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两点,城市沉入最深的静默。
林皓猛地从价值百万的丝绸被中弹坐而起,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剧烈起伏。
额头上沁出的冷汗,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洇湿了真丝睡衣的领口。
他大口喘息,房间里奢华的香薰味,此刻却被一种幻觉般的、铁锈似的血腥味彻底覆盖。
他的视线,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死死锁定在墙上那副巨大的遗像上。
窗外,月光如一层冰冷的纱,斜斜地投射进来,恰好勾勒出遗像的轮廓。相框里的男人,是他的父亲,林正雄。
照片上的父亲温和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嘴角总是带着三分笑意。
可在林皓的视野里,那双温和的眼睛,正在无声地,一行一行地,流下血泪。
一个破碎、充满痛苦的男声,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这是他三年来夜夜重复的梦魇。
坤……我的耳朵……好痛……为什么……
那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却像一道最恶毒的魔咒,早已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髓里。
林皓踉跄着冲进浴室,拧开冰冷的水龙头,将脸埋进刺骨的凉水里,反复冲刷。
水流声哗哗作响,也无法盖过他耳边那不散的梦呓。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男人,长发凌乱地搭在额前,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久不见光的苍白。这副模样,完全符合外界对他疯癫脆弱的认知。
但如果凑近了看,会发现那双被长发阴影遮蔽的眼睛深处,没有丝毫疯子的空洞与涣散。
那里,燃烧着一簇被极致压抑的、淬着寒冰的火焰。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也像在对父亲的亡魂起誓,声音低沉而沙哑。
爸,我没疯。
三年前,父亲林正雄在午睡后心脏病突发猝死。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说法,包括他的母亲,王雅。
只有林皓,在无意中瞥见的、那份本不该他看到的完整尸检报告附录里,看到了一个被所有人,包括警察和法医,都忽略的词条——双侧耳道存在轻微化学性炎症。
床头柜上,手机闹钟的提示音轻轻响起,屏幕上显示着今天的日期。
林氏集团30周年庆典。
也是他母亲王雅,改嫁给叔叔林坤的三周年结婚纪念日。
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对他而言,却是最残忍的讽刺。
林皓回到卧室,从床下暗格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
打开,里面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而是一本边缘泛黄的精装版《哈姆雷特》。
他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封面,嘴角勾起一抹与他疯子形象极不相符的、冰冷而诡异的笑容。
爸爸,观众已经等了三年,好戏……该开场了。
他翻到剧中克劳狄斯将毒药灌入熟睡的国王耳中的一页,用一支红笔,在上面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与此同时,他桌上一部经过特殊加密的手机屏幕亮起,弹出一条阅后即焚信息。
钟叔来电：‘演员’已就位。
01
清晨七点,林家豪宅的西餐厅。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浆洗得雪白的桌布,银质餐具在水晶吊灯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气氛压抑得像一块铅。
叮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划破了死寂。
林皓突然将手中的银质餐叉,用尽全力,深深地插进了自己面前那块五分熟的菲力牛排中心。
鲜红的肉汁猛地溅射出来,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林皓却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怪异地拍着手,笑声尖锐而突兀。
好漂亮的颜色！真像爸爸死的时候,他们说他脸色发紫,是不是……就是这种颜色
坐在主位上的林坤,脸上那副仁慈宽厚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今年五十岁,保养得宜,眉眼间与林正雄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阴沉。他皱起眉头,沉声呵斥：
小皓！胡闹什么！你爸爸是心脏病！不许胡说！
他一边说,一边对旁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尽显关心侄子的长辈风范。
快,带少爷回房间休息,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林皓的母亲王雅,脸色煞白地放下了刀叉。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和哀愁。
小皓,别这样……她眼圈泛红,低声哀求,今天是你叔叔的好日子,也是公司的……
餐桌上其他的家族成员,则开始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同情,以及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两名高大的下人立刻上前,试图一左一右地架住林皓。
他却突然像条滑不留手的泥鳅,猛地挣脱开。
他从宽大的、病号服似的白衬衫里,掏出一叠设计极为精美、用火漆封口的黑色请柬,猛地洒在餐桌上。
谁说我胡闹我是要给叔叔和妈妈一个惊喜！
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今晚的周年庆典,我,林皓,将亲自导演一场沉浸式剧本游戏！
我邀请各位至亲,共同演绎一个关于‘国王、王后与背叛者’的古老复仇传说！
王雅终于忍不住了,她起身快步走到林皓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臂,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儿子,求你了,别再闹了,跟妈妈回房好不好我们去看医生……
林皓猛地甩开她的手。
那一刻,他眼神里所有的疯癫都褪去了,变得无比清醒,清醒得让人心惊。
他突然俯身,凑到王雅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毒蛇吐信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妈妈,你嫁给他,睡在他身边,夜里就真的安稳吗
有没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梦到爸爸回来,站在床边,轻声问你……
……为什么
王雅的身体在一瞬间僵硬如石雕。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句为什么,像一把重锤,击溃了她三年来用谎言和自我麻痹筑起的所有心理防线。
林坤察觉到妻子的不对劲,立刻起身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将王雅搂进怀里,用身体隔开了林皓。
他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温和的笑容,对林皓说：
小皓,别刺激你妈妈了。你想玩,叔叔陪你玩就是了。
他主动拿起一张黑色的请柬,在手里掂了掂,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一闪即逝的阴狠和不耐烦。
林皓看着他伪善的笑脸,回了一个更灿烂、更疯癫的笑容。
但在他垂在身侧、被桌布遮挡住的手,却对着餐厅角落里一个站得笔直、毫不起眼的中年保镖,做了一个攥拳后猛然张开的隐秘手势。
那个保镖,是钟叔的人。
——计划,全面启动。
02
下午,林氏集团总部顶层。
周年庆典的后台准备区,人来人往,一片忙碌。
国王陛下,这是您的剧本！王后殿下,这是您的！
林皓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浮夸导演马甲,胸前挂着一个哨子,像个真正的片场疯子,将几份用牛皮纸包裹的剧本,分别递给正在巡视准备工作的林坤和王雅。
他的行为荒诞滑稽,但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在扫过每一个接过剧本的人脸上时,精准地捕捉着他们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林坤接过剧本,只轻蔑地翻了两页,便嗤笑一声。
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
他随手将剧本丢给身边的助理,收好。
他压根没放在心上,只当这是侄子又一次博取关注的、上不了台面的闹剧。
而王雅,神情依旧恍惚。
她的手指紧紧捏着那份标注着王后的剧本,仿佛那是一块烫手的烙铁。
剧本内容极为简单,只有几页纸,描述了一个北欧王国的宫廷内斗背景,以及几个核心角色设定——国王、王后、国王的弟弟、忠诚的将军等等。
剧本里并没有具体台词,只在扉页注明：大部分情节将在现场由‘命运’决定,请各位‘演员’即兴发挥。
林皓接着将剧本分发给集团的几位元老。
这些人都是跟随父亲林正雄一起打江山的老臣,如今在集团里身居高位,手握实权。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神情严肃的老者,在接过剧本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封面。
他就是钟泰,人称钟叔,林皓暗中唯一的盟友。
他与其他几位元老交换了一个深沉的眼神。
他们再看向林皓时,那眼神瞬间从长辈对晚辈的同情,转变为一种混合着震惊、疑虑和决然的复杂情绪。
他们都是人精,立刻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一场游戏。
好戏,要开场了。
林皓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些暗流涌动,他还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他的疯子导演。
他追着一位负责灯光的工作人员,大声询问着舞台效果,脚步夸张而凌乱。
就在他经过林坤助理身边时,他脚下一滑,不经意地与对方迎面相撞。
哎呀！
他夸张地叫了一声,两人手中的文件、剧本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
林皓连忙道歉,蹲下身去手忙脚乱地帮忙捡拾。
他将一堆纸张胡乱收拢,在递还给助理时,却恰好让最上面的一页,正对着刚刚走过来、面露不悦的林坤。
那一页的标题,用加粗、下划线的黑体字赫然写着——
【《弑君者》剧本游戏关键道具清单】
清单第一行,用更醒目的字体标注着：
【关键道具：一小瓶‘无色无味’的剧毒药水（仿真品,效果高度模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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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坤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这个反应虽然只有一刹那,但足以让一直用余光观察他的林皓,清晰地捕捉到。
林皓捡起那页纸,装作天真地递过去,仰头问林坤：
叔叔,你看你看,这个道具是不是很逼真
他笑得像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我专门找特效公司定制的,他们说,瓶子里的液体虽然是糖浆,但如果加入特定指示剂,滴在特制材料上,呈现的‘毒发’效果,和真正的‘乌头碱’中毒症状一模一样哦！
乌头碱——
这个在林正雄尸检报告附录中一闪而过的、专业的化学名词,此刻,被林皓用最天真烂漫的语气,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林坤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消失。
他第一次,不再将林皓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疯子。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他看了三年的废物,是一个潜在的、巨大的、足以致命的威胁。
他死死地盯了林皓两秒,那眼神里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然后,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董事长办公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内,他立刻拨通了一个加密电话。
给我查！立刻！查清楚林皓这两个月,都跟谁见过面！特别是那个钟泰！
庆典即将开始,一场真正的风暴,已在暗中酝酿。
03
晚上八点,林氏集团周年庆典主会场。
灯火辉煌,名流云集。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的光芒,衣香鬓影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得体的微笑。
舞台中央,被精心布置成一个华丽的古典花园,有喷泉,有长椅,有盛开的玫瑰。
啪！
一声轻响,主会场所有水晶吊灯瞬间熄灭。
全场陷入一片黑暗和轻微的骚动中。
紧接着,一束孤冷的白色聚光灯,猛地打在舞台中央。
那里,一个穿着国王华服的演员,正躺在花园的长椅上沉沉睡去。
那演员的身形和侧脸,与墙上林正雄的遗像,竟有几分惊人的相似。
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旁白,通过会场音响,缓缓响起。
这声音经过处理,听不出是谁,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国王在花园午睡。他以为自己拥有整个世界,却不知,那条最亲近的毒蛇,已悄然吐出信子,游走到他的身边。
随着旁白,舞台另一侧的阴影里,走出一个扮演国王弟弟的演员。
他手中,正拿着一个与林坤下午在道具清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小药瓶。
他脚步无声,像一只捕猎的猫,一步,一步地,走向熟睡的国王。
全场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所有宾客的呼吸都停滞了,人们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在舞台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观众席第一排正襟危坐的林坤之间,来回移动。
林坤的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
但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以及额角微微抽动的肌肉,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强迫自己端起面前的红酒杯,试图用饮酒这个优雅的动作,来掩饰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坐在他身旁的王雅,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双手死死抓住座椅的扶手,身体前倾,呼吸急促,双眼圆睁地盯着舞台,仿佛即将看到世界上最恐怖的景象在眼前重演。
舞台上,扮演弟弟的演员已经站在了国王的身边。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药瓶,在聚光灯下,瓶中的液体折射出诡异的光。
他拧开了瓶盖。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将瓶口对准了国王的耳朵——
砰！！！
一声巨响！
不是来自舞台的音效,而是来自观众席的第一排！
林坤手中的高脚杯,在他无意识的巨力下,轰然碎裂！
鲜红的酒液,溅湿了他昂贵的白色定制西装前襟,像一朵盛开的、不祥的血色玫瑰。
玻璃碎片深深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混合着红酒,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奢华的羊毛地毯上。
触目惊心。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失态的林坤身上。
就在这时,舞台侧面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林皓手里拿着一个麦克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会场,不再是白天的疯癫尖锐,而是冰冷、清晰,充满了洞穿人心的力量。
叔叔,您怎么了
他顿了顿,目光如两道出鞘的利剑,直刺林坤那张因惊恐和剧痛而扭曲的脸。
是这出戏……让您,想起了什么吗
林坤猛地抬头,那双怨毒与惊恐交织的眼睛,与林皓在空中悍然碰撞。
一场无声的战争,在数百名宾客的注视下,正式宣战！
04
他疯了！这个疯子！快！保安！
林坤猛地站起身,用那只还在流血的手,歇斯底里地指着舞台上的林皓,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试图用音量和董事长的权威,强行压下自己的失态和全场越来越响的议论声。
把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给我带下去！
几名林坤的亲信保安立刻从两侧向舞台逼近。
宾客席彻底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林董这是怎么了
太失态了吧……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就是说他哥哥的死……
议论声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冲击着林坤摇摇欲坠的理智。
王雅哭着从座位上扑倒在林坤脚边,拉着他的裤腿,声音凄厉。
林坤,你放过小皓吧,他还只是个孩子,他病了啊！你别跟他计较！
她还在试图维持那可悲的、虚假的和平。
林皓面对逼近的保安,毫无惧色。
他对着麦克风冷笑一声,声音清晰地盖过了全场的嘈杂。
疯子叔叔,你真的觉得我疯了吗
他开始在舞台上踱步,聚光灯追随着他,像一个掌控全场的主宰。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一字一句都像重锤。
第一击,是事实。
一个疯子,能清清楚楚地记得,三年前,父亲的尸检报告附录第7页第3条写着：‘死者耳道检测出非正常化学灼伤残留,原因不明’吗
第二击,是逻辑。
一个疯子,能把一出戏剧的每一个细节——午睡的花园、人物的关系、甚至行凶的手法,都设计得和一桩被掩盖的谋杀案,严丝合缝吗
林皓的话如同一颗颗炸弹,在人群中引爆。
全场哗然。
所有看向林坤的眼神都变了,从震惊,到怀疑,再到鄙夷。
林坤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多年来精心塑造的仁厚长者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彻底放弃了伪装,对保安厉声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把他给我绑起来！
然而,那几名保安刚要冲上舞台,会场入口和舞台两侧,突然涌出另一队穿着统一制服、气势更胜一筹的安保人员。
他们训练有素,迅速上前,在舞台前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人墙,轻而易举地拦住了林坤的人。
为首的,正是集团元老——钟泰,钟叔。
钟叔对林坤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林董,有话好好说。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也不能动林董事长的独子。
一句林董事长,点明了他只认林正雄的立场。
随后,他转向舞台上的林皓,用眼神示意：【一切尽在掌握】。
对峙,瞬间形成。
林皓举起一直握在左手的一个小型录音笔,对着灯光晃了晃,像一个展示战利品的将军。
叔叔,你是不是忘了,‘疯子’的世界里,没有逻辑,只有本能。
所以,有时候更擅长记录一些……真实的瞬间。
他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后,一个经过处理但依然能辨认出的、阴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会场里响起。
……事情办妥了,就像睡着了一样,没人会怀疑……
那声音,赫然是林坤的！
录音继续播放,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紧张和贪婪。
那说好的钱……还有院长那个位置……
这个声音一出,台下一个坐在角落、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中年男人,瞬间面如死灰。
他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他,就是当年亲自宣布林正雄心脏病猝死的权威,林家的家庭医生,也是林氏集团旗下私立医院的副院长——李医生！
05
录音中,林坤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安抚,继续响起。
王雅那边你放心,她那个女人,胆小又爱面子,只要我许诺给她安稳富足的生活,让她继续当她的董事长夫人,她什么都不会怀疑,还会帮我安抚那些老家伙。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刺入了王雅的心脏。
她如遭雷击,猛地从地上瘫坐回椅子上,双目失神,嘴唇无声地开合。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安稳,不过是凶手施舍的狗粮。
原来,她自以为是的顾全大局,不过是为虎作伥的愚蠢。
原来,她这三年,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录音还在继续,内容越来越惊心动魄。
它清晰地还原了林坤如何利用李医生对权位的贪欲,让他以体检和日常保健为名,在林正雄的助眠香薰和日常饮品中,长期、微量地加入会诱发心脏问题的药物。
又如何在案发当天,趁林正雄午睡,由李医生亲自上门,将高浓度的乌头碱混合液体,通过一种特制的、能产生极细雾气的喷雾器,注入熟睡的林正雄耳道。
这种手法,能让毒素通过耳道内丰富的毛细血管被迅速吸收,造成类似急性心梗的症状,并且在尸检中极难被发现。
而那份完美的死亡报告,正是出自李医生之手。
录音的最后,是林坤的承诺。
事成之后,李医生将接任医院院长,并获得集团百分之二的秘密干股。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王雅像个迷路的孩子,喃喃自语,眼泪不受控制地决堤。
她终于从长达三年的自我欺骗中,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惊醒。
她猛地站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濒死的母狮,疯了一般冲向被钟叔的人隐隐控制住的林坤。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声,比刚才酒杯碎裂的声音,更加清脆,更加响亮。
林坤！你这个畜生！你还我丈夫的命来！
这一巴掌,是她迟到三年的反抗,也是对自己懦弱的惩罚。
林皓看着眼前崩溃的母亲和被彻底揭穿的林坤,眼神复杂。
他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疲惫。
他亲手撕开了这个家庭华丽外袍下的脓疮,却也让自己的母亲,一同坠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关掉录音,冷冷地看着林坤。
证据,这只是开始。你海外账户的资金流动,你和李医生之间的所有转账记录,我这里……还有很多。
叔叔,游戏结束了。
李医生在钟叔的人走向他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
然而,林坤在极致的绝望之下,眼中迸发出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突然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件东西！
不是枪,而是一个小巧的工业级遥控器！上面只有一个醒目的红色按钮！
他狞笑着,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狠狠地按了下去！
游戏不！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林皓,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瞬间,整个会场的所有灯光再次熄灭,刺耳的消防警报声和紧急疏散广播响彻全场！
人群陷入了比刚才更大的恐慌和尖叫！
06
黑暗中,尖叫四起,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
林坤趁乱,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猛地扑向林皓所在的方向。
他要在警察到来前,挟持这个毁了他一切的侄子,作为最后的人质。
跟我一起死吧,小杂种！他嘶吼着,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林皓的衣角,就被黑暗中一股钢铁般巨大的力量擒住了手腕。
那股力量猛地一拧,只听咔嚓一声,剧痛让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
几乎在同一时间,会场的备用电源系统瞬间启动,柔和但明亮的应急灯光亮起。
灯光下,众人惊魂未定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林坤被钟叔和另外两名高大的安保人员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那只企图行凶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而他手中的那个遥控器,只是触发了消防警报和断电程序,并非他虚张声势的炸弹。
会场的所有出口,都已被钟叔的人牢牢封锁,宾客们被安抚在原地,骚乱被迅速地控制下来。
一切,都在林皓的预料之中。
他走到被制服的、状若疯狗的林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以为我这两年,真的只是在抱着《哈姆雷特》发疯吗
他缓缓道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为这场复仇大戏,做着最后的解密。
我用‘疯癫’做掩护,让你和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这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联系那些依旧忠于父亲的旧部,比如钟叔。
我查到李医生有个嗜赌成性的护士女友,我帮她还清了所有赌债,她帮我从李医生的电脑里,拿到了加密的原始医疗记录,和那段录音的备份。
我利用你教我的那些金融知识,花了整整一年,通过一个海外的白客团队,将你这些年通过非法手段转移到海外的每一笔黑账,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并且……做好了随时可以冻结它们的准备。
至于这个遥控器,林皓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早就猜到你会留有狗急跳墙的后手。这个会场的安保和电源系统,上个月刚刚进行过升级改造,负责的公司,就是钟叔旗下的。你手里的,不过是一个能触发警报的‘玩具’罢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将林坤最后的尊严和希望,一片片地凌迟。
话音刚落,会场大门被从外推开。
身着制服的警察,和一队带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肃的律师团队,适时赶到。
律师上前,向在场的董事和宾客,出示了完整的证据链文件副本和林皓的授权书。
警方则走到林坤面前,亮出了冰冷的逮捕令。
林坤先生,你涉嫌故意谋杀、商业侵占等多项罪名,请跟我们走一趟。
林坤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走。
在被带离会场门口时,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舞台中央那个孑然而立的身影,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诅咒道：
你赢了！但你看看你身边！你什么也得不到！你会比我更孤独！王座上,永远只有一个人！
林皓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
他的母亲王雅,在警察到来时,已经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流泪的雕像。
母子二人遥遥对视。
王雅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悔恨、恐惧,以及一种深深的、再也无法跨越的疏离。
然后,她缓缓转过身,没有再看儿子一眼,踉踉跄跄地,主动走向了另一位正在做笔录的警察。
她选择了自首,选择了赎罪。
林皓赢得了复仇,却在这一刻,彻底地、永远地,失去了母亲。
他站在这场盛大胜利的中央,前所未有地强大,也前所未有地孤独。
07
晨曦刺破云层,给这座刚刚苏醒的商业帝国,镀上了一层冷清的金色。
林皓独自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宽大的董事长办公椅上。
一夜未眠,他眼中布满了细密的血丝,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林氏集团一手构建的城市天际线。
桌上,一边是林坤所有罪证的厚厚卷宗,另一边,是一份由律师刚刚送来的、母亲王雅亲笔签字的协议书。
她放弃了所有继承的股权,无条件转赠给了他。
钟叔和律师团队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向他汇报着一夜之间的剧变。
小皓,钟叔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情况不太好。
林氏的股价在开盘前交易中已经暴跌了百分之十五,有机构预测,九点半开盘后会直接跌停。
我们最重要的三个合作方,连夜发来了邮件,要求暂停合作,重新评估风险。还有十几个小项目,直接提出了违约解约。
集团内部也乱了,林坤那一派的人,有的想趁乱夺权,有的想卷钱跑路,人心惶惶。
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一个摇摇欲坠的商业帝国,内忧外患,随时可能崩塌。
但林皓脸上,没有丝毫复仇后的迷茫或慌乱。
那个疯子的伪装被彻底剥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静、果决,甚至带着几分冷酷的商业帝王。
他有条不紊地,发布了一道道指令。
钟叔,立即召开紧急董事会,我要在会上拿到绝对授权。同时,通知所有中层以上干部,九点开全体大会,我要亲自安抚军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任何在此期间散播谣言、煽动情绪者,查到一个,处理一个,一律就地免职,绝不姑息。
他转向律师。
陈律师,立刻联系我们合作的公关公司,准备新闻发布会。我们不躲不藏,主动出击,向公众公布部分真相。
把事件定性为‘家族内部的拨乱反正,清除腐败分子’,而不是‘集团丑闻’。我们要主导舆论,稳定投资者信心。
最后,他看向钟叔。
启动我三年前让您在海外设立的‘盘古’备用基金,准备在二级市场,狙击所有恐慌性抛盘,不惜一切代价稳住股价。
还有,告诉那些想解约的合作方,违约金我们照单全收。但只要他们选择留下,下一个季度的合作,利润可以让他们三个点。
他的每一道指令都精准、有力,直击问题的核心。
钟叔和律师看着眼前这个与三年前判若两人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震撼和欣慰。
他们知道,林氏集团的天,没有塌。
那个曾经温和儒雅的林正雄,有了一个比他更果决、更强大的继承人。
所有人都领命而去,巨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林皓一人。
陈律师在离开前,将一个信封轻轻放在了桌上。
林少爷,这是王雅女士在签署股权转让协议后,留给您的亲笔信。
林皓的目光,落在那个没有任何署名的、干净的白色信封上。
他伸出的手指,在空中微微一颤,最终还是将它拿了起来。
这封信,会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解开他心结的唯一钥匙
08
夜深了。
林皓独自走在林家豪宅那条长长的、挂满家族合影的走廊里。
壁灯的光芒柔和,但照在那些曾经欢声笑语的相片上,每一张笑脸,如今看来都无比讽刺和虚假。
这里,已经不再是家了。
它只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埋葬了他所有过去的纪念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下,终于拆开了母亲的那封信。
信纸上,有几处干涸的泪痕,让字迹显得有些模糊。
信中没有一句为自己的辩解,通篇都是无尽的悔恨和痛苦的忏悔。
她忏悔自己的懦弱,忏悔自己的虚荣,忏悔自己在那场罪恶面前,选择了沉默和逃避。
信的结尾,是这样写的：
小皓,妈妈不求你的原谅,因为我不配做你的母亲。我已向警方自首,坦白了我知情不报的罪行。无论未来如何判决,我都坦然接受。
余下的生命,我只求能在青灯古佛下,为你的父亲,也为我自己的罪孽诵经祈福,了此残生。
请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几天后,林氏集团在他的铁腕和精准操作下,奇迹般地稳住了局势。
股价在经历了两天的跌停后,触底反弹。一场漂亮的舆论公关战,成功扭转了公众印象,将一场巨大的危机,塑造成了一次果决的内部革新。
几个关键的合作方,在看到林皓展现出的魄力和诚意后,也选择了留下。
他以无可争议的姿态,正式接任林氏集团董事长。
他成了唯一的王。
深夜,林皓再次站在董事长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前。
他看着墙上父亲的遗像,轻声说：爸爸,我为您讨回了公道,也守住了您的心血。
遗像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没有任何回应。
复仇的烈焰已经熄灭,留下的,不再是冰冷的灰烬,而是一种被淘尽了所有杂质后的、深沉的平静。
他赢得了这场战争,代价沉重,但他明白,这只是他人生的新阶段的开始。
他俯瞰着脚下城市的万家灯火。
这座城市,不再仅仅代表着权力与财富,更代表着数万名员工的生计,代表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与未来。
他拿起那部加密手机,翻出了一个他曾经策反、如今已获得新生和一笔补偿金远走他乡的护士的号码。
他曾想过,在一切结束后,就删掉这个最后的、与阴谋相关的联系人。
他犹豫了片刻,没有删除,而是编辑了一条短信：
谢谢你。祝好。
发送。
然后,他将这部代表着过去三年疯癫与复仇的手机,扔进了办公桌最深处的抽屉里,并随手上了锁。
他拿起了自己的常用手机,解锁,屏幕上是公司一个新能源项目的详细规划图。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狂喜,也没有极致的悲凉,而是一种如释重负后的坚定与沉静。
这场致命的剧本游戏,终究落下了帷幕。
他加冕为王,却并未被王座所困。
前方的道路或许依旧孤独,但这一次,他不再为复仇而活。
他将为守护、为重建、也为他自己,书写一篇全新的、只属于林皓自己的人生剧本。
而那扇通往未来的大门,正为他,缓缓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