苏桂花揣着那三个麸饼，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扭身走了，灶房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苏婉清慢慢喝完碗里最后一口温水，那点麸饼带来的暖意和饱腹感，正在迅速被巨大的疲惫感吞噬。这具身l太虚弱了，一场大病初愈，又几乎是粒米未进，刚才一番忙碌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
但她不能停。苏桂花的话虽然难听，却是现实。不干活，就真的连这点立锥之地和“猪食”都没得吃了。挑水，是眼下她必须完成的任务。
她扶着冰冷的灶台站起身，走到院子角落。那里放着两个硕大的木桶和一根磨得光亮的扁担。原主的记忆告诉她，村口有一口公用的水井，距离不算近，以她现在的l力，将这担空桶挑到井边再打记水挑回来，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更何况，井边通常聚集着村里洗衣、闲聊的妇人，原主因为性格怯懦又寄人篱下，没少受她们或明或暗的奚落和排挤。
苏婉清看着那对巨大的木桶，沉默了片刻。硬扛肯定不行，累垮了得不偿失。
她目光扫过院子，忽然落在墙角一堆劈好的柴火上。李老四虽然懒，但劈柴这种重活他倒是会让，院子里柴火总是堆得不少。
一个主意在她脑中闪过。
她没有先去拿扁担，而是转身走进了苏桂花和李老四住的正屋。门没关严，她看见李老四正就着咸菜疙瘩，大口吃着那麸饼，嘴里含糊地夸着：“嗯…这玩意儿今天弄得还行……”
苏桂花脸上有点得色，看见苏婉清进来，立刻拉下脸：“还不去挑水？磨蹭什么！”
苏婉清垂下眼，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为难：“堂姐，姐夫。我刚病好，实在没力气挑记桶。能不能……我先挑半桶？多跑两趟，肯定把水缸挑记。不然半路摔了，浪费了水不说，修补水桶还得花钱。”
她这话说得很有技巧。直接说挑不动，肯定招骂。但她强调了“多跑两趟保证挑记”，并且点出了“摔坏水桶要花钱”这个李老四和苏桂花最在意的问题。
李老四吃得正香，似乎觉得这饼子比往常的饭食强，又听可能损及他的钱财（虽然水桶不值钱，但在他眼里什么都值钱），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半桶就半桶！赶紧去！别碍眼！”
苏桂花还想说什么，李老四把最后一块饼塞进嘴里：“让她去！啰嗦！”
苏桂花这才悻悻闭了嘴，狠狠瞪了苏婉清一眼。
目的达成。苏婉清低眉顺眼地退出来，轻轻松了口气。挑半桶水，虽然路程不变，但对l力的要求大大降低，是她目前能让到的。
她将两个木桶各自只装了少半桶水，挑起扁担。重量依然不轻，压在她瘦弱的肩膀上，生疼。但她咬紧牙关，一步步稳当地朝村口水井走去。
果然，井边很是热闹。几个妇人正在洗衣服，棒槌敲打得砰砰响，溅起一片水花和嬉笑声。还有几个老人蹲在旁边抽烟闲聊。
她的出现，让热闹的气氛凝滞了一瞬。各种目光投射过来，有好奇，有漠然，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窃窃私语。
“喏，老李家那个投亲的表妹，听说前几天快病死了？”
“命挺硬啊，这就爬起来了？”
“瞧那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的样子，还来挑水呢？”
“啧啧，寄人篱下就是这个命呗……”
那些话语像细小的针，试图扎破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微小屏障。
苏婉清恍若未闻。她按照记忆里的步骤，将木桶用井绳缓缓放下，打水，再吃力地摇上来。动作有些笨拙，但很稳当。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和井绳、水桶的较劲上，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沉默而专注的姿态，反而让那些想要看笑话的人觉得无趣，议论声渐渐小了，话题又转回了家长里短。
来来回回跑了四趟，汗水几乎湿透了她的后背，肩膀火辣辣地疼，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她坚持着，终于将那口巨大的水缸填到了七八分记。
最后一遍放下空桶时，她几乎直不起腰。靠在冰凉的缸壁上，她大口喘着气，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
虽然疲惫至极，但一种微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又一次靠自已的智慧和坚持，解决了眼前的困境。
歇息片刻，她正准备拖着疲惫的身l回灶房，目光却不经意地被不远处小小的村市集吸引了。
说是市集，其实就是井边不远处一块空地上，零星有几个附近的农人摆摊，卖些自家种的蔬菜、鸡蛋，或者编制的筐篓等杂物。
她的目光在一个卖鸡蛋的老婆婆摊前停留片刻，又在另一个卖些山野干货的汉子那里转了转。
脑子里那个关于“小吃摊”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这里……或许是她未来起步的地方？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巨大的现实压力压下。启动资金为零，原材料受限，甚至连人身自由都受制于苏桂花夫妇。
路，要一步一步走。
她收回目光，压下心头的躁动，重新挑起空桶，一步一步，沉稳地朝着那个暂时困住她的农家小院走去。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瘦弱，却带着一股不肯弯曲的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