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不要心疼男二 > 第一章

1
救赎成殇
为什么啊………为什么………她好像知道女主为什么不会选
择偏执男二,因为她是女主啊,有主角光环。而她………
最后一次逃跑时,他亲手打断我的腿:我不是说过叫你乖乖的吗这样你就永远是我的了。
辛酉最终心里最后那道防线彻底破了,觉得自己很可笑。拯救男二,结果是她入了地狱。罢了,我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我知道错了。最后辛酉呕血不止抑郁而终,结束了自己所谓的救赎。
弥留之际我看见他哭得撕心裂肺。真可笑,毁了我一生的人,竟为我的死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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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浮的最后片刻,辛酉听见一种压抑的、仿佛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一声接一声,绞着人的心肺。
真吵啊。
她费力地想,这声音可真耳熟。啊,是了,是沐雨森。多可笑,他也会这样哭吗把她拖进这泥沼,折断她翅膀,碾碎她所有念想,最后亲手把她推进死亡的人,此刻伏在她那具破败身体边,哭得像是要被揉碎了肝肠。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她逐渐冰冷的手背上,真是讽刺的余温。
她这一生,像个蹩脚的笑话。
视线彻底模糊前,最后的景象是破败的土坯房顶,蛛网在角落里晃荡,如同她正在飞快消散的生命。记忆的光影乱糟糟地闪烁,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往昔,只有无数的碎片,割得人灵魂生疼。
那是刚穿来的时候吧她躺在这具身体原本主人的床上,盯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心里一半是荒诞一半是憧憬。她知道这是一本叫什么《70年代恢复高考》的。
那书里讲的知青下乡,男女主刚好被分到同一个村子做知青。两人相互帮助,渐渐的互生情愫。通过高考考上了好的大学,两人回到了城里。抓住机遇成为一代人的大佬!
而清冷偏执男二,是女主下乡之后,在村里遇到的男生。男二的成份在村里不太好,所以村里的人对他不太友好,再加上他这个人老是冷着一张脸。
偏执男二对女主一见钟情,只因为女主对他友好的微微一笑,他便一见倾心。可惜女主心中有鸿沟,断是不会看上村中的男生,哪怕那个男生长的好看,但那个年代好看,不能当饭吃。
更别说这个男生固执的像听不懂话,叫他不要送东西,不需要他帮忙,天天往她身边凑,有好东西就往女主那边送。那眼神看着令人发毛,看着女主好像是他的所有物。还好有男主帮她拦着,但是男二,作为村里人也不好太过,还好她俩最终通过高考走出了这座大山。
男二没有考上大学,但是经济的开放,他也走出了村子。
游走在男女主身边,看着他们成双成对。男二时不时的使一些手段,让男主的事业走得更为艰难。但是男女主光环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使坏的,男二遭到反噬犹如过街老鼠,一人孤身到老!
辛酉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某天她看了一部年代文。男女主成双成对,她心疼那固执偏执的男二。满心眼里只有一个人,为她能倾其所有。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好的结局呢终生都在等一个不归人。
辛酉心疼也同情,她喜欢这样的男生。心想如果有一天她遇见了他,那她一定让男二喜欢上她,不要去追女主。有些事不要多想,想多了,一不小心就实现了,她真的出现在了书中……
2
狼窝深陷
穿进年代文后我成功嫁给了偏执男二沐雨森。婚后他掐着我下巴轻笑:是你自己闯进来的,别想逃,乖乖的!
第一次尝试做生意,他举报我投机倒把让我游街示众。颜面尽失,受人唾弃。
恢复高考那年,我没日没夜的复习。我有悔,我想离开大山。我想见证祖国的发展。我千辛万苦,终于取得了大学通知书,最后却被烧的一干二净。
从那以后,她彻底失望。她想离开,可是每次都被抓回来。每次抓回来都会用绳子把她捆起来,质问她为什么要跑
七十年代小说,她不是那个路人甲女配女配,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辛酉!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攥紧被角,心底那点不安和兴奋交织——男二沐雨森,那个书中描写专一、偏执、最终孤独终老的可怜人没事,她来拯救他!顺便,在这质朴的年代里,抓住那些尚未被人发现的机遇,学业,事业……她都要。她一定能活得光芒万丈。
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得可悲。
最初的接触并不容易,辛酉也是下乡知青,是和女生主同一批下乡的。辛酉来的时候,正好和男女主刚到乡下,男二还没有接触到女主。也没有那个微笑之后的一见钟情。
沐雨森就像书里写的那样,好看得过分,却也冷得像山涧的石头,拒人千里之外。她绞尽脑汁,用尽了她那个时代的小技巧,一点一点地靠近。
她给他送烤得喷香的红薯,在他去挣工分的时候偶遇。偶尔给他一个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水煮蛋,有时候是一些糖果。
有时帮他包扎不小心割伤的手,其实那个伤包扎慢一点,可能伤口都看不到。但辛酉眨着眼睛说雨森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时不时的赞美他,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不经意间勾住我的心魂,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靠近,但是我忍不住,雨森哥,我好喜欢你。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只因是你……
那个年代文比较纯粹,哪怕是少年冰冷的目光。耳朵上也染上了几抹红晕,他听了都觉得燥的慌。
他起初只是沉默,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没什么情绪。后来,那眼底深处渐渐染上一点别的东西,是探究,是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她当时误以为是心动的东西。
现在她知道了,那是野兽发现新奇猎物时的兴味。
村里风言风语多了起来,关于她一个城里来的姑娘总围着成分不好的沐雨森转。她不在乎,甚至有点窃喜。看,她就要成功改变剧情了。
那是个夏夜,空气闷热,蝉鸣聒噪。她又一次从沐雨森家出来,脚步轻快。却在半道的草垛旁被几个流里流气的二流子拦住了去路。污言秽语,不怀好意的笑。她跑得飞快,可是男女之间的差距,他又是城里来的。怎么可能比得上这些二流子没一会儿就被抓住,伸过来的脏手。眼泪不争气的从眼里流出,大声的喊出沐雨森救我…救救我,救命啊……
或许呼叫真的有用,或许又是凑巧。
他不知道怎么折返回来的,像一头发怒的豹子,眼神狠得能吃人,几下就把那几个人揍得哭爹喊娘,狼狈逃窜。他回过头来看她,额发微乱,呼吸有些急,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骇人。
他一步步走近,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你没事吧他声音低哑,神情有些兴奋,眼里多了几分光彩。
她当时没有,想来他喜欢看到自己那种无能为力,脆弱任人欺负的惨状。
她惊魂未定,眼泪汪汪,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像是抓住救命稻草:我…我怕…雨森哥…
他冰凉的指尖忽然抚上她的脖颈,激起她一阵战栗。不是温柔的爱抚,那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打量。
辛酉,他叫她的名字,每个字都砸在她的心尖上,是你招惹了我,以后你逃不掉了。
辛酉听着云里雾里,当时又惊恐又伤心,没有多想。
从这以后,沐雨森没有在抗拒与她的接触。也不再关注男女主,而是把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偶尔会回应她的话,辛酉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
某天他就直接上门提亲,带来的不算轻的聘礼。辛酉没有为难,也没有推辞,害羞的点点头。她当时不知道,从此掉入狼窝…
新婚夜,他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抬起脸看他。红烛跳跃下,他的脸俊美得近乎妖异,嘴角勾着笑,眼底却一片沉沉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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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酉,他低笑,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冰冷又黏腻,是你自己闯进来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了。永远都别想着逃,嗯
她那时被那皮相和救赎的执念蒙了眼,竟把这话当成了病娇式的告白,红着脸埋进他怀里。
蠢货。
3
囚笼之痛
后来的日子,是细密的绳索,一寸寸捆缚。他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说话,哪怕是大队支书交代生产任务。他要求她下工必须立刻回家,别在路上招蜂引蝶,他那沉沉的目光就能让她如坠冰窟。他变得阴晴不定,有时会因为她和别人多说两句话而暴起。有时又会因为她一句无心的夸赞别人,而冷笑不语着一夜不让她睡觉,反复逼问她是不是嫌他没用,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她开始怕了。那点穿越女的优越感和拯救欲,在日复一日的压抑和控制下,消磨殆尽。她终于看清,这不是什么需要拯救的美强惨,这是一个骨子里已经坏掉、只想拉着所有人一起沉沦的疯子。
那个年代生活总是很苦,她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也想挣点钱,或许有一天她会逃离他。所以她时不时的去山上攒了一些山货,养了一些鸡,当然,这都是偷偷的,在那个年代,光明正大的话会被举报。
当然,这些别人不知道。但是她的丈夫枕边人,她是知道的。等攒够了,一定的数量,她就偷偷的拿去黑市卖掉。
第一次,很顺利。她换回了可怜巴巴的几毛钱,却兴奋得手都在抖。自由的味道,哪怕只有一丝丝,也足以让人疯狂。
她胆子稍稍大了一点。第二次,她带了更多东西。
第三次的她,已经没有第一次跟第二次的惶恐不安。带的东西也多了一些,幻想着可以挣到更多的钱,改善自己的生活。或许有钱了,沐雨森也会对自己更好。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衰。
然后,她就被抓住了。
戴着红袖章的人凶神恶煞地冲过来,筐子被踢翻,鸡蛋液和山货混在一起,黏腻地涂满了泥土。她被人反扭着胳膊,推搡着,辱骂着投机倒把的蛀虫!
游街。她被押着,脖子上挂着倒投机,损害民众利益…敲着锣,在无数鄙夷、唾弃、被扔臭鸡蛋……脸面、尊严,被踩进了泥地里。
她看见了沐雨森。
他就站在人群最前面,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眼神里没有一丝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和一丝……满意
那一刻,她全明白了。
如坠冰窟。
那天晚上,他拿着药油进来,想给她擦拭身上被扭打出的淤青。
她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嘶哑,像是濒死的兽:是你举报的!沐雨森!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对你还不好吗
他顿了顿,脸上那点伪装的温和褪去,覆上寒霜:我说过,安分待在我身边。你为什么总学不乖
他一把将她按在床上,身体压下来,重量让她窒息:让你抛头露面让你去勾搭谁嗯你是我的!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你再敢有下次,我打断你的腿!
她不再哭了,也不再叫了。所有的情绪都沉寂下去,只剩下死灰一样的麻木。
但她想活。仅仅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被囚禁的宠物,活下去的本能还在挣扎。
恢复高考的消息像一道惊天霹雳,也像一道划破她黑暗生活的曙光。她几乎是颤栗着听到了广播里的消息。希望,那是希望!
她偷偷找来了旧课本,藏在柴火堆最深处。每天夜深人静,估摸着他睡熟了,才敢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就着如豆的煤油灯,贪婪地啃着那些陌生的数理化公式。那些字句是她通往自由的船票,每一个符号都重若千钧。她觉得眼睛发红,嘴角却带着笑。快了,就快能离开了。
那天,她正在屋里偷偷背政治题,门被猛地踹开。
他站在门口,脸色是一种可怕的平静。他一步步走进来,目光扫过她慌乱藏到身后的手,那下面压着写满公式的草纸。
拿出来。他声音很轻。
沐雨森,你听我说,我就是看看,我…她吓得语无伦次,下意识想护住那些心血。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粗暴地从她身后抢过那叠草纸,还有她藏得好好的几本皱巴巴的课本。
他看了一眼,嗤笑一声。
然后,他直接走到灶膛口,划燃火柴。
不!不要!沐雨森!我求求你!她扑过去,疯了一样想去抢,却被他死死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沐雨森冷漠的注视着辛酉,或许拼命的考考上了,又上不了,更有意思。
想考大学好啊,给你这个机会,你可要好好珍惜!也不是谁都能考上的。把拿到的书直接丢在辛酉,离开!
辛酉看着沐雨森离开,收拾好地上的书,继续她的学习。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她一定能考上大学,走出这座大山,这个牢笼。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人。
4
断翼之逃
从这天以后,沐雨森就没有阻止辛酉学习,只是冷冷的看着,眼神里又透露出几分不怀好意。
辛酉不知白天黑夜的学习,终于到了考试的那一天。辛酉自我感觉考的很好,她都写完了,而且也自己都会。
此后,她就关注着邮政信息。想等来自己的大学通知书,皇天不负有心人,辛酉的努力终归是有收获的。
她终于等来了大学入学通知书,还是北城有名的大学。
辛酉捧着自己的大学通知书,一脸欣慰。眼里满是憧憬与向往,就在此时沐雨森读过大学通知书。快步的走进厨房,直接丢到灶里面,还生着火的灶台里。
辛酉反应飞奔扑来,但终究晚了一步。大学通知书在接触火的一瞬间燃了起来,瞬间化为灰烬。连带着辛酉的心也化为灰烬。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放过我你不是同意我考大学吗辛酉抓着沐雨森疯狂的拍打。
噗嗤一声沐雨森笑了出来:我是同意你考大学,我又没同意你上大学。而且我更欣赏你考上了之后又上不了的样子,哈哈哈…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初就不应该招惹你,你这个恶魔。辛酉无数次后悔,让她心疼男二,她也蛮新鲜。
她一个好好的华国大学生,有着憧憬的未来优沃的环境。偏偏看了一本小说同情书中的偏执男二,心疼他爱而不得。
结果呢,那小说给了她一个机会来救赎男二。哈哈哈……自己奔向火坑,她知道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应该看那小说,不应该心疼男二。辛酉想回家,真的好想回家!
他扳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那堆灰:上大学离开我你想都别想。辛酉,你死了这条心。
她在他怀里瘫软下去,眼泪流干了,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高考的路断了,但是离开他的心思并没有断。不止没断,还成为了自己的执念。
所以她只要找到机会就会逃跑,但无一例外都被抓了回来。
第一次逃跑,辛酉在天灰蒙蒙的时候。就跑出去,可是还没跑出村口,又被抓了回来。
她被绑起来,绑了两天两夜。饭也不给吃,这样子,硬生生的饿了两天。问他知道错了没有
第二次逃跑,辛酉选择沐雨森出门之后。再一次,她终于跑出了村口。但是依旧被他抓了起来。这回受到的惩罚比上次更重,上次是绑起来,饿两天。这一次是直接拎回家抽个半死,最后剩下一口气。养了很久才养回来。
但是辛酉依然没有死心,她一定要逃,死也要逃离。
于是,有了最后一次逃跑。她策划了很久,观察了他出门的时间,摸清了民兵巡逻的间隙。她甚至不敢往大路上跑,只敢钻深山老林,想着只要翻过那座山,也许就能走到有班车的地方。
她在荆棘丛里拼命跑,树枝刮破了脸和衣服,也感觉不到疼。自由的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成功了。
然后,她听到了身后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像索命的符咒。
她惊恐回头,看见沐雨森从一棵树后转出来,手里拎着一根粗硬的柴棍。他甚至对她笑了笑,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辛酉,这么晚了,要去哪
啊……!她尖叫一声,没命地往前冲。
没跑出几步,腿弯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她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咔嚓——
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在山野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蹲下身,冰冷的手指抚摸上她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
你看,他语气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怜爱,这样多好。你就永远跑不掉了,永远都是我的了。
剧痛和彻底的绝望吞噬了她。世界在她眼前碎裂、黑暗下去。
5
泪尽魂消
……
腿断了以后,日子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囚笼。她被锁在屋里,吃喝拉撒都在那一方小小的土炕上。沐雨森伺候得很精心,擦身,喂饭,处理便溺,无微不至。他甚至会抱着她,给她梳头发,哼她曾经无意中哼过的现代歌谣,仿佛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
他看着她日渐枯萎,眼神却越来越满足,越来越亮。
辛酉,我们永远在一起了。他常常在她耳边呢喃,语气甜蜜又疯狂。
她不再说话,眼神终日空洞地望着房梁。身体迅速垮掉,咳嗽,咳血,发起高烧。
他慌了,请来赤脚医生。医生看了直摇头,说郁结于心,油尽灯枯,准备后事吧。
沐雨森把医生轰了出去,红着眼睛守在她床边,一遍遍喊她的名字,给她灌药,但她已经咽不下去了。
弥留之际,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一点点从那具破败痛苦的躯壳里抽离。沉重的呼吸声,一声慢过一声。
然后,她听到了那哭声。
压抑的、痛苦的、仿佛失去了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绝望到极致的呜咽。那么真实,那么撕心裂肺。
真可笑啊……
她最后想。
毁了我一生的人……
竟然……
在为我的死……流泪吗……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笼罩了下来。
那令人窒息的呜咽声,终于也听不见了。
……
意识并未完全消散,或者说,是一种残存的执念让她看到了之后的一切。
她看到自己那具瘦得脱相、毫无生气的身体躺在冰冷的土炕上,头发枯黄,脸色青白,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迹。那双曾经明亮、充满渴望的眼睛,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着破旧屋顶的阴影,再无半点神采。
她看到沐雨森跪在炕边。
他不再是那个阴鸷、偏执、掌控一切的沐雨森。他像一头被剜了心的野兽,整个人蜷缩着,剧烈地颤抖。他的脸埋在她早已冰凉的手边,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破碎的哀嚎。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浸湿了她粗糙的土布袖子。
辛酉……辛酉……他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醒醒……你看看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他伸出手,疯狂地摇晃她的肩膀,似乎想把她从永恒的沉睡中摇醒。
我不该烧你的大通知书……我不该举报你……我不该……他的目光落到她以不自然角度弯曲的双腿上,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腿……你的腿……辛酉,我混蛋!我不是人!
他开始用头撞炕沿,咚咚作响,额头上很快一片青紫。
你回来!你回来啊!辛酉!我准你上大学!我准你做生意!你想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回来!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承诺着早已无法实现的诺言,我再也不关着你了!我带你出山!我们去城里!求你……睁开眼看看我……
可冰冷的躯体没有任何回应。
巨大的、彻底的失去感,如同最寒冷的冰水,瞬间淹没了了他。他所有的偏执,所有的控制欲,在那具无声的尸体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他以为折断她的翅膀,把她牢牢锁在身边就是拥有。可直到此刻,直到她眼底最后一点光熄灭,身体彻底冰冷,他才绝望地明白,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她。他拥有的,只是一个日益枯萎的躯壳。而他真正毁灭的,是他黑暗人生里唯一真切闯入过、带来过微弱暖意的光。
虽然那道光,从头到尾,都想逃离他。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脸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仿佛呕出灵魂的痛哭。
原来,毁掉一朵花,并不能拥有它的香气,只会得到一地凋零的碎片。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
……
6
孤坟悔恨
村里的老人和张罗着帮忙办后事。
沐雨森像是失了魂,任凭别人将他推开,给他穿上白色的孝服。他目光呆滞地坐在门槛上,看着人们进进出出,看着那口薄薄的棺材被抬进来。
当人们要移动辛酉的遗体时,他像是被惊动的野兽,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尸体,不准任何人靠近。
滚开!都不准碰她!她是我的!谁都不准带走!他双眼赤红,嘶吼着,状若疯癫。
村里的人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其实他们有看着,沐雨森,这个小子不做人。明明他媳妇已经考上了大学,却把他大学通知书给烧了。
听说当时他媳妇倒投机,还是他举报的。其实在村里大家都是不可言说的,大家都有偷偷的去黑市换一些物品,这很正常。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雨森妇媳被举报了……
最后还是几个壮实的汉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强行拉开。他挣扎着,咒骂着,哭喊着,指甲在门板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棺材盖合上的那一刻,他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长嚎,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
辛酉的坟,就在村后山的山脚下,面朝着出山的那条蜿蜒土路。不知道这是沐雨森无意识的选择,还是他最后的、微不足道的忏悔。
下葬后的好多天,沐雨森都像游魂一样在村里晃荡。他不说话,不干活,眼睛直勾勾的。有时会走到辛酉的坟前,一坐就是一整天,用手指一遍遍描摹那粗糙木碑上刻着的辛酉两个字,直到指尖磨破出血。
有时,他会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只剩下冰冷回忆的土屋。他抱着辛酉生前穿过的、已经洗得发白的衣服,把脸深深埋进去,贪婪地试图寻找那一丝早已消散的气息。
夜里,他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全是辛酉最后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和她拖着断腿在荆棘丛里拼命爬行的画面。
我错了……辛酉……我错了……这成了他重复最多的话。
村里人从最初的同情(毕竟死了老婆),渐渐变成了恐惧和疏远。他们觉得沐雨森疯了,被鬼迷了心窍。
偶尔有不懂事的孩子朝他扔石头,骂他:疯子!逼死老婆的疯子!
他也不恼,只是呆呆地抬起头,望着孩子们跑远的方向,喃喃自语:是啊……我是疯子……我把我的辛酉……弄丢了……
……
时间麻木地流淌。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自然也拂过了这个偏远的山村。包产到户了,年轻人开始陆续走出大山,去南方打工,去城里寻找机会。
村子里渐渐有了新气象,砖房盖起来了,收音机里播放着欢快的歌曲,有人甚至开始琢磨着做点小买卖。
只有沐雨森,还活在那个凝固的年代里。
他守着那间破土屋,守着辛酉的坟,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苍老得飞快。不到四十岁的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背也佝偻了。那双曾经偏执锐利的眼睛,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有时会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那些背着行囊、兴高采烈准备外出闯荡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大半天。
有人见过他偷偷摸摸地攒钱,托人从县城带回来一些崭新的高中课本和复习资料,还有几本讲怎么做生意的书。他把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整整齐齐地码放在辛酉的坟前,然后一把火烧掉。
火光跳跃着,映着他麻木而憔悴的脸。
他低声絮絮叨叨,像是在对坟里的人说话:辛酉,你看……书……又有高考了……辛酉……现在可以做生意了……没人抓了……你不是想去吗……你去啊……对不起……对不起……
灰烬被风吹起,打着旋,飘向远方,就像许多年前,那封录取通知书的灰烬。
他烧掉的,是另一个世界的辛酉可能抓住的机会,也是他自己永远无法赎清的罪孽。
……
又是一年清明,细雨霏霏。
沐雨森拄着拐杖,提着一篮子简陋的贡品,蹒跚地来到辛酉坟前。坟头已经长满了青草,野花星星点点。
他费力地清理着杂草,动作缓慢而笨拙。摆好贡品,烧了纸钱,又拿出那几本他新买的、还没来得及烧掉的书。
他靠着冰冷的墓碑坐下,雨水打湿了他花白的头发,顺着深刻的皱纹流淌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枯黄干涩的头发——是辛酉刚嫁给他时,剪下来落在枕边的,他偷偷藏了起来。
他把那缕头发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虚幻的温暖。
山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他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细雨蒙蒙的天空,望着那条通向外面世界的、早已修葺拓宽的公路,偶尔有汽车鸣着喇叭飞快驶过。
那个世界,曾经有一个叫辛酉的灵魂那样热烈地渴望过、挣扎过。
最终,她没能走出去。
而他,这个亲手将她囚禁、毁灭的人,也将永远被困在这座大山里,困在无尽的悔恨和回忆的牢笼中,直至生命终结。
雨,渐渐大了。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墓碑,冲刷着土地,仿佛想要洗去一些悲伤,一些罪孽,却什么也带不走。
只有那座孤坟,和坟边那个蜷缩着的、被悔恨吞噬的灵魂,在岁月里沉默地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