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体仁应声,“户部、工部已经列册,三日内发下,按堡发放,不许延误。”
殿外风过瓦,卷起一片雪粉,又落下去。御案上摊着的,是新刻的操典样本。封皮上两个字,黑得发亮,军律。
辽东春化得慢。松林滴水,冰面开一条缝,像一条很细的笑。城里孩子在墙根下追着影子跑。操场上,黄尘一层层被靴底踏起又落下。满桂站在队前,沉声喊下一句。
“列!”
千人如一,刀光如鳞。赵率教从阵尾走到阵头,停下,回身,“辽左,是咱们的。”
他没用多的词。他知道,话多了,就不重。他把手举起,重重一落。
“操!”号角响,鼓点起,铁流卷地。远处山后,冬风最后一阵,像是退了。
盛京的帐里,铜钱在掌心转了一圈,又停。大贝勒抬手,拿住,半晌,淡淡一声。
“再看。”
帐外雪消得更慢一些。可不紧不要紧。辽东的墙,已经在一砖一瓦里,重新坐稳。京城的灯,也在一夜一夜里,稳得不刺,只亮。
朱由检在夜里翻起那本辽略日记,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小字,“人心既定,边患自轻。自此三月,毋骄、毋惰、毋乱。凡军凡民,凡官凡匠,各安其位。后金偃旗,非我幸,实我法。持之以恒,辽东可守。”
他合上册子,吹灭一盏灯,又留一盏。灯不必多,亮就够了。
春雪化得慢,朝务却一刻不慢。朱由检批完军律样本,当即下三道小旨:一发各镇,各挑精干二十人来京受教,再分回诸路授阵图;二命户部开边储三仓,辽左三年内,军粮先行、秋后核销;三立巡盐御史二员,自江北、江南两线直达盐场与关市,专查银线,不许州县掣肘。
卢象升领命出京,半路又折回河南,搜剿漏网之徒,顺手把陈州至汝宁的驿路修直三十里,立木牌两面:官兵不扰,贼扰即诛。
王承恩在东江口新立黄龙水寨,昼夜操炮,见可疑帆影,先鸣后逼再扣押;他对着海风只说一句:“盐不得换刀,银不得换命。”
贤妃李淑英在户部静室,将盐银五线图再添两笔,勾出文和号后头还套了两家暗庄;许显纯递来新供,与之咬合。
毕自严捧册失笑:“这笔账,理到了骨头缝里。”朱由检朱批两字:“立案。”
宫中亦稳。凤卫改名清宫营,夜点照旧;一次巡更,柳春桃在御药房屋梁下摸出铜狐小牌一面,押送至慈宁宫,高喜仁只说:“旧腥味又来。”张太后淡声:“来一回,扫一回。”天机阁的风,才起就被按灭。
辽左军心日定。满桂练阵不谈虚功,赵率教翻仓只看斤两;宁锦线上,佛郎机炮轮涂了新漆,火门不再渗药。边堡里,老卒抹刀,新卒学步,屯田开畦,盐价按榜,城外松针滴水如珠。
是夜,勤政殿灯只留一盏。朱由检摊开舆图,指尖自京师掠向西北,又落在一处小字,平陆。王承恩进来,他不抬头,只道:“那人终会再来。”
王承恩低声:“来则网开,走则网收。”
朱由检合上图,声音很轻,却像钉子落在案上:“不急。先把这盘正棋下稳,再收那子。”殿外风过瓦,天下的局势,正一格一格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