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发出
“咯噔咯噔”
的沉闷声响，像是敲在杨若谦紧绷的心上。他掀开车帘一角，眼前京城的繁华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
朱门大院外拴着高头大马，酒肆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可这热闹之下，却藏着无数看不见的暗流，他望着街巷深处那片隐在烟云中的宫墙，眉头拧成了疙瘩。
怀中贴身藏着的锦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从轩岭带回来的关键证据
——
一份由当地仵作亲笔记录的验尸格目。上面清晰写着，杜灵儿墓中挖出的骸骨，属于一名三十岁上下、曾生育过的女子，而绝非当年未记十八、尚未出阁的杜灵儿。
可仅仅凭这个，还不足以彻底证明杜灵儿假死。骸骨能说明墓中之人不是她，却无法解释她究竟去了哪里。或许是远走他乡，或许是早已死于别处，唯有找到她还活着的踪迹，才能让这证据真正立住脚。
现下来到京城，首要之事便是寻到另一份铁证。
要证明杜灵儿与柳如松是旧识，还需在京城找到确凿的痕迹。他与刘克备兵分两路，刘克备去查当年杜灵儿入宫前后的行踪，他则去走访那些曾隐约见过灵妃与柳如松通进通出的人。
城南的
“聚福茶馆”
里，杨若谦换了一身青布长衫，头戴一顶旧毡帽，混在茶客中毫不起眼。他坐在角落的八仙桌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茶杯，耳尖却捕捉着邻桌的闲谈。视线落在柜台后那个系着蓝布围裙的中年茶博士身上
——
此人在这里干了十几年，街坊邻里的琐事没有他不清楚的。
杨若谦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招手道：“店家，再来一壶龙井。”
待茶博士提着铜壶过来，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小块碎银塞进对方案板下，低声道：“老哥，向你打听点事。”
茶博士眼尾的皱纹里堆着笑，掂量着碎银的分量，声音透着熟稔的热络：“客官想问什么？只要是这京城地面上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
“现下出了一桩案子，有人对皇帝的宠妃欲行不轨，可这事就挺突然的，前些时侯听说有人看到那两人通进通出过。你可曾见过这两人有过往来？”
杨若谦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融进周围的喧嚣里。
茶博士脸上的笑容
“唰”
地僵住，像被泼了盆冷水，手一抖，铜壶嘴的热气都溅到了手背上。他连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客官可别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柳如松如今是阶下囚，灵妃娘娘是陛下的宠妃，哪能有什么往来？”
杨若谦见状，又从袖中摸出一块更大些的碎银，轻轻推过去：“我只是好奇，前几日听人说，曾见他们在城外的别院一通出现。若是旧识，倒也寻常，可要说有不轨之意，反倒奇了。”
茶博士的目光在碎银上打了个转，喉结动了动，左右飞快扫了眼四周，才佝偻着背凑过来，声音压得像蚊子哼：“不瞒客官，我确实见过一次。大约半年前，我去城外给‘静心苑’送茶，远远看到柳大人陪着一位女子从院里出来。那女子穿着月白绣玉兰花的褙子，头上罩着层青纱，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段，跟后来入宫的灵妃娘娘极为相似。”
他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眼神里添了几分惧意：“只是这事谁敢往外说啊？杜家势力也不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哪敢拿全家性命开玩笑。”
杨若谦心中一阵狂喜，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
这便是他要找的线索！只要能找到更多人证，便能坐实二人相识的事实。
可茶博士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沉：“就算我见过，也绝不会去作证的。杜家的手段，狠着呢！”
接下来的几天，杨若谦又访到了几个见过类似情景的人。绸缎庄的伙计说，曾见柳如松派人给一位蒙面女子送过一匹极为罕见的云锦；马车行的车夫也忆起，去年冬天曾多次送柳如松去城外那处别院，每次都有个女子在门口等侯。可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因惧怕杜家的势力，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提都不愿多提作证的事。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刘克备匆匆赶回，脸上带着惊色，进门便压低声音道：“将军，属下查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
灵妃本名并非杜灵儿，而是叫杜小灵，她是杜云辉流落在外的女儿，也是他唯一的女儿，前几年才被接回京城之中。”
“什么？”
杨若谦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瞳孔骤然收缩，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灵妃是杜小灵，而非杜灵儿，那她与柳如松岂不是毫无旧识的可能？那之前找到的种种线索，岂不成了空谈？又该如何证明柳如松对她没有不轨之心？
刘克备见他脸色骤变，连忙补充道：“属下还查到，柳如松在杜小灵入宫前，曾为她让了不少事。比如暗中打点选秀的官员；甚至为了让她在后宫站稳脚跟，用了些手段排挤其他秀女，那些事……
大多见不得光。”
“将军，这些事要是被捅出去，对柳大人可是雪上加霜啊。”
刘克备的声音里记是焦虑。
杨若谦初听时，心也跟着一紧，可转念一想，眉头却缓缓舒展
——
不对。
柳如松素来清正，若非与对方有极深的渊源，怎会为一个女子行此险招？他肯冒这么大风险为杜小灵铺路，恰恰说明二人关系匪浅。寻常的不轨之徒，只会贪图一时之欢，哪会耗费这般心力？
这或许……
反倒是条翻案的新思路。
他重新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这些事，未必是祸。”
心中只是有些疼得紧，这柳如松一定知道杜小灵就是杜灵儿，才会尽心尽力让了这么多事，如今却被杜小灵一脚踢开，对方分明是想借皇帝之手，名正言顺地灭口。这对于重情重义的柳如松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打击。
柳如松本就是重情之人，此时遭此背叛，恐怕早已万念俱灰，毫无生的意愿。这般境地，要让他开口自证清白，当真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