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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炉香:五炁失衡问过我的剑没有
东方,乙木之气汇聚之地,万灵生发的源头。云蒸霞蔚的扶桑巨木之巅,殿阁缥缈,檐角如飞,浸润在永恒的青碧晨曦之中。青腰玉女倏然睁开双眼,一缕极细微、却尖锐如冰刺的不谐波动,正正钉入她维系天地气机流转的神识核心。
不是寻常的紊乱。五方玉女各镇天地一极,借本命神器调和阴阳五行,已逾千载岁月。气机流转间偶有滞涩,本属常事,自有中央镇守的黄素调度平复。但这一次…这波动阴寒、晦涩,带着一种决绝的撕裂意味,并非自然的淤塞,更像是…源自中央枢纽本身的、有意的扭曲与截断!
她纤长的手指按上心口,试图压下那随之而来的心悸。东方乙木之气受其牵引,殿外无风,浩瀚如海的青木灵叶却齐齐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咽。
不对。
很不对。
青腰霍然起身,素青色的裙裾拂过莹润如玉的地面,荡开一圈焦灼的灵韵涟漪。她试图循着五姐妹之间那无形的心神链接呼唤——先是中央的黄素,无应。再是南方的赤圭,西边的白素,北境的玄光…沉寂!一片死寂!那千百年来始终温暖流淌、互为依凭的感应,此刻竟如同撞上万丈冰崖,只余下空洞冰冷的回响。
一种极其陌生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急速爬升。
不再有丝毫犹豫。青腰玉女双手疾抬,结东方生发印诀,眉心一点青芒爆闪,旋即化作一枚古朴玄奥的青色玉符虚影——东方镇物,青圭之源!磅礴浩瀚的乙木灵气自东方天地间疯狂涌来,灌入她体内,又透过她,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纯粹青虹,不再是温和的生发之力,而是带上了决绝的锋芒,悍然撞向那层无形无质、却已然开始扭曲天地五炁的晦暗屏障!
给我…开!
清叱声伴随着浩瀚神力奔涌。青光所至,虚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扭曲、污浊的纹路在青光冲击下浮现、挣扎、最终崩碎。眼前的云霞晨曦被强行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后方,不再是熟悉的中央钧天那厚重温润的明黄气韵,而是一片翻滚不休、透着死寂与诡异的昏黄浊流。
青腰身形一晃,已化作流光遁入裂口。
穿越屏障的刹那,庞大无匹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碾来,充斥着土行灵气特有的沉重,却又截然不同,粘稠、恶毒,疯狂侵蚀着她的护体青芒,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寻常仙神至此,只怕顷刻间便会被同化为顽石朽土。
她强行定住身形,抬眸望去。
中央钧天玉台,本该是五行枢纽,气机最为纯净平和之地,此刻却浊浪滔天。那维系天地平衡的核心玉柱光芒黯淡,表面爬满了蛛网般的黑黄纹路。
而玉柱之前,一人悄然独立。
黄裳依旧,仪容依旧,甚至那张总是带着温和敦厚笑意的脸庞,此刻也并无多少狰狞。唯有那双眼睛,曾经承载大地母性般宽厚仁爱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以及一丝…近乎嘲讽的平静。
黄素姐姐青腰的声音因巨大的震惊和神力消耗而微微发颤,护体青芒在她周身剧烈波动,映得她脸色有些苍白,你在做什么此地的气机…你为何阻断五方链接
中央神女黄素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甚至…等候多时。她嘴角极细微地向上牵了一下,算不得是笑。
青腰,她的声音平直,失去了所有温暖的底色,像两块粗粝的岩石摩擦,你不该来的。你的乙木生机,于此地…徒增痛苦。
你到底怎么了青腰急迫上前一步,青圭玉符在身前嗡鸣,涤荡开逼近的污浊,天地五炁因你而失衡,速速清醒过来!与我一同稳住枢纽!
清醒黄素轻轻重复了一遍,眼底那抹嘲讽终于清晰起来,冰锥般刺人,我很清醒。从未如此清醒过。
她微微偏头,目光越过青腰,看向她的身后,那片被强行破开、正在缓缓弥合的屏障缺口。
而且,黄素的声音里浸入一种极其诡异的意味,你以为,逾千年岁月,对这宿命般职责生出异心的…
…只我一人么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比周遭所有粘稠恶浊的土煞之力更令人窒息。
青腰玉女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巨大的、令人战栗的不祥预感如同无形巨手攥紧了她的神魂。她几乎是凭借本能,猛地转身,望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屏障缺口处,光影紊乱。
三道绝世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降临,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恰好封住了她的退路,也截断了与其他天域的联系。
南方,赤圭玉女,一身炽焰红衣,曾熔炼万邪的南明离火剑此刻正握在她手中,剑尖微垂,烈焰内敛,却锁定了青腰的背心。她面无表情,眸中唯有冰冷的赤红。
西方,白素玉女,素白长剑肃金已然出鞘半尺,锋锐无匹的庚金煞气割裂虚空,那张总是清冷如雪的脸庞上,是一片死寂的淡漠。
北方,玄光玉女,掌托幽邃旋转的玄武镇神印,浩瀚冥水之力如深渊张开巨口,她的目光透过缭绕的黑色水汽,复杂难辨,却同样…带着决绝的意味。
她们的本命神器,那本该与她同心协力、共镇乾坤的至宝,此刻正散发着毫不掩饰的、针对她的凛冽杀机。
三股同源而出、却冰冷陌生的神力,混合着中央黄素那变得沉滞恶浊的威压,如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缓缓压来。
将她,东方青腰玉女,彻底困死在中央钧天这已然变质腐化的核心之中。
青腰的心,直直坠入无边深渊。
第二炉香:玉圭蒙尘
中央钧天玉台,死寂取代了往昔流转不息的和谐道韵。污浊的昏黄气流如同活物,缓慢而粘稠地翻滚,吞噬着光线与声音,只余下神器嗡鸣带来的、刺入神魂的锋锐震颤。
青腰玉女僵在原地,素来温润灵动的眼眸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骇。那三股自她身后升腾而起,并与中央黄素那变质神力隐隐呼应、结成绝杀之网的冰冷气息,她绝不会错认。
是她们。赤圭的炽烈,白素的锋锐,玄光的幽邃…本该是她最坚实的臂膀,最信任的姐妹。
可为何!
为什么她的声音干涩无比,几乎挤碎了喉间的空气,护体青芒因心绪剧烈动荡而明灭不定,将周遭逼近的恶意映照得愈发狰狞。
南方,赤圭玉女手持南明离火剑,剑身流淌的烈焰不再温暖明亮,反而透出一种压抑的暗红,如同冷却的熔岩,蓄积着毁灭性的力量。她艳丽的面容上覆盖着一层寒霜,闻言只是唇角冷冷一勾,并未作答。
西方,白素玉女手中的肃金长剑已完全出鞘,庚金煞气凝如实质,将她周身的空间都切割出细密的黑色裂痕。她清冷的视线掠过青腰,如同看待一件没有生命的障碍,最终落在中央的黄素身上。
北方,玄光玉女掌中幽邃旋转的玄武镇神印垂下道道冥水玄气,那曾守护北境万载安宁的力量,此刻却散发着冻结神魂的寒意。她的目光与青腰有一瞬极短的接触,复杂难辨,似有挣扎,但最终归于一片沉沉的暗寂,率先开了口,声音却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
宿命轮回,旧约当践。青腰,非是背叛,而是…归正。
宿命旧约青腰几乎要发笑,却被巨大的悲凉扼住咽喉,我等承天命镇守五方,调和阴阳,便是唯一的宿命!何来旧约归的又是哪门子的正!
中央玉柱前,黄素漠然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这无声的对峙:与她多言无益。时机稍纵即逝,动手。
话音落下的刹那,杀机彻底爆发!
最先动的竟是西方的白素玉女!她身化一道撕裂虚白的锐金长虹,肃金长剑直刺,简单至极,却快得超越了思感,极致的锋锐直指青腰背心要害!西方庚金,主杀伐!这一剑,毫无半分往日情谊,只有最纯粹冰冷的毁灭。
青腰浑身汗毛倒竖,生死关头,千年斗法本能被激发。她不及回身,周身青芒爆闪,脚下玉台轰然震动,无数蕴含磅礴生机的青翠藤蔓破开被污秽的玉砖,疯狂滋长,瞬间在她身后交织成一道又一道坚韧无比的屏障。
嗤嗤嗤——!
锐金之气与乙木屏障悍然对撞!藤蔓不断被斩碎、绞灭,庚金之气无孔不入,继续突进。木本克土,却金克木!白素的力量天生对她有着极强的克制!青腰闷哼一声,只觉神力剧烈消耗,神魂仿佛都被那锋锐剑气割得生疼。
然而,攻击并非仅来自一方。
几乎在同一时间,南明离火剑卷起滔天暗火,如一条毒龙般咆哮袭来!火亦克木!那暗红烈焰灼烧的并非温度,而是灵机与生机,青腰催生的无数藤蔓屏障在离火与肃金的双重绞杀下飞速焦黑、崩碎!
更有一股沉浑恶浊的力量自中央压来。黄素并未直接出手,但她周身弥漫的昏黄浊气却沉重如山岳,疯狂挤压着青腰的活动空间,不断侵蚀削弱着她的青木灵光,让她的闪避与反击都变得滞涩艰难。土本生金,此刻她的力量竟与白素的肃金剑气隐隐相合,使其威能再涨!
三面受敌,属性相克!青腰瞬间陷入绝境。护体青芒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破碎。
她咬紧牙关,眸中碧光大盛,双手印诀再变。
万木参天,擎!
东方青圭玉符虚影自她头顶浮现,滴溜溜旋转,引动更遥远的东方乙木之气隔空灌注。那些不断被斩灭的藤蔓再生速度陡然加快,甚至开始反向缠绕、吞噬起南明离火与肃金剑气,生生不息,顽强地抵销着致命的攻伐。木之本性,生于绝境,愈挫愈强!
但压力实在太大了。她独力支撑,对抗的是三位同等级别的神女,其中两人的力量更是天生克制于她。
一道肃金剑气终于穿透重重屏障,擦过她的手臂。素青衣袖瞬间化为齑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流出的却不是鲜红的血,而是点点逸散的青碧灵光。
剧痛传来,青腰身形一个踉跄。
就是现在!
一直静立北方,以玄武镇神印封锁空间的玄光玉女动了。她并未直接攻击,而是将神印微微一倾。
冥水,禁!
一道幽暗无声的玄水之环凭空出现在青腰脚下,极寒瞬间蔓延,并非冻结肉身,而是直透神魂,欲将她的一切行动、甚至思维都凝固封禁!
水火虽相克,但玄光的冥水之力本质极寒幽寂,与赤圭的离火并非同源,此刻使出,却与另外三人的力量配合得妙到毫巅,彻底封死了青腰最后一丝闪避的可能。
前方是黄素镇压,左右是金火绞杀,脚下是冥水禁锢。
真正的死局!
青腰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绝望。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朝夕相处的姐妹会突然联手置她于死地!那所谓的宿命旧约又究竟是什么!
就在玄光冥水即将彻底合拢禁锢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那一直沉稳旋转、镇压四方的玄武镇神印,其印钮之上,那座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玄蛇之首,其紧闭的双目,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仿佛古老石雕,于无尽岁月后,第一次…睁开了眼缝。
一缕极其隐晦、与玄光玉女同源却更加古老苍茫的意志,透过神印,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微不可察的波动,让那即将彻底完成的冥水禁环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滞涩!
这不是援助,更非背叛,更像是一件拥有自身灵性的古老神器,在某种极端矛盾的外力驱使下,本能产生的一丝…不谐!
对于凡人乃至寻常仙神,这细微滞涩毫无意义。
但对于身处战局核心、对气机流转敏锐到极致的五方玉女而言,这已足够!
青腰玉女眸光猛地一凝!
虽不知缘由,但这无疑是唯一的生机!
她几乎是榨取了体内最后一份神力,全部灌注于东方青圭玉符之中。
破!
一声清叱,她不再试图防御所有方向,而是将所有力量汇于一点,身随青光,如同一条挣脱渔网的青鱼,险之又险地在那冥水之环闭合的前一刹那,从那细微的滞涩之处悍然冲出!
轰!!!
她原先立身之处,被暗火、锐金、冥水、浊土四股力量彻底淹没,空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骤然塌陷成一个混乱的能量漩涡。
而青腰本人,虽冲出了绝杀核心,却也被那爆开的恐怖能量余波狠狠掀飞出去,护体青芒彻底破碎,素青衣裙上沾满了逸散的神血与焦痕,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她重重撞在远处一根倾倒的玉柱上,咳出一口青碧色的灵血,抬头望去。
赤圭、白素的杀招落空,脸色瞬间阴沉。黄素漠然的眼中也第一次掠过一丝意外的波澜。
而北方的玄光玉女,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住玄武镇神印的手指微微一紧。她深深看了一眼踉跄起身的青腰,眸中那复杂的波动再次浮现,却又被强行压下,恢复了冰冷的沉寂。
追。黄素的声音不含丝毫感情,下了判决,她已受重创,逃不出中央钧天。绝不能让她将此事泄露分毫。
四道恐怖的神识再次锁定了重伤的青腰。
青腰玉女抹去唇边灵血,眼底的悲凉与震惊尽数化为冰冷的决绝。她不再看那四位曾经的姐妹,目光猛地投向这片被污秽的钧天极远处,那片唯一还能感受到一丝微弱天地清气的方向——
下界!唯有遁入下界,借助万丈红尘气息掩盖,或有一线生机!
她毫不犹豫,燃烧起本命神源,化作一道黯淡却决绝的青虹,不顾一切地撞向下方壁垒森严的界域之壁!
身后,四道流光裹挟着滔天杀意,紧追而至!
第三炉香:青虹坠凡
界域之壁,横亘天地,分隔清浊。于寻常仙神而言,乃是不可逾越的法则壁垒,纵是金仙之尊,欲下凡尘,亦需循天轨、启天门,方得通行。强闯轻则仙骨崩碎,重则神魂俱灭于法则反噬之下。
然而此刻,青腰玉女已别无选择。
身后杀意如潮,冰冷刺骨,牢牢锁定她萎靡的神魂。赤圭的暗火、白素的锐金、黄素的浊煞,以及玄光那再度变得沉寂却依旧致命的冥水之力,交织成一张毁灭的天罗地网,正以惊人的速度覆压而来。她们并非要擒拿,而是要彻底湮灭,不留丝毫痕迹。
中央钧天的景象在身后飞速倒退,扭曲、昏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背叛气息。前方,那无形却坚韧无比的界域之壁已清晰可感,如同亿万层叠加的琉璃,荡漾着法则的光泽,散发出拒斥一切未获许可之存在的威严。
青腰能感觉到自身神力正在飞速流逝,手臂与神魂上的创伤不断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方才玄光神印那瞬间的滞涩给了她一线生机,却也耗尽了她最后强提的一口气力。
不能停!停下便是形神俱灭!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碧芒,竟不再试图压制伤势,反而将残存的神力连同那灼痛神魂的本命神源,一同疯狂注入头顶旋转不休、却已光芒黯淡的青圭玉符虚影之中。
乙木通天,遁虚!
她清喝一声,声音带着破碎的嘶哑。整个人彻底化作一道燃烧的青虹,不再是温和的生发之气,而是带着一股玉石俱焚、斩断一切束缚的决绝剑意,悍然撞向那坚不可摧的界域之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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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白素玉女冰冷的声音穿透虚空,肃金长剑遥指,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白金剑罡后发先至,撕裂空间,直斩青腰后心!
几乎同时,赤圭的南明离火亦化作一条咆哮的暗红火蟒,缠绕而上,欲将她焚为灰烬。
黄素抬手,昏黄的浊气瞬间在前方界域之壁前凝聚成一面厚重无比的巨盾,不仅要阻挡,更要借法则反噬之力将她彻底碾碎。
玄光玉女的冥水之力则无声蔓延,如同沼泽,从四面八方缠绕而至,迟滞她的速度。
四重杀招,配合无间,誓要将她拦截灭杀于此!
轰——!!!
燃烧的青虹率先与黄素的浊气巨盾撞在一起!巨响震彻虚空!巨盾剧烈震颤,崩开无数裂纹,却未被完全洞穿。青腰所化青虹猛地一滞,光芒瞬间黯淡大半。
就是这一滞,白素的肃金剑罡与赤圭的离火巨蟒已轰然而至!
就在这必死之局——
青腰玉女眸中闪过一抹极其惨烈之色,竟完全不理会身后袭来的致命攻击,将所有力量乃至部分燃烧的神魂本源,尽数集中于前方一点!
开!
伴随着一声近乎消亡的悲鸣,青圭玉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碎裂轻响,一道细微的青色裂痕竟真的在浊气巨盾与界域之壁的连接处强行撕开!
而与此同时,肃金剑罡与离火巨蟒也已狠狠轰击在她的后背之上!
呃啊——!
护体神光彻底崩碎,青虹瞬间变得虚幻透明,几乎要当场溃散。一件件象征东方神女身份的璎珞、环佩在恐怖的能量冲击下直接汽化消失。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目光穿过追来的四位神女,那片她们曾共同守护了无数岁月的天穹,如今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杀机和陌生的面孔。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震惊、悲恸与无法言说的绝望。
旋即,她残破不堪的神躯被那巨大的冲击力狠狠砸入了那道刚刚撕开的、极不稳定的裂隙之中!
追!黄素面色冰冷,毫不犹豫,率先冲向那道正在急速弥合的裂隙。
赤圭、白素紧随其后。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冲入裂隙的刹那——
嗡!
一股庞大、混乱、蕴含着亿万生灵杂念污浊的庞然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那裂隙之中倒灌而出!
那是下界万丈红尘之气!对于习惯了清灵仙气的神祇而言,这等污浊之气虽不致命,却极具侵蚀与干扰,足以瞬间污染神器仙体,蒙蔽灵台清明。
冲在最前的黄素首当其冲,周身昏黄神光被那庞杂污浊的气息一冲,竟剧烈波动起来,她闷哼一声,前冲之势骤然受阻。赤圭与白素亦是身形一滞,护体神光自动激发,抵御着那滚滚而来的红尘浊浪,脸上同时浮现出厌恶与忌惮之色。
就在这瞬息之间的迟滞,那道被青腰以重伤濒死为代价强行撕开的裂隙,已在天地法则的自愈下,飞速弥合、消失。
最后没入她们眼帘的,是青腰那缕黯淡破碎的青光,如同断线的风筝,无力地向着下方那一片浩瀚无垠、气息混乱的大地坠落而去,迅速被浓郁的红尘浊气吞没,再也感知不到丝毫清晰的气息。
四位神女悬浮在迅速平复的界域之壁前,一时寂然。
下方,是她们漫长神生中几乎从未踏足、也从不屑于关注的下界凡尘,亿兆生灵繁衍之地,气息混乱芜杂,法则也与清灵天界迥异。
她受了我们合力一击,又强行燃烧本源破开界壁,坠落凡尘…即便未当场陨落,也必是神源崩散,形神俱残。赤圭玉女收回南明离火剑,看着下方翻涌的云海和污浊气息,冷声道,在这等污秽之地,她撑不了多久。
白素玉女面无表情:确保万一,当遣人间代行者,搜寻其踪,彻底泯灭。
黄素默然片刻,周身昏黄浊气缓缓收敛,恢复了那副漠然之态:界壁动荡已平。她既坠凡,便如滴水入海,搜寻不易,但…不可不防。玄光。
她看向北方神女。
玄光玉女掌中玄武镇神印静静旋转,幽光深邃。她望着青腰坠落的方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沉了下去。闻声,她缓缓抬起眼。
以你玄武镇神印之能,监察下界水脉流转、地气变动最是便捷。黄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搜寻她残存气息之事,由你主导。赤圭、白素,尔等辅佐,调动人间信仰之力,排查异常。切记,隐秘行事,勿扰凡间秩序,亦不可令…其他存在察觉天有异变。
是。赤圭与白素颔首。
玄光玉女沉默一瞬,亦微微点头:领法旨。
黄素最后看了一眼那早已消失无踪的裂隙和下方浩瀚的凡尘,转身,漠然道:回返钧天,稳固枢纽。旧约已启,不容有失。
四道神光冲天而起,返回那已被污浊笼罩的中央钧天玉台,留下恢复平静的界域之壁,以及其下那片刚刚吞噬了一位重伤神祇的、茫茫无知的凡俗世界。
与此同时,下界,不知名地界上空。
一道黯淡至极、细碎如星火的青芒,穿透层层云霭,如同陨星般向着苍茫大地坠落。光芒之中,隐约可见一个残破不堪的虚幻身影,正随着坠落不断逸散出点点青碧的光尘,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最终,青芒无力地划过天际,坠向一片连绵起伏、人烟罕至的荒古山脉深处,惊起一片飞鸟,旋即彻底沉寂于浓郁的林木与山霭之中,再无半点声息。
第四炉香:凡尘烬,神女殇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沉重得如同亿万吨冥水,压迫着她残存的神识。冰冷与破碎感是唯一的知觉,仿佛她这件由天地间至纯乙木精气凝聚的神躯,已然化作了一捧被轻易碾碎的琉璃,每一寸都在哀鸣,每一瞬都有灵光正在不可逆转地逸散、消亡。
五感模糊,唯有剧痛清晰。
那是白素肃金剑气撕裂神魂的锋锐,是赤圭离火灼烧本源的火毒,是黄素浊煞侵蚀神性的沉滞,是玄光冥水冻结生机的酷寒……四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力量,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濒临崩溃的神躯内横冲直撞,彼此撕扯,试图将她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也彻底抹除。
坠落。
仿佛永无止境的坠落。穿透冰冷刺骨的云层,撕裂浑浊粘滞的空气,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却又像是天地法则对她这强行闯入的不速之客发出的、充满厌恶的嘶吼。
界域之壁的反噬,终究还是作用在了她这具破败不堪的躯壳上。每下落一丈,属于天界清灵神祇的印记便被那自下而上汹涌而来的红尘浊气冲刷掉一分。那是一种缓慢而痛苦的剥离,如同将血肉从骨骼上寸寸刮下,带来的并非纯粹的痛苦,而是一种…被玷污、被同化、最终将沉沦湮灭于凡俗的、更深层次的恐惧。
她试图凝聚一丝神力,哪怕只是减缓坠落的速度,或是护住心口最后一点不灭灵光。但意念方动,体内那四股破坏性的力量便骤然反扑,引得她神魂剧震,险些彻底涣散。青圭玉符…她甚至感知不到那与她性命交修的本命神符了,只能在无尽的痛苦与昏沉中,模糊地感应到它与自己一样,布满了裂痕,光芒黯淡,沉寂在神魂深处某个无法触及的角落。
完了么
镇守东方万载,执掌生发之权,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陨落于至亲姐妹之手,神躯崩坏,坠入这污秽凡尘,连最后一点真灵都要被浊世吞没
一股比肉身痛苦更强烈的悲怆与不甘,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即将沉寂的意识。
不……
不能就此……
意念涣散,最后的挣扎被无尽的黑暗与痛苦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一声沉闷的、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在山林间响起,惊起夜栖的飞鸟扑棱棱地逃向远方。
她最终砸在了一片厚厚的、积年腐烂的落叶与软泥之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残破的神躯再次遭受重创,几乎彻底散架。幸而此地林木极其茂密,层层枝桠在她坠落途中起到了些许缓冲,否则即便是神躯,在毫无神力护持的情况下,这般高度也足以摔得粉身碎骨。
她躺在冰冷的泥泞中,一动不能动。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周身逸散的青碧神血与灵光,沾染在腐叶和泥土上,发出微弱的荧光,旋即又被更浓郁的污浊之气掩盖、侵蚀。
夜间的山林并不寂静,虫鸣窸窣,野兽的嗥叫遥远而模糊。对于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东西,周遭的生灵在最初的惊惧后,开始流露出本能的好奇与…贪婪。
她能模糊地感觉到,几条湿冷滑腻的事物缓缓滑过她的手臂,带着试探的意味。那是林间的毒蛇,被她身上那即便濒死也远超寻常生灵的精气所吸引。几只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在黑暗的灌木丛后亮起,那是嗅到食物气息的野狼。
凡间的浊气,野兽的垂涎,连同体内的道伤,如同无数把钝刀,同时切割着她最后的生机。
神…竟会沦落至斯……
就在一条毒蛇试探着张开毒牙,即将咬向她裸露的脖颈;就在狼群按捺不住,开始低吼着逼近之时——
不远处,传来枯枝被踩断的轻微声响,以及一个带着几分警惕和稚嫩的少年声音。
……爷爷,刚才亮亮的东西,好像是掉这边了
脚步声谨慎地靠近。火折子被吹亮,一团微弱但温暖的光芒驱散了少许黑暗,也暂时吓退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兽。
火光映照下,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背着药篓、手持柴刀的少年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躺在泥地里的人。她衣衫破损不堪,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可怕的伤口,流着的血竟泛着奇异的光泽,周身还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让人既感舒适又莫名敬畏的气息。
呀!是个姑娘!伤得好重!少年惊呼一声,急忙蹲下身,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极其微弱,几乎感觉不到。
爷爷!快来!她还活着!少年回头喊道。
一个更为沉稳苍老的脚步声走近。一位须发皆白、同样背着药篓的老者举着火折,看清场中情形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大的震惊与困惑。他行医采药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伤势,更未见过气息如此奇特之人。那伤口处残留的丝丝力量,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但他医者的本能很快压过了恐惧。他仔细查看了一下,面色无比凝重。
还有一口气……但这伤……老者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古怪……太古怪了……能不能活,全看天意了。
他叹了口气,对少年道:阿木,别愣着,帮把手,小心些,把她抬回去。总不能见死不救。
少年阿木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与爷爷一起,用尽可能轻柔的动作,将地上那轻得不可思议、却又仿佛承载着无尽痛苦的残破身躯抬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山脚下微弱的灯火处走去。
火光摇曳,渐渐远去,山林重新被黑暗与寂静笼罩,只留下地上一片狼藉的痕迹和几滴渐渐渗入泥土的青色灵血,证明着一位神祇曾在此坠落。
而在凡人无法感知的层面,一缕极其微弱的乙木清气,如同最终熄灭的火星,彻底隐没于万丈红尘的浊气洪流之中,再无痕迹。
……
极高远的九天之上,已重返中央钧天玉台的玄光玉女,缓缓睁开了微阖的双目。她掌中玄武镇神印依旧在缓缓旋转,印钮上的玄蛇之目却已闭合如常。
她面前,水汽凝聚的镜花水月之中,方才青腰坠落之地的景象缓缓消散,最终只剩下一片山林的模糊轮廓。
如何旁边,传来黄素淡漠的询问。
玄光玉女沉默片刻,声音古井无波:气息已彻底湮灭于凡尘浊气之中,再难追踪具体方位。
赤圭冷笑一声:料她也撑不过一时三刻。
白素漠然不语。
黄素静静看了玄光一眼,缓缓道:如此便好。维持监察,若有异动,即刻报知。
是。玄光垂眸,应道。
玉台重归沉寂,唯有昏黄的浊流无声涌动,将四位神女的身影衬得愈发幽深难测。
第五炉香:残香续命,凡炉炼神
痛。
不再是坠落时那撕裂神魂的尖锐剧痛,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折磨。如同她的神躯成了一座战场,四股属于昔日姐妹的异种神力化作肆虐的敌军,仍在不断冲撞、侵蚀、撕咬着她残存的乙木本源。每一次细微的冲突,都带来一阵焚心蚀骨的痉挛。
更令人窒息的是周遭的环境。那无所不在的、浑浊沉重的气息,几乎要让她这缕本就微弱的神识彻底窒息。这是凡间的空气,充斥着亿万生灵呼出的杂气,草木腐朽的土腥,还有各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尘世的粗粝味道。它们无孔不入,试图钻进她的伤口,污染她最后一点清灵神性。
这就是……她守护了万载的凡尘如此……污浊不堪……
意识在痛苦的潮汐中浮沉,每一次短暂的清醒,带来的都是更深切的绝望。她甚至无法凝聚一个完整的念头,只能被动地感受着神躯的崩坏与灵光的流逝。
然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污浊与痛苦中,却总有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清凉气息,如同最纤细的银线,一次次将她从彻底沉沦的边缘拉回。
那气息……带着泥土的腥气,混合着凡间草木最原始的生机,还有一种……温暖的、属于活物的勃勃律动。它透过她的皮肤,缓慢而持续地渗入,虽无法驱散那四股强大的异力,却奇异地中和着它们带来的部分灼痛与死寂,并极其缓慢地滋养着她近乎干涸的乙木本源。
像是干裂大地上落下的一滴微不足道的甘霖,虽解不了渴,却昭示着生命的存在。
她艰难地,试图捕捉那气息的来源。
模糊的视线渐渐能分辨出一些轮廓。低矮的、粗糙的木梁屋顶,糊着发黄的旧纸,漏进几缕天光,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身下是坚硬的板床,铺着干燥却粗糙的布单。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重的、苦涩的草药味,几乎盖过了那丝清凉气息。
……爷爷,这都三天了,她怎么还不醒流的那些青色的……血,好像止住了些一个略带沙哑的少年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担忧和好奇。
嘘,小声些。一个苍老沉稳的声音回应,她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那伤……绝非寻常。用的老山参须和凝血草只能吊住一口气,能否熬过来,全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脚步声靠近。一张布满皱纹、带着浓浓倦色却眼神温和的老者的脸,和一张满是关切、皮肤黝黑的少年的脸,出现在她模糊的视野上方。
凡人
是这两个凡人……在救她
用……凡间的草药
一股荒谬与悲凉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东方青腰玉女,司掌天地生发之权的神祇,竟沦落到需要依靠凡间最低等的草木药性和两个蝼蚁般的凡人延续性命
她想开口,想让他们离去,想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徒劳。但喉咙里只能发出极其微弱、嘶哑的气音,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无法吐出。稍微一动意念,体内的四股异力便再次躁动,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呀!她好像动了!少年低呼。
老者连忙按住她试图抬起的手腕,手指搭上她的脉门。那满是老茧的手指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老者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触电般缩回,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这是什么脉象!老者的声音都在发抖,乱如麻絮,又沉如磐石,时而灼如烙铁,时而又寒如冰渊……非人……非人之象啊!
他行医一生,从未号过如此诡异可怕的脉象。那瞬间涌入他指尖的混乱气息,几乎冲垮了他的心神。
少年被爷爷的反应吓住了,不知所措。
老者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再次看向床上那气息奄奄、却依旧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尊贵与破碎美感的女子。他浑浊的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医者的仁心压过了未知的恐惧。
阿木,他沉声对孙子道,去,把灶上煨着的参汤再滤一碗过来,滴两滴咱们带来的猴儿酒,给她灌下去。能不能成……听天由命吧。
少年应声跑去。
老者则颤抖着打开随身的药箱,取出一套磨得发亮的银针。他凝神静气,试图依据祖传的针法,刺入她周身几处大穴,以期疏导那恐怖混乱的气血。
然而,当银针触及她皮肤的刹那——
嗤!
细微的轻响声中,那几根品质不俗的银针,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弯曲,甚至有了熔化的迹象!仿佛刺入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极度狂暴混乱的能量场!
老者骇得连连后退,差点打翻旁边的药碗。
他终于彻底明白,眼前这女子,绝非凡人!其体内的伤,也绝非他这等凡俗医者所能理解、所能触碰!
就在这时,少年阿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走来。
看着爷爷苍白的脸色和桌上扭曲发黑的银针,少年也吓住了。
老者看着那碗汇聚了山林精华、本可吊命的参汤,又看了看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周身却开始隐隐浮现出极其黯淡、几乎要碎裂的青色符文虚影的女子,最终苦涩地摇了摇头。
没用的……阿木,寻常汤药针石,于她……怕是毫无用处了。老人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是让她走得安静些,少些痛苦。
少年端着那碗参汤,看着床上那张即使在痛苦中也难掩绝色的面容,眼中满是不忍。
就在这绝望的氛围弥漫开时,那一直萦绕在女子周身、即将彻底消散的青色符文虚影,忽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少年药篓里,几株刚刚采来、还带着泥土和露珠的不起眼的褐色小蘑菇,似乎与之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微微散发出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凉气息。
正是青腰玉女在昏迷中一直捕捉到的那丝生机之源!
少年阿木似有所感,他看了看那几株蘑菇,又看了看碗里价值不菲的老参汤,忽然福至心灵,怯生生地对爷爷道:爷爷……要不……试试这个我瞧她好像……不太喜欢参汤的味道,上次我捣了点这‘地灵蕈’的汁液擦她伤口旁边,那些可怕的青色好像淡了一点点……
老者一愣,看向那几株其貌不扬、通常只被贫苦人家用来果腹的凡俗野蕈,再看向床上女子周身那与凡尘格格不入、却又濒临破碎的青色光华。
一个荒谬的念头划过脑海。
莫非……仙葩……亦需凡土育
他颤抖着手,接过孙子手中的地灵蕈,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
好!就试试这个!
第六炉香:地灵蕈语,残香溯因
参汤的热气在低矮的茅屋内氤氲,带着老山参特有的苦香,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无法真正靠近床榻上那具残破的神躯。老者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碗沿温热,可他心底却一片冰凉。桌上那几根扭曲发黑、几乎熔毁的银针,如同冰冷的嘲弄,宣告着凡俗手段的彻底失效。
少年阿木的建议,在绝望中显得如此荒谬,却又像是黑暗中唯一能瞥见的一丝微光。
地灵蕈那些长在腐木根部、毫不起眼的褐色小蘑菇平日山里人饥馑时用以果腹,偶尔用于外敷消肿的粗贱之物,怎能与吊命用的老山参相比又怎能化解那连银针都能熔毁的恐怖伤势
老者看着孙子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睛,又看向床上气息愈发微弱、周身那些玄奥青色符文虚影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散的病患。一种近乎直觉的冲动,压过了他行医数十年的经验和理智。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好,就试试。
阿木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地拣出那几株还带着湿泥的地灵蕈,在石臼中小心捣碎。没有复杂的工序,没有君臣佐使的配伍,只有最原始的碾磨,溢出少许清冽微粘的汁液,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泥土与草木腐败气息的、并不好闻的味道。
与参汤的醇厚苦香相比,这气息显得如此粗陋、平凡。
老者用一块干净的软布,蘸取了些许蕈泥,犹豫了片刻,最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最可怕的伤口,轻轻涂抹在女子苍白冰凉的手臂肌肤上。
奇迹般的,那原本因痛苦而微微痉挛的肌体,竟在蕈泥触及的瞬间,奇异地松弛了一丝。虽然极其细微,但老者搭过脉的手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那乱如麻絮、冲突不休的可怕脉象,似乎有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缓和!
有效!
老者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不敢怠慢,示意阿木继续捣蕈,自己则更仔细地、轻柔地将那不起眼的蕈泥涂抹在女子其他几处伤势较轻的区域。
随着蕈泥的敷上,青腰玉女那沉沦于无边痛苦与黑暗的意识,再次被那丝熟悉的、微弱的清凉拉拽。
这一次,那感觉更为清晰。
不再是单纯的气息,而更像是一种……共鸣。一种源自大地深处、最卑微却也最坚韧的生灵,与她那濒临消散的乙木本源之间,产生的微弱却坚定的呼应。
凡间的浊气依旧令人窒息,体内的道伤依旧肆虐猖獗。但这地灵蕈带来的,并非强大的治愈之力,而是一种安抚与沟通。它像是一座简陋却坚固的桥梁,勉强连接起了她这缕天界清灵与脚下这片凡尘大地。
透过这座桥梁,她破碎的神识终于能稍微凝聚起一丝力量,不再是徒劳地对抗那四股异力,而是开始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去感受自身。
这一内视,带来的却是更深的寒意。
神躯之内,堪称惨烈。经脉如旱地般龟裂,神骨上布满裂纹,五脏神宫黯淡无光,处处残留着金、火、土、水四种异力的破坏痕迹,彼此交织,形成恶毒的枷锁,不断磨灭她的生机。
尤其是中央脾土神宫与西方肺金神宫,受损最为严重,那沉滞的浊煞与锋锐的肃金之气几乎将她的生机根基斩断。南方心火神宫与北方肾水神宫稍次,但那离火之毒与冥水之寒也同样在不断侵蚀。
若非她的东方肝木神宫生机最为磅礴,加之青圭玉符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一点核心不灭,她早已形神俱散。
而这地灵蕈的微弱效力,正是通过那一点残存的乙木本源,艰难地调和着与大地之间的联系,勉强维系着这具破碎神躯不至于立刻崩溃。
为什么
为什么凡间最粗贱的蕈类,反而能对她起到一丝作用
为什么昔日并肩守护天地、情同姐妹的四人,会突然联手对她下此杀手
那冰冷的杀意,那毫不留情的毁灭攻势,尤其是黄素最后那句……
【……你以为,我们姐妹中只我一人背叛】
【……宿命轮回,旧约当践……】
旧约什么旧约比她们五方玉女镇守天地、调和五行的职责更为古老的约定
背叛难道赤圭、白素、玄光也……
不,玄光……
青腰的神识猛地凝聚在那北方肾水神宫处,那里残留的冥水之力精纯而冰冷,带着绝对的封禁与死寂之意,与玄光往日的力量一般无二。但就在那冥水之力的核心深处,她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
那波动,并非纯粹的毁灭,反而带着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像是……挣扎甚至是……一丝极力掩盖的、反向的疏导
是错觉吗是因为重伤产生的幻觉还是……
她猛地回想起界域之壁前,那冥水禁环闭合前,那极其细微、转瞬即逝的滞涩!
难道……
一个荒谬却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火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嫩芽,艰难地在她即将冻结的心湖中萌生。
或许……并非所有姐妹都彻底背弃了过往
或许玄光……
但这念头刚一浮现,就被更沉重的现实压下。即便玄光另有隐情,如今她身陷凡尘,神源崩散,强敌环伺,自身难保,探究真相又从何谈起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唯有活下去,才能弄清真相,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地灵蕈的效力正在减弱。凡俗之物,终究效力有限。
她需要更多……更需要能真正滋养乙木本源、对抗那四股异力的东西。
她的神识,透过那地灵蕈构建起的微弱桥梁,第一次主动地、艰难地向体外延伸,尝试去感知这片她从未真正关注过的凡尘天地。
刹那间,庞杂混乱的信息涌入感知。
草木枯荣的轮回,虫蚁生死的瞬息,山石亘古的沉寂,溪流不息的奔涌……亿万种微弱、杂乱却蓬勃的生命气息,交织成一片浩瀚而喧闹的海洋。这与天界纯净而有序的清灵之气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的、粗糙的、却无比强大的生命力。
在这片庞杂的生息之海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分散的、与地灵蕈类似、却更为纯净强大的木灵气息。它们隐藏在山林深处,幽谷秘境,如同尘沙中的珍珠。
还有……水。流动的、洁净的水。玄光的冥水之力带来的寒意与死寂,或许需要真正充满生机的活水来中和舒缓……
甚至……大地深处,那沉厚稳固的土灵之气,若能引动一丝真正纯净的(而非黄素那污浊的)土气,或能稍稍稳固她即将崩散的脾土神宫……
希望虽渺茫,路径却似乎在她眼前展开了一条极其细微的缝隙。
她凝聚起最后一丝清晰的神念,尝试着向外界传递一个模糊的意念。
……
茅屋内,老者正准备更换新的地灵蕈泥,忽然,他动作一顿。
躺在床上的女子,那长而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极其艰难地、用尽全部力气般,微微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指向了窗外某个方向。
同时,一个极其微弱、缥缈如烟、却清晰传入他与阿木脑海中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疲惫与尊贵:
……水……东方……青蕨……三叶……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那一点意念的传递已耗尽了所有力量。女子头一歪,再次陷入深度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
老者和阿木却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她说话了!
虽然不明其意,但那确确实实是一个清晰的信息!
东……东方青蕨三叶阿木结结巴巴地重复着,猛地看向爷爷,爷爷!后山碧潭那边,向阳的坡上,是不是就长着那种奇怪的、三片叶子的青蕨潭水又清又甜!
老者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快!阿木,拿上水囊,去碧潭取水!再去找那三叶青蕨!快!
少年应声如脱兔般冲了出去。
老者回身,看着床上再次陷入死寂的女子,双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仙缘!这绝对是传说中的仙缘!
尽管前方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但第一步,终于迈了出去。在这污浊凡尘之中,一缕残香,开始艰难地追溯源头,试图重燃。
第七炉香:残炁归源,凡心映天
时光于凡尘俗世中潺潺流淌,不因神陨而驻足,不因谜团未解而迟疑。山脚下那间简陋的茅屋,成了青腰玉女重塑残魂、舔舐神伤的方寸之地。
老药师与其孙阿木,成了她与这片陌生天地最初的纽带。凭借着她断续传递出的、源自神祇本能的模糊指引,以及老药师对山野百草的精熟,阿木冒险深入人迹罕至的幽谷险壑,寻来了那些蕴藏着微弱却纯净灵性的凡间草木:晨曦初凝的百花露,峭壁阴湿处的三叶青蕨,深潭下洁白如玉的藕根,甚至某些受过雷击却焕发生机的奇异焦木……
这些凡物,其力微渺,若在往日,连入她眼的资格都没有。但此刻,它们却成了维系她残存神性的唯一资粮。每一次汲取,都伴随着凡尘浊气的侵蚀,痛苦而缓慢,如同用最粗钝的石刀,一点点雕琢重塑着她濒临破碎的本源。她的力量恢复得极其缓慢,远不足以对抗任何一道完整的异力,却足以让她破碎的神识逐渐凝聚,不再时刻徘徊于溃散的边缘。
她开始能更清晰地感知外界。老者夜半压抑的咳嗽,少年采药归来时轻快的脚步声,村民为鸡毛蒜皮之事的小小争吵,还有窗外那棵老槐树日复一日的枯荣呼吸……这些凡俗的、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画面与声音,与她过往万载清冷孤高的神生截然不同,却奇异地在她死寂的心湖中投下细微的涟漪。
她沉默地观察着,疗愈着,思索着。
黄素的决绝,赤圭的冰冷,白素的漠然,以及玄光那最深不可测的、似乎隐藏着一丝异样的冥水之力……那场背叛的每一个细节,都在她逐渐清明的神识中反复回放。
旧约……宿命……
这两个词如同毒刺,深深扎入她的思绪。有什么约定,能超越她们维系天地平衡的至高职责有什么宿命,需要以姐妹反目、五行崩乱为代价
她试图回忆更久远的、成为五方玉女之前的记忆,却发现那片区域如同被最浓重的迷雾笼罩,唯有几个模糊不清的碎片式画面:无尽的混沌,一道古老而宏大的意志,以及五道最初的光……
线索太少,谜团太深。
然而,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凡尘煎熬与静默思索中,某种变化悄然发生。她那纯粹清灵的乙木神力,在不断吸纳凡间草木精粹、抵御浊气侵蚀的过程中,似乎融入了一丝极为微弱的、属于这片大地的厚重与韧性。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赐予,而是更深层次的、与万物一同呼吸的联结。
这一日,夕阳将群山染成金红。阿木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爷爷!姑娘!不好了!山里……山里来了好多穿着奇怪官服的人!拿着罗盘和令牌,到处搜查,问有没有见过什么‘天降异宝’或者‘形迹可疑的人’,口气凶得很!
老药师脸色骤然一变。
青腰玉女闭合的眼睫微微一颤。该来的,终究来了。她们并未放弃搜寻。
阿木,别慌。老药师强自镇定,看了一眼内室,快去,把地窖遮掩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话音刚落,柴扉便被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几名身着玄色劲装、腰悬制式长剑、眼神锐利的男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手持一枚不断微微震颤的青铜罗盘,目光如电,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
奉上谕,搜查妖异!尔等小民,可见过天降流火或形迹诡异之人为首者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中的罗盘,其指针正发出极细微的、针对某种异常能量残余的嗡鸣。
老药师心头狂跳,连忙躬身:回官爷,小老儿与孙儿久居山中采药,并未见过什么异象……
那为首者却根本不理睬他,目光死死盯住内室的门帘,手中罗盘指针震颤得愈发剧烈。他冷哼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掀开门帘!
屋内,简陋的床榻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的女子,身上盖着打满补丁的旧被,看上去与寻常山村病患无异。
然而,那罗盘指针却直直指向她!
这是何人为首者厉声质问,手已按上剑柄。
老药师冷汗涔涔:是…是小老儿的远房侄女,身患恶疾,来此静养……
恶疾为首者冷笑,何种恶疾,能引动司天监的‘寻炁盘’带走查验!
身后两名劲装男子立刻上前,便要拿人。
老药师和阿木惊急万分,却无力阻拦。
就在那两人的手即将触碰到床榻的瞬间——
青腰玉女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不再是初坠凡尘时的破碎与悲怆,而是沉淀了无尽痛苦与思索后,重新凝聚起的、属于东方神女的威严与清明,眸底深处,一点青芒如初生之芽,坚韧不拔。
她没有动用丝毫神力,那会立刻暴露。她只是静静地、冷冷地注视着那两名男子。
无形的威压,属于至高神祇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本质威仪,如同冰水般瞬间浸没了那两人。他们的动作僵在半空,心脏莫名狂跳,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扼住了喉咙,竟不敢再前进半分!
连那为首者也是心头一震,手中罗盘嗡嗡作响,指针疯狂摇摆,却仿佛被某种更强大的意志干扰,再也无法精准锁定目标。
你……为首者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叫喊:头儿!快看天上!
屋内众人下意识望向窗外。
只见原本金红的天空,不知何时竟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昏黄!并非晚霞,而是一种沉闷、死寂、令人心悸的浊黄色,正从西方极快地弥漫开来,仿佛巨大的污秽幕布,要遮蔽整个天穹。阳光迅速黯淡,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土腥与腐朽混合的怪异气味。
天地异象!为首者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床上的病患,快!出去看看!立刻上报!
一群人慌忙冲了出去。
茅屋内,重归寂静。
老药师和阿木惊魂未定,茫然地看着窗外诡异的天空。
青腰玉女却缓缓坐起身,目光穿透简陋的窗棂,望向那不断侵蚀天穹的昏黄浊色,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那不是寻常的天象变化。
那是中央钧天之力失控扩散、污染人间灵机的征兆!黄素……她到底在做什么如此肆意妄为,难道不怕彻底颠覆五行,引动天地大劫吗
其他姐妹呢赤圭、白素为何不加阻止玄光……
她的心不断下沉。凡间的追兵或许可避,但天倾之祸,何处可逃
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必须弄清楚真相!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一丝微弱的、却凝实了不少的青色光华在指尖流转,带着凡尘的厚重,也带着不甘沉寂的生机。
她转向惊呆的老药师和少年阿木,声音依旧虚弱,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尘缘暂了,我需离去。
姑娘,你的身子……老药师急道。
无碍。她轻轻摇头,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昏黄的天幕,世间将有大变。此地……亦非净土。
她艰难下床,身形虽仍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她走到屋外,深吸了一口那带着污浊却依旧生机勃勃的空气,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给予她喘息之机的凡尘山野,以及那两位善良的凡人。
没有多余的言语,她指尖微动,一缕精纯的乙木生机悄然渡入老药师和阿木体内,足以祛除他们常年劳积的暗疾,延年益寿。这是她目前唯一能给出的回报。
随后,她化作一道极其黯淡、几乎与周遭山色融为一体的青影,向着山林更深处,那地脉灵机最为汇聚、也是凡间浊气与清灵最后交锋的前线,悄无声息地遁去。
她的目标明确:寻找一处地火水风尚未被完全污染的古之秘境,借助其中残存的先天之炁,尝试彻底逼出体内最棘手的肃金与离火异力,修复部分肝木神宫。同时,她需要更清晰地感知天地五炁的流转,从中寻觅其他姐妹的动向,尤其是玄光那冥水之力中隐藏的蛛丝马迹。
天幕昏黄,如同末世预兆。
而她,东方青腰,虽神力未复,前路艰险,但那颗历经背叛、凡尘洗炼后的神心,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谜团必须解开。
背叛必须终结。
天地,绝不能倾覆。
青虹虽残,其志不泯。凡尘烬中,神女终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