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退了出去。院子里风一吹,那张告示贴在王府外墙上,纸纹鼓了一下,声音清清楚楚,像一记耳光,扇在多少人的脸上,也扇在多少人的心里。
第二天,孙传庭出了第二道手令:城内各票号,凡与王府有往来者,三日内报备本季账目;凡持有兰字头的外来货票,一律先扣后审;凡借王府名头免税者,立刻补缴。
第三天,各营卫登记王府护卫丁,整编入册,听兵部分拨;王府自卫之人数限二十,越者逐出府门。
兵部分司听了,倒吸一口凉气,拱手:“大人,这得罪人。”
“兵要练,钱要收,规矩要立。”孙传庭不抬眼,“得罪的是谁?是打着王府旗挡法的人。不是王府。”
洛阳街口立起了两座木牌坊,一个写法,一个写礼。过往的人都要看一眼,有人撇嘴,有人点头。
店家换匾,一夜之间,免税两个字从城里消失不见。票号里,账房先生整夜点票,烛泪滴得桌面都是蜡疤。第三天一早,府衙前排起队,票号掌柜、商行代表一溜烟地站着,抱着账本,脸色各不相同。
“下一个。”
账本翻开,银两出入一条条往下走。哪个月多,哪个月少,哪个月突然多出一笔花红,哪个月忽然少了一笔杂用,全明明白白。孙传庭边记,边问。
“这笔香火,何处来的?收了谁的?”
“回大人,是给王府里祈福的香资。各店自愿。”
“自愿两字,是谁写进去的?”
账房哑口。孙传庭把笔放下,抬眼看他:“自愿就是自愿,你们怎么个自愿法,说给我听。”
“”对方额头全是汗。
“既然说不清,就别说。”他把账本往旁一放,“先补,后议。你们拿王府的名头去收钱,这叫徵科。徵科要有据。没有据,那就是勒派。勒派,是禁的。”
“遵命。”账房抱着账本,腿有点发软。
孙传庭没吼,话也不重。但堂下的人都明白,他这不是讲理,这是把理摆到你脸上,你不认也得认。宗人府差官站在一旁看了会,心里叹气:这位巡抚,是来真的。
与此同时,他把兵也动了。洛阳诸营卫整点,王府护卫丁造册。第一日,来者寥寥;第二日,兵部分司亲自去王府外等;第三日,孙传庭干脆下一道示,把入册者编为乡勇,月给粮饷,服役一年;不入册者,三日后按私兵论处的纸贴到了城门口。
私兵两个字,在明朝是要命的。王府里闹腾了一天,最后有人咬牙背着包裹出来,到城门口排队。有人私下骂,有人趁机溜,有人干脆跪下求宽。排到傍晚,册页翻了厚厚一摞。
王府内院,烛火昏黄。幕僚劝:“王爷,不能再让他这样压,体面都没了。”
“体面。”朱常洵喃喃,“体面是朝廷给我的,还是我给朝廷的?”
没人说话。
“把那封十字信再拿来我看看。”他抬手,“拿来。”
管家低头呈上。朱常洵指尖在可谈者,商也;可用者,人也上轻轻按了一下,又按到了若失王,另择。他忽然笑了笑,“另择。另择谁呢?另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