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旬上下,面容清癯,鼻梁削得利,眼神却像深井里的水,平得很。胡须不多,眉心有一道很淡的印子,像被某种心事长期压过。他先合掌,身子只略略一躬。
“贫僧悟安,见过陛下。”
朱由检看了他一眼,没急着说话,把手一抬。周遇吉会意,领人退到廊下。殿里只留了三个人,朱由检,悟安,还有一盏被点着的小灯。灯油旧,火色偏白,亮得克制。
“你挑这地儿,是给谁看,还是给谁听。”朱由检开口,声音很平。
“给心看。”悟安的眼睛落在那张空案上,“也给耳朵听。人声少,心声才不乱。”
“朕的人找你找很久。”朱由检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他三丈外,“你藏得深,今日忽然肯见,还是你自己挑的地儿。你想讲的,必是要紧的话。讲吧。”
“陛下想听哪件先听哪件,贫僧都带来了。”悟安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卷油纸。油纸很旧,却裹得极紧。他没有递上来,只放在供案边沿,“天启皇帝大行之事,确有蹊跷。不是外人传的那位客氏,另有其人。”
“名字。”朱由检没有绕弯。
“现在说,陛下不一定记得住。”悟安慢慢摇头,“贫僧只说线头。第一条,太医院近三年麻沸散、麝香、朱砂用量,和他年纪、体质、每季病证,不相称。”
“第二条,光禄寺往宫内进的香里,夹了一味洋商带来的奇香,名上叫清气,实则性烈。第三条,司礼监备用库的发放,账上干净,库内不干净。”
朱由检看着那盏灯,灯芯细得很,烧得舍不得跳。他把两个字轻轻吐出来。
“查账。”
“贫僧知道陛下批过那两字。”悟安笑了一下,笑意并不外露,“所以贫僧把能说的先说,能给的先给。若查账,户部、太医、光禄要分开查,且要交叉查。账不会骗人,人会。查时不看字,看数,不看总数,看异常的几笔。”
“讲细一点。”朱由检的手按在供案上,指尖轻轻敲了一下。
“天启皇帝病重的前四日,太医院添了一张方子,名曰温清。这张方子中规中矩,却多了两味,分量极轻,轻到太医院的习惯写法里只用一点点。”
“那两味和光禄香里的那味碰在一处,会发热,会发汗,会让病人心跳乱。若再用上麝香开窍,便更快。”
悟安说着,抬了抬那卷油纸,“方子底稿,贫僧带了抄件。原件还在太医某人的私匣里。那人不会扔,舍不得。因为他收了钱,怕有一天要翻出来看。”
“谁的钱。”
“走的是江南的路子,落的是京城的一只手。”悟安没有抬眼,他的语气像说一张普通账,“这条线,和陛下前几日遇到的盐字铁牌能接上。”
“铁牌刻字是江南匠,这条路子也是江南匠那圈人的路。匠人吃饭靠手,能刻铁牌,也能打香模。那支香模这几年一直在京城子弟院里转手,最后进了光禄的厨房。”
殿外一阵风钻进来,灯火抖了一抖,又稳住。朱由检低头,像是看灰尘落在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