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大院终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仆役们战战兢兢地将被撞坏的大门勉强合拢，用木杠抵住。院子里散落的纸钱碎片被扫到角落，那口象征着不祥的棺材也被彻底抬走。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慌和不安，却如通粘稠的墨汁，久久无法散去。
每一个秦家子弟的脸上都残留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他们动作僵硬，眼神躲闪，偶尔望向正屋方向时，目光里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难以言喻的敬畏，以及一丝更深沉的恐惧。
老祖宗没死，还吓退了青云门的仙师，这固然是天大的好事。可…老祖宗的手段，未免也太…太吓人了些。那从棺材里坐起的画面，那抡起的拐杖，那冰冷蚀骨的威胁…尤其是最后那关于青云门内门大人物的骇人言论，光是听着就让人腿肚子转筋。
这泼天的富贵（或者说灾祸），秦家这小小的凡俗世家，真的接得住吗？
正屋内，秦陆屏退了所有想来嘘寒问暖、打探消息的儿孙，只留下长孙秦大山一人。
房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屋子里只剩下祖孙二人，以及一盏跳跃着微弱火苗的油灯，将秦陆布记沟壑的老脸映得明暗不定。
“老祖宗…您、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秦大山弓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额头上全是冷汗，“咱们家…真的于青云门内门的大人物有恩？”
这是他，也是所有秦家人心头最大的惊骇和疑问。若真有此事，秦家何至于百年来还要仰人鼻息，年年上缴供奉？若没有…那后果…
秦陆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秦大山惊疑不定的脸，没有立刻回答。他慢吞吞地拿起桌上的冷茶，呷了一口，冰凉的茶水划过喉咙，让他因过度紧张而发干的嗓子稍微舒服了些。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他放下茶杯，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让秦大山心头发冷的淡漠，“重要的是，那姓王的…他不敢赌。”
秦大山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更加惨白，腿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假的！果然是假的！
老祖宗这是在拿整个秦家的性命…豪赌！
“老祖宗！这…这太冒险了！”
秦大山声音带上了哭腔，“那王莽回去后定然会查证，一旦发现…”
“一旦发现，我秦家记门，鸡犬不留。”
秦陆替他说完了后半句，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情。
秦大山吓得浑身一哆嗦，面无血色。
秦陆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长孙，守成有余，魄力不足，遇事便慌，终究是难当大任。秦家的未来…唉。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侯。
“慌什么。”
秦陆用拐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天还没塌下来。就算要塌，也有老夫这把老骨头先顶着。”
他不再理会吓得魂不守舍的秦大山，缓缓闭上双眼，将意识沉入脑海。
那个半透明的系统界面再次浮现。
【宿主：秦陆】
【骨龄：一百岁整】
【状态：肉身初启（极度衰老），魂魄初稳】
【修为：无】
【寿元：16天0时8分11秒…10秒…9秒…】
鲜红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提醒着他生命的紧迫。
【当前任务：存活（剩余时间：16天0时8分…）】
界面下方，还有两个已完成的任务记录：
【临时任务：震慑门外宵小（完成）】
【紧急任务：智退强敌（完成）】
旁边则是系统空间，里面躺着几样寒酸却关键的“家当”：那本破旧的《老年健身太极入门详解》，那瓶只剩一半的【舒缓经络活络油（试用装）】，那捆几乎没动过的【固本培元老山参须】，新得到的那张画着潦草符文的【虚张声势】符箓，以及…角落里那坨依旧金光闪闪、俗不可耐的【‘寿比南山’鎏金贺寿牌匾】。
秦陆的意识逐一扫过这些东西，心情复杂难言。
羞辱感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狠厉和…明悟。
这系统，路子野，不按常理出牌。它不给飞剑法宝，不给神功秘籍，给的尽是些看似毫无用处的老年养生玩意儿。
但恰恰是这些“无用”之物，在刚才那生死一线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没有那【老当益壮】的状态和【活络油】缓解的酸痛，他恐怕连站稳、维持镇定都困难，更别提唬住王莽。
没有那【参须】提供的微弱元气和精神提振，他未必能在那极度紧张的时刻，灵光一闪想起六十年前的旧事并加以利用。
甚至那本被他视为耻辱的《老年健身太极》，也实实在在给他续上了一个又一个小时的性命。
这系统的真正玩法，根本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杀伐争斗、奇遇夺宝。
而是…活下去！
用尽一切手段，哪怕是看上去最卑微、最可笑、最微不足道的手段，去挣扎，去苟延残喘，去赚取那一点一滴的寿元！
用老年太极续命，用活络油缓解伤痛，用参须吊命，用虚张声势符唬人…甚至必要的时侯，那块破牌匾或许真能拿来挡刀？
它的核心，不是“证道”，而是“以老”——如何利用这具苍老躯壳的一切，包括衰老本身，在这绝境中，搏出一线生机！
“呼…”
秦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意识退出系统空间，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中的迷茫和残余的愤怒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和决绝。
十六天。
他只有十六天的时间。
十六天内，他必须找到真正的破局之法，否则，整个秦家都要为他这次的豪赌陪葬！
“大山。”
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孙、孙儿在！”
秦大山连忙应声，依旧心惊胆战。
“两件事。”
秦陆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第一，今日发生的一切，严禁外传！对外只宣称老夫重病初愈，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谁敢多嘴一句，家法处置！”
“是！是！孙儿明白！”
秦大山连连点头。
“第二，”
秦陆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入这院子半步。一日三餐，放在门外即可。老夫…要闭关。”
“闭、闭关？”
秦大山愣住了，老祖宗这刚活过来，又要闭关？
“照让便是。”
秦陆不容置疑地挥了挥手，“下去吧。记住，稳住下面的人，秦家…乱不得。”
秦大山不敢多问，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秦陆独自坐在椅子上，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寂，却又透着一股百折不挠的韧劲。
他再次闭上眼。
这一次，他的意识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开了那本《老年健身太极入门详解》。
不再是嫌弃和愤怒，而是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姿态，开始逐字逐句、逐图逐画地研读、揣摩那粗糙简陋的图示和注释。
一式，又一式。
缓慢、笨拙，却异常坚定地，在屋子中央那点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起来。
关节依旧酸涩，动作依旧僵硬滑稽。
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每完成一轮，脑海中那冰冷的提示音和寿元微弱的跳动，就是他此刻唯一的救赎。
【寿元：16天0时9分…】
【寿元：16天0时10分…】
【寿元：16天0时11分…】
时间，在一招一式的缓慢重复中，悄然流逝。
屋外，夜色渐深。秦家大院灯火零星，寂静无声，却暗流涌动。
屋内，一位百岁老人，正用着这世间最“养老”的方式，与天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