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月考全班第二,
家长群里我谦虚了一句孩子就是运气好,
第二天她的课桌上被倒满红墨水；
尖子生家长们联手打造学习共同体,
深夜
secretly
制定排除计划；
当我发现女儿书包里被塞满撕碎的试卷,
教室监控恰好全部故障；
年级主任微笑着递给我一份自愿退学申请书：
您女儿最近状态不太适合竞争环境；
我在学校天台捡到女儿染血的日记本：
妈妈,如果我考不到第一,是不是就不配被爱；
今夜家长群正在庆祝某位同学保送名额确定,
我握紧女儿留下的录音笔走进直播间：
来,听听你们孩子最真实的模样——
1
李娟发送那条消息时,窗外的城市正浸在一片温柔的夕照里。她刚开完一个冗长的线上会议,太阳穴突突地跳,电脑右下角不断弹出家长群的新消息,密密麻麻,都在讨论刚刚出炉的月考成绩。
薇薇妈妈,你们家林薇又是第二！真稳啊！
数学满分太厉害了！怎么教的啊
@林薇妈妈,分享下经验呗
李娟揉了揉额角,一种混合着疲惫与些许宽慰的情绪漫上来。女儿林薇乖巧懂事,学习从不用她过分操心,这次月考又是第二,她很知足。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方悬停片刻,她敲下一行字,带着中国人特有的、几乎是本能的谦逊：谢谢大家,孩子这次就是运气好了点,还得继续努力。
消息发送成功。群里立刻涌起一波更热烈的回应。
薇薇妈妈太谦虚啦！
这要是运气,那我们家孩子可太需要这种运气了！
下次让薇薇多带带我们家那个不开窍的呀！
李娟放下手机,去厨房准备晚饭。锅里的水刚开始冒泡,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是女儿班主任王老师发来的私信：林薇妈妈,薇薇这次考得确实非常出色,基础扎实,发挥稳定。家长群里大家情绪比较高,有些话听听就好,别太有压力。
李娟心里滑过一丝极细微的异样,但很快被理解为老师的客气与宽慰,她回道：谢谢王老师,我们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天下午,李娟正在处理一份紧急合同,手机尖锐地响起来,来电显示是女儿林薇的班主任。
林薇妈妈,您能现在来学校一趟吗王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失去了平日的圆润。
李娟的心猛地一沉：王老师,出什么事了林薇怎么了
您先别急,林薇人没事。就是……班里发生了一点情况,您最好过来一下。
驱车赶往学校的路上,李娟的手心一直在冒汗。冲进教师办公室,第一眼就看见女儿林薇站在那里,低着头,校服外套和白色衬衫袖口上,染着大片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触目惊心。旁边站着脸色难看的王老师。
妈……林薇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哭过很久。
怎么回事！李娟一把拉过女儿,声音发颤。
王老师叹了口气,艰难地开口：课间操的时候,不知道谁……在林薇的课桌上倒了很多红墨水,书本也泡了。她回来一坐下,身上就……
谁干的查监控了吗李娟的声音陡然拔高,胸膛里一股火直往上窜。
正在查,正在查。王老师语气有些含糊,孩子们这个年龄段,恶作剧也是有的……可能,可能就是看林薇成绩好,开个过分的玩笑……
玩笑这是恶作剧李娟指着女儿身上的污渍,气得浑身发抖,这是恶意侮辱！王老师,这必须严查！
当然,当然会查。王老师递过几张纸巾,已经让保洁处理桌子了。林薇下午的课要不就先回家休息一下我这边有结果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回家的车上,林薇一直偏头看着窗外,沉默得像一尊小雕像。李娟几次想开口,都被女儿周身那层冰冷的、拒绝交流的硬壳挡了回来。直到进了家门,林薇才哑着声音说了一句：妈,我没事。可能就是……运气不好吧。
李娟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想起自己昨天在群里发的那句运气好。
当天晚上,王老师在家长群里发了一条公告,语气官方：今日班级内发生一起不良恶作剧事件,已对相关同学进行批评教育。望家长们引导孩子文明交往,共同维护班级和谐氛围。
没有道歉,没有说明,更没有所谓的严查结果。群里短暂地安静了几分钟,随后被几条收到,老师辛苦了、一定会加强教育刷屏,然后迅速被讨论某个新出的奥数班的信息淹没。
李娟盯着手机屏幕,那股寒意顺着脊椎慢慢爬升。
2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林薇换掉了那件染红的衬衫,更加沉默地投入学习。但李娟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她被拉进了一个名为五班精英加油群的小群,群主是这次月考第一、也是长期第一的男生孙驰的妈妈孙太太。
小群里的氛围热烈而高端。孙太太每天分享孙驰精确到分钟的学习计划表、重金购得的内部密卷、知名教授的线上讲座链接。其他几位核心成员的家长,比如数学课代表、英语演讲冠军的父母,紧随其后,踊跃地交换着资源,攀比着孩子的进度和成绩,言语间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优越感和结盟感。
孩子们必须抱团,资源共享,优势互补,才能对抗外面的竞争。孙太太在一次群语音里宣布,语气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将军,我们内部要形成‘学习共同体’,互相督促,共同进步。那些拖后腿的、心态不稳的,自然会被淘汰。
李娟听着,胃里一阵不舒服。她尝试着在这个共同体里分享了一次林薇常用的英语阅读APP,附言：这个用来泛读挺好的,趣味性不错。
群里冷场了半小时。然后孙太太发了一条：谢谢分享。不过我们家孙驰的时间很宝贵,只读原版报刊和学术期刊。趣味性太强的,容易分散注意力。
后面跟着几个家长复制粘贴般的回应：是啊,时间最宝贵了。还是孙太太规划得科学。
李娟感到一种被无形排斥的尴尬。
几天后,林薇回来,眼睛底下两片浓重的青黑。
妈,‘学习共同体’晚上加课了,孙驰妈妈请了名师线上答疑,以后每周二四晚上再加两小时。
怎么没提前通知你作业写得完吗
孙驰妈妈直接在群里通知的。说不参加的,可能就是……觉得自己不需要提高吧。林薇的声音低下去,带着疲惫的沙哑。
李娟看着女儿强打精神的样子,到嘴边的反对又咽了回去。她不能让孩子被排除在外。
一个周四的深夜,李娟起来喝水,发现林薇房间的灯还亮着。她推开门,看见女儿竟歪在书桌上睡着了,脸侧贴着摊开的练习册,睫毛被未干的泪水粘成一绺一绺。台灯的光照着她瘦削的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李娟的心抽紧了。她轻轻走过去,想给女儿披件衣服,动作间,碰掉了挂在椅背上的书包。书包口没扣紧,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散落在地。
不是书,不是文具。
是碎片。被撕得粉碎、又被粗暴团在一起的试卷碎片。雪片一样,铺了一地。
李娟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捡起几片。能看到林薇娟秀的字迹,还有上面红色的、惊人的高分。是这次月考的试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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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地上,花了半夜时间,近乎偏执地将那些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语文,118；数学,119；英语……全是高分。是谁为什么
第二天,她直接找到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那位总是笑盈盈、风度翩翩的张主任听她说完,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同情。
竟有这种事林薇妈妈,您先别激动。我立刻让人去查教室监控。
李娟等在办公室外,走廊墙上的荣誉榜照片里,那些优秀学生的笑脸此刻看起来无比刺眼。许久,一个技术人员模样的男人走出来,对张主任摇了摇头。
主任,真是不巧,初二五班那个区域的监控,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正好系统升级,全部故障了,数据……没录上。
全部故障李娟盯着张主任。
张主任摊开手,脸上是无可挑剔的遗憾：太不巧了,您看这……学校近期确实在升级安防系统。唉,没有证据,我们也很难处理。孩子们之间的小摩擦,有时候是不是……过于敏感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腔调,林薇妈妈,说句实在话,我观察林薇同学有一阵子了。她最近状态似乎不太稳定,几次小测成绩也有波动。是不是……心理压力太大了
他不等李娟回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文件,轻轻推到她面前。
《关于学生林薇自愿申请退出当前竞争性学习环境的说明》
五班的学习节奏确实比较快,竞争也激烈。我们完全理解有些孩子可能更适合一种……嗯……更宽松的环境。张主任的微笑无懈可击,这是学校出于对学生心理健康的关怀,提供的一个个性化选择。如果您觉得有必要,可以签了这份申请,我们会妥善安排林薇转到更平行的班级,这对孩子的长远发展或许更好。
李娟看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这不是选择,这是驱逐。用最文明、最体面的方式。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的女儿,不会转班。
3
转身离开时,她的后背挺得笔直,却能感觉到那道冰冷含笑的视线一直钉在她身上。
接下来的几天,李娟请了假,像疯了一样四处奔走。她去找班主任、找校长、甚至想去教育局。但得到的全是官腔十足的回应,像打在一团团棉花上。所有可能的证据都巧合地消失,所有知情的孩子都三缄其口。那个学习共同体的群依旧活跃,分享着更加高深的学习资料,庆祝着某个成员又在某个竞赛中斩获大奖。孙驰的名字被@了无数次,鲜花和鼓掌的表情刷满了屏幕。
林薇请了病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几乎不说话。李娟心焦如焚,却无计可施。
那天下午,李娟再一次从学校交涉无果出来,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鬼使神差地,她绕到了教学楼后面的行政楼。电梯无声地载她直达顶层。通往天台的门,竟然虚掩着。
风很大,吹得她几乎站不稳。杂乱的空调外机轰鸣着。就在一个僻静的角落,一堆废弃的学习材料和一些被风吹过来的垃圾之间,她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东西。
那是林薇的日记本。粉色的封面,角上贴着一个星星贴纸,是去年生日时她送给女儿的。
日记本摊开着,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露出的那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纸面上溅着几滴已经变成暗褐色的、触目惊心的斑点。
李娟扑过去,手指冰冷而僵硬,她捡起本子。
那页日记的日期,就是昨天。
……他们说我偷题,说我是作弊才考的第二。我说没有,没有人听。墨水的味道好难闻,洗不掉了,怎么洗都还有味道……
……妈妈也很难吧。如果我考不到第一,是不是就不配被爱是不是只有考第一的孩子,才有资格活着
最后一行字,被一道巨大的、绝望的划痕彻底撕穿,墨水洇开,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李娟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天台的风嚎叫着穿过她的身体,她却感觉不到冷,也哭不出来。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又空洞地撞击着。
她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直到夜幕降临,城市的灯火一片片亮起。
手机屏幕突然疯狂地亮起,是那个五班精英加油群的信息。一连串的鲜花和庆祝表情。
孙太太发了一条长语音,点开,是她那标志性的、带着压抑不住喜悦和优越感的嗓音：各位共同体成员,分享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在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和支持下,我们家孙驰,刚刚确定了被直接保送市一中的资格！这是整个学习共同体的荣耀！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与陪伴！
下面瞬间跟了几十条谄媚的、热烈的祝贺。
恭喜孙太太！实至名归！
孙驰太优秀了！是我们共同的骄傲！
共同体万岁！
那些文字像一条条毒蛇,钻进李娟的眼里,心里。
4
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一片冰冷的平静。她走下天台,回到车上,从副驾的储物格里,拿出了一个很小的、黑色的、像U盘一样的东西。
那是几天前,她在清洗林薇那件被染红的衬衫时,在口袋里发现的。一枚微型录音笔。上面贴着一张更小的黄色便利贴,是林薇的字迹,写着：妈妈,对不起。
她一直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也没有勇气去听。
现在,她知道了。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将录音笔连接上去。文件夹里,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她戴上耳机,点开。
嘈杂的环境音,似乎是课间。然后是一些模糊的对话、嘲笑。忽然,声音清晰起来,是几个她能在家长群里准确辨认出的声音的主人——那些围着孙太太捧场的孩子们——正在用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冰冷的、恶毒的语气交谈着。谈论如何给那个靠运气作弊的第二名一点教训,谈论如何撕掉她的试卷,谈论如何利用家长的影响力让监控恰好故障,谈论着学习共同体的核心就是排除异己、垄断资源,语气熟练而老道,仿佛在谈论天气。
最后,一个清晰的、属于孙驰的、带着冷笑的声音说：我妈说了,她妈自己蠢,在群里说她是运气好,那就让她真的只剩坏运气。怪得了谁
李娟关掉了音频。
她拿出手机,平静地、极其熟练地开始操作。她登录了一个用户量巨大的直播平台,几年前因为工作需求注册的账号,几乎没怎么用过。她设置了直播间标题：某名校‘精英’真容实录,敬请聆听。
然后,她将那段音频文件拖入播放列表。
接着,她点开了微信里那个正在疯狂刷屏庆祝的五班精英加油群,屏幕的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她的拇指悬停在邀请视频通话的按钮上。
窗外,这座城市华灯璀璨,一片盛世繁华。
群里的庆祝信息还在不知疲倦地一条接一条蹦出来,鲜花、掌声、阿谀奉承的词语,堆砌起一座虚无缥缈的黄金塔。
李娟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同时按下了直播开始的按钮。
她将手机举到嘴边,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透过屏幕,传入瞬间涌入的、尚且不明所以的观众耳中,也清晰地传入那个刚刚接通、显出几张错愕面孔的群视频窗口里：
来,大家都听听。
听听你们精心培养的、优秀的、保送了的孩子们,最真实的模样——
视频通话请求的嗡鸣声,尖锐地刺破了五班精英加油群里虚假的欢庆。
第一个接通的是孙太太。她的脸出现在屏幕左上角,背景是奢华的水晶灯和酒柜,眉梢眼角还残留着志得意满的笑意,只是那笑在看清李娟冰冷的面孔时,瞬间凝固,变得警惕而不悦：林薇妈妈你这是干什么我们正在……
紧接着,数学课代表的妈妈、英语演讲冠军的爸爸……一张张熟悉或半熟悉的脸庞挤进了小小的视频窗口。他们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疑惑,以及一丝尚未意识到灾难临头的高傲。
李娟你搞什么名堂
这是什么群视频我们正在庆祝……
直播间什么直播间
李娟没有看那些窗口。她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观看人数正以指数级疯狂飙升。标题的惊悚性和平台的流量推送机制开始发挥作用。弹幕开始零星出现,然后迅速变得密集。
【标题啥意思名校精英】
【进来听听。】
【这阿姨表情好吓人。】
【发生甚么事了】
她将麦克风凑近唇边,那个被她握在掌心、沾满冷汗的微型录音笔,像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来,大家都听听。她的声音透过电流,平静得可怕,一种暴风雨死寂中心的平静,听听你们精心培养的、优秀的、保送了的孩子们,最真实的模样——
李娟！你疯了！你想干什么！孙太太的尖叫声从手机和电脑音箱里同时爆出,充满了惊怒和恐慌。她似乎想伸手挂断,但某种可怕的好奇心或者说恐惧,钉住了她的动作。
其他家长的面孔上开始出现惊疑不定。
李娟没有理会。她的指尖,重重按下了录音笔的播放键。
——哗啦（书本散落声）——
哈,看她那样子,真以为考个第二就了不起了
一个清脆又刻薄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视频窗口里,英语演讲冠军的妈妈脸色骤然一变,嘴唇无声地张开了。那是她女儿的声音。
我妈说了,她妈自己蠢,在群里说她是运气好,那就让她真的只剩坏运气。怪得了谁——这是孙驰的声音,那种冷静的、居高临下的残忍,透过音箱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机里。
孙太太的脸,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掴了一掌,瞳孔因极度震惊和恐惧而放大。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录音在继续：
红墨水够不够要不要再加点
撕干净点,别让她能拼回去。
监控放心,孙驰说他妈跟年级主任打过招呼了,就说系统升级……
哼,‘学习共同体’她也配
每一句恶毒的话语,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华丽袍子,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虱子。每一个声音,都能被视频窗口里至少一位家长准确无误地认领。
直播间的人数突破了五万,弹幕彻底爆炸了。
【我操！这是初中生！】
【恶毒得令人发指！】
【家长打招呼弄坏监控这是共犯！】
【保送就这种货色保送天大的笑话！】
【@市教育局@省教育厅
快来听！】
【录音里的妈妈们出来走两步啊！刚才不是挺能庆祝吗】
【人肉他们！这都是谁！】
群视频窗口里,死一般的寂静。方才的庆祝气氛被碾得粉碎,只剩下一张张惨白、惊骇、无法置信的脸。有人猛地切断了视频,像是要逃离这个公开处刑的现场,但更多的像是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听着自己孩子的声音,将自己精心构建的世界彻底摧毁。
孙太太猛地反应过来,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手指疯狂地戳着屏幕,退出了群视频。她的窗口黑了。
但这已经无法阻止任何事。
李娟看着爆炸的弹幕,看着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家长们惊慌失措的脸,心中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她对着麦克风,声音疲惫而嘶哑,却带着千斤的重量：
都听到了这就是你们的孩子,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最真实的样子。这就是你们那个‘学习共同体’,排除异己、霸凌同学、勾结校方的真相。
我的女儿林薇,月考考了第二,只因为我一句中国人最普通的谦虚‘孩子运气好’,就被你们和你们的孩子,用最肮脏的手段,逼到绝路！
她拿起桌上那本染血的日记本,将写满字迹和暗褐色斑点的那一页,对准了摄像头。
‘妈妈,如果我考不到第一,是不是就不配被爱’——这是她最后写下的字。
直播间的弹幕停顿了一瞬,随后被汹涌的愤怒和同情淹没。
【哭了……】
【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报警！必须报警！】
【学校呢年级主任滚出来！】
【孙驰保送资格必须取消！彻查！】
李娟没有再说话。她看着那些翻滚的弹幕,看着那些彻底灰暗下去的视频窗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摘下了耳机,关闭了直播。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安静得能听到她自己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声,以及窗外,这座城市依旧车水马龙的、无动于衷的喧嚣。
她坐在电脑前,很久都没有动。
6
直播的余波,以核爆般的速度扩散。
当晚,社交媒体彻底炸锅。名校霸凌实录、学习共同体真相、孙驰保送资格等词条以惊人的速度冲上热搜榜前列。录音内容、直播录屏、家长信息、学校名称……一切都被愤怒的网民扒出,放大,审视。
市教育局、省教育厅的官网和官微瞬间被汹涌的民意淹没。无数媒体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疯狂联系学校、涉事家长、以及李娟。
天还没亮,李娟家的门铃和手机就再也没有安静过。她拔掉了座机线,手机调成静音,门外是记者和邻居嘈杂的声音。她拉紧窗帘,守在林薇的房门口,女儿昨晚被巨大的动静惊动,情绪再次失控,哭到近乎虚脱后才昏睡过去。李娟握着女儿冰凉的手,眼神空洞而坚定。
学校的电话是第二天中午打来的,打到了她一个几乎不用的旧号码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恳切,希望她务必来学校一趟,一切都可以谈,希望妥善解决。
李娟只回了一句：我的律师会和你们谈。
她联系了那位曾被她咨询过、态度严谨的女律师。律师在听完所有情况和证据后,沉默了片刻,然后清晰地说：李女士,您做的没有错。这不是您一家的事。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与此同时,那些涉事学生的家庭,正经历着地狱般的煎熬。
孙家别墅外,围满了记者和愤怒的市民。鸡蛋和油漆砸在昂贵的鎏金大门上。孙驰父亲的公司在开盘后股价暴跌,合作方纷纷紧急来电询问甚至终止合作。孙太太的手机被打爆,全是辱骂和威胁。她缩在拉紧窗帘的房间里,精神濒临崩溃,对着丈夫歇斯底里地哭喊：我都是为了孩子！我哪错了！那个疯女人！她毁了我们！
其他几家情况稍好,但也大同小异。单位领导找谈话,亲戚朋友侧目而视,孩子不敢出门,家庭氛围降到冰点。他们试图联系李娟求饶,发现已被拉黑；试图在网上控诉网络暴力,立刻被更汹涌的骂声吞没；他们抱团取暖,互相埋怨,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分裂,有人私下联系律师,试图将主要责任推给孙家以求自保。
年级主任张主任被停职接受调查。校长在镜头前满头大汗,语无伦次,承诺一定彻查到底、绝不姑息、改进工作。
一周后,教育局和公安局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初步结果公布：
撤销孙驰的市级三好学生称号及一切保送资格,建议其转学至特殊教育学校进行心理和行为矫正；
涉事其他学生均受到记过及以上处分；
年级主任张某撤职,调离教育岗位；
校长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取消本年所有评优资格；
对涉事学校进行全市通报批评,责令全面整顿；
对林薇及其家庭公开道歉,并提供一切必要的心理和法律援助。
法律程序仍在继续,李娟的律师正在以诽谤、侮辱、寻衅滋事等罪名对主要涉事学生及其监护人提起刑事诉讼,并就学校的管理失职提起民事赔偿。
处理结果公布的当天下午,阳光很好。
李娟推着轮椅,带林薇去了市里最好的心理康复中心花园散步。林薇还是很瘦,很安静,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像一只易碎的蝴蝶。但当她抬头看飞过的小鸟时,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微光。
微风吹过,带来青草的气息。
李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那个早已死寂的五班精英加油群被永久解散的系统提示。
她没有低头去看。她只是蹲下来,仔细地帮女儿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捋了捋她额前细软的头发。
林薇缓缓转过头,目光有些游离,然后,极其缓慢地,聚焦到李娟脸上。她干裂的嘴唇嚅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妈……
李娟的眼泪,在这一刻,才猛地决堤而出。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把脸埋进那还带着药味的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泣不成声。
远处,城市的高楼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坚硬的光。但在这里,在这个小小的、充满生机的花园里,有一种破碎之后,正在艰难重生的东西,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着。
风继续吹着,吹过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无声地记录着一切,又仿佛,要将一切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