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手不抖,船就不翻。这句落在心上,朱由检把朱笔轻轻搁下,人却没有离案。内廷那边传来短促的梆子声,是夜巡换更。
近来他给内廷添了新规,梆子三响之后,女卫与内侍合围一圈,点名、验灯,一夜三次,不得迟误。
德妃杨婉儿的人,已经能跟内廷的节拍对上了。
杨婉儿出身将门,病后恢复得快。她自己不肯闲着,挑了宫中体健的女官与宫女,按营给她分了三队,取名绛、绀、素,日夜轮操。
白日练队列、器械,晚间练静默、火警与护驾撤离。她懂行,知道宫里与营中不同,便把训练拆碎了,先是脚步与手势,继而短兵与索具,再到灭火与救护。
练到三十日,三队初具模样;练到三月,能分组协同,能在狭廊中展开。
那一夜,女卫第一次遇上真事。
秋深,风走宫墙,月色淡,御花园一隅忽有火光窜起,是假山旁的芦苇棚烧了。按旧例,内侍提桶奔去,火势却古怪,先窜后灭,像只想把人的视线引过去。
恰在此时,东侧长廊暗影里两道黑影贴地而行,沿着影壁疾掠,方向直指钟粹宫,那里今夜周皇后与太子暂宿。
绛队执戟头目叫宋芷,河北军户出身,入宫前跟着父兄在城门上守过夜。她在廊角放了一个小小铜镜,镜中月影一断,她立刻低声一记。
队形合拢,三人贴柱,三人半步侧移,把廊道夹成窄槽。黑影近了,索具先出,钩牙轻响,脚下被绊,长身扑倒。另一人手快,短刀出鞘,往前一探,却被宋芷用盾面一顶,手腕一麻,兵刃落地。
火光那边人声乱,钟粹宫前反而静得出奇。唯有女卫的口令短促,像针在夜里点着点。
黑影不是生手,翻身就走,匍匐贴地,人影几乎融进廊下的黑。素队两名弩手早在回廊挑高处伏着,双臂夹木弩,听宋芷的一记低哨,两支短羽弩嘣然出弦,一箭钉在廊砖,一箭擦着黑影肩头过,溅起一朵暗红。
人终究是被逼停了脚,下一瞬,绀队的绳索和身扑上,记擒拿,手踝与脚踝同缚,口中塞了布,拖入影壁后。
另一个负伤者想咬舌,宋芷抬手一肘,偏口而下,牙齿哧地磕在木板上,血涌,命倒是留住了。
钟粹宫里,太子哭了一声,很快被奶娘哄住。周皇后抱着孩子,贴着门后站了一会儿,手心出了汗,衣袖却稳。她知道外头是谁在挡,便按规不出声,只让宫女去传口信:宫中安,勿扰驾。
火很快被压下去,御花园那一隅只剩焦黑的芦苇灰。两个刺客被押到御前值房,搜出来的东西不多,短刀一,细绳一,袖中还有一段用油封过的纸片,纸上只写着三个字,十分工整:西角门。
字迹不似粗人之手。另一个刺客肩头中箭,肩胛骨下方摸到一块薄薄的铁牌,磨得发亮,角上刻着一个盐字的草头。
人押到东华门,锦衣卫接了手,东厂的人也到了,互递了眼色,照规分类看押。魏忠贤站在稍远处,脸上没表情,眼睛却是亮的。他先看了看女卫那边,又看了看门外的灯影,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二日早朝后,朱由检把人都叫在勤政殿。宋芷与两名弩手跪在下首,杨婉儿立在一侧,面色苍白,还带着未退的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