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雨做了十年古董生意,眼毒心细得像把磨透了的錾子——民国瓷瓶要抠着底足的火石红辨新旧,清代字画得凑到鼻尖闻纸墨的氧化香,连铜器包浆都要刮下一点在掌心搓,凭触感辨金属成分。她那不足五十平米的公寓,根本不像住家,倒像个会呼吸的老物件仓库:檀木衣架挂着的清末旗装,领口暗纹兰草总在阴雨天泛潮;民国绣裙下压着半枚褪色银簪,夜里偶尔能听见簪子滚过桌面的轻响;桌角那尊铜制小钟馗,是前几年淘来的辟邪物,朋友总打趣她:你这屋里钟馗镇着,鬼都得绕路走。可只有小雨知道,每逢梅雨季,钟馗的铜面就会凝上一层水汽,像人吓出的冷汗。
入梅那天,雨下得黏黏糊糊,城南古玩市场的青石板路积着黑沉沉的水洼,踩上去能溅起带泥的水花。小雨撑着柄旧油纸伞闲逛,伞沿被风掀得翻卷时,眼角突然被一点暗红勾住——地摊角落摆着双绣花鞋,深红锦缎被雨水泡得发亮,金银线绣的并蒂莲缠满鞋身,金线暗得发乌,银线却泛着冷光,鞋头两颗珍珠蒙着泥,像嵌了两颗凝固的泪。
老板,这鞋的出土地能说吗她蹲下身,指尖没碰鞋,先捏了捏鞋底的泥块,针脚是晚清的‘千层底锁边绣’,可胎泥太新鲜,不像是老坟里的陈货。
摊主裹在件发黑的雨衣里,帽檐压得遮住半张脸,声音闷在衣领里:山里挖的,光绪年的东西,你要就三百块,别问东问西。他伸手去抓鞋,指缝里沾着的暗红泥点蹭在锦缎上,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小雨皱了皱眉,指尖终于碰了碰鞋帮,一股寒气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攥住了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她犹豫片刻——这鞋工艺精绝,就算有疑点,也值得收回去研究。刚付完钱,就见摊主往雨衣上蹭手,动作急切得像在甩什么烫手的东西,转身时还差点撞翻旁边的瓷碗。
回到公寓,小雨先把鞋搁在铺了软布的工作台上,又端来清水、软毛刷和放大镜,连铜钟馗都挪到了鞋旁边,心里默念:老祖宗保佑,别是沾了邪性的东西。她用放大镜盯着鞋底,泥块硬得像小石子,凑近闻,除了腐叶的霉味,还有股淡淡的腥气——不是陈土的干腥,是刚挖出来的湿土味。正要用棉签探进鞋内,指尖突然被什么尖物扎了一下,一滴血珠嗒地落在锦缎上。
诡异的事瞬间发生:血珠没滚落,反而被锦缎吸了进去,只留下个暗红印子,像朵刚绽开的血花。小雨慌忙裹上创可贴,没注意到那印子正顺着并蒂莲的金线往花瓣尖爬,更没看见桌角的铜钟馗,铜面的水汽越凝越重,竟滴下一颗水珠,砸在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当夜,小雨被滋滋的电流声吵醒。卧室顶灯明明关着,此刻却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晃来晃去,像有个人贴在灯后,胳膊还在轻轻摆动。她刚坐起身,灯光啪地灭了,月光从窗帘缝漏进来,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影——那影子有头有肩,分明是个站着的人,手里还像提着什么东西,轮廓像双鞋。
谁她摸向床头的手机,刚点亮屏幕,灯光突然又亮了,地板上的影子没了,连窗外的雨声都停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小雨松了口气,躺下时却觉后颈一凉,像有人对着她脖子吹了口气,带着股甜腻的胭脂香,不是她常用的那款。她猛地转头,衣柜旁空空的,只有那件清末旗装的袖口,正轻轻晃了一下,而桌角的铜钟馗,不知何时转了个方向,铜脸对着床的方向。
后半夜的噩梦来得又急又凶。梦里是片黑漆漆的林子,老槐树的枝桠像干枯的鬼爪,树下站着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对着她。女人缓缓转身,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嘴唇红得像血,两行暗红的泪从眼角往下淌,滴在嫁衣上,晕开深色的印子。嗬……嗬……女人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伸出苍白的手,指尖泛着青,直直指向小雨的胸口——那里正别着枚白天刚收的民国银扣。
啊!小雨惊醒时,睡衣全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天刚亮,她跌跌撞撞跑到工作台前,鞋面上的血印竟深了些,并蒂莲的花瓣间,爬满了细细的血丝,像人的血管。而那枚民国银扣,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扣面朝上,正好对着绣花鞋。
接下来三天,怪事越演越烈。
第一天夜里,客厅突然传来咔嗒一声——是电视开了。小雨攥着把剪刀推开门,屏幕亮着雪花,音量调到最大,刺得耳朵疼,而遥控器明明放在茶几中央,连位置都没动过。她刚按了关机键,眼角余光瞥见那双绣花鞋,竟从工作台移到了门口,鞋尖对着门,像在等谁开门。
第二天早上,梳妆镜上凝着一层水痕,用手擦去,水痕下竟映出个女人的侧脸——眉尾有颗痣,鬓边还别着朵珠花,和梦里的女人一模一样。更吓人的是,镜旁的梳子不知何时摆成了人字形,齿尖对着床的方向,像在指认什么。
第三天洗澡时,浴帘外突然传来滴答声,像水滴在瓷砖上,一声接一声,格外清楚。她猛地拉开浴帘,外面空无一人,可那股胭脂香却更浓了,浓得发腻,呛得她直咳嗽。低头一看,浴缸里竟漂着根黑亮的长发,比她的头发长一倍,绝不是她的。
第七天深夜,小雨被重物压床的感觉弄醒。她睁着眼盯着天花板,觉着床边的被子沉了沉,像有人坐了上来,还能感受到布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她僵硬地转头,看见个穿青灰旗装的女人坐在床边,苍白的脸离她只有半尺远,血泪顺着下巴往下滴,落在被子上,晕开小小的血点。女人抬起手,指甲缝里沾着泥,朝着她的脸伸过来,嘴里还喃喃着:我的鞋……我的玉佩……
别碰我!小雨尖叫着缩进被窝,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可等了半天,没等来冰冷的触碰。她掀开被子一角,床边空了,只有那几个血点,正慢慢变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从没出现过。而桌角的铜钟馗,铜面竟裂了道细缝。
小雨不敢再睡,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直到天亮。她盯着那双绣花鞋,突然明白:这东西不是要害她,是要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夜里,灯光又开始闪,她对着空气喊,声音带着哭腔,我能帮你做什么你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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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她的是骤然下降的温度,还有梳妆镜上慢慢浮现的字——帮,用暗红的痕迹写的,像血,又像铜器生的锈,繁体字写得歪歪扭扭,却格外清楚。
第二天,小雨找遍了老城,才在城郊一座破庙里找到个道士。道士叫王也,穿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总攥着个掉漆的罗盘,看见她就皱起眉:你身上缠着怨魂,还沾了你的血,是你解了她的封印
小雨掏出绣花鞋,王也接过鞋,指尖刚碰到锦缎就嘶了一声,赶紧缩回手:这鞋里封着魂,用的是坟土和银针,你的血破了封印——你是不是被鞋里的针扎过
是!小雨把这些天的怪事全说了,连铜钟馗裂缝的事都没落下,越说越急,眼泪都快掉下来。
王也叹了口气,摸了摸罗盘:她要你帮她翻案,可召灵得用你的血当引,你敢吗
小雨咬了咬下唇,指甲掐进掌心:我敢。
夜里,破庙的法坛上点着两根白蜡烛,烛火在风里晃来晃去,把影子投在墙上,像在跳舞。王也把绣花鞋放在坛中央,撒上糯米,糯米刚碰到鞋,就滋滋冒起白烟,还带着股焦味。他念起咒语,声音越来越大,突然,一阵阴风刮进庙门,烛火噗地变成幽蓝色,绣花鞋的锦缎面开始鼓起来,像有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还能听见细微的砰砰声。
吾名张昭昭……一个空洞的声音飘过来,幽蓝光里,一个女人的影子慢慢显出来——穿件青灰旗装,脸上淌着血泪,眉尾那颗痣,和小雨在镜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你为何缠着她王也攥紧罗盘,声音沉了些。
昭昭的影子晃了晃,血泪淌得更凶,声音里掺着委屈和哽咽:光绪二十三年,我十七岁,在庙会遇着个叫李文远的书生……他各种花言巧语骗取我的真心,还许诺我说高中后娶我,奈何家境贫困,配不上我,骗我从家里偷偷拿了五百两银子给他当‘进京赶考的盘缠’,可我后来才知道,他把钱全花在了青楼里为一名心爱的女子赎身,还跟人说我是‘痴情的傻姑娘’,骗我玩玩儿我还当真的痴情种。我想不通为何之前的深情为何会这样,甩开婢女就约他去西山对质,他怕我闹大,竟……竟玷污了我。昭昭的影子抖得厉害,连旗装的裙摆都在晃,他说我要是敢说出去,就到处说我‘不守妇道’,让我一辈子嫁不出去。我那时候傻,只知道清白比命重,不敢告诉爹娘,只能夜里躲在被子里哭,枕头都湿透了。
后来他总来找我要钱,说不给就去我家闹。我偷偷攒嫁妆钱给他,一直等着他浪子回头,可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怀了孕……,我去找他要他娶我,谁知他竟然搂着个青楼女子笑我傻子,正妻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了,等他娶那心爱的青楼女子,她当个小妾未尝不可,反正也是一个失去清白的x货,除了我没有人要你了,你就那点银子还有点用,滚吧,自己回去买碗堕胎药喝了,我的嫡子你还不配昭昭的声音低下去,血泪滴在坛上,我实在撑不住了,当夜就在自己房里悬了梁,死前还想着,我死了,这样就不用再受他的威胁了,也可以保全爹娘的脸面。
当我爹娘发现时,我已经没气了。他们以为我是‘思春想不开’,哭着把我埋在西山松树林。可李文远拿着我的鞋找上门,说跟我早已私相授受,两情相悦,奈何无功名在身,无法求娶,现在虽还未考取功名,但现在迫在眉睫只想和我‘冥婚’,圆我‘嫁给他的心愿’,不想让我孤独死去,我爹娘爱我深切,竟信了他的满口胡,把他当亲儿子对待,感恩他的求取之恩还让他管家里的布庄生意。谁知道他转头就用慢性毒药毒杀了我爹娘,到处诋毁我八字太硬,死后也不安生,克死爹娘,还吞了我家产!
后来他娶了个青楼女子,我气不过,夜里总去缠他们——那女人怀了孕,被我吓得半夜哭,最后流了产。李文远恨极了,找了个道士,把我尸骨从松树林挖出来,移到更深的山里,还用刻了‘锁魂咒’的青石板压着,说要让我永世不得超生,连报复的机会都没有!昭昭转向小雨,影子变得透明,语气软下来,盗墓贼挖了我的坟,把鞋卖了……求你,帮我找到尸骨,挪开那块石板,让我能去见我爹娘……
西山现在都开发成景区了,百年过去,松树林在哪都不知道,怎么找小雨急得红了眼,声音都在抖。
王也掏出罗盘,指针疯狂转了两圈,突然指向西北方:我用卜卦定了大致方向,但得靠她指细节。可接下来三天,几人跑遍了西山西北的山头,连块像样的石碑都没见着——第一天遇着暴雨,山路滑得差点摔下山;第二天被景区保安拦着,说禁火区不能带铁锹;第三天昭昭记混了路,指着一片新建的观景台说有老槐树,结果只找着几棵刚栽的小树苗。
直到第四天清晨,王也掏出三枚铜钱刚要抛,一阵风突然卷过,铜钱叮铃滚到地上,还弹了下小雨的鞋尖。昭昭的影子飘在铜钱上方,细弱的声音带着歉意:不是西北……我记起来了,有会跑的铁盒子(指汽车)的路旁边,有块刻着‘福’字的石头……
王也捡起铜钱,哭笑不得:昭昭姑娘,你这记性可真够磨人的。话刚说完,罗盘指针猛地跳向东北,昭昭的影子还轻轻碰了碰小雨的胳膊,像在撒娇道歉。王也无奈地叹口气:行吧,再信你一次,谁让你是‘当事人’呢。
走了没十分钟,昭昭突然哇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好奇:那个铁盒子跑得好快!小雨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辆景区观光车,正载着游客往前开。王也憋笑憋得肩膀发抖,昭昭的影子却飘到小雨身边,轻轻碰了碰她口袋里的手机:这个方方正正的东西,能发光,还能出声,是啥呀
两人在林子里转了半个多小时,腿都走酸了,也没见昭昭说的断角石碑。王也擦了擦额头的汗,刚要抱怨这姑娘怕不是记混了,小雨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上面隐约能看见个张字的残痕,边缘还断了个角。
找到了!小雨刚喊出声,昭昭的影子就飘到石碑旁,还轻轻晃了晃石碑,像在说你看我没骗你吧。王也蹲下身,罗盘指针嗡嗡震着,突然停住:下面有东西,但青石板压得深,得先把石碑挪开。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半埋在土里的石碑推到一边。小雨握着铁锹往下挖,没挖多久,铁锹就当地撞在硬东西上——是块青石板,上面刻满暗红色符咒,边缘还沾着发黑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这就是镇压她的石板。王也脸色沉下来,掏出桃木剑,‘锁魂咒’得劈断符咒的主纹路才能破,而且得用你的血当引,你的血跟她的魂沾了羁绊。
他举起桃木剑,对着符咒最粗的纹路猛地劈下去——咔嚓一声,桃木剑竟断了个小口,青石板上的符咒突然亮起红光,一阵阴风刮得松树叶哗哗响,昭昭的影子在旁边缩了缩,声音发颤:好冷……比青石板下面还冷……
这符咒比我想的厉害。王也咬咬牙,掏出三张黄符叠在一起,周姑娘,借你一滴血,滴在符上。小雨赶紧用针尖刺破指尖,血滴在符纸中央,符纸腾地燃起蓝火,没有一点烟。王也趁机举起断剑,对着符咒纹路又劈下去——这次啪的一声,符咒裂开道缝,红光弱了些,但没完全灭。
再来一次!王也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掏出两张黄符。小雨刚要刺指尖,昭昭的声音突然飘过来:小心!石板下面有冷风往上冒!话音刚落,青石板突然往下沉了半寸,王也反应快,一把拽着小雨往后退了一步,刚站定,就见石板边缘渗出些黑泥。
第三次,小雨的血滴在符上,王也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劈向符咒——轰隆一声,青石板上的符咒彻底裂开,红光瞬间灭了,一股寒气从土里冒出来,吹得周围的草都弯了腰。昭昭的影子明显放松了些,飘在石板上方,像个卸下重担的小姑娘,声音里带着雀跃:不冷了!终于不冷了!
两人接着往下挖,没一会儿就看见一堆白骨,指骨紧紧攥着块裂了的玉佩,玉色发暗,却能看出是块好玉——正是昭昭说的嫁妆。昭昭的影子飘过去,在白骨旁转了两圈,血泪慢慢停了,语气里满是委屈:终于找到你了……我等了好久……
下来的日子,小雨开始找李文远的后人。根据昭昭的指引,李家后人在老城区开了家小茶馆,掌柜是个穿中山装的老头,叫李建国。
第一次上门,小雨刚提李文远三个字,问是否认识张昭昭,李建国就翻了脸:你是谁胡编乱造什么!我家祖上是普通人家,什么人都不认识,走走走!说着就把她往外推,还差点打翻她手里的包。
夜里,昭昭的影飘在小雨身边,语气低落:是不是找不到了……小雨摸了摸空气,像在拍她的肩:别急,我去档案馆查查旧户籍。
第二天,小雨带着从档案馆复印的《光绪年间城南户籍册》——上面清楚写着李文远,光绪二十一年,居城南张记布庄旁,职业:无,冥婚配偶:张昭昭,后又娶妻:张魏氏,还有那块玉佩,再次找到李建国。
李建国看到户籍册,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嘴硬:这说不定是同名同姓!
小雨叹了口气,拿出本泛黄的账册——是之前无意在旧货市场淘到的张记布庄流水账,以为是个旧物收藏,没有想到现在有了大用处,上面记着光绪二十三年,支银五百两,用途:借文远赶考光绪二十四年,支银二百两,用途:借文远应急。李爷爷,这账册是昭昭家的,还有这玉佩,是她的嫁妆。小雨的声音软下来,昭昭姑娘不是要追责,只是想让你去她坟前道个歉,让她能安心走。要是这些东西传出去,对茶馆的名声也不好,你说对吧
李建国的手颤了颤,沉默了半天,终于松了口:我爹活着的时候,确实提过祖上有‘亏心事’,让我们别对外说……行,我跟你去,但只我一个人去。
超度那天,小雨、王也和李建国一起去了西山。王也在尸骨旁摆好法坛,点上白蜡烛,把账册和绣花鞋放在旁边。昭昭的影慢慢显出来,这次她没穿青灰旗装,而是穿了件水绿色的襦裙,脸上没了血泪,眉尾的痣透着灵气,像个十七岁的少女。
你……你就是张姑娘李建国看着昭昭的影,声音发颤,从口袋里掏出炷香点燃,对不起,是我祖上做错了,我代他给你赔罪……昭昭的影看着他,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王也开始念超度咒,烛火慢慢变成暖黄色,昭昭的影渐渐变得透明
王也的咒语突然卡了壳,捏着黄符的手指泛白,目光落在昭昭淡得几乎透明的虚影上,喉结动了好几下才勉强续上。他早算出,昭昭因生前含冤、死后成厉鬼,即便超度也只能入畜生道——这结局,他实在没法对这个到最后都在替人着想的姑娘说出口。
昭昭却像看穿了他的心事,飘到王也面前,水绿色的襦裙裙摆轻轻晃着:道长,我知道的。她声音轻得像松间雾,我做了百年厉鬼,能解了怨、见爹娘一面,已经很知足了,哪还敢挑归宿下辈子哪怕变只猫、变只鸟,都比困在青石板下好。
王也猛地别过脸,道袍袖口蹭了蹭眼角,再转回来时,眼眶红了一圈:你这姑娘……话没说完,就被昭昭轻轻碰了碰胳膊——她的虚影穿过他的袖子,像一阵凉丝丝的风,带着点安慰的意思。
昭昭转头飘向小雨,身影又淡了几分,却还努力弯着眉眼:小雨,我走啦。你以后收古董,别再碰坟里挖出来的鞋了,太邪门。她顿了顿,声音里藏着点不舍,还有你手机里的歌,我还没听够呢;你那件绣兰草的旗装,我也没看够……
小雨再也忍不住,眼泪砸在衣襟上,伸手想抱她,指尖却只穿过一片虚无。她哽咽着点头:我记住了,昭昭,我会跟别人说你的故事,不会让你被忘了……
嗯!昭昭的虚影点了点头,最后看了眼地上的玉佩,慢慢往上飘。风卷起几片松叶,绕着她的影子转了两圈,像在送她。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散在风里:小雨,道长,再见啦……
等虚影彻底消失,李建国早已红着眼眶,对着尸骨深深鞠了三躬。王也收起罗盘,叹了口气: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怨魂。小雨蹲在地上,摸着那枚裂了的玉佩,眼泪止不住地流——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谁半夜帮她开电视、在镜中留影,再也不会有人对着手机好奇地问这方盒子怎么发光了。
回去后,小雨把绣花鞋的灰烬埋在公寓楼下的花坛里,还种了株兰草——昭昭生前最爱的花。接下来的大半年,公寓里静得吓人:电视再也没自己亮过,梳妆镜上没了水痕,连桌角的铜钟馗都再也没凝过水汽。她收古董时,看到晚清的绣品就会愣神;夜里加班到深夜,总忍不住对着空气说昭昭,今天收了个好东西,可回应她的,只有窗外的风声。
入秋的那天,小雨下班回家,刚打开单元门,就见一只三花猫蹲在门口。小猫毛色是软乎乎的橘白相间,最奇的是,它右眼眉尾处有一小块深色的毛,像颗小小的痣,和昭昭生前眉尾的痣一模一样。
喵~小猫见她开门,立刻颠颠跑过来,用脑袋蹭她的裤腿,尾巴缠着她的脚踝,怎么赶都不走。
小雨的心猛地一跳,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撮痣毛。小猫舒服地眯起眼,蹭了蹭她的手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睛亮得像星星——和昭昭当年对着她笑时,一模一样。
昭昭小雨的声音发颤,眼泪又涌了上来。
小猫像是听懂了,抬起头舔了舔她的手背,然后跳进她怀里,蜷成个小团子。小雨抱着它站起来,眼泪落在小猫软乎乎的毛上,却笑着说:欢迎回家,昭昭。
从那以后,公寓里又有了生气。小猫总爱趴在工作台旁,看小雨整理古董;小雨看电视时,它会窝在她腿上,对着屏幕里的画面喵喵叫,像在评论;夜里小雨加班,它会把爪子搭在手机上,像在提醒她该休息啦——就像当年昭昭做的那样。
有天傍晚,小雨抱着小猫坐在阳台看夕阳,手指轻轻挠着它的下巴:昭昭,你看,这一世没有李文远,没有青石板,只有我。她低头,在小猫额头亲了一下,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这一世,我给你幸福,咱们就这么岁月静好地过下去。
小猫喵了一声,蹭了蹭她的下巴,尾巴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风里飘着兰草的清香,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