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公主府出来时,夜色已深。
江芜肩头的箭伤刚好,小臂又添新伤,不过此行换回了萧姝身边的位置,尽管伴随浓重的猜忌,但她觉得值得。
对面机灵的小眼睛掂了掂手里的荷包,眼中精光一闪,谄媚地朝她躬身作揖,“江姑娘,下回找我给你打折哈!”
江芜与萧砚即日成婚的消息已经传遍上京。
人人茶余饭后道这一桩奇事:江家女手段正好,引太子吃回头草。看哪,无论什么事情,被诟病的总是女子。
太艰难了。
她故意路过春草堂。
不知等待多久的蔺观脸色疲惫深深,而那些深深的疲惫早已在见到江芜的那刻一扫而光。她挑了挑眉,“真巧。”
蔺观正色道:“不巧,我在等你。”
“一直。”
“自那日,你要去了给五公主缓解头痛的药方以后,便再也没找我。你是厌了我?”
江芜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一通,没准备回答,转身便走。
回过神来,蔺观只敢扯她的衣角,还不敢扯太紧,“江芜,你是不是彻底厌了我?”
似哀求极卑微。
“全上京都知道我是未来的太子妃,蔺神医,不要逾矩了。”她的声音带着寒庄那晚的寒凉与决绝。
他讨厌江芜叫他蔺神医,太过生分。
似雷霆乍惊,蔺观细细感受着方才她拂开他的手时触碰到的一抹温热。
那是属于江芜的气息。
“是么……”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蔺观胸口燃烧,江芜喜欢萧砚,亲近萧姝,为萧砚尝草药,替萧姝挡箭,可她从来不在乎他。
是蔺观自已沉沦下去的。
要看着幸福溜走吗?
绝对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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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是谢环替江芜画的,比她自已头一次成婚时画得好上许多。她替她插上银簪,插第二根的时侯,被江芜叫停。
“这簪子赠与你。”
铜镜映出少女呆愣的面庞,仿佛在说“你就这么把我给打发了”,江芜笑笑,“待你大婚,我一定赠你更多奇珍异宝!只是这银簪对我而言,十分特殊。”
谢环锤她一拳,“你说什么呢,我本来就挺喜欢的!”
而萧砚的眼里只有新娘打扮的江芜,他不可控制地回忆起他们在寒庄相处的时光,情不自禁地说:“阿姊,小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
她缓缓垂下头,在萧砚眼中是羞怯,他即将陷在江芜那饱含情意的眼里。
她很美,他早就知道。她也不止美。
江芜敢于直视自已的愤怒与欲望。
变故发生在夫妻对拜时,宾客的吵闹声忽然顿住又重新闹起来,通时大惊失色地朝一个方向望去。
“这是谁家的公子?脑子怕不是进水了!”
“太子殿下大喜日子他穿什么新郎官衣裳?”
“人家拜堂他又唱又跳算什么?!”
“别说,这位公子的容貌与太子殿下不相上下啊!”
“你不想活啦?!”
“……”
红绸袍服在蔺观身上绷得紧紧的,腰间的玉带箍出劲瘦的腰身,本该庄重的袍角皱了起来。一直以来以白衣示人的他,此刻换上红服,像披了一身的血,又描了眉,显出几分妖冶甚至偏执。
“江芜,别嫁他。”
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红袍领口散开,露出脖颈上暴起的青筋,身后是喧天的鼓乐与嘈杂,仿佛周遭都烧成了灰烬,眼底唯有一人。
萧砚站不住了,将怒气压了又压,还维持着l面,“蔺神医,若来吃喜酒,孤欢迎,若是来捣乱,你便出不去这喜堂。”
“萧砚,”蔺观直呼其名,“我治好你,不是叫你出尔反尔的。”
“你当日抛下她与江嘉仪离开,就该从一而终,你凭什么娶江芜?!”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蔺观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猛地一指。萧砚欺身上前,顾不得风度,狠狠给了他一拳,“凭她爱我,凭她让那么多都是为了我。”
“是吗?”
江芜冷冷清清的声音陡然响起。与此通时,蔺观的眼睛刷地亮了,重燃希望,再道:“江芜,与我走。”
话音刚落,她抛掉了手中的喜绸,朝他的方向走去。
宾客的嬉闹、大堂的喜乐震得萧砚耳根发疼,又如针扎似的扎进心脏。
他发疯似的抓过她手腕,平日里挺直的脊梁此刻弯得像根即将折断的芦苇杆。
“江芜,我们……我们说好的,我们要成婚的。”
腕间红脉的寒凉螺旋式翻涌上升。忽然,江芜勾起一个极其讽刺的笑,“熟悉么?”
腕间的力道逐渐松了。她朝下瞧,矜贵的太子殿下竟直直跪了下去,看不清神色。
曾几何时,江芜也是这般恳求他、挽留他,可他走得决绝又干脆,就像现在的她一般。
寒庄分外冷清。
红灯笼、红绸,甚至梳篦上的喜纸都在,就是积了些灰。蔺观小心翼翼地将江芜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耳畔。
她当然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江芜朝四周望望,施施然坐了下来,“还挺省事。”
“可蔺观,你并不在我的选择之内。”
话音刚落,蔺观倔强地望着房梁,想把眼泪憋回去,可那层水汽还是模糊了视线,让他看东西都像蒙着一层雾。
“我知道你并没有选择我。”
“不过我很开心,你不嫁他了。”
“可是江芜,我喜欢上你了。你教我的,喜欢的就要去争,我承认我卑劣、我自私、我虚伪,我称不上君子……”
“可我求你看看我。”
他嘶哑而虔诚的恳求声在空旷的厅堂之上碰撞出回声。
江芜不为所动,“看你?可我向来只关注于我有利之人。”
“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若你真的是这样,怎么可能与我跋山涉水,怎么可能替刘阿婆说出心中所想?怎么可能替她的儿媳接生?”
她陈述得十分残忍,“只是为了迷惑你。蔺观,我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惩罚你开始的偏帮,也就是说,我与你那些相处,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我所让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气愤吗?”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杀了我。”江芜拔下发间的那根银簪,明艳的嫁衣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带起细碎而肃杀的风。最后一步停下时,她只离他一拳半,他甚至能看清她唇上的纹路。
蔺观怯弱地退了后,他不可能再伤害她的。
见状,她收回银簪,笑开了花,“蔺观,是你的仁慈暴露了你的弱点,人呐,一旦有了通理心,一旦开始替他人着想,就会变成……”
“失、败、的、人。”
她一字一顿。
“不,江芜!”
梳妆台上那些喜纸、铜镜通通被扫落,男人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江芜走得干脆。
今夜三个伤心人,好在她特快活,踱至门口,便瞧见了一座熟悉的马车,里头是熟悉的粿馅和朋友。
那人松了口气,“我就说嘛,你怎么会忽然心甘情愿嫁给太子,又跟蔺观跑了。”
“报完仇,开心吗?”
江芜狠狠咬了口粿馅,“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