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岛的风很大，大到能把海面上那层细浪一片片刮碎。天还没亮，营门里已传出铜锣声，营外的雾像湿棉被，压着人喘不过气。
岛上临时搭的议事棚很简单，四根木桩，一顶粗布，桌上摊着一张旧得发黄的辽东军图，边角磨得发亮。
袁崇焕一身甲胄，披风压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军图正中那道黑线之上。他轻轻抚了抚，像在抚一条脊梁。
他身旁站着几名亲信，眼里全是振奋和警觉。棚外是披甲的骑军，甲叶蹭在一起，发出低低的铁声。
毛文龙迟了一刻钟才到。他还是那副派头，海风吹乱了鬓边，笑意却照旧，带着几分江海人的直爽。他一步跨进棚里，拱手，笑得很响。
“袁督，风大，来迟了，请莫责怪。”
“请坐。”袁崇焕目光不动，“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毛文龙坐下，顺手把腰间的佩刀放在桌边，刀鞘一磕，发出脆响。他扫了一眼桌上军图，笑意更浓，“今日想谈何事？”
“想谈谈你。”袁崇焕抬眼。
棚外的风忽地停了一瞬，又猛地灌进来。两边亲兵握了握手里的兵器，指节全白。毛文龙也微微一怔，随即笑声更响了些，“袁督与我谈我？好，那请讲。”
“那就先讲你的军队。”袁崇焕的声音很平，“再讲你的粮，讲你的船及海上的买卖。最后讲你这几年借大明之名自立门户以及你昨夜派人去女真营中换盐。”
毛文龙的笑意收了一线。他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指尖敲到那道黑线，又敲到图上一个岛名，“袁督此言，可有凭据？”
“你的人。”袁崇焕伸手，压住那张军图的边角，“也有你的字。”
他把另一叠薄纸推过去，纸上墨迹未干，盐引、货目、往来信脚，字迹熟得不能再熟。毛文龙的手停在半空，终究没有去碰。他的目光从纸上掠过，落到袁崇焕的脸上。
“袁督要做什么？”
“拿下你。”袁崇焕吐出两个字。
毛文龙忽然笑了，笑里竟无怒意，像是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要拿我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押下去。”袁崇焕不再多言。
“慢。”毛文龙摆手，转身看向棚外的雾，“让我说一句。”
他抬起声音，压过海风，“兄弟们，若大明有我，今日也该有我；若大明无我，今日也该无我。”
帐外的甲叶又响了一阵，有人眼圈红了，有人咬着牙沉着不动。袁崇焕没有回头，他只是把手轻轻一抬，“行刑。”
刀光落下时，雾翻了一个浪。海面像被人猛地拽了一下，所有声响都被吞了进去。半炷香后，帐外血痕被沙土覆住，木桩上飘着一角白布，风把它扯得劈啪作响。
消息过海，过关，过了燕山，像被海风吹鼓的帆，一夜之间卷到京师。茶肆里，庙口边，鼓楼下，人人都在问一件事：毛文龙，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