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子合掌,指尖在一起,声音不高,却不容人当笑话,“筹码只有两件。事成之后,你要给冯保平反。你要追封张居正的罪责。”
这两句话落地,殿里像被人把窗阖得更紧了一寸,空气不动,灯焰却因油足更稳。
王承恩背脊像被刀背轻敲了一下,随即又直回去。他瞟到陛下眼底深处那一丝冷光,知道这一瞬,陛下心里那团火烧得更高。
朱由检不动声色,语气却像寒泉一样清,“你要替父脱罪,要给张居正记罪。”
天机子点头,“我父承阉党之名,罪名不轻。我不装清白。只是张公之法压人之上,借法杀人,借清算立私威。天下人只记他治绩,不记他手段。”
“我不要翻天,我要翻案。冯保之罪,不该盖到阉党全身,张居正之功,不该遮住他那几刀。你给我一个公道,我给你一条干净的路。”
朱由检把手从案上缓缓收回,像把一把看不见的刀送回鞘中。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你如何肃清。”
天机子看了他一眼,像是拨开了一页密帐,“先易后难。先盐后票,再织造。两淮盐道中有三户为首,李半城覆了,还有黄二、潘敬祖,两家账在我手里。你下令,锦衣卫封仓,我给你钥匙与暗库所在。”
“票号先拿平遥的三家,日升昌还早,此时当心的是顺兴、恒泰、广义。三家暗线,一条通辽东,一条通市舶司,一条通建州牙行。
“你出旨,御史开封,我给你底簿与人证。织造最简,东厂已抄三处,剩下的是人,旧匠与管事,我给你名单,谁能用,谁该逐,一清便净。”
他顿一下,像翻书页换到另一章,“辽东更难,动不得草草。袁崇焕的案,你要证。我给你两份。一份是他在宁远之后与后金递的书信,不敢明通,用的是旗谱与马号。旗谱我有人解。”
“马号对得上补给的马脂、马草。我拿得到两封,一封有他的字尾,一封是他手下的。另一份更实,是他放阿敏、毛文龙争地时暗通盐线的账。”
“盐线跑到登莱,登莱的水营吃过那口钱,才有了后来的乱。我不用你信我,你让都察院的御史去盯登莱的账房,三日就摸出一条线。”
王承恩心里一沉,这两份若真,便是灭顶之证。天机子像是看见他心口起伏,补了最后一针,“我给你的不是道听途说,是账与人。证据一落地,辽东的军心先定一半。你再把天雄的种子撒进去,三月之后,自然见效。”
朱由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把这套说辞拆开,一件件装进心里,像把几把不同长短的钉子一一放在桌上,等着拿锤落钉。
天机子见他不表态,语气并不急,“你若肯赌,我立刻交第一批账与人。北京城内外搅风的书院先生,我给你五个名字,哪一家收过盐钱,哪一家收过票号息钱,哪一家收过内监香药的钱。”
“你只要拿下两人,其余自散。工部里卡漕运的主事,我给你三个名字,谁和谁在扬州牙行有亲。兵部里泄边务的,我给你两个名字,一个在司,一个在库。你要砍,就现在动。”
他背着手,走到灯前,又停住,像是把最后的筹码放在案上,“当然,我要你一句话。事成之后,你给冯保平反。并追封张居正的罪责。”
朱由检听他第二遍说,眼神里终于有了可见的冷光,只是那光像藏在冰下的火,没人能摸到温度。
他没有立刻答,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自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