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总喜欢不分场合不分地点的开玩笑。
在我老公作为消防英雄接受全城表彰的大会上,
她突然冲上台,指着台上的城市地图,哭着对市长说。
市长!那场大火就是我女婿放的!他说想当英雄想疯了,就自己放火自己救!
全城百姓和媒体瞬间愣住!
我极力解释,但没人相信一位母亲会如此构陷自己的英雄女婿。
老公百口莫辩,他无法承受从英雄变为罪犯的落差,穿着那身还没来得及脱下的制服,从表彰大楼顶层一跃而下。
眼看出了人命,我妈才拍了拍手。
我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他心理素质这么差
我爸和弟弟也在一旁讥笑。
说不定火真是他放的,心虚了才跳楼!
就是,要不是那场火起得蹊跷,这种笑话谁会信
我绝望不已,
在民众的唾骂和石块中被打得头破血流,最后死在了冰冷的街角。
再来一次,
我决定让我妈亲自体会一下,被当成纵火犯的玩笑到底好不好笑。
1.
再次睁眼,消毒水的味道刺入鼻腔。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针,冰凉的液体正顺着血管流遍全身。
窗外,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市中心最高那栋建筑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那是市府大楼。
三个小时后,我的丈夫,特级消防员陈燃,将在那里接受年度城市英雄的表彰。
然后,被我的亲生母亲刘芳,亲手推入地狱。
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心脏被攥紧,几乎窒息。
陈燃穿着崭新制服,从顶楼一跃而下的身影,和我自己被石块砸中额头,倒在街角时的彻骨寒冷,依然清晰。
姐,你醒了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弟弟江浩正坐在床边削苹果,果皮断断续续,掉了一地。
妈就是说了你两句,你就气得低血糖晕倒,也太娇气了吧
我看着他,眼神冰冷。
上一世,就是他和我爸,在我妈毁掉一切后,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讥讽陈燃心虚。
我晕倒,不是因为我妈的几句刻薄话。
而是因为我预见了即将发生的惨剧,情绪激动,想阻止他们去会场,却被我妈一把推倒,头撞在了桌角。
他们以为我装晕,直接叫了救护车把我送来医院,然后一家三口兴高采烈地拿着我给的观礼票,要去见证他们英雄女婿的高光时刻。
也是去送他上路。
妈和爸呢我哑着嗓子问。
江浩头也不抬:换衣服去了,妈说今天可是大场面,不能穿得太寒酸,给你女婿丢人。
他说丢人两个字时,语气里满是嘲弄。
我的心沉了下去。
来不及了。
从医院赶到市府大楼,至少要四十分钟,典礼马上就要开始。
我猛地拔掉手背上的针头,鲜血瞬间涌出。
江浩吓了一跳:姐你疯了!
我没理他,抓起旁边的外套就往外冲。
我不能再像上一世那样,冲到会场,苍白地解释,哭着哀求,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
没人会信我。
因为没人会相信,一个母亲会用如此恶毒的谎言去开玩笑。
除非,我给她这个玩笑,安上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信的,更恶毒的理由。
我冲出病房,在走廊尽头,拦住了一个行色匆匆的男人。
他是我前世记忆里,一个无关紧要的碎片。
一个因为报道了陈燃畏罪自杀而声名大噪的社会新闻记者,卓然。
这一世,我要让他提前拿到他想要的爆料。
卓记者!我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让他皱眉。
你是
我是陈燃的妻子,江晚。我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他,你想不想要一个能让你震惊全国的独家新闻
卓然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停下了脚步,镜片后的眼睛闪着精光。
关于陈燃的
对。我一字一句,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关于那场让他成为英雄的大火,也关于……一场即将发生在我家的,灭顶之灾。
我看着他瞬间亮起的眼睛,心里一片冰冷。
陈燃,等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百口莫辩。
2.
去市府大楼的路上,我坐在卓然的车里,将一个早已在脑中排演了无数遍的故事,冷静地告诉了他。
一个关于原生家庭如何像水蛭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故事。
一个关于我那个游手好闲的弟弟江浩,如何欠下巨额赌债,被追债的人打断了腿。
一个关于我母亲刘芳,如何拿着伪造的证据,威胁我如果不拿出一百万,就要去举报陈燃为了当英雄自己放火的故事。
她手上有证据卓然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手里的录音笔几乎要贴到我嘴上。
有。我点头,眼眶瞬间红了,声音里带上了恰到好处的哭腔,她说她找人P了陈燃出现在火灾现场附近的照片,还买通了一个所谓的『目击证人』。
所以你给了她一百万
我没有。我摇着头,眼泪滑落,我所有的积蓄都给弟弟还债了,我哪里还有一百万陈燃的工资,每一笔都有记录,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笔来路不明的钱。
我抓着自己的衣袖,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我求她,我跪下来求她,看在陈燃救了那么多人,看在我肚子里……
我下意识地捂住小腹,及时止住了话头。
这一世,我还没有怀孕。
总之,我求她放过我们。可她不听,她说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如果拿不到钱,她就要在表彰大会上,毁掉陈燃。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市府大楼的警戒线外。
卓然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里是混杂着震惊、同情和兴奋的复杂光芒。
你的意思是,她今天真的会……
对。我惨然一笑,她会冲上台,当着市长和所有媒体的面,说那场火是陈燃放的。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毁掉他,也彻底逼疯我。
车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卓然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即将上演的悲剧女主角。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猛地推开车门:江女士,你先进去,从家属通道。我会安排好我的人,在最好的位置。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请放心,舆论会站在你这边。
我当然知道舆论会站在哪边。
上一世,舆论站在了我那痛失爱女,为女申冤的母亲那边,用唾骂和石块将我活活砸死。
这一世,我要让舆论,站在被原生家庭压榨,为救英雄丈夫不惜自曝家丑的可怜妻子这边。
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而我,将是今天这场大戏里,最弱小,也最值得同情的那一个。
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阳光正好,市府大楼前,红毯铺地,鲜花似锦。
我亲爱的妈妈,爸爸,还有弟弟,应该已经坐在了最好的观礼位置,准备欣赏他们的杰作了。
别着急。
今天这场戏的主角,不是你们,也不是陈燃。
是我。
3.
我通过家属通道,顺利进入了金碧辉煌的会场大厅。
表彰大会已经开始。
主持人正用激昂的声音,念着陈燃的名字,以及他在那场12·29特大仓库火灾中,三次冲入火场,救出九名被困群众的英勇事迹。
聚光灯下,穿着一身火焰蓝制服的陈燃,身姿挺拔如松。
他眉眼刚毅,眼神清澈,正是我爱了他两辈子的模样。
我的目光落在他胸前那枚崭新的一等功奖章上,心脏一阵刺痛。
上一世,这枚奖章,连同他的生命和荣誉,一起被摔得粉碎。
我远远地看见,第一排的观礼席上,我妈刘芳正激动地拽着我爸江国栋的胳膊,满脸都是虚荣的红光。
我弟江浩则低头玩着手机,百无聊赖。
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
市长亲自为陈燃戴上奖章,然后将一本鲜红的荣誉证书递到他手里。
台下掌声雷动。
陈燃对着台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当他看到我时,清亮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温柔的笑意,还有一丝不易察ato察的担忧。
他是在担心我早上的晕倒。
我对他用力地笑了一下,无声地做着口型:我没事。
他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身,准备发表获奖感言。
就是现在!
我看见,我妈刘芳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一头失控的母牛,不顾安保人员的阻拦,疯了似的朝台上冲去。
等一下!
她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庄严的氛围,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摄像机镜头,齐刷刷地对准了她。
她冲到台上,一把推开错愕的主持人,指着背后大屏幕上展示火场救援的城市地图,开始嚎啕大哭。
市长!各位领导!你们都被骗了!
这场大火,根本不是意外!
她猛地一指身旁还没反应过来的陈燃,声音凄厉。
火就是他放的!我亲女婿陈燃放的!
他说他想当英雄想疯了,就自己放火自己救!他是个疯子!是个罪犯!
轰——!
全场炸开了锅。
媒体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前挤,闪光灯几乎要闪瞎人的眼睛。
陈燃彻底僵住了,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妈,嘴唇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爸和我弟坐在台下,一个假装震惊地捂住嘴,一个则幸灾乐祸地勾起了嘴角。
多完美的表演。
多恶毒的一家人。
上一世的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冲上台,哭着对所有人解释:不是的!我妈在开玩笑!她只是喜欢开玩笑!
可现在,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泪水爬满脸颊。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那荒诞的一幕时,我缓缓地,朝着另一侧的发言台走去。
那里,还有一个备用话筒。
等我站定,调整好话筒的高度,台上的我妈似乎才发现我。
她愣了一下,随即哭得更凶了,指着我,对市长说:我可怜的女儿啊!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被这个畜生骗得好苦啊!
我看着她,隔着喧嚣的人群,轻轻地开了口。
我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妈。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
只要我给你一百万,你就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4.
整个会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些疯狂按动快门的记者,都停下了动作,震惊地看着我。
我妈刘芳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她张着嘴,那套准备好的、痛斥禽兽女婿的词句,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
台上的陈燃,猛地转过头,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比刚才被污蔑时更加浓烈的震惊和……痛苦。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比起被丈母娘污蔑,他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的妻子,竟然是这桩阴谋的知情者和参与者。
我迎着他受伤的目光,心脏像是被刀割一样疼。
陈燃,对不起。
请再忍耐一下。
很快,一切都会结束。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妈终于反应了过来,声音尖锐得像要刺破人的耳膜,什么一百万江晚你疯了!你是不是被他吓傻了,开始说胡话了!
她急了。
她预想的剧本,是她作为正义的化身,揭露英雄的伪装。
而我,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的受害者。
她可以尽情享受将女婿踩在脚下、博取全城同情的快感。
可我没有按她的剧本走。
我不仅没有为陈燃辩解,反而承认了这桩罪行,还把它和一百万的封口费,绑在了一起。
这就不是一个母亲大义灭亲的故事了。
这是一个敲诈勒索的丑闻。
我没有疯,妈。
我看着她,泪水滑过嘴角,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弟弟赌博欠了八十万,被人打断了腿,你找我要钱。我把我和陈燃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你,还欠了朋友二十万,才把这个窟窿补上。
可是你还不知足,你说江浩下半辈子毁了,要给他买一套婚房做补偿,不然他这辈子都娶不到老婆了。
你说,陈燃这次立了这么大的功,奖金肯定不少。让我去跟他要,我不同意。陈燃的钱,每一分都是拿命换来的,我不能这么对他。
然后,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已经完全被这出家庭伦理大戏惊呆的媒体和观众,然后你就告诉我,你找人伪造了陈燃在火灾前出现在仓库附近的证据,还收买了一个所谓的『目击者』。
你说,要么我给你一百万,你和弟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要么,你就把他变成纵火犯。
妈,我真的没有钱了,我把我的首饰都卖了,也只凑了不到十万块。
我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呜咽。
我求你再宽限我几天,你说今天就是最后的期限。
我以为……我以为你只是吓唬我……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这么做……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的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在我、我妈,还有僵在台上的陈燃之间来回移动。
信息量太大了。
英雄消防员是纵火犯
英雄的妻子参与隐瞒
英雄的丈母娘大义灭清,还是敲诈勒索
每一个标题,都足够引爆全城的热搜。
我妈彻底慌了,她指着我,语无伦次地大喊:你血口喷人!我没有!江浩的腿是自己摔的!我什么时候找你要过一百万!
你为了包庇这个杀人放火的罪犯,竟然连自己的亲妈都污蔑!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女儿!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试图把水搅浑,重新占据道德高地。
而我,只是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看向了台下记者席的某个方向。
在那里,卓然正对着我,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下一秒,一个响亮的男声,从记者群中传来。
江夫人,你说你没要钱,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只见一个年轻的记者高高举起了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张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
转账方,是江晚。
收款方,是刘芳。
金额,不多不少,正好是九万八千元。
转账时间,是昨天下午。
备注写着:【妈,我先凑了这些,剩下的我再想办法。】
我妈的哭声,戛然而置。
5.
那张转账截图,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开。
天啊,真的是昨天转的账!
备注都写了,『剩下的再想办法』,这不就是敲诈的证据吗
这个当妈的也太狠了吧为了钱,连英雄女婿都敢诬陷
舆论的风向,在瞬间发生了惊天逆转。
如果说刚才,人们还在英雄是纵火犯和母亲大义灭亲的震惊中摇摆不定,那么这张截图,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它完美地印证了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一个被原生家庭吸血、为了保护丈夫而委曲求全、最终被逼上绝路的可怜女人的形象,瞬间立住了。
我妈看着那张截图,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当然认得出来,那的确是我的银行账户。
可她想不明白,我什么时候给她转过这笔钱
她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记者会有这张截图
这张截图,当然是我给卓然的。
钱,是我在来会场的路上,用手机银行转的。
备注,也是我自己写的。
这是我为我妈精心准备的,第一份大礼。
妈,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悲戚,钱你收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们
我没有!我没有收到!刘芳终于崩溃了,她像个疯子一样尖叫起来,是她!是她陷害我!这张图是P的!是假的!
可惜,已经没人信她了。
她的歇斯底里,在众人眼中,只成了被戳穿谎言后的恼羞成怒。
市长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这场本该是城市之光的表彰大会,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家庭丑闻。
把他们都带下去!立刻!马上!
他对着身边的助理低吼。
几个安保人员立刻冲上台,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试图将我妈和还僵在原地的陈燃带离。
我妈还在挣扎,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我。
江晚你这个小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为了一个男人,连你亲妈都敢害!
而陈燃,却在被带下台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无比,有震惊,有困惑,有痛苦,却没有了上一世那种被全世界背叛的绝望。
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只要他没有崩溃,一切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我双腿一软,顺势晕了过去。
在意识彻底黑暗之前,我听到了卓然和他的同行们,因为抢到了头条而兴奋不已的议论声。
快!标题就叫『英雄蒙冤,恶母为钱构陷,孝女为爱自曝家丑』!
不不不,应该叫『百万封口费引发的血案,消防英雄背后的家庭悲剧』!
很好。
这盘棋,我下活了。
6.
我再次醒来,是在市府大楼的临时休息室里。
陈燃就守在我的身边,他已经脱下了那身火焰蓝制服,换上了一身便装。
看到我睁开眼,他紧绷的下颚线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晚晚,你感觉怎么样他声音沙哑,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我没事。我坐起身,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妈……他们呢
警方已经介入了。陈燃的眼神黯淡下来,妈因为涉嫌诬告陷害和敲诈勒索,被带走调查了。爸和江浩,作为关系人,也一起去了。
我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做出后怕又难过的样子。
陈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
我知道,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他的手心很烫,让我冰冷的指尖有了一丝暖意。
我抬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那你……信我妈说的话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陈燃的心里,对我妈那番话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那我们之间就会产生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陈燃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他摇了摇头。
我不信。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坚定。
我不信你会为了钱,让我去做那种事。我更不信,我会为了所谓的英雄名号,去亲手点燃一场大火。
晚晚,我们在一起五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你也一样。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演戏。
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两世委屈的释放。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他紧紧地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我的后背,笨拙地安慰着我。
没事了,都过去了。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可最后,他却被逼得从高楼一跃而下,留下我一个人面对全世界的恶意。
陈燃,这一世,换我来保护你。
我们正在温存,休息室的门被敲响了。
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表情严肃。
陈燃同志,江晚女士,有些情况需要跟二位核实一下。
为首的警察姓李,看起来四十多岁,眼神锐利。
关于刘芳女士在大会上,指控陈燃同志纵火一案,虽然我们倾向于认为这是一起因家庭矛盾引发的诬告,但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按照规定,陈燃同志需要暂时停职,配合调查。
我的心猛地一沉。
即使我扭转了舆论,但纵火的指控一旦被公开提出,就必须启动调查程序。
这是我预料到的,却依然感到难受。
另外,江晚女士。李警官看向我,关于你所说的,刘芳女士以『伪造的证据』和『收买的证人』对你进行敲诈勒索一事,我们需要你提供更详细的信息。
她说,证据和证人都在她手里。只要拿到钱,她就会全部销毁。我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回答。
李警官点点头:我们会立刻对刘芳女士的住所和电子设备进行搜查。但是……
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江晚女士,在刘芳女士的手机里,我们并没有找到你所说的银行转账记录。她说她根本没有收到过那笔钱。
我心里冷笑一声。
当然找不到了。
因为我在转账成功后,立刻就利用手机银行的转账撤回功能,把那笔钱又撤了回来。
时间差,只有短短两分钟。
足够卓然的同事拍下截图,却不足以让这笔交易真正完成。
不可能!我表现出极度的震惊,我真的转了!我有截图为证!
我慌乱地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将那张我早就准备好的截图展示给他们看。
李警官和他的同事对视了一眼。
江女士,单凭一张截图,恐怕无法作为完整的证据链。我们会去银行核实这笔流水的真实性。
不过,他看着我,语气缓和了一些,你也不用太担心。目前所有的证据,包括你弟弟江浩的部分供词,都对你很有利。他说……你母亲最近确实经常因为钱的事情,和你发生争吵。
我那愚蠢的弟弟。
为了把自己从敲诈勒索的共犯嫌疑中摘出去,他果然什么都肯说。
警察离开后,休息室里又只剩下我和陈燃。
晚晚,陈燃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那笔钱……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坦然地承认。
钱,我转了,但又立刻撤回了。
陈燃的瞳孔,猛地一缩。
7.
为什么陈燃的声音艰涩。
因为我知道,如果这笔钱真的到了我妈的账上,她会立刻把钱转走,然后反咬一口,说这笔钱是我自愿给她的『孝敬』。到时候,我们就真的说不清了。
我冷静地分析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我必须制造出一个『我付了钱,但她依然不肯罢休』的局面,才能让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在敲诈,是在逼我们。
那张截图,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燃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他认识的江晚,是温柔的,是善良的,甚至有些软弱。
会在路边给流浪猫喂食,会因为电影里的悲伤情节而掉眼泪。
她绝不是现在这个,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甚至不惜设局陷害自己亲生母亲的人。
晚晚,你……他欲言又止,你好像变了。
是吗我自嘲地笑了笑,或许吧。当一个人被逼到绝路时,总是要学会一些保护自己的方法的。
陈燃,如果今天,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只会哭着解释,你觉得结果会是怎样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陈燃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但他眼中的痛苦,已经给了我答案。
他知道,如果按照上一世的剧本走,他会被逼上绝路。
我们的结局,只会是死。
我不怕他们伤害我,我只怕他们伤害你。我握住他的手,放软了声音,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陈燃。绝对不能。
他眼中的挣扎和陌生,渐渐被心疼和愧疚所取代。
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闷闷的。
对不起,晚晚。是我没用,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是我应该保护你,却总是让你为我担惊受怕。
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接受了我的改变。
这就够了。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的发展,几乎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警方对刘芳的审讯陷入了僵局。
她一口咬定自己是在开玩笑,并且坚称没有见过那一百万,更没有什么所谓的伪证和证人。
警方搜查了我们的老房子,也检查了她的所有电子设备,确实一无所获。
而我弟弟江浩,则在警察的教育下,为了减小自己的嫌疑,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我妈身上。
他承认我妈因为他欠了赌债,而多次向我索要大额钱财,甚至说过要让陈燃身败名裂之类的气话。
他的证词,让我被敲诈的说法,变得更加可信。
与此同时,记者卓然的报道,已经在网络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把我塑造成了一个被原生家庭压榨、为保护丈夫不惜自曝家丑的悲情女英雄。
而我妈刘芳,则成了贪得无厌、恶毒无比的年度恶母。
网上的评论,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我们。
这妈是疯了吗有这么一个英雄女婿,不好好珍惜,还想着敲诈
弟弟都烂成那样了,还想着买婚房卖女儿也不是这么卖的吧!
心疼江晚,摊上这么一家子吸血鬼,太惨了。
我爸江国栋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和我弟一起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
据说,他已经好几天没和我妈说一句话了。
那个曾经以我妈马首是瞻的男人,在灾难降临时,第一个选择了自保。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陈燃虽然还在停职,但消防局的领导已经明确表示,他们相信陈燃的清白,只要警方调查结束,随时可以归队。
而我妈,因为诬告陷害和敲诈勒索(未遂)的罪名,很可能面临牢狱之灾。
我以为,我很快就能迎来胜利。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李警官的电话。
江女士,我们找到了那场火灾的目击证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
但是,他的证词,对你和陈燃同志,非常不利。
8.
李警官说,那个目击证人叫王德发,是个拾荒的老人。
火灾当天,他就在仓库附近捡废品。
他告诉警方,他亲眼看到,在火灾发生前不久,有一个穿着和陈燃身形相似、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鬼鬼祟祟地从仓库后门溜了出来。
最关键的是,他还说,他还在现场,看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我握着电话的手,指节泛白。
他说,李警官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那个女人,就是你,江晚女士。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上一世,根本没有这个所谓的目击证人!
那场火灾,最后被定性为线路老化引起的意外。
为什么这一世,会凭空多出这么一个人,还编造出如此精准的谎言
江女士,你现在在哪里我们需要你和陈燃同志,立刻来局里一趟。
我挂断电话,浑身冰冷。
我看向身旁的陈燃,他显然也听到了电话的内容,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晚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着头,我那天根本没有去过仓库,我怎么可能……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闪过我的脑海。
我妈。
是她!
我在大会上说的那些话,是她找人伪造了证据,还收买了一个所谓的目击证人。
我本意是给她扣上一顶敲诈勒索的帽子。
可现在看来,她竟然将计就计,真的给我找来了一个目击证人!
她想把这件事彻底做实!
她要拉着我和陈燃,一起下地狱!
这个女人,比我想象的,还要恶毒一万倍!
走,我们去警局。
陈燃忽然站起身,拉住我的手。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给了我一丝力量。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没做过的事情,谁也别想栽赃到我们头上。
到了警局,我们被带进了不同的审讯室。
李警官负责审问我。
他把那个叫王德发的拾荒老人的照片,以及他的口供,都摆在了我的面前。
江女士,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摇头。
那你对他的证词,有什么解释
他是诬告。我斩钉截铁地说,火灾那天下午,我一直在家,陈燃也在队里备勤,我们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们查过你的手机信号,确实显示你没有离开过家。但是,李警官的目光锐利如刀,如果你把手机留在了家里,自己出门了呢这并不能作为绝对的证据。
至于陈燃同志,他顿了顿,火灾发生前的两个小时,他确实请假外出过一次。他说,是去给你买你喜欢吃的蛋糕。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是的,我记得。
那天是我生日,他本来答应了陪我,却因为临时备勤任务取消了。
他特意请了一小时的假,跑了大半个城市,给我买回了我最爱的那家店的栗子蛋糕。
这件事,只有我和他知道。
可现在,这竟成了他作案时间的完美缺口。
江女士,你知道吗我们找到了那个蛋糕店的监控。
李警官缓缓开口。
监控显示,陈燃同志确实在下午四点半左右,出现在蛋糕店。但是,他五点半才归队。这中间,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差。
从蛋糕店到仓库,开车只需要二十分钟。时间,是完全足够的。
我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点变冷。
圈套。
这是一个完美的圈套。
从陈燃请假外出的时间,到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目击证人。
每一个环节,都像是被精确计算过一样。
还有一件事。
李警官看着我,抛出了最后的重磅炸弹。
我们在火灾现场的灰烬里,提取到了助燃剂的残留物。经过化验,那种助燃剂的化学成分,和消防队日常训练中使用的一种促进燃烧的化学品,高度相似。
而仓库的后门,没有被撬动的痕迹,是被人用钥匙打开的。
那把钥匙,就在陈燃同志的储物柜里,和仓库的消防安全巡查记录,放在一起。
9.
我走出审讯室的时候,感觉天旋地转。
每一个证据,都像是一条绳索,将我和陈燃死死捆住,拖向深渊。
助燃剂,钥匙,一个小时的空白时间,还有那个言之凿凿的目击证人。
这不是我妈那个愚蠢的女人能设计出来的。
她的背后,一定还有人!
是谁
是那个和我妈一起,在台下看戏的,我的父亲江国栋
还是那个只知道打游戏和伸手要钱的,我的弟弟江浩
或者,是某个我们根本不知道的,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我看到了同样失魂落魄地从另一个审讯室走出来的陈燃。
我们隔着走廊对视,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不安和恐惧。
晚晚,他快步走到我身边,声音压抑,事情不对劲。
我知道。我点点头,这已经不是我妈一个人的手笔了。这是一个针对你的,蓄谋已久的阴谋。
可到底是谁陈燃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我在队里,从来没有得罪过任何人!我……
他的话,忽然停住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怎么了我立刻追问。
半年前,队里有一个叫孙磊的消防员,因为在救援中违规操作,导致一名被困人员二次受伤,被队里开除了。
当时,提交调查报告,并且在听证会上作为主要证人的人,就是我。
我立刻明白了。
你怀疑是他
孙磊那个人,心高气傲,一直觉得自己的能力在我之上。被开除后,他一直怀恨在心,还给我打过威胁电话,说要让我付出代价。陈燃的眉头紧锁,只是我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恶毒的方式……
如果真的是这个孙磊,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他熟悉消防队的内部情况,知道那种特殊的助燃剂。
他也可能知道陈燃负责那个片区的消防巡查,有机会接触到仓库的备用钥匙。
他需要一个能把这一切公之于众的扩音器。
而我那贪婪又愚蠢的母亲,就是最好的选择。
他很可能就是联系我妈,并且给了她那个目击证人王德发的人!
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孙磊!我立刻说,只有找到他,才能证明我们的清白!
没用的。陈燃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挫败,我刚才已经跟李警官提过他了。警方说,孙磊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出国了。出境记录清清楚楚。
出国了
怎么会这么巧
所有的线索,到这里,都断了。
我们明明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却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无法挣脱。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陈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虽然因为证据不足,我们没有被拘留,但却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必须随传随到。
陈燃的停职调查,也变成了刑事案件调查。
消防局里,开始出现一些风言风语。
曾经那些敬佩他、视他为榜样的年轻队员,现在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眼神里充满了猜疑和鄙夷。
英雄,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过街老鼠。
而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网上那些曾经同情我、支持我的言论,开始迅速转向。
我就说嘛,一个巴掌拍不响,这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合着是贼喊捉贼啊自己放火,还反过来诬陷亲妈敲诈
最毒妇人心!为了帮老公脱罪,竟然设局陷害生母,太可怕了!
我和陈燃的个人信息、家庭住址、工作单位,全都被人肉了出来,挂在网上。
有人在我们家门口泼油漆,写满了纵火犯杀人凶手的字样。
有人半夜打来骚扰电话,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们。
就连出门买菜,都会被人指指点点,甚至有人朝我们扔烂菜叶和鸡蛋。
我们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的结局。
被全世界孤立,被所有人唾弃。
陈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沉了下去。
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言不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那双曾经像星辰一样明亮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
我看着他日渐佝偻的背影,心如刀割。
我知道,压垮他的不是那些流言蜚语,而是他对自己信仰的崩塌。
他把消防员的荣誉,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可现在,这份荣誉,却成了别人插在他心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一次走向毁灭。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定。
我要去见我妈。
我要从她嘴里,撬出那个叫孙磊的下落,或者,是和她合作的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10.
我在看守所里,见到了刘芳。
不过短短十几天,她像是老了十岁。
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和刻薄,只剩下怨毒和神经质。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看到我,情绪立刻激动起来。
你还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吗江晚,我告诉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她拍打着玻璃,声音尖利。
我没有理会她的咒骂,只是拿起电话,平静地看着她。
妈,告诉我,是谁帮你找的那个王德发
刘芳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王德发李德发,我一个都不认识!
你还在嘴硬。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你以为你把他藏起来,我就找不到了吗你以为你拉我们下水,你就能脱身了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
警方已经查到,那个王德发是个职业骗子,有多次诈骗前科。他收了人一笔钱,才出来做的伪证。现在,警方正在全力通缉他。
而给他钱的那个账户,虽然是国外的,但警方顺藤摸瓜,已经查到了和那个账户有资金往来的一个国内账户。
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那个账户的户主,叫江国栋。
是我爸。
刘芳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冷笑一声,你以为,只有你会为了钱,出卖一切吗
我早就查过了,我爸最近在外面,养了一个比我弟还小的女人。那个女人怀孕了,吵着闹着要名分,要房子。
他哪里来的钱他那点退休金,连自己都不够花。
所以,他就打起了陈燃的主意。他知道你贪婪又愚蠢,最好控制。所以他一边怂恿你去闹,一边在背后联系那个叫孙磊的人,设下了这个局。
他承诺孙磊,事成之后,会给他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而他自己,则可以拿到孙磊给的另一笔更大的酬劳。
至于你,妈。我看着她惨白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用来转移视线,和随时可以牺牲掉的,一颗棋子。
他甚至算好了,就算你被抓,他也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他可以说,他给你转钱,只是单纯的父女情深,是你自己拿去做了违法的事情。
到时候,你锒铛入狱,他拿着钱,和他的小情人,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儿子』,双宿双飞。
而我和陈燃,就成了你们这场肮脏交易里,最无辜的陪葬品。
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刘芳的心里。
她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们是夫妻啊……
夫妻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在他眼里,你连给他生个儿子的功能都完不成,算什么夫妻
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对江浩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有求必应因为那是你们老江家唯一的『根』啊!
而我,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陈燃,一个外姓的女婿,我们算什么
刘芳彻底崩溃了。
她捂着脸,发出了野兽般绝望的哀嚎。
她算计了一辈子,自以为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到头来,她才是那个被算计得最彻底的傻瓜。
被自己的丈夫,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联手卖了个干干净净。
他在哪……
她放下手,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恨意。
江国栋那个畜生,他在哪!
我看着她,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我知道他在哪。
我也可以帮你,把他送到他该去的地方。
但是,你要拿东西来换。
把你知道的,关于孙磊,关于王德发,关于我爸的所有计划,全部告诉我。
我要让他们,身败名裂,一个都别想跑。
刘芳看着我,眼神变了。
那是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她抓起电话,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
好。
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