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记得。”
孙传庭领旨出京,夜里就在驿馆拆了信。看完,沉默良久,重新封好,塞进怀里。他知道,这一路是去当恶人的;但他也知道,恶人有时候反而是救人的。天黑风硬,他披了斗篷上马,吩咐随从:“进洛阳,别敲锣。”
洛阳城外,春寒未退。城门官看了文书,嘴角抽了一下,赶紧放行。日头刚出,巡抚衙门那块旧匾就被人抬了出来,掉了两片金箔。衙役们忙着扫院子,烧水,抬椅子。各衙门的官员听说新抚来了,赶紧换了衣冠来叩见。
孙传庭坐在堂上,先不谈河,不谈仓,不谈民情。他只问了一件事:“王府与商号,近三年的买卖清单、票号往来、盐引布引、钱庄借贷、庄田佃户租额,拿来。”
众人面面相觑。通判咳嗽一声:“大人,这些需宗人府允批。”
“那就去请宗人府允批。”孙传庭淡淡,“今天请,明天拿,后天算,否则我先按河南地方例查,谁挡规矩,谁丢乌纱。”
说话间,门口进来两人,一个是宗人府差官,一个是礼部派来的典仪。他们鞠躬:“孙大人,王府正在择吉,三月里要入京献见。诸凡礼数繁多,望大人以礼为先。”
“以礼为先是对的。”孙传庭把话接过,“礼在法上,还是法在礼上?”
两人愣住。
“礼要靠法撑。没有法的礼,是唱戏。”孙传庭把桌上一摞公文轻轻一推,“你们回去禀王府,河南巡抚到任,府中一切与商有关者,先停三月。庄田租折,照旧收,票号过手,先查清。王府旗号所挂牌店铺,不许再用免税二字。谁挂,谁拆。谁拆得慢,店先封,人后问。”
宗人府差官脸色变了变,还是拱手:“大人,王府有例。”
“例在法内,我不动;例在法外,我动。”
“下官下官回去禀。”
礼部典仪想缓和气氛:“孙大人,三月里王爷要进京,此时封店,恐有失体面。”
“体面不是店招给的,是规矩给的。”孙传庭站起身,“你们告诉王爷,一切从简。入京之前,把账先算干净。”
消息不到半日,传遍了洛阳。最紧张的不是百姓,是那些在王府旗号下做生意的人。酒坊掌柜急得满头汗,跑去找王府内库的管事:“爷,这可如何是好?”
管事瞪他:“哭什么哭,王府的匾还在,你那点小买卖就要塌天?等王爷回话。”
王府里也乱。府丞、幕僚、家人、管事,七嘴八舌。有人说:“拖一拖。”有人说:“上北京去告。”
有人说:“打点巡抚。”也有人沉默,只看院子里的那株老槐树,叶子还没发,就被风吹得呼呼响。
“王爷。”管家进了内院,小声,“巡抚下令,三月停商,清算账本,票号过手,一概查验。”
“嗯。”朱常洵背着手,半晌才道,“拿笔。”
“王爷?”
他很平静,“王府经商本为济民,今巡抚到任,有法可依。王府自今日起,撤免税匾,停旗号。诸商号照票照章。府中人等,不得与各店私通私传。违者,家法。”
管家怔住:“王爷,这”
“拿去贴。”朱常洵闭上眼,声音低了半分,“体面是给外人看的,规矩是给自己看的。先把自己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