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制止,也没有安抚。
他只是等着。
等着他们将心中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许久,城下的喧嚣声,才渐渐平息。
只剩下一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萧羽看到,人群中,一个身材瘦高的年轻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身上的囚服,洗得发白,脸上还有几道未曾愈合的伤疤。
他的眼睛,却很亮。
他直视着城楼上的萧羽,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年轻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叫陈默,陇西狄道人。”
“我爹,是个铁匠,我本来,也该是个铁匠。”
“三年前,薛举的征兵队,冲进我家,说我爹是军中急需的匠人,强行将他带走。”
“我爹不肯,他们就打断了我爹的腿,然后,又抓走了我,说父债子偿。”
他的声音很平,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血淋淋的残酷。
“我入了伍。”
“他们说,每月有三百文的军饷。三年,我只拿到过五次,每次,不足一百文。”
“他们说,斩首一级,赏银五两。我斩过七个唐军,功劳,全是我队正的。”
“他说,我这样的新兵蛋子,不配有功劳。”
“去年冬天,我爹在军营里,活活冻饿而死。他们把他扔进乱葬岗,连一张草席都没有。”
“我去找他们理论,被打了三十军棍,差点死在雪地里。”
陈默说到这里,顿了顿。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
不知是泪,还是汗。
“你问我们,有没有得到过公平?”
他看着萧羽,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公平?”
“这两个字,我们这些大头兵,连听都没听过。”
整个旷野,一片死寂。
所有降卒,都沉默地听着陈默的诉说。
他的故事,也是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
那份感同身受的悲怆。
萧羽的目光,落在陈默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转过头,看向了另一侧的刘文静与李勣。
刘文静的脸上,满是震惊与愤怒。
而李勣,则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这些事,他身在西秦,亦有耳闻。
只是,他从未想过,底层的黑暗,竟已腐烂到了这种地步。
他为之效忠的那个西秦,原来,早已从根子上,烂透了。
“很好。”
萧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他看着陈默,点了点头。
“你很有勇气。”
“我欣赏有勇气的人。”
他话锋一转,声音再次变得锐利。
“那你们,又听过我大唐的军法吗?”
“你们的上官,是怎么跟你们说我大唐的?”
陈默愣了一下。
他想了想,开口道。
“他们说,唐军,都是被强征入伍的囚犯。”
“他们说,唐军没有军饷,打仗,全靠抢。”
“他们还说,唐皇李渊,猜忌功臣,凡是立下大功的将领,都会被他找借口害死。”
这些话,让城楼上的刘文静,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一派胡言!”
“简直是一派胡言!”
“薛举小儿,不仅割据一方,还敢如此污蔑我大唐天威,真是死有余辜!”
萧羽摆了摆手,制止了刘文静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