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没有伸手,他把眼睛落在那一指宽的缝上,灯光沿着纸的边走了一条线,线很细,细得像刀。
他缓缓把盖子推开,信露了半面。他用眼看完,用手才把它拿起来。手背上的青筋很淡,指间力道极稳。他看信的时候,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墨池里那点水渗进砚台的声音。
看完了,他没有说话。他把信按在桌上,用指腹轻轻弹了一下。那一下很轻,却像在人的心上敲了一下。
他把信又放回匣里,用盖轻轻盖好。他的指尖按在匣盖上停了一息,像按住一条想要翻身的鱼。
他只说了两个字,“有了。”
王承恩应了一声,眼神里的风刮过去,又收拢。
朱由检把身子坐直,手指去拿南事日录,又收回来。他不看册,他看窗外的天。天蓝,冷,像一张刀磨过的铁。
他想起江南的火,想起山海关的雪,想起那张小板上的小小的圈。他又想起东江镇的海。海上有风,风也带新。风里有盐,有血,有火漆的味。
他转过头来,声音很平,“封存。入内府密档。再出两条小旨。”
他提笔写,字极直,“江南如律,江北如筹。”
“山海关再观三旬,暗线不动,明线不噪。查粮台、查驿站、查虚名二哨,查酒肆。三者必有一连。”
王承恩接了旨,正欲退,朱由检又补了一句,声音很轻,却落得极重,“东江镇,密赏。”
王承恩知道这是给毛文龙的。他点头,把匣抱好,匣盖在他的臂弯里轻轻碰了一下,像在提醒他,这事不宜重,不宜急,不宜露。他心里有数。
那边,山海关的风更冷了。袁崇焕把营里又磨了一遍刀,把号又短了一声。他听说有一封信,走在路上,走到了永平口,又走到了海上。
他不知道信去了哪,也不知道谁拿走了。他只觉得营里的风不对,风里带着铁的味。他又把两个人换了岗,又把一把印锁了起来。他的目光更冷,声音更短,人更硬。硬得像关上的冰,手一敲就响。
酒肆的掌柜把那块刻了三道短横的屋檐摸了一摸,又把手缩回来。他这辈子摸过许多人的袖口,袖口里有汗,有血,有火漆的味,也有银子的香。
他第一次感觉到袖口里还有别的味,是海的味。那味从风里吹来,吹到门口,又吹出去,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皮岛的夜里,毛文龙把那只骨轮又收进匣。他看着海面,海面黑得像一张没有字的纸。他知道纸上要落字了。
他知道字会往下沉,会把许多人往下压。他又知道,他拿到的不过是一根线。线要收,网要撒,风要等。
他不是个爱叹气的人,他只把手放在案上,把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像对着一个看不见的人说了一句心里话。
“到了。”
第三日清晨,东江镇的哨船回报,在辽河口外见到后金的小船绕行了一圈,船上有人披毛裘,腰间佩牌,遥遥看了一眼,然后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