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我能看到每个人头顶的情绪颜色,在老板因股市大跌而头顶一片暴怒红时,我识趣地没去汇报工作,结果被他痛骂懒散怠工,没有眼力见。
他说优秀的员工要敢于直面老板的任何情绪,畏畏缩缩难成大器,然后把我开除,把项目交给了他那个永远迎难而上的儿子。
不久后,我被一家顶尖的情绪数据分析公司挖走,成了他们的首席行为分析师。
后来听说,他儿子在他头顶抑郁蓝时,拿着一份亏损报表去邀功,说自己成功甩锅,结果被他当场砸了电脑,连人带椅子一起扔出了办公室。
1.
我叫姜知,生来便有一项秘密。
我能看见情绪的颜色。
开心是明亮的橙黄,悲伤是沉郁的灰蓝,嫉妒是酸涩的草绿,而愤怒,是如同岩浆般滚烫的暴怒红。
今天,我的老板沈鸿,头顶就是一片即将喷发的暴怒红。
红光几乎要凝成实质,在他的头顶形成一个滋滋作响的漩涡。我知道,这和他重仓的股票今天开盘就跌停有关。
整个上午,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色彩。所有人的头顶,都飘着一层紧张不安的雾灰色。
我手里捏着一份刚做好的项目季度报告,数据很漂亮,本该是个邀功的好时机。
但我看了一眼沈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门缝里仿佛都透出灼人的红光。
我默默地把报告放回了抽屉。
这种时候去触霉头,无异于给即将爆炸的火药桶递上火星。这不是眼力见,是自寻死路。
下午两点,沈鸿终于从办公室出来了。他头顶的红色稍稍褪去了一些,变成了暗沉的猪肝色,这是怒火被强行压抑后的状态,更加危险。
他环视一圈,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脸。
姜知,他点了我的名,上午让你汇总的季度报告呢怎么没送到我办公室
我站起身,平静地回答：沈总,报告已经做好了。我看您上午在忙,就没去打扰。
他冷笑一声,那片猪肝色瞬间又开始翻涌起鲜红的浪花。
我在忙我再忙,也是在为公司忙！你作为员工,看到老板在『忙』,就心安理得地『不打扰』这是什么工作态度懒散怠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整个办公室嗡嗡作响。
一个优秀的员工,要敢于直面老板的任何情绪！工作上的事,天塌下来也得汇报！你这种畏畏缩缩,看见点困难就绕着走的,能成什么大器
我垂下眼,没有争辩。
跟一个头顶暴怒红的人讲道理,等于对着龙卷风喊请你冷静。
我的沉默,在他看来,显然是默认了懒散的罪名。
他身后的儿子沈浪,一个二十出头、刚进公司不久的年轻人,头顶飘着一团幸灾乐祸的橘红色,立刻上前一步,慷慨激昂地附和：
爸说得对！我们做员工的,就是要迎难而上！老板越是心情不好,我们越要用出色的业绩来为老板分忧！这才是真正的『眼力见』！
沈鸿赞许地看了他儿子一眼,头顶的红色里,难得地分出了一丝代表骄傲的金色。
他指着我,对整个部门的人宣布：从今天起,姜知手上的『星辰计划』,全部交给沈浪负责。我倒要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迎难而上』！
周围的同事们头顶的雾灰色更浓了,夹杂着同情、恐惧,还有一丝丝看好戏的兴奋。
我看着沈浪那张写满得意的脸,和他头顶那团无知者无畏的橘红色,心里一片冰凉。
星辰计划是我跟了整整一年的心血,如今,就因为我躲开了一场必然的咆哮,就被轻易地夺走了。
2.
沈鸿的表演还没结束。
他清了清嗓子,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气势又回来了：姜知,你明天不用来了。我们公司,不需要没有眼力见、不敢直面困难的员工。
开除。
就这么简单,这么猝不及防。
我甚至能看到周围几个同事头顶的雾灰色瞬间变成了惊恐的惨白色。他们没想到,老板的怒火会烧到这个地步。
沈浪的橘红色里则爆开了一朵灿烂的金色烟花,那是极致的狂喜。他几乎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迫不及待地走到我的工位旁,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姜知姐,别怪我爸。职场就是这样,你不『迎难而上』,自然有别人顶上。他嘴上说着客套话,眼神里的轻蔑却毫不掩饰。
我没理他,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几本书,一个水杯,还有一盆养了很久的多肉。
当我抱着纸箱站起来时,沈鸿又发话了,这次是对着所有人说的。
都看清楚了！我们公司提倡的是奋斗精神,是狼性文化！像沈浪这样,敢于迎难而上,才是我们需要的未来！
他用力拍了拍沈浪的肩膀,仿佛在展示一件他最得意的作品。
沈浪挺直了胸膛,头顶的橘金二色交相辉映,刺得我眼睛疼。
我抱着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奋斗了三年的地方。
那些曾经因为项目成功而闪耀着橙黄光芒的日夜,那些因为攻克难关而亮起过宝蓝智慧之光的瞬间,此刻都化作了沈鸿头顶那片不讲道理的暴怒红。
我转身,没有说一句告别的话。
走到门口时,还能听到沈浪意气风发的声音传来：爸,你放心！『星辰计划』交给我,我保证一个月内,就让您看到成绩！就算合作方是块硬骨头,我也要啃下来！
我扯了扯嘴角。
星辰计划的合作方,那位以严谨和龟毛著称的陈教授,可不是靠迎难而上的蛮劲就能搞定的。
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我去拜访他时,他头顶一直是一片冷静到近乎刻板的深蓝色。这种颜色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夸夸其谈和鲁莽冲动。
沈浪,祝你好运。
走出写字楼,外面阳光正好。
深吸一口气,胸口的憋闷散去了不少。
也好,一个只懂得用情绪来管理,而不是用脑子来决策的公司,不待也罢。
我的能力,或许能在别的地方,找到真正的价值。
3.
失业后的第三天,我在一个招聘网站上,看到了一则有趣的招聘启事。
一家名为E-Sense的公司,正在招聘首席行为分析师。
职位描述很特别：要求应聘者拥有超越数据的敏锐洞察力,能够解读人类最细微的非语言信号,并将其转化为商业价值。
解读人类最细微的非语言信号。
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吗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投递了简历。简历上,我隐去了自己能看到情绪颜色的秘密,只将过往的工作案例,用超强的情绪洞察力进行了包装。
没想到,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面试通知。
E-Sense坐落在市中心的顶级写字楼里,装修风格简约而富有科技感。前台小姐姐头顶是一片温和友善的浅绿色,让我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面试我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名叫林稣。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短发,眼神锐利,头顶是一片代表着审视和理性的银灰色。
她快速地扫了一遍我的简历,然后抬头看我,开门见山：姜知小姐,你的简历很有趣。你说你有『超强的情D绪洞察力』,可以举个例子吗
我早有准备。
林总监,在我上一家公司,曾经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潜在客户,所有人都认为他意向强烈,准备了最高规格的接待。但我发现,在整个交流过程中,他虽然言语热情,但眼神和微表情却透露出疏离和不耐。我判断他并无合作诚意,只是在进行市场调研。于是我建议老板暂停投入更多资源,避免了后续更大的损失。
当然,我没说的是,我当时看到的是那位客户头顶一片摇摆不定的灰色里,夹杂着一缕对我们竞争对手的向往黄。
林稣不置可否,她敲了敲键盘,调出了一个视频。
这是我们上周做的一场焦点小组访谈,关于一款新上市的咖啡。你看看,告诉我你的结论。
视频里,七八个消费者正在品尝咖啡,并发表看法。
在普通人看来,他们都在说好喝,气氛热烈。
但在我眼里,那是一场情绪的博览会。
A头顶是真实的愉悦橙,B头顶是社交绿（为了合群而附和）,C头顶的橙色里却夹着一丝代表苦涩的褐色,说明他觉得味道有缺陷,但不好意思说。
而那个说话最大声,把咖啡夸上天的D,头顶却是一片精明的算计蓝。
我一边看,一边将我的发现说了出来。
A是真心喜欢。B只是在附和。C觉得味道偏苦,但没直说。至于D……我顿了顿,他应该是收了钱,或者想拿到更多免费赠品,他的赞美里没有真实的情绪。
林稣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惊讶。她头顶的银灰色里,分出了一缕代表着好奇和欣赏的亮黄色。
她关掉视频,身体微微前倾。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我只能这么回答。
她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钟,然后笑了。
姜知,欢迎加入『E-Sense』。你的『直觉』,正是我们最需要的。
那一刻,我看到她头顶的银灰色彻底散去,变成了一片明亮的,代表着认可与期待的金色。
我知道,我来对地方了。
4.
在E-Sense的工作,让我如鱼得水。
这里没有凭情绪咆哮的老板,没有靠关系上位的皇亲国戚。一切都用数据和结果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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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能力,成了最精准的数据来源。
无论是广告投放效果测试,还是新品的消费者反馈,我总能透过复杂的表面,直击最真实的用户情绪。
我的第一份报告,是关于一个美妆品牌的新款口红。
品牌方提供的用户调研报告里,90%的用户都表示非常喜欢。
但我通过观看访谈录像,指出了其中隐藏的问题：超过一半的喜欢,是出于对品牌的滤镜粉,而非产品本身。很多人在涂上口红时,头顶都闪过了一丝代表显黑的暗黄色。
我断言,这款口红上市后,初期会因为品牌效应大卖,但很快会因为口碑崩盘而销量下滑。
我建议他们调整色号配方,而不是立刻大规模铺货。
起初,品牌方对我的直觉嗤之以鼻。
但林稣力排众议,选择相信我,说服客户先进行小范围试销。
结果,和我预料的完全一样。
试销口碑两极分化严重,大量美妆博主吐槽黄皮灾难,销量在短暂冲高后迅速跳水。
品牌方后怕不已,立刻召回产品,按照我的建议重新调整。
这一战,让我在公司彻底站稳了脚跟。林稣直接把我提拔为首席行为分析师,薪资翻了三倍。
她看着我,头顶是一片稳固而欣赏的天蓝色：姜知,你的价值,无可替代。
我看着她真诚的目光,感觉过去在沈鸿那里受的所有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这天,我刚结束一场成果斐然的项目复盘会,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是个陌生的号码,但我鬼使神差地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压抑着哭腔的熟悉声音。
是前同事小艾。
知知……是你吗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是我,怎么了
公司……公司要出大事了……小艾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我甚至能隔着电话,想象出她头顶那片惊慌失措的惨白色。
沈总他……他今天一整天,头顶都是蓝色的,那种……那种特别吓人的蓝色,比上次股票跌停还可怕……
我心里一动。
蓝色
在我能看到的情绪光谱里,蓝色代表着悲伤和抑郁。颜色越深,程度越重。
小艾说的特别吓人的蓝色,恐怕是抑郁蓝的极致,代表着绝望和万念俱灰。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一整天没出来,谁也不见。小艾继续说,可是……可是沈浪他……
我的心提了起来。
沈浪他怎么了
他……他刚刚拿着一份报告,兴冲冲地就往沈总办公室去了！脸上那个表情,像是要去领赏一样！
什么报告
我……我偷偷看了一眼封面,好像是……是『星辰计划』的结项报告……但是……小艾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但是我听说了,那个项目亏了一大笔钱！沈浪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责任全都推给了合作方陈教授,说我们被骗了！他这份报告,是去跟沈总邀功,说自己成功甩锅,为公司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个头顶抑郁蓝,处于崩溃边缘的父亲。
一个拿着巨额亏损报告,却以为自己成功甩锅前来邀功的,愚蠢的儿子。
这两者相遇,会发生什么
我几乎能想象到那幅画面：沈浪兴高采烈地推开门,对着一片深不见底的蓝色漩涡,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功绩。
那片抑郁蓝,会在瞬间被点燃,与极致的愤怒混合,变成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毁灭性的颜色。
知知,小艾带着哭腔哀求道,沈总现在那个状态,我怕要出人命啊！你以前最懂怎么看他脸色了,你快想想办法,劝劝沈浪吧！
【付费点】
5.
我握着手机,听着电话那头小艾焦急的哀求,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劝沈浪
我为什么要劝他
当初我被沈鸿当众羞辱,被他夺走心血项目的时候,沈浪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还历历在目。
他和他那个自大的父亲,是绝配。
我平静地对小艾说：那是他的儿子,不是我的。你离远一点,注意安全。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我不是圣母,更不是救世主。沈家的闹剧,与我无关。
我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流。
每个人头顶都带着属于自己的颜色,汇成一片流动的、五彩斑斓的河。
这才是我的世界。
至于沈鸿的公司,那片即将爆发的色彩风暴,就让他们自己承受吧。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我的手机被前同事群的消息轰炸了。
小艾发了一段十秒钟的视频,画面抖得厉害,但内容足够清晰。
沈鸿的办公室门大开着,沈浪连人带一把椅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扔了出来,狼狈地摔在地上。
紧接着,一台苹果一体机从门里飞出,擦着沈浪的头皮砸在对面的墙上,屏幕瞬间碎裂,火花四溅。
视频里,能听到沈鸿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声音已经完全失真,像一头濒死的野兽。
废物！蠢货！我沈鸿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亏损了三千万！你管这叫『成功甩锅』！陈教授已经发了律师函,要告我们商业欺诈！公司的声誉全被你毁了！
滚！你给我滚出去！
视频结束了。
群里一片死寂。
过了很久,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发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小艾随后发来一条语音,声音还在发抖：沈总的头……是紫黑色的……我从来没见过那种颜色……太可怕了……
紫黑色。
抑郁蓝和暴怒红的混合体,代表着绝望的狂怒。
我喝了一口咖啡,味道醇厚。
听说,沈浪被扔出去的时候,那份邀功的报告散了一地。扉页上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关于星辰计划不可抗力导致亏损及成功风险转移的报告》。
真是讽刺。
6.
沈家的风暴,比我想象的来得更猛烈。
陈教授是业内泰斗,德高望重。沈浪不仅搞砸了项目,还想把脏水泼到他身上,这彻底触怒了这位老学究。
陈教授没有私了,直接将沈浪伪造数据、恶意毁约的证据公之于众,并以个人名义,向行业协会发起了对沈鸿公司的诚信调查申请。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只是一个项目的亏损,瞬间上升到了整个公司的信誉危机。
与他们合作的几家大客户,头顶纷纷亮起了代表警惕和观望的黄灰色,陆续派人来公司进行所谓的尽职调查,实则是为解约做准备。
公司的股价应声大跌,比上次沈鸿个人炒股亏损时还要惨烈。
沈鸿焦头烂额,头顶那片紫黑色盘踞了好几天,渐渐地,红色褪去,只剩下死气沉沉的深蓝色,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
而沈浪,自从被扔出办公室后,就再也没来过公司。听说他被沈鸿禁足在家,头顶是一片混合着恐惧、怨恨和不甘的灰绿色。
父子俩曾经牢不可破的金色联盟,彻底碎裂。
这一切,都通过小艾的现场直播,源源不断地传到我这里。
我只是听着,不做任何评价。
我的生活,正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高歌猛进。
在E-Sense,我的情绪洞察能力被发挥到了极致。
林稣交给我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项目——为一家国际顶尖的汽车品牌,分析他们新款跑车的潜在用户群体。
品牌方砸了重金,想定位一群追求极致体验的精英阶层。
他们举办了一场奢华的闭门体验会,邀请了各界名流。
我通过观看现场录像,却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那些西装革履、言辞优雅的精英们,在坐进驾驶舱时,头顶的情绪光环大多是冷静的蓝色或社交性的绿色。他们欣赏这辆车,但更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缺乏占有的冲动。
反而是几个被作为陪衬邀请来的年轻创业者和极限运动爱好者,当他们握住方向盘,听到引擎轰鸣时,头顶瞬间爆发出强烈的、代表着征服欲和激情的赤金色。
我们的目标客户搞错了。我在报告会上,对品牌方和林稣说道,买单的不会是那些把车当藏品的中年精英,而是这群渴望速度与激情、把驾驶当成自我表达的年轻人。他们或许现在买不起,但他们会为了这片『赤金色』的梦想而奋斗,他们才是品牌未来的核心资产。
我的结论,颠覆了品牌方长久以来的用户画像。
他们半信半疑,但还是按照我的建议,调整了营销策略,将宣传重点从奢华转向野性,从身份转向梦想。
结果,新款跑车上市后,订单量超出了预期三倍。
最重要的是,购买者中超过百分之七十,都是我描述的那些拥有赤金色梦想的年轻人。
E-Sense一战成名,而我,姜知,这个名字,开始在行业内有了分量。
7.
前公司的状况,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向深渊。
客户大量流失,资金链断裂,员工人心惶惶,头顶都是一片看不到希望的灰蒙蒙。
小艾也撑不住,辞职了。
她约我出来吃饭,整个人瘦了一圈,头顶的颜色是疲惫的浅灰色。
知知,幸亏你走得早。她心有余悸地说,那家公司,现在就是个无底洞。沈总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听说天天在办公室喝酒。
我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都过去了,以后会好的。
她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沈浪那个蠢货,前几天居然偷偷跑到陈教授家里去道歉,想私了。结果你知道他带了什么礼物吗
什么
两瓶价值不菲的红酒。可陈教授因为身体原因,是滴酒不沾的！他最讨厌别人送他酒,觉得是在讽刺他。结果可想而知,沈浪又被骂了出来。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沈浪提着他自以为贵重的礼物,头顶飘着一片企图挽回的淡黄色,结果撞上了陈教授那片因被冒犯而瞬间转为恼怒红的脸色。
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眼力见。
现在公司里都在传,说沈总当初就不该把你逼走。小艾看着我,眼神复杂,他们说,有你在,『星辰计划』根本不会出事,公司也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们现在才这么说我笑了笑,笑容里没有温度。
当初我被当众开除时,他们可都是沉默的大多数。
是啊,墙倒众人推嘛。小艾也自嘲地笑了,不过知知,你现在这么厉害,看到他们这样,是不是特别解气
解气吗
或许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平静。当你的高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曾经伤害你的人,你再回头看他们时,就只剩下俯瞰的漠然。
他们是死是活,是悔是恨,都只是我人生路边,一出已经谢幕的滑稽戏。
饭后,小艾忽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对了,知知,我听说了一件关于你那个能力的……传闻。
我心头一紧。
什么传闻
我听一个还在职的同事说,沈鸿最近像疯了一样,在到处打听一种……一种能『看到人情绪』的奇人。他说他愿意花重金,只要能找到这个人,帮他渡过难关。
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沈鸿,他终于开始怀疑了吗
怀疑我当初的没有眼力见,并非真的愚钝,而是另有玄机
8.
沈鸿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一周后,林稣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她神色有些古怪,头顶的天蓝色里,掺杂着一丝好奇的亮黄和不解的银灰。
姜知,有个奇怪的委托找上门了。她说,指名道姓,要你来做咨询。
谁
沈鸿。你以前的老板。
我并不意外。
他想做什么咨询
他说……林稣的表情更加古怪了,他想让你帮他『读』几个人。
读人
对。他说他最近要见几个重要的投资人,关系到公司生死。他愿意支付七位数的咨询费,只要你能告诉他,那些投资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是真心想救他,还是想趁火打劫,低价收购他的公司。
七位数。只为了读几个人。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把我当成算命的了。
林稣看着我：这个委托很奇怪,而且对方是你前东家,所以我需要听听你的意见。我们可以拒绝。
我看着林稣头顶那片真诚的天蓝色,知道她是在保护我。
我沉默了片刻,问：他约在哪里见面
就在我们公司楼下的咖啡厅。他说他会亲自过来。
好,我点了点头,我去见他。
林稣有些惊讶：你确定你不怕他……
林总,我打断她,有些事,总要有个了结。
我要去的,不是为了那七位数的咨询费,也不是为了旧情。
我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曾经把我踩在脚下,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落魄到了什么地步。
我要让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当初丢掉的,究竟是什么。
下午三点,我准时出现在咖啡厅。
沈鸿已经到了。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他才缓缓抬起头。
只一眼,我就愣住了。
他头顶的颜色,是我从未见过的。
那是一种死寂的,没有任何光泽的铅灰色。仿佛所有生命力都被抽干,所有情绪都已燃尽,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他整个人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头发也白了大半,看起来比上次小艾描述的还要苍老十岁。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沈总,好久不见。我平静地回应。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叫我沈总了,公司都快没了,还总什么总。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悔恨,有不甘,还有一丝……恳求。
姜知,我知道我今天来找你,很可笑。我当初……是我有眼无珠。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头顶那片绝望的铅灰色。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他死死地盯着我,你有一种……特别的能力,对不对
当初我股票跌停那天,你没有交报告,不是因为你懒,也不是因为你怕我。你是因为……你『看到』了我的情绪,对不对
还有沈浪那个蠢货,拿着亏损报告去找我那天,你的同事给你打电话……你让她离远点……你是不是也提前『看到』了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身体微微前倾,那片铅灰色里,终于挣扎着透出了一丝代表希望的微弱金色。
姜知,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不是能……能看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9.
面对他几近崩溃的追问,我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我抬起眼,迎上他充满血丝的、渴求的目光。
沈总,你说的没错。
我决定不再隐瞒。
因为对于一个头顶铅灰色的人来说,真相或许是最后的救赎,也或许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如何,这都是他应得的。
我不是能看到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能看到每个人头顶的情绪颜色。
沈鸿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
你因为股票跌停而头顶一片『暴怒红』时,我选择避开,你骂我没有眼力见。
你儿子沈浪,头顶着无知者无畏的『橘红色』,以为『迎难而上』就是冲进火场,你把他奉为榜样。
后来,你因为公司危机而陷入绝望,头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抑郁蓝』。你那个好儿子,却拿着亏损三千万的报告,兴高采烈地去向你邀功,因为他头顶那片『愚蠢的金色』告诉他,他成功甩锅了。
而现在,我看着他,目光没有一丝怜悯,你坐在这里,头顶是一片万念俱灰的『铅灰色』,向我这个被你开除的『没有眼力见』的员工,求一个答案。
沈总,现在,你觉得到底是谁,没有眼力见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恍然,再到彻底的崩溃。
他头顶那片铅灰色剧烈地翻涌起来,最后噗的一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彻底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
真正的,什么都没有的,一片空白。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过了很久,久到咖啡厅里换了一首背景音乐,他才像是活了过来。
两行浑浊的眼泪,从他干瘪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在对我说话,更像是在对他自己,对他那荒唐的前半生说话。
我有眼无珠……我有眼无珠啊……
他忽然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在人来人往的咖啡厅里,哭得像个孩子。
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我没有动。
我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哭声渐歇。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姜知……不,姜大师。求你,最后帮我一次。告诉我,明天那几个投资人,到底是什么颜色只要这一次,我公司的股份,分你一半！
一半的股份。
真是诱人的条件。
可惜,我看着他头顶那片重新聚拢起来的,比之前更加浓郁的铅灰色,摇了摇头。
沈总,没用的。
你的公司,从你把『星辰计划』交给沈浪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你现在要见的那些投资人,无论他们是什么颜色,是想趁火打劫的『贪婪紫』,还是真心合作的『诚意金』,都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问题的根源,不在他们,而在你和你儿子。
一个被情绪控制的领导者,和一个愚蠢鲁莽的继承人。这样的组合,就算这次有人救你,下次,下下次,你们依然会因为同样的原因,跌进同一个坑里。
我的话,像冰水一样,浇灭了他眼中最后一点火星。
他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我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两张百元钞票,压在我的杯子下。
沈总,这杯咖啡,我请了。
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10.
我以为这件事就此画上了句号。
没想到,三天后,我接到了沈浪的电话。
他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不甘：姜知！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对我爸说了什么！他回来以后就把自己锁在书房,今天早上,我发现他留下一封信,失踪了！
信上写了什么我问。
他说他要去一个……一个能让他『看清楚颜色』的地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这个妖女,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在电话那头咆哮。
我沉默了。
一个能看清楚颜色的地方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我知道,沈鸿在见完我之后,他那套建立在自大和偏执上的世界观,已经彻底崩塌了。
或许,他是去寻找一个新的支点了。
沈浪,我平静地说,你父亲的结局,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你当初没有抢走我的项目,如果你有点自知之明,如果你不是那么愚蠢又自负,一切都不会是今天这样。
你……！
我没等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又过了一周,沈鸿公司的破产清算程序正式启动。
那座我曾经奋斗过的写字楼楼层,被贴上了封条。树倒猢狲散,员工们各奔东西。
沈浪也彻底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听说他变卖了最后一点家产,背上了巨额的债务,过得非常潦倒。
后来,我从林稣那里听到了沈鸿的最终下落。
她把一份报纸放在我桌上,指着社会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标题是：《昔日企业家隐居山林,潜心学画》。
报道里说,一位曾经的商界名人,在经历破产打击后,抛下一切,独自一人去了西藏,拜了一位唐卡画师为师,从零开始学习绘画。
记者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前半生,活得太浑浊,分不清黑白。现在,我想把世界上最干净的颜色,都画出来。
配图上,是一个穿着藏袍,皮肤黝黑,眼神却异常平静的男人。
他站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下,身边是五彩的经幡。
虽然面容苍老,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沈鸿。
我看不见照片里他的情绪颜色。
但我猜,那应该是前所未有的,澄澈的颜色。
11.
时间又过了两年。
E-Sense在我的帮助下,开发出了一套革命性的情绪识别算法模型,结合我的天赋和AI的算力,我们可以为客户提供近乎百分之百精准的市场预测和行为分析。
公司成功上市,我和林稣都成了身家不菲的合伙人。
站在敲钟的舞台上,闪光灯亮成一片。
我看着台下每一张兴奋的、头顶闪耀着金色和橙色光芒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当初,我只是一个因为没有眼力见而被开除的小职员。
如今,我站在这里,用我的眼力见,改变了一个行业。
庆功宴上,林稣端着香槟走到我身边,她头顶是一片喜悦而安定的暖金色。
姜知,敬你。她说,敬你独一无二的眼睛。
我笑着和她碰杯：也敬你,当初愿意相信我这双眼睛。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宴会快结束时,我走到露台上透气。
晚风微凉,城市的霓虹在我脚下铺开,像一条绚烂的银河。
我拿出手机,翻到那张被我保存下来的,关于沈鸿的剪报。
照片上,他站在蓝天和经幡之间,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平和。
或许,对他来说,失去一切,才是真正的得到。
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让他看清楚颜色的地方。
而我,也找到了能让我的颜色,绽放出最耀眼光芒的世界。
我收起手机,抬头看向夜空。
我的头顶,是什么颜色呢
我看不到自己,但我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一种温暖、明亮,充满了无限可能的颜色。
就像这片,我亲手打下的,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