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官员辞出,宗人府官员入。内院里一阵软响,仆妇们去了偏房,护卫们退至檐下。宗人府官拿着簿,按条条看。看田,看契,看祠,看账,看的时候不动声色。看到一处暗橱,他忽然停了停。
“打开。”
管家笑容不改:“此处是王爷私室,存的是旧物。”
“旧物也要看。”宗人府官的声音不高,“王爷刚说了,清白,不怕看。”
暗橱打开,几匣旧印,几卷谱书。宗人府官用指背轻轻一抹,每一卷的边上都有些微黑。他把卷拉出来,里头夹着两张薄纸。
薄纸上写着义田折收,另写护卫丁额。字漂亮得很,漂亮得挑不出刺。但字边上的指痕却露了底。那不是文人的手,是粗手按过。
“记。”宗人府官淡淡,“照例收录。”
暗橱里还有一只方匣。方匣内衬极厚,是新绣的云纹。云纹下压了一封信。信封上没名字,只有一个小小的十。
宗人府官伸手,管家伸手挡了一挡,笑,“不过旧年玩笑,写了几个字,没名没姓。”
“既是玩笑,何不拿出来笑一笑。”宗人府官把手再向前一寸,拿。
匣中的信终究被拿到了外头。宗人府官并不拆,他只在封面上轻轻一掂,掂到里头两粒小小的砂子滚了两下。他把信收进袖里,写下两个字:存案。
礼部的诏读完,街上的风开始往两边让开。洛阳人心里七上八下,有人说王爷有担当,有人说皇上厉害。茶楼的说书人换了段子,摊开手:“诸位,这段子不是戏,是活的。王爷要去京里见皇上,礼部择吉,三月之内。”
“王爷会去吗?”
“人心不是一根绳,拉一头,另一头就跟着走。你问我,我也问你。”
“你倒会说。”
“我不敢乱说,我只敢说皇上这手,叫先礼后兵。”
“什么意思?”
“礼走前头,兵就不是吓人,是护人。”
夜深,洛阳外三处关棚灯火如豆。天雄军化整为零的清骑散在麦地、河滩与土坡上,不生火,不喧哗,马鼻子喷出的雾气像一层薄薄的纱。巡棚的小吏在木牌上划了一刀,低声:“三更过半。”
“辛苦。”传令的摆摆手,“再熬一炷香。”
远处忽然有踩雪的声音。传令的侧耳,“停。”
声音又轻轻一响,像是布擦过木。麦垄间有一道影子,一闪便没。传令低喝:“二号位。”
二号位的暗哨把牛皮绑在靴底,低低起身,像一条影子贴地滑。他先摸到了风,风从右边来。他又摸到了泥,泥是浅的。
他最后摸到了一截硬东西,那是一条刚刚踩出了印子的绳。绳的末端系了一块瓦片。瓦片上黏着油。二号位用指甲掐了一下油,抬鼻一闻,淡淡的香。
桂花酒的香已经被换了,桑葚酿的香也被换了。这一回,是药油的香。
二号位笑了一下,笑意极淡。他把绳挪了半寸,换了个方向,又把瓦片往里推了一寸。再往回走时,他在地上留了一道极轻的脚印,脚印的脚尖朝向关棚。看起来像一只急着往关棚跑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