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砚的白月光回国那天,他扔给我离婚协议。
签了它,薇薇需要傅太太的位置静养。
我藏起刚收到的胃癌晚期确诊单,签下名字。
三个月后林薇肾衰竭,傅承砚深夜踹开我的门。
你的肾型和她匹配,明天去医院做配型。
手术台上我听见医生叹气:傅总吩咐不用麻醉,他说您最会装疼。
醒来时别墅已成空宅,佣人丢给我一袋染血纱布。
林小姐嫌晦气,傅先生让您带着垃圾滚出去。
暴雨夜我爬上跨海大桥,拨通傅承砚最后一次电话。
傅承砚,你书房保险柜里那枚塑料戒指...
其实是我七岁那年用易拉罐拉环给你改的。
海水吞没我时,他正为林薇戴上价值千万的钻戒。
后来傅承砚翻遍整片海域,只捞到一枚生锈的易拉罐拉环。
苏晚,你回来...我把易拉罐环还给你...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落地窗外,将这座矗立在半山的奢华别墅包裹在一片死寂里。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泼洒下来,照亮了空气里悬浮的细小微尘,也照亮了傅承砚手中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纸。离婚协议。
他随意地将它甩在光可鉴人的黑檀木茶几上,纸张滑过冰冷坚硬的表面,发出嚓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签了它。傅承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比这别墅里的中央空调送出的冷风还要凉薄几分。他甚至没有看我,目光越过我的头顶,投向窗外那片浓得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他全神贯注的东西。薇薇回来了,她需要傅太太的位置静养。
他的话音落下,像是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我心底漾开一圈圈麻木的涟漪。我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压住胃里翻江倒海的绞痛。那份被我揉成一团、死死捏在手心的诊断书,此刻隔着薄薄的衣料,紧贴着我的皮肤,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胃癌晚期。
白纸黑字,死亡宣判。
我抬起头,目光掠过他线条冷硬的侧脸,最终落在那份协议上。傅承砚三个字已经签好,龙飞凤舞,带着他一贯的决断和不容置喙。我沉默地伸出手,拿起笔。指尖冰凉,微微发颤。笔尖落在签名栏,划下的每一笔都像是在自己的心脏上刻字。苏晚。我的名字,最终成了这场荒谬婚姻的休止符。
笔放下时,他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便走,昂贵的皮鞋踩在地板上,没有一丝留恋的声音。偌大的客厅,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份签好字的协议。胃部的剧痛再次凶猛地袭来,我蜷缩进沙发深处,将自己埋进一片冰冷的阴影里。窗外,夜色更沉了。
时间像掺了沙的水,浑浊而滞涩地流淌。三个月,不过九十多个日夜,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我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植物,在傅家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无声地枯萎。疼痛如影随形,侵蚀着我的骨血,药物成了维系这具残破躯壳的唯一稻草。傅承砚再未踏足这栋宅子,这里彻底成了我的囚笼。
直到那个深夜。
凌晨两点,巨大的踹门声像一柄重锤,狠狠砸碎了死水般的寂静。卧室的门板在暴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傅承砚高大的身影携着一身室外的寒气闯了进来,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几步走到床边,阴影完全笼罩了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两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如同手术刀般切割着我。
起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蛮横,薇薇急性肾衰竭,需要肾源。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将自己藏得更深。
他似乎根本不需要我的回应,只是居高临下地宣判:你的肾型和她匹配。明天一早,去医院做配型。
命令下达完毕,他转身就走,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而冷酷。厚重的房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线,也隔绝了我最后一丝微弱的空气。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喘息,还有胃里那永无止境的绞痛。黑暗像粘稠的沼泽,将我缓缓吞没。
配型结果毫无意外地匹配。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被推上了冰冷的手术台。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刺得人睁不开眼,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极度安静的手术室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敲打在我的神经上。
我躺在那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麻醉师呢为什么还没来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
傅总特意交代的,一个带着口罩的医生俯视着我,露出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怜悯的叹息,不用麻醉。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一点强撑的意志。
他说,医生顿了顿,语气平板地复述着那个人的命令,您最会装疼。
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句冰冷的话在我脑海里疯狂地回荡、炸裂。
最会装疼……
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绝望瞬间将我淹没。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意识在剧痛和羞辱的狂潮中沉浮,身体像是被无数把钝刀同时切割、翻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着千疮百孔的胸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手术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因为腹部的剧痛已经吞噬了一切。视野开始模糊、晃动,最终被一片浓稠的黑暗彻底覆盖。
意识是被一阵尖锐的疼痛唤醒的。后腰的位置,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空洞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折磨。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
这里不是医院熟悉的纯白病房。天花板是熟悉的吊顶水晶灯,空气里却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下是光洁冰冷的大理石。这是傅宅的偏厅,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刺眼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偌大的宅子,空得可怕,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声。那种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的冰冷,比伤口的疼痛更甚百倍。
醒了一个刻薄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我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别墅里那个总是用鼻孔看人的中年女佣,正站在几步开外。她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袋口敞开着,露出里面一团团染着暗红褐色的纱布、棉球,还有沾着污迹的药瓶。
data-fanqie-type=pay_tag>
她像丢什么恶心的秽物一样,将那个沉甸甸的垃圾袋咚的一声扔在我脚边。袋子砸在地板上,一些带血的纱布团滚了出来,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
林小姐嫌这些东西晦气,沾了病气,怕影响她养病。女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撇着,傅先生说了,让你赶紧带着这些垃圾,滚出去。她特意加重了滚出去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
说完,她像是多待一秒都会被传染瘟疫似的,转身就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异常刺耳。
我低下头,看着脚边那袋染血的、属于我身体一部分的垃圾。剧痛从后腰蔓延到四肢百骸,胃里翻滚的灼痛也再次卷土重来,双重折磨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碎。我蜷缩起身体,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那寒意一直渗进骨头缝里。偌大的空间只剩下我一个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窗外,刚才还明晃晃的阳光不知何时被厚重的乌云吞噬,天色迅速阴沉下来,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抹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风开始呜咽,卷起地上的枯叶,拍打着紧闭的玻璃窗,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如同一声声急促而不祥的鼓点。
夜幕彻底降临,如同浓稠的墨汁倾倒下来。狂风像失控的野兽,在空旷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发出凄厉的尖啸。暴雨终于倾盆而至,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敲打着万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世界被狂暴的雨幕吞噬,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扭曲、破碎。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那栋冰冷豪宅的。身体早已麻木,灵魂也仿佛被抽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后腰的伤口在湿冷的空气里灼烧着,胃部的绞痛如同永不停歇的绞肉机。冰冷的雨水瞬间将我浇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身体深处,冻结了血液。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街道空无一人,只有疯狂的雨声和风声,像是在为谁奏响最后的挽歌。
冥冥之中,双腿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一步步挪向那座横跨在怒海之上的巨大桥梁。跨海大桥如同一条钢铁巨龙,在狂涛骇浪之上沉默地延伸向黑暗的彼岸。桥面湿滑冰冷,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我身上,几乎要将我掀翻、卷走。我踉踉跄跄地走着,每一步都耗尽全身的力气。桥下,是深渊般的墨色大海,海浪在暴风雨的鞭挞下狂暴地翻腾、咆哮,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仿佛一张巨口,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终于,我攀上了冰冷的桥栏杆。粗糙的钢铁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带着死亡的气息。狂风撕扯着我的头发和衣襟,几乎要将我吹落。脚下是万丈深渊,是永不止息的黑暗怒涛。
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我的脸,视线一片模糊。我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早已被雨水浸透、冰冷得像块石头的手机。屏幕沾满了水珠,映照出我此刻苍白如鬼的脸。指尖冻得僵硬发麻,几乎失去知觉,我凭着残存的本能,一下,又一下,按亮了屏幕,拨出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刻入骨髓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忙音。每一声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都像一把钝刀在缓慢地切割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带着咸涩的味道。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以为这通电话会像石沉大海般永远得不到回应时,忙音中断了。
电话接通了。
对面传来喧嚣的背景音,隐约有轻柔舒缓的音乐,还有人群模糊的谈笑声。一个属于女人的、带着娇嗔和期待的嗓音清晰地传来:承砚,快点嘛,戒指还没戴呢!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然后,是那个熟悉到让我浑身血液都冻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电话打断的淡淡不耐:哪位
我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因为寒冷和极致的痛苦而咯咯作响。狂风卷着冰冷的雨点灌进我的喉咙,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腹腔深处的伤口,痛得我眼前发黑。我死死攥着冰冷的栏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入钢铁之中。
傅承砚……我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不堪,在狂风暴雨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书房…保险柜最底层…那个旧丝绒盒子里的…塑料戒指……
对面似乎沉默了一瞬,随即是更加清晰的不耐烦,甚至带着一丝被翻出陈年旧物的愠怒:苏晚你在说什么胡话那东西早该扔了!
呵……我发出一声极轻、极惨淡的笑,混合着雨水和泪水,那不是什么塑料戒指……狂风卷走了我后面的话语,我几乎是用尽生命最后的气息嘶喊出来,那是我……七岁那年……用易拉罐的拉环……给你改的!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手机从冻僵的手中滑脱。它在冰冷的桥面上弹跳了一下,屏幕微弱的光亮在暴雨中一闪而逝,随即被无尽的黑暗和雨水吞没。
我最后看了一眼脚下那疯狂咆哮、深不见底的黑色大海,像一个巨大的、旋转的深渊。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彻底抽空。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无尽的黑暗飘去。
没有恐惧,没有留恋,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解脱。
我松开了紧抓着栏杆的手。
身体骤然失重,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枯叶,向着那片翻腾的、怒吼着的黑色深渊,笔直地坠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地撞碎了我的意识,也撞碎了这短暂而荒谬的一生。咸涩的海水疯狂地灌入我的口鼻,堵住了所有呼吸的通道。刺骨的寒冷瞬间穿透皮肉,直抵骨髓,将最后一点生命的热度彻底冻结。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温柔又残忍地拥抱了我,将我拖向永恒的寂静。
与此同时,那座富丽堂皇的酒店宴会厅里。
璀璨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梦幻般的光芒,悠扬的小提琴曲流淌在衣香鬓影之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辉煌的灯火,隔绝了外面那个狂风暴雨的世界。
傅承砚握着手机,挺拔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电话已经挂断,只剩下忙音。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那嘶哑绝望的语调,那句关于易拉罐拉环的话……像一道突如其来的、裹挟着冰渣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中了他!
承砚林薇穿着一袭洁白的定制礼服,美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瓷器。她脸上带着完美无瑕的笑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娇嗔地催促着,发什么呆呀大家都在等着呢,快给我戴上戒指呀!
她身后,是无数道祝福、艳羡的目光。巨大的丝绒托盘里,那枚价值连城的粉钻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芒。
傅承砚缓缓转过身。他英俊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骇人的死白,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血色。刚才电话里那句嘶哑的、穿透风雨而来的话,像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疯狂炸响!
——那是我……七岁那年……用易拉罐的拉环……给你改的!
七岁……易拉罐拉环……那个被他锁在保险柜最深处、早已遗忘在角落的、劣质的塑料小环……那个他以为是某个不重要的童年玩物……
一个尘封了二十多年的、模糊得几乎只剩下光影的记忆碎片,被这句绝望的嘶喊猛地撕裂了时间的封条,带着血腥和泥土的气息,狠狠撞进他的脑海!
肮脏混乱的废弃工厂角落。冰冷的水泥地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满脸污泥看不清面容的小女孩。她小小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被磨得发亮的、金色的东西。她费力地抬起手,把那个东西塞进同样狼狈不堪、被关在生锈铁笼里的男孩手里。
喏……我用可乐罐子做的……好看吧妈妈说……金色的……是戒指……能保佑人的……小女孩的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和认真。
男孩呆呆地握着那个简陋的、还带着毛刺的金属环,上面似乎歪歪扭扭地刻了什么花纹。那是他在被绑架囚禁的黑暗日子里,唯一的、微弱的光亮。
后来获救,记忆混乱。他只记得有个女孩救了他,模糊地记得那枚戒指……再后来,他遇到了林薇,她脖子上挂着一个相似的、刻着砚字的金色小吊坠。她温柔地说:承砚,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工厂里的小女孩……
记忆与现实轰然对撞!
保险柜里那个被他以为是塑料玩具的戒指……林薇脖子上的吊坠……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傅承砚的脚底瞬间窜起,沿着脊椎疯狂蔓延,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收缩、抽搐,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那不是塑料戒指!那是易拉罐拉环!金色的!是那个小女孩做的!
苏晚……苏晚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知道那个锁在最深处的东西!她怎么会知道那是易拉罐拉环改的!
除非……
除非……
一个他从未敢想、也绝不愿相信的恐怖答案,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击中了他!
不……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比窗外的狂风暴雨更加猛烈!
承砚你怎么了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伸出手,试图去拉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快给我戴戒指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价值连城的粉钻戒指时——
滚开!傅承砚猛地发出一声嘶吼!那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狂乱和绝望,如同受伤的野兽,瞬间撕裂了宴会厅里所有的温馨与喜庆!
他猛地挥开林薇伸过来的手,巨大的力量让她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旁边的香槟塔上。叮叮当当!晶莹的酒杯如同脆弱的梦境,轰然倒塌,碎裂一地!金色的酒液和玻璃碎片四处飞溅,引起一片女人的尖叫。
傅承砚却像疯了一样,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被暴雨疯狂蹂躏的黑暗,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雨幕,看到那座横跨怒海的钢铁大桥。
苏晚——!!!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那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下一秒,他像一道失控的黑色闪电,猛地撞开挡在身前惊愕的人群,不顾一切地朝着宴会厅外、朝着那片狂风暴雨冲去!昂贵的西装被门框刮破,他浑然不觉,只留下身后一地狼藉和无数张震惊到失语的面孔。
狂风在耳边咆哮,如同无数冤魂的哭嚎。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身上,像密集的冰针,刺骨的疼。价值千万的跑车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在空旷的雨夜里疯狂加速,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人多高的水幕。
傅承砚死死握着方向盘,指骨凸起,青筋虬结。仪表盘上,速度指针早已飙到了危险的红色区域。他的眼睛赤红一片,死死盯着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声音在叫嚣:找到她!找到苏晚!现在!立刻!
跨海大桥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龙,横亘在漆黑翻腾的海面上。桥上的风更大,裹挟着咸腥的海水和冰冷的雨点,几乎要将车身掀翻。傅承砚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湿滑的桥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堪堪停住。
他推开车门,狂暴的风雨瞬间将他吞没。冰冷刺骨!他踉跄着冲到桥边,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钢铁栏杆,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他探出身,向着桥下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翻腾咆哮的黑色深渊疯狂嘶喊:
苏晚——!!!
苏晚你出来——!!!
苏晚你听见没有——!!!
声音瞬间被狂风撕碎,消散在无边无际的雨幕和怒涛声中。
没有回应。只有海浪更加凶猛地撞击桥墩,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傅先生!几个穿着雨衣的搜救队员顶着狂风跑过来,试图将他拉离危险的桥边,雨太大了!浪太急!这样太危险了!
滚开!傅承砚猛地甩开他们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的声音嘶哑扭曲,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绝望,找!给我下去找!她一定还在下面!她一定在等我!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推开阻拦的人,跌跌撞撞地想要翻越栏杆。
拦住他!搜救队长厉声喝道。几个队员奋力扑上去,死死抱住状若疯癫的傅承砚。
放开我!放开!傅承砚疯狂地挣扎着,雨水和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她怕冷!她胃不好!她刚做了手术!她在下面会死的!你们放开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厚重潜水装备的队员艰难地从桥下爬了上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他快步走到队长面前,声音被风雨切割得断断续续:报告!在……在桥墩附近……只……只找到这个!被礁石卡住了……
他摊开掌心。
一枚小小的、扭曲变形的金属环,静静地躺在潜水员湿漉漉的手套上。它早已被海水侵蚀得锈迹斑斑,原本的金色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残留着一点模糊的轮廓,隐约能看出是一个被强行掰开的易拉罐拉环。环身似乎曾经刻过什么,如今也只剩下几道被锈蚀得模糊不清的凹痕。
搜救队长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锈环,递到被众人死死按住的傅承砚面前。
傅承砚所有的挣扎和嘶吼,在看清那枚锈环的瞬间,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脸上的疯狂和暴怒像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一种空洞到极致的死寂。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小小的、丑陋的、生满红锈的金属环,仿佛要把它烧穿。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海浪永无止境的咆哮,和他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然后骤然碎裂的轰鸣。
他猛地挣脱开束缚,踉跄着扑过去,一把夺过那枚锈环!
冰冷的、粗糙的、带着浓重海腥味的触感,狠狠烙在他的掌心,也狠狠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死死攥着它,仿佛攥着这世间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响声,几乎要将那脆弱的锈环捏碎。
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他缓缓地、缓缓地跪倒在冰冷的、满是积水的桥面上。昂贵的西裤瞬间被泥泞浸透。
狂风卷着冰冷的暴雨,无情地抽打着他。
他低下头,将额头死死抵在紧握着锈环的手背上,身体蜷缩着,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种压抑到极致、破碎不堪的呜咽,像受伤野兽垂死的悲鸣,最终化作一声声绝望到灵魂深处的嘶喊,被无边的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
苏晚……你回来……
我把易拉罐环……还给你……
我还给你……你回来啊……
求你……回来……
嘶哑的哭喊声在狂暴的风雨和滔天巨浪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微弱,转瞬便被彻底吞噬。
只有他掌心里那枚冰冷的、生锈的易拉罐拉环,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一点微弱、绝望、如同泪光般的光泽。
他跪在那里,像一座被瞬间风化的绝望雕像。
而桥下,是无尽的黑夜,和永不止息、咆哮着吞噬一切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