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渡口的浓烟尚未散尽,朝堂之上的空气却已冻得令人窒息。
南宫崇德殿,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高踞龙椅的刘宏,面无表情,指尖缓慢叩击着扶手。下方,素白无字旗的边军统帅——雁门太守、破鲜卑中郎将张奂(刘宏紧急启用的边军宿将)——如标枪般挺立。他身上还带着黄河水汽与铁血杀气,沉默本身就如通一把出鞘的寒刀。
何进的脸色由爆炸当日的紫涨转为惨白,腮帮子咬得绷紧,眼珠却死死钉在御阶下几块乌沉沉的铸铁锭上——那是从爆炸沉船残骸中打捞上来的!旁边还有几只被水浸透、边缘烧焦的粗麻布袋,袋口破裂,漏出的却不是粮食,而是灰白粗糙、能齁死人的粗盐颗粒!
“诸卿,”刘宏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珠砸在玉阶上,冻得人一哆嗦,“昨日孟津‘河伯显圣’,颇为壮烈。‘河伯’所赐,非是生祭之牲礼,倒是给朕送来了这些好东西。”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杜陵杜氏几位面无人色的家主,“盐。铁。还都裹在象征帝国漕运命脉的官船粮包里,藏在烧得尸骨无存的流民冤魂之下!这‘河伯’,当真是我大汉百姓的‘好神明’啊!”
张奂适时上前一步,声若洪钟:“禀陛下!末将奉旨清理沉船,捞出私盐三万石有余!私铁粗锭两千斤!另于仓坞残址密窖内,起获精铁甲胄三百套!弓弩两百具!箭矢无算!更有…”他眼神冰冷地瞥向面如死灰的杜家人,“账簿、密信若干,尽涉杜氏及其党羽!”
“哗——!”朝堂彻底炸开锅!
先前还在弹劾张奂“无旨擅调边军,惊扰圣驾”的几名御史,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哑了!原本想和稀泥保何进颜面的几名重臣,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背!私盐铁!军械甲胄!还牵扯出流民灭口!这已经不是贪墨,是谋逆!足以夷三族的大罪!
“陛下!臣冤枉啊!!”杜家家主噗通跪倒,声音尖利凄惶,“定是…定是贼人栽赃!是那些漕工!对!是漕工报复!是他们炸了船!是他们私藏…”
“冤枉?”刘宏嗤笑一声,像是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缓缓抬手,指向殿外。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个羽林卫搀扶着一个遍l缠着肮脏麻布、几乎无法站立的汉子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头深深埋着、穿着破烂不堪却努力挺直脊背的少女——正是被刘宏下令秘密保护的赵武!和他那从杜家绸缎庄鬼门关里抢回来的妹妹!
赵武被架到御前,那汉子硬是甩开搀扶,“咚”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砸在冰冷金砖上,泣血般的嘶吼响彻大殿:
“陛下!草民赵武!孟津漕工把头!愿以残命作证!”
“杜家勾结官府!私设仓廪!劫掠南输官粮!换入私盐铁货!那批铁甲箭矢,是半个月前从冀州那边用官粮船偷运来的!管事说了…是贵人的买卖!”
“那晚……那晚私仓里被烧死的人…有跟我一起讨工钱的兄弟刘根!李黑皮!还有…还有好几个在杜家田庄被打死的流民的娃!他们嫌人多嘴杂…点了柴禾…活活烧死灭口啊——!!”
少女赵灵儿抬起头,那张因长期营养不良和惊吓而显得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坚毅与无边恨意,她指向杜家家主身后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陛下!我能作证!就是他…杜二管事…带人把我哥抓走毒打!还说我哥敢闹事就把我卖进窑子!仓库里的账…有些…有些账本是他亲笔写的…笔迹我能认出…那仓库角落里还有个暗格…里面…里面还有个特别沉的小箱子…他们管事的说…是给…给‘上封’的…”
“上封?!”
这两个字如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更深、更隐晦的暗流!所有人的目光,从杜家转向了脸色铁青、竭力维持镇定的何进!甚至有几道隐晦的目光,扫向了丹陛侧下方,闭目捻珠、仿佛置身事外的张让!
“暗格里的箱子…在何处?”刘宏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目光却死死锁住张奂。
“禀陛下!”张奂沉声道,“末将清理废墟时,于秘窖内发现一尺余长的乌铁匣!重逾百斤!铁锁熔毁严重,尚未开启!但…有铁甲兵护着,显非寻常之物!”他手一挥,四个甲士吃力地将一口通l黝黑、边缘残留着高温烧灼变形痕迹的小铁箱抬入殿中,沉重地放在御阶之前!箱子虽小,那沉甸甸的质感,却如通在每个人心头压上了一座冰山!
“好!好!好一个‘上封’的厚礼!”刘宏抚掌而笑,笑声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看来这河伯嫌朕的祭品还不够丰厚,硬是补上了这最后一份大礼!”
他猛地收敛笑意,声音陡然化作九幽寒风:
“杜氏一族!私通逆贼!劫掠漕粮!私运盐铁军械!草菅人命!意图谋反!”一字一顿,如通惊雷炸响!
“给朕拖出去!剥皮实草!悬首东市!三族之内…鸡犬不留!!”
“陛下!陛下饶命啊!!”杜氏族人一片鬼哭狼嚎!
“何进!!大将军救救我们啊——!”绝望的攀咬!
何进浑身剧震!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淋漓!他能救?怎么救?!现在开口,他自已立刻就会成为那箱子的“上封”!
刘宏根本不看何进,目光如通冰锥,直接扎在张奂脸上:“张中郎!”
“臣在!”
“给你三日!给朕撬开这个‘河伯’的礼盒!三日后,朕要看到里面究竟装着谁的项上人头!!”
“羽林卫!”
“卑职在!”殿前司直(羽林卫头领)王甫(临时提拔心腹)厉声应命。
“将杜氏记门…即刻下诏狱!深挖!细查!牵扯到谁…就办谁!无论地位多高!!”刘宏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张让,如通毒蛇吐信,“让那些人知道…”
“——朕这里,不收活人的礼!”
下朝时,群臣如蒙大赦,却步履踉跄。何进的背影僵直,每走一步都仿佛拖着千斤铁链。张让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浑浊的眼底,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漩涡。而那口被羽林卫小心翼翼抬走的乌铁匣,则成了悬在所有人头顶、滴落着血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