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毁,印证未毁。传言却比火跑得快。午时过后,苏州书院门口贴出一张白纸,笔势遒劲,言织造库火,京师南巡酷吏恣横,逼死人命,焚毁账册以自饰。
不到两时辰,扬州、松江、常熟、嘉兴各地便有抄件。未至傍晚,京城里的某些江南籍京官府门,也多了类似的纸条,措词越来越雅,刀意越来越明。
第三日,午朝未开,兵部长廊里先挤满来回递折的传递小吏。午门外鼓未响,内阁门内折子已堆了半案。王承恩亲自抱了一抱,入乾清宫,放在御案前。
“江南籍京官联名上奏,言李邦华滥用职权,制造冤案,请陛下召回。”
朱由检坐得很直,目光落在折缝骑缝处的那行小字。提名者清一色,是工部、礼部、兵部里出自江南的郎中、员外、御史,字里句间并不脏,却句句拿捏脉络,挑的是酷吏,扰民,失火人命。他看完最后一折,把它平平地放在最上面,伸手按了一下。
“留中。”
王承恩应了一声,正要退。朱由检又道,“外面言路,不许压,也不许跟。礼部只出一纸,言慎刑,言不扰民。都察院不用复折。内阁把各折抄存,不发。”
“是。”
朱由检拿起笔,笔锋在纸上停了一停,写了一行小字,折在小封里,封蜡压成一朵小花,“送卢象升。”
卢象升此时在京西营,天雄新军练兵正紧。接到小封,他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筋脉压了又平。他把封收入怀,翻身上马,下令如风。
“整天雄三镇,合万人。甲不改,旗不改。三禁令先行,军纪碑先立。路线三条,直趋江南。名为剿匪,实为护商护税护法。记住,不扰一户,不取一物,不宿民室。”
“先从太湖、皖南、松江沿湖盗起手,打三仗,亮旗,立规。”
“军需,先走水,后走陆。粮台自备十日口粮,沿途不敛不派。伤亡若有,军中自理,不扰地方。”
“行。”
军令如箭。天雄营门口,军纪碑又刻了三行新的字,石粉未干,字已入心。出城之时,京人站在路边,看这队甲光如水的军阵往南。父老间有耳语,有人问这军是不是去杀人。旁人摇头。
“去护人的。”
队伍南下,分三股。一股直趋淮南,沿河布点,护的是盐道与漕船,一股入皖南,扫山林水匪,一股绕松江,直压太湖。
每至一处,先竖军纪碑,后借官驿地一隅为营。军中食军粮,饮军水,买草料必付钱。市上见之,先怕,后探,最后便靠过来,看热闹。
卢象升每到一处,只一个动作,把一面白旗插在营门,旗上三字,大如斗:王师在。再挂一块木牌,牌上十六字:军者为民,不扰一户,不取一物,违者立斩。打仗不忙,先打字。这字打在心上,比刀更稳。
三日后,皖南山口有匪劫道。匪众不过二百,惯走夜路,点子熟,平日仗着人快,打完就跑。天雄军头一回正面相遇,不追两里,不绕三湾。卢象升单骑入阵,令步营横刀,令弓营列阵,令火器营向前三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