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大婚那日,我凤冠霞帔,八抬大轿自东长安门出。鼓乐未绝,山贼骤至。雪刃挑开轿帘,红绸翻飞,像一滩血泼进雪里。我被横搁在马背,盖头滑落,看见自己的喜鞋在半空晃,珍珠坠子一粒粒掉进泥里,像星子坠进黑夜。醒来已在匪寨。梁上悬着一排风干的豆荚,风一过,噼啪作响,像细小的耳光。他们捆我手脚,却未缚我发。那缕青丝散在褥上,黑得几乎要滴出墨。我望着发梢,忽然想起娘说过:发为血之余,断发如断血。于是我笑,笑到山贼面面相觑,不知该先撕我衣裳,还是先堵我嘴。第三日傍晚,寨门破。顾笙提枪而入,银甲溅血,像雪里开出的梅。他踹开木门,风卷着夕照一起涌进来,我被那光刺得闭眼。再睁眼,他已单膝点地,用枪尖挑断我腕上麻绳,却未碰我指尖。我抬头,看见他颈侧一道新伤,血沿锁骨滑进衣襟,像一条不肯结冰的小溪。夏姑娘,末将来迟。他唤我姑娘,而非夫人。我懂其中分寸——我仍是侯府未出阁的小姐,而非定北侯世子妃。我道万福,青丝泻落,发梢扫过他手背,像无意,又像试探。他腕上倏然起栗,却未退半寸。
我回京那夜,府中灯火如豆,母亲抱我哭至无声,父亲背手立于廊下,影子被月光拉得瘦长,像一柄未出鞘的剑。第二日,流言似蝗,遮天蔽日——夏氏女失贞,山匪共寝新婚夜成破鞋,侯府门楣涂泥。我端坐绣阁,对镜梳发,梳齿每过一节,便断一节,断声清脆,像谁在暗中掐断鸟颈。我把断齿藏进袖,命丫鬟取剪刀,剪下一缕发,以火焚之,焰舌窜起半尺,青烟里竟有细碎哭声,像婴儿,又像远别。我抬手扇灭,指间留一粒灰,捻碎,抹在眉心,替代早已褪色的喜妆。
第三日,顾笙登门。那日雪重,他披玄狐大氅,足蹬铁底靴,一步一个深深的雪窝,像要把整座京城踏穿。他立于阶下,不揖,不跪,只抬手解下腰间佩枪——枪尖犹带北地霜,往雪地一拄,声如裂帛:我求娶夏宁。父亲色变,母亲哭倒,我隔窗望他,雪落在他睫毛,化成水,像替谁流泪。我推门而出,赤足踏雪,一步一红——是被冰割破的脚心,血印像梅。我站到他面前,伸手,捻去他眉上雪,轻声:顾笙,你可想好我名声已臭,你若娶我,便是一同沉塘。他握住我手,掌心有茧,有火,有铁腥:我若迟疑半分,便教此枪折于此地,断我前程,也断我命。
皇帝召我们入宫。金銮殿上,龙座高悬,像一轮冷日。皇帝抚须,笑问:顾卿,京城好女何其多,为何偏要娶一个失贞之妇顾笙解甲,甲叶落地,声如暴雨,他单膝点地,背脊笔直:臣亦失贞——失于沙场,失于血火。臣与夏宁,同是劫后余生,同是满身裂痕,恰可拼作一面完整的鼓,为陛下击贼。皇帝大笑,笑声震落梁尘,笑罢挥手:准!朕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击鼓。
当夜,他宿侯府。母亲命人铺红锦被,绣并蒂莲,我却抱一床旧被——白粗布,染满北地风沙——置于榻中央,笑:以此为界,越界者,枪挑之。他莞尔,和衣卧于外侧,背对我,像一座远山。我睁眼至四更,忽闻窗外铁马冰河——是北风卷动护花铃,铃舌碰撞,声声如刀。我悄悄起身,剪下一缕发,捻成线,穿过他佩枪缨扣,再系回自己腕,轻声:如此,你便是我的了。第二日清晨,他醒,见发绳,未语,只抬手,以枪尖割断自己一缕发,与我发并结,置于枕下,像埋一枚双生印。
大婚定在正月十六,雪霁。喜轿仍走东长安门,却无人撒谷豆,无人抱镜,街道两旁门窗紧闭,像一座空城。我凤冠霞帔,盖头却是我自己绣——黑缎,以血线绣一柄长枪,枪挑红绸。轿帘放下那刻,我听见他骑马行于轿侧,铁甲轻响,像谁在替我挡雪。至顾府,他未踢轿门,只伸手,掌心向上,我搭手,他五指收拢,像收拢一只受惊的鸟。喜堂上,高堂虚设——他父母早逝,我父母未至,只摆两座牌位,一写顾氏先妣,一写夏氏先妣。我们拜天地,拜牌位,对拜时,他忽然低声:夏宁,此后,我便是你的天。我答:顾笙,此后,我便是你的地。天地合,风雪入,宾客散尽,唯余我们,与一地冷炮仗红衣,像残梅。
洞房夜,我仍设白被为界。他执壶,斟两杯合卺,酒色如血,我接杯,却不饮,抬手泼向窗——窗纸破,风雪灌入,吹灭双烛。黑暗里,我摸到他手,冰凉,有铁腥,有汗。我引他手,覆我颈,动脉在跳,像困兽:顾笙,我颈上这颗头,十年里每日悬于流言刀下,你若要,便拿去;你若不要,便替我守着。他掌心收拢,却未用力,只以拇指,摩挲我喉结,像在试一柄钝刀:我要,但我要你活着给我。他俯身,唇贴我耳,声音低到像血滴:夏宁,你不必失贞于我,你只需失惧于我。
我哭,哭到白被湿透,哭到界河决堤。他抱我,像抱一面破鼓,指节轻叩我背脊,节拍缓慢,却越来越急,像战前催阵。我忽抬手,扯开他衣襟,以齿咬他肩,咬到血出,腥甜涌喉,我含血笑:顾笙,你疼么他倒吸气,却笑:疼,但疼得值。我拉他手,覆我心口,心跳撞他掌心,像击鼓:你听,它为你跳,却也为那些流言跳——它们夜夜啄我,啄成空洞,你得替我填。他掌心下移,覆我腹,声音哑:我填,用我余生,用我血,用我骨,用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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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们仍越界。却非他越我,是我越他——我以发为绳,以血为印,以哭为歌。红烛再点时,我见他肩背血痕纵横,像一幅山河破碎图,我伸手,以指腹蘸血,补全最后一笔——是我名:宁。他反握我手,以血为墨,写于我腕:笙。我们交颈而卧,发缠发,血融血,像两株被风暴拧在一起的芦苇,从此风刀霜剑,再不能分。
后十年,他北征,我随军。营中苦寒,我以发编绳,替他束甲;他以血为墨,替我画眉。我们并肩,看铁骑踏破胡霜,看长河冻成白练。每战前,他执枪,我握发,我们默立,以指尖为刃,各划掌心,血合,涂于枪缨,像给死神点朱。战后,他归,甲上血厚一寸,我卸甲,以舌舔血,腥咸入口,却觉甜——那是我们共同活过的证据。十年,流言渐歇,京城改传:顾将军夫妇,琴瑟和鸣,如鼓瑟琴。我却知,我们非琴瑟,是鼓与槌——鼓面是我,槌柄是他,不击,不响;不碎,不停。
然我仍不老。镜中容颜,停驻在双十年华,肌光胜雪,发仍如墨。他眼角添了细纹,鬓边隐有星霜,我却像被时间遗忘的幽灵。最初,我窃喜——哪个女子怕老后来,我惧了。我遣散镜婢,藏起所有铜镜,他却每夜归营,仍带回一面——或掌大,或落地,或仅为行军铜盔擦得锃亮。我怒,摔碎,碎片划破指腹,血珠滚落,像一串小粒红玛瑙。他叹息,拥我入怀,掌心如烙铁,却不再似少年般颤。我听见他心跳,沉而缓,像更鼓,敲在更远更黑的夜。
宁娘,他唤我乳名,若你惧,我便陪你惧。
我抬眼,望他瞳仁——那里面,两个小小的我,未老,未变,像被封印的瓷人。我忽然懂了:我停驻,他也得停驻;我若不老,他便不能老。于是夜里,我偷偷以黛粉给他描纹,以银粉染他鬓角,像孩子偷改考卷,只为与答案对齐。他由着我闹,晨起却洗净,对我笑:宁娘,我愿与你并肩,而非并肩的影子。
我哭,哭到镜碎,哭到发绳断。我翻出娘遗下的《百草谱》,寻驻颜之草,得一行小字:青丝蛇,生于忘川,缠人发,可续魂,可锁魄。我猛地合上卷,指节发白——十年前匪寨那夜,梁上悬的,哪是豆荚,分明是蛇蜕!
我连夜策马,独往当年匪寨。山已空,寨已塌,荒草埋径。我掘地三尺,得一陶罐,封口以朱砂符。启罐,一缕青丝嗖地窜出,缠我腕,冰凉滑腻,像记忆本身。我拔簪刺之,发断,却滴血——我的血。断发在我掌中扭动,拼成一字:归。
归归何处我惶惶回府,顾笙却不在。案上留书:北境急犯,吾去旬日。我握书,手颤,信笺皱如老去的心。夜里,我卧空榻,忽闻窗外铜铃响——那是他亲手所系,为我防梦魇。铃音急,像催命。我披衣起,推门,院中月色如练,照见一地碎镜。镜片中,无数个我,同时张口,无声说:时间到了。
我俯身拾一片,照见自己——青丝忽疯长,瞬间铺地,像黑瀑。发梢缠我颈,越收越紧,我跪地,眼冒金星。濒死间,一道寒光闪过,发断,咳声与血同喷。我抬头,见顾笙持枪而立,银甲覆霜,眸中惊痛交杂。他不该在此——北境千里,他如何一夜归来
他却扑通跪地,抱我,唇贴我额,颤如秋叶:宁娘,我负你。
我怔住,指尖触他甲——那甲冰凉,却无半点风尘,倒像……刚从冰棺出。我心底,某个久被压抑的疑,轰然裂口:他,真是顾笙
他抱我回房,命婢煎姜汤,却自袖中出一面小镜——仅巴掌大,背雕蟠螭,镜面蒙雾。他递我:此乃茅山故人赠我,言可照妖魅。我推拒,他却强塞。镜触我手,雾散,现出一幅画面:匪寨,少年将军提枪而入,银甲溅血——与十年前无异,然枪尖挑断的,非麻绳,却是一缕青丝,发梢缠枪,像不肯散的幽魂。
我猛地抬眼,看他。他苦笑,终于启唇,道出十年缄默:当年救我者,确为他,然回京途中,夜宿荒庙,他梦一女子,青丝覆面,自报夏宁,言身死匪寨,魂附发,求他携归故里。他醒,见掌中真有一缕发,发缠他指,像戒指。彼时他未娶,亦未敢妄言,只将发藏甲内,誓以军功聘我——活的我。后金殿求娶,实为双誓:活我,亦渡魂。
我娶你,一为情,二为债。他垂眸,不敢看我,那发……如今仍在。
我颤声求:取来。
他解甲,自内衬缝中取出一缕青丝,以红线束之,十年仍黑亮如初。我触之,发却自我缠,像寻旧主。瞬间,我腕上早先断发亦跃起,两缕发交缠,绞成一股,越绞越紧,竟滴出血——他的血。血沿发爬,爬向我,像要把我拖进某个深渊。
他猛地拔刀,斩断情丝,抱我退后:宁娘,莫怕!我寻遍方外,得一人言:青丝蛇,忘川种,若缠二人,必噬其一。今夜它欲噬你,补我寿——我宁自断,不让你伤!
我泪如雨下,却忽懂:我之不老,非福,乃咒;咒源,即此发。它缠我,亦缠他,以我为鼎,以他为薪,熬我二人之寿,炼一炉长生。我抬眼,望他鬓角——那白发,哪是染得去分明是夜夜被发偷走。我捧他脸,指颤:顾笙,你傻……你愿以命换我青春,我却不愿。
我夺镜,照自己,亦照他——镜中,我仍双十年华,他却枯槁如叟,皮贴骨,唯眸光仍烈。我大哭,哭到镜碎,碎片划破我掌,血与泪混。我拾最大一片,抵喉:若我死,咒可解
他扑来,徒手握镜,血沿指溢,却笑:不可。你若死,我随死;我若死,发亦噬你。唯有一法——
何法
归。
归归忘川我怔。他点头,道出后半:方外之人言,青丝蛇,本为忘川守,若返川,咒自解。然返川之路,须以身为舟,以魂为楫,且须双人——一人执发,一人执枪;执发者忘前尘,执枪者负记忆。至川畔,发自归,人自散,从此天上人间,永不相见。
我泪凝于睫,却笑:如此,你便忘了我,是么
他抚我发,指缠最后半缕青丝,轻声:忘了你,仍比你老去好。
我扑进他怀,撞得甲叶响,像撞碎十年光阴。那一夜,我们未眠,未合眼,未合衣,只并首于案,共写一封和离书——写给尘世,写给彼此,写给即将被遗忘的我们。书成,我钤印,他按枪缨血,却未提和离二字,只写:愿吾妻宁娘,生生世世,平安喜乐。我亦写:愿吾夫顾郎,忘前尘,得长生。书罢,我们交颈而泣,泪湿纸,字晕成一朵朵黑梅,像提前祭奠的春。
我居黄河畔,第五十个年头,雪落得像一场迟到的赎罪。茅屋三椽,顶覆苇席,席薄,挡不住北风持刀。我老得极慢,却仍老了——鬓边星霜,眉尾垂垂,像被岁月压弯的芦苇。每日卯末,我提一盏防风灯,灯罩是他半片铜盔,灯芯是最后一缕青丝。灯影在水面晃,像极他当年提枪破雪而来,银甲溅血,少年眉目如刃。
渡船是我亲手钉的,松木,长七尺,阔三尺,两端微翘,像一弯不肯沉的月。船头凿一小孔,插枪杆——杆尾没入水,杆头悬红绸,绸色褪成暗褐,风一过,猎猎如旧旗。我每渡一人,收一缕发,无论男女老幼,剪其后颈最粗一根,编进棕绳。绳粗如儿臂,长已七丈,悬梁上,像一条沉默的蛇。绳里无他发,我亦不再剪己发,任它白,任它落,落一根,我收一根,葬于河畔,压盔叶一片。五十年,坟起百三十七座,无碑,无字,唯夜深时,风掠坟头,沙沙作响,像有人轻应。
我未再嫁,亦未再言爱。偶有贩夫走胆,借宿,窥我灯下独酌,醉后欲近,我抬眼,眉心朱砂痣忽绽微光,似枪尖寒星,彼辈便噤若寒蝉。我自知,那是他留我的最后护符——以记忆为刃,守我残生。
七十岁生辰,大雪封河。我破晓提灯,见冰凌如刃,排刃百里,像谁于天地间架一道刑具。却仍有客来——少年披狐裘,足蹬皂靴,眉目与顾笙有七分肖,却唇红齿白,无沙场尘色。他拱手,声清冽:敢问婆婆,可渡我去忘川我腕中灯芯啪地炸了个花,青烟直上,像惊起的旧魂。
活人不过忘川。我哑声答,雪落进喉,像吞针。
少年却笑,露虎牙:我姐在那里,我要带她回家。
我询其名,他答:青丝。
我指间剪刀当啷坠地,砸碎薄冰,碎声像极五十年前那面镜。我俯拾剪刀,雪掩住我老泪,再抬头,已平声:上船。
少年踏船,船板吱呀,我竹篙一点,冰排裂开一道缝,黑水翻涌,像久蛰的兽张口。我撑篙,手背青筋暴起,如老根盘石。雪打灯,灯罩铜盔叮叮当当,像远处铁骑。少年立船中,狐裘迎风,猎猎作响,我侧目,恍惚见顾笙当年,银甲照雪,长枪挑落叛军旗。
半程,水转逆流,船行如爬。我双臂战,骨节咔咔,似枯木欲折。少年欲助,我摇头——此河只渡执笔人,他人伸手,船即覆。我咬唇,血腥味漫舌,腥里忽尝甜,像那年他吻我额,唇角沾我泪。我猛喝一声,竹篙再点,船跃过一涡,涡底隐见红花开,无叶,唯瓣,像血舌。
将至对岸,雾浓如牛乳。我收篙,取剪,对少年道:留发。少年解幞头,剪下一缕乌发,发根带微卷,像春初新柳。我接过,却不编入棕绳,反塞入他掌:代我守你。少年愕然,我另取桅上长枪,枪缨早褪色,却仍带铁锈腥,递与他,亦代我守你姐。
他扶枪,指尖触我手背,一瞬,我似触到五十年前体温。我转身,不再看他,竹篙一点,船返。雾吞少年背影,像吞掉最后一声谢谢。
归庐,夜已四更。我抱空绳,绳忽自梁坠,断口齐整,像谁挥无形刀。我知,时辰至。我整衣,开箱,取嫁衣——十年前自缝,以他旧战旗为里,旗上血痕已褪成暗褐,像枯梅。我披衣,对水镜梳发,发落如雪,梳齿断三齿。我眉心朱砂痣灼灼,像一粒将爆的星。
我提灯,出庐,雪已停,冰排合拢,河面如镜,镜映我,老妇一枚,嫁衣火红,像雪原上最后一朵彼岸花。我步水,冰裂,水没踝,没膝,没腰,没顶——冷,却不如那夜他手冷。我闭眼前,最后见自己发,雪白,散水面,像一朵迟开的花,花芯浮着铜盔灯,灯芯犹燃,青烟一缕,直上九天。
水吞我,无声,无波,像从未有人来过。唯冰下暗流,携我白发,缠向深处,像谁伸指,轻轻勾住我魂,低语——
宁娘,归。
百年后,黄河改道,清可见石。有童戏滩,拾一盔,盔锈尽,唯内衬绣字依稀:顾。童归,示祖,祖摩挲铜片,老泪纵横,言此乃前朝将军盔,将军殁于匪寨,无尸,唯盔返。童问:将军何人祖答:忘川渡人,渡尽众生,独不自渡。
是夜,祖孙同榻。童梦一舟,舟头立男女,男执枪,女执绳,舟行水上,水逆流,花满岸,红无叶,白无根。舟过,水合,无迹。童醒,枕侧多一朱砂痣,色如血,温如泪。祖执其手,颤声:痣在,魂归,汝命有守。
而黄河依旧,日升月落,岸上新起万冢,冢前皆立无字碑,碑顶压铜盔片,像一场迟到的检阅。春去秋来,彼岸花花叶永不相见,花时如火,叶时如铁,风一过,花叶同颤,沙沙作响,像谁在远唤——
宁娘。
顾笙。
唤声被河水吞没,又吐出,化作岁岁潮声,拍岸不绝,像替两个名字,做一场永不醒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