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手,是客氏当年的近人。她管过皇上的起居,知道天启夜里多梦,睡不稳,御医开过安神汤。那人把琥珀膏夹在贡单里,随例进宫。御药房点过验单,单子没错,人心错了。”
他微微一笑,笑意里没有喜怒。
“七日醉要配水才发,御前常饮的是山楂汤、酪浆、凉泉,西苑游船那日,天启兴致来,命人在船头撒水,取凉。水珠打在脸上,凉透心口。那一刻,毒醒了。”
“身边的人扶了一把,手下一空,落下去。旁人只当船小人多,失足而已。捞上来已是身凉。御医哭得真心,不是假。因为他们也看不出。”
“那天之后,我在票号里看到一笔银子,从京里不明不白地转到两淮,又从两淮到回部,半个月走完,折银一万六千两,账名写的是购香。这条账我抄在底簿里,压了两年,今日带在身上。”
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薄薄的油纸包,指尖一挑,露出里面一张干硬的纸,字很小,账目明明白白。他没递上来,只让灯光掠过,让两人看清楚那一行数字。
“还有一件。西苑落水那日,御前内侍里有一个叫韩妙声的,出身内茶房,手稳人黑。他在第二日辞差,三日后死在城东酒肆,嘴角有黑沫,腹部硬。法医看是误食砒霜。我查过他的亲眷,他有一个表亲,正是南京那家香药铺的库子。铺子在那月也关了门。”
“还有一件。回回药人纳合鲁当年回去后再未来。他的名字在辽地出现过一次,是在建州的牙行,挂名从人。”
“还有一件。那只铜匣子,我见过,匣里有三粒小丸,包着羊皮。羊皮上写两行回文字。我找人认过,是七与水两个字。那是十年前的事。”
他不急不缓,说一件丢一件,最后把话扣在一起,“所以我说,不是失足。是人求得一场意外。”
朱由检的眼神如冰面一样平,不碎也不裂。他没有抢话,只让沉默在殿里落了几息。
天机子把油纸包又推回怀里,忽然把声音压得更轻,“陛下会问,谁要这一场意外。我也问过自己。我不替人做牛马,但我懂得谁能从里头得利。”
“魏忠贤?他活着的时候,不会求此事。他要的是长久的靠近,天启在,他才在。客氏?她的心思小心,弄不出这样一条路。东林?东林要的是清名,弄不出这样一条污泥。那就只剩下两类人。”
“第一类,借天启之死以扫阉党的。第二类,借天启之死以破漕盐之势,让钱从别的路走。”
“前一类,多半在朝堂。后一类,多半在市井。我查过银子的流向,回部那一万六千两,转了三个手,最后回到了海上。海上那户人,姓黄,吴淞口大商。黄家与两淮盐道有旧,票号里常见。”
“我不说名,因为我没有把柄能一举摁死他们。我只拿得出这些断断续续的线,把它们拧成一根绳。这根绳会勒住人的喉咙,但要勒死,仍得要陛下的手。”
他抬起手腕,指了指那道浅疤,又像是在指这根看不见的绳。
“你问我为什么现在说。因为你练兵、抄家、立法,把我织的布扯了三道口子。我若不把底下的泥给你看,你会先把布扯碎,再把梁子给我砸塌。那样,天下要先乱。我不愿意。”
“我不是给你投名状。我只把真话说给你。你要砍,砍;你要烧,烧。只是别砍在皮上,别烧在梁外。”
他抬起眼,直直看进朱由检的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