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术台金属贴着我裸露的脊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的混合气味。
最后确认,编号73,你自愿出售自出生至二十五岁间的全部记忆,换取五十万信用点机械音毫无起伏地询问。
自愿。我的声音干涩,喉头滚动,咽下那点可悲的犹豫。躺在黑市记忆诊所的手术台上,出卖自己过去的人生,只为支付母亲天价医疗费的一半首付。没什么好犹豫的,泽维尔。我告诉自己,记忆不能当饭吃,而活着可以。
程序启动。提取过程可能有轻微不适。
轻微不适当那冰冷的神经接口刺入后颈的端口,尖锐的痛楚瞬间炸开,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探入大脑,搅动、抽取。眼前的世界碎裂成纷乱的色块和尖锐的噪音——童年夏日午后阳光的温度、初恋女孩发梢的清香、父亲去世那天雨水的冰冷、第一次获奖时的心跳……一切都被蛮力撕扯,抽离,变成冰冷数据流,涌入对方手中的隔离箱。
那不只是记忆,那是我之所以为我的全部构成。
痛苦达到顶峰时,一声极其细微、绝不属于我记忆中的尖锐嘶鸣,像指甲刮过最古老的玻璃,穿透一切,刺入我意识的最后缝隙。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空虚的沉寂。
我是在一间充斥着霉味和廉价空气清新剂味道的公寓里醒来的。
头痛欲裂,大脑像被彻底格式化过的硬盘,空荡得令人窒息。我是谁
床头柜上放着一沓崭新的信用点芯片,旁边是一张电子便签,冷光字体显示:交易完成。73号记忆体已入库。建议:七十二小时内充分休息,避免高强度脑部活动,身份ID已临时冻结,请于七十二小时后激活。
73号……对,泽维尔。我是泽维尔。母亲……需要钱。
我挣扎着爬起来,身体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房间很陌生,但又隐约有点印象——这是我租下的临时安置点,为了手术后的恢复期。黑市医生的贴心服务。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没有任何个人物品。当然,不会有。关于我的一切,都已经被装进那个冰冷的隔离箱,也许正被某个秃顶的富豪预览,准备体验一段他从未有过的、充满挣扎但也曾有过温暖的青春。
胃里一阵翻搅,是生理性的恶心,也是对自我彻底消失的恐惧。
我踉跄走进狭小的卫生间,看向镜子。里面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苍白,黑色短发,眼窝深邃,瞳孔是罕见的深紫色——据说是一种罕见的基因表达,在我……在我被卖掉的那段人生里,这双眼睛曾让不少人印象深刻。现在,它们只是茫然地映照着我自己。
这张脸是熟悉的,但连接在这张脸背后的故事,全部消失了。我是泽维尔,一个没有过去的空壳。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一具行尸走肉。靠着营养剂度日,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缓慢移动的光斑。大脑一片空白,偶尔有些碎片试图拼凑——一个模糊的女人微笑(母亲),一段破碎的旋律,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但它们像水银一样滑溜,抓不住,也无法形成任何连贯的意义。
那种空虚感比手术时的物理疼痛更难熬。我开始后悔,疯狂地后悔。但信用点已经划到了医院的账户,母亲得到了初步治疗。值得吗我用泽维尔的存在,换取了母亲肉体存活的机会。这个等式冰冷而残酷,但我别无选择。
第三天傍晚,那种被掏空的感觉稍微减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焦躁。我决定出门走走,也许熟悉的环境能刺激大脑,找回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
城市的霓虹灯一如既往地刺眼,全息广告牌上的虚拟偶像对着人群抛送飞吻,悬浮车流无声滑过天际。一切都喧嚣而疏离。我走着,试图辨认街道,却发现自己像个初来乍到的游客。
拐进一条暗巷,想抄近路回公寓。巷子深处传来打斗声和呵骂。我本能地想避开,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顿住。
一种极其诡异的感觉攫住了我。
视野的边缘猛地窜过一串快速闪烁的代码残影,像故障的屏幕。鼻腔里突兀地涌起一股极其浓烈的气味——铁锈、腐烂的泥土、还有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花香。完全不属于这条肮脏后巷的味道。
更可怕的是,我的身体自己动了。
侧身、滑步、矮身躲过迎面挥来的金属管——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久经训练的、近乎本能的狠辣。挥拳的那个小混混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家伙能躲开。
我也愣住了。
妈的,看什么看!另一个混混咒骂着扑上来。
我的身体再次先于我的意识做出反应。格挡,反关节技,手肘精准地击打在对方的下颌。一声脆响和惨叫同时响起。
剩下的两个混混见状,怒吼着一拥而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身体却像拥有了独立的意志。闪避,擒拿,出击。每一个动作都高效、简洁,直奔要害,带着一种冷酷的精准。我甚至能预判他们的动作,看到他们肌肉绷紧的瞬间,就知道下一击会来自何方。
这不对。
这绝对不对!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从小到大连打架都很少!我……
咔嚓!一声清晰的骨裂声。被我拧住胳膊的混混惨叫着瘫软下去。
最后那个拿着小刀的混混,手在发抖,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不是对我,而是对我身上的某种东西。他怪叫一声,扔下刀,拖着受伤的同伴连滚带爬地跑了。
巷子恢复死寂,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站在原地,双手沾着别人的血,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打架,而是因为恐惧——对我自己这具突然变得陌生而危险的身体的恐惧。
那些代码残影、诡异的气味、还有这具仿佛浸淫暴力多年的身体……
一个冰冷的名字,伴随着那段手术结束时听到的、不属于我的尖锐嘶鸣,猛地刺入我空荡的脑海——
卡米拉·霍恩。
那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座深渊。
回到公寓,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
卡米拉·霍恩。
联邦历史上最声名狼藉的连环杀手之一。夜莺屠夫。专挑雨夜作案,目标多为独居的年轻男性,手法极其残忍,喜欢在作案现场播放古典音乐,并留下一种特定品种的、极其罕见的白色夜莺羽毛。作案七起,从未失手,逍遥法外长达三年,最终在一次看似偶然的围捕中被击毙。那是……五年前的事。
她的名字、她的代号、她的作案手法、甚至她被击毙的新闻片段……这些信息像病毒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空荡的大脑里,清晰无比。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我卖掉的是我自己的记忆,我不应该知道一个五年前死去的女杀手如此详细的信息!她的记忆,应该随着她的死亡而彻底消失!
除非……
一个可怕的猜想让我浑身冰冷。
黑市记忆提取技术并不完美,据说偶尔会发生污染或渗漏——极端罕见的情况下,供体的记忆碎片可能会侵入受体的空置脑域。
手术结束时那声尖锐的嘶鸣……卡米拉·霍恩临死前的最后片段
而我买的,是最便宜、最基础的套餐,使用的很可能是老旧甚至带故障的设备。
我冲进卫生间,再次看向镜子。还是那张属于泽维尔的脸,苍白,深紫色瞳孔里充满了惊骇。
但下一秒,镜中人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绝对不属于我的,冰冷、残忍、带着一丝玩味和嘲弄的微笑。
我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不是幻觉。
那不是我的表情。
卡米拉·霍恩。
她的记忆碎片……像幽灵一样,寄生在了我这个空壳里。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极致的恐惧里。
那些污染症状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有时是突然袭来的强烈情绪——一阵毫无来由的、毁灭一切的狂怒,或者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猎物的快感。有时是感官的错乱——闻到那甜腻腐烂的花香,听到不存在的老式唱片机播放咏叹调。最可怕的是一次我拿起餐刀准备切营养块时,手指自动地挽了一个极其熟练、极具威胁性的刀花,然后我的舌尖尝到一种清晰的、对血腥味的渴望。
我快要疯了。
我试图联系那个黑市医生,但他的通讯码成了空号。那间诊所也人去楼空。我被彻底抛弃在这个噩梦里。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坐以待毙,等着那个女杀手的意识碎片彻底侵蚀我这具空壳。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找到卡米拉·霍恩。
不是活着的人,而是她留下的痕迹。她的作案地点,她的调查卷宗,她的一切。我要知道她是谁,她是怎样的人。了解她,也许是我能对抗她的唯一方式。甚至……或许我能找到办法,把这些该死的记忆碎片从我脑子里挖出去!
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我一个没有记忆、身份ID还被临时冻结的黑市记忆贩卖者,要去调查一个被联邦封锁了信息的已故连环杀手。
但我别无选择。
利用恢复期最后一点时间,我用剩下的少量信用点,在黑市网络深处租用了一个临时匿名节点,小心翼翼地开始搜索。
卡米拉·霍恩这个名字在公共网络上是禁忌,信息被清理得极其干净。但深网之下,总有痕迹。破碎的新闻存档、都市传说论坛的讨论、甚至是一些自称崇拜者建立的隐秘站点。
信息支离破碎,且大多夸张失实。但我还是艰难地拼凑着。
她最后被击毙的地点,在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废弃工业区。据说是她的一个藏身点。
就是那里了。
身份ID一激活,我立刻动身。乘坐公共交通穿越半个城市,越靠近目的地,空气似乎越发滞重污浊。那是一种心理作用,还是……我脑子里那些碎片的反应
工业区庞大而破败,生锈的钢铁巨兽匍匐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根据模糊的坐标,我找到了一栋几乎被废弃的仓库。
大门锈蚀,但旁边的侧门有近期被破坏打开的痕迹。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尘埃和霉菌味道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甜腻的花香。仓库内部极其空旷,高处狭窄的窗户投下束状光线,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粒。
地面有脚印。新的,旧的,杂乱重叠。
我打开腕带上微弱的光源,小心翼翼地深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因为恐惧,也因为一种莫名的、被牵引的感觉。
在最深处的一个隔间外,我停住了。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极其微弱的……音乐声像是信号不良的老旧收音机,断断续续地播放着一首慵懒的爵士乐。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住了。卡米拉·霍恩的标志之一——作案时播放音乐。
谁在里面
我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门。
隔间很小,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个被遗弃的、破烂的老式收音机,咝咝啦啦地唱着。光线下,能看到地面上积着厚厚灰尘,但也有近期被打扰的痕迹。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等等。
光线扫过墙角,有什么东西微微反光。我走过去,蹲下身。
那是一小片白色的羽毛。柔软,洁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与这个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夜莺的羽毛。
卡米拉·霍恩的另一个标志。
它就在这里,新鲜得像是刚刚被摘下。
冰冷的恐惧顺着我的脊椎爬升。有人来过这里。不久前。并且留下了这个……标记。
是崇拜者的模仿还是……
我的目光被羽毛旁边墙壁上的一些痕迹吸引。那不是普通的污渍或划痕,而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极其精细地刻下的一行行……
代码。
复杂、扭曲、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数字序列,交织成一个令人头晕目眩的图案。它们看起来古老而邪恶,完全不像是现代计算机的编程语言,反而更像某种禁忌的仪式符文。
在看到它们的瞬间,我的头痛猛地加剧。
那声尖锐的、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嘶鸣再次在我脑海深处炸响!
比手术时更清晰,更狂暴。
伴随着嘶鸣,视野被疯狂的代码洪流彻底淹没,墙壁上那些符号仿佛活了过来,旋转、扭动,钻进我的眼睛!那甜腻腐烂的花香浓烈到实质,几乎令我窒息。冰冷的狂笑和绝望的哭泣声在我耳膜内交织震荡!
呃啊——我抱住头,痛苦地跪倒在地,全身痉挛。
混乱的感官轰炸中,一个清晰的、不属于我的念头,像毒蛇一样浮现在我的意识里:
找到……门……
紧接着,是一副快速闪过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图像:一座巨大、古老、非金非石的诡异门扉,矗立在无尽的黑暗中,门上雕刻着与墙上代码同源的、活物般蠕动的纹路。
图像一闪即逝。
剧烈的痛苦和异象潮水般退去。我瘫软在冰冷的尘埃里,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弱地喘息。
我挣扎着抬头,再次看向那面墙壁。
代码还在,但似乎失去了刚才那种邪异的活性,只是死气沉沉地刻在那里。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卡米拉·霍恩,她不仅仅是一个连环杀手。
这些代码,那扇门……它们是什么
而那个在我脑子里苏醒的东西,它想要的,显然不仅仅是回忆杀戮的快感。
它想要更多。
它通过我的眼睛在看,通过我的身体在感知。
它引导我来这里。
它想让我……找到那扇门。
剧烈的恐惧之后,一种奇异的冰冷决心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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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屈服。我必须知道真相。关于卡米拉·霍恩,关于这些代码,关于那扇门,关于她为什么选择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空壳。
我艰难地爬起来,用颤抖的手,将那片白色的羽毛和墙壁上那些诡异的代码图案清晰地拍摄下来。
狩猎,开始了。
但这一次,我不是猎人。
我也不是纯粹的猎物。
我是泽维尔,一个被塞进了恶魔碎片的空壳。
我要反过来,狩猎我脑子里的幽灵。
我走出废弃仓库,抬头看向城市灰蒙蒙的天空。霓虹灯依旧闪烁,车流依旧喧嚣。
但我知道,这个世界的光鲜表面之下,隐藏着某些我从未认知过的、黑暗而古老的秘密。
而我已经,无可挽回地踏入了这片阴影之中。
我的手指,在不经意间,又一次挽出了那个冰冷而熟练的刀花。
深紫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属于猎手的、冰冷的光芒。
我瘫坐在冰冷的尘埃里,汗水浸透衣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仓库隔间内,那咝咝啦啦的爵士乐还在顽强的播放,像幽灵不肯散去的低语。墙壁上那些扭曲的代码图案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卡米拉·霍恩不仅仅是个杀手。
这个认知像冰锥刺入我空荡的颅骨。她留下的这些痕迹,指向某种远超常人理解的东西。那扇门……那是什么而她,或者说,现在我脑子里属于她的那一部分,又究竟是什么
找到门……
那个念头再次浮现,冰冷、执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渴望。它不再仅仅是碎片式的干扰,而是逐渐凝聚成一种明确的指令。
不。我咬紧牙关,对抗着那股外来的意志。我是泽维尔,即便我失去了所有记忆,我也不是任何人的傀儡,更不是一个已死疯子的寄生容器。
挣扎着爬起来,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洁白的羽毛和墙上的邪异代码,转身踉跄地逃离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废弃仓库。
回到那间临时公寓,反锁上门,我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精疲力尽。但大脑却在恐惧和异样兴奋的双重刺激下高速运转。
我必须知道更多。远多于深网那些破碎传闻所能提供的。
我需要官方记录。卡米拉·霍恩的案卷,警方和联邦调查局的原始报告,那些被严格封锁的真相。
但这对于一个身份刚刚解冻、几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除非……
我猛地想起一个人。一个名字,伴随着一段模糊的印象浮现——艾略特·兰斯。一个黑客,或者说,数字幽灵。他曾欠我一个大人情,在我……在我还是完整的泽维尔的时候。具体是什么人情,记忆已然空白,但那种可以信任和他能力极强的感觉却残留了下来。
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再次接入深网,通过层层加密和跳板,我试图联系他。方式同样来自那段模糊的印象——一个废弃的诗歌论坛,在某一首特定冷门诗的评论区留下特定序列的字符。
等待回复的时间漫长而煎熬。我坐立不安,脑子里那个冰冷的意识似乎也在蛰伏,观察,偶尔传递来一丝不耐烦的情绪,像毒蛇吐信。
几个小时后,终端终于响起一声极轻微的提示音。
回复极其简短:位置。时间。风险自担。
我立刻发送了公寓的坐标和一个小时后。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艾略特从不轻易现身。
一小时后,公寓门锁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咔哒声。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像一道融入阴影的猫。
他个子不高,裹在一件宽大的、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深色外套里,背上是一个硕大的多功能电子设备箱。他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异常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脸,但那双眼睛却老练而锐利,快速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在我身上。
泽维尔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确定,你……看起来糟透了。
艾略特。我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我遇到了大麻烦。
看出来了。他放下设备箱,动作敏捷地打开,拿出几个造型奇特的终端和信号干扰器,快速布置在房间四周,屏幕上流动着加密数据流。说吧,什么事值得你用最高风险通道找我别忘了你上次帮我的代价。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虽然你看样子好像真忘了不少东西。
我心下一凛。他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没有退路了。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简洁地说明了情况——当然,略去了我出售记忆的具体原因和母亲的部分,只说是迫不得已的黑市手术,以及之后出现的可怕污染,卡米拉·霍恩的记忆碎片,废弃仓库的发现,还有那诡异的代码和门的幻象。
艾略特听着,手指在终端上飞快操作,布置着安全屏障,脸色越来越凝重。
卡米拉·霍恩……‘夜莺屠夫’……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她的案卷是联邦一级加密,埋在好几层伪指令和陷阱程序下面,而且有自毁触发机制。触碰那玩意,一不小心就会引来最糟糕的那种‘网络安全员’。他瞥了我一眼,你确定要这么做为了些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幻觉
那不是幻觉!我语气激动起来,下意识地挽了一个刀花,随即猛地僵住,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
艾略特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他死死盯了我的手一眼,又看向我的眼睛,那双深紫色的瞳孔。他沉默了几秒钟,房间里的空气几乎凝固。
……好吧。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看来你惹上的麻烦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得多。坐稳了。
他的手指在主控终端上化作一片虚影,复杂的指令流瀑布般倾泻而下。屏幕上的加密数据流变得狂暴起来,无数防火墙和虚拟堡垒的图标生成又被瞬间击破。整个房间的温度似乎都因设备的全功率运行而升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艾略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突然,主屏幕红光爆闪!刺耳的警报声尖锐响起!
触发陷阱了!艾略特低吼一声,手指更快,几乎带出了残影,他们在反向追踪!给我三十秒……不,二十秒!
我心脏骤停,屏住呼吸。
十几秒后,警报声戛然而止。屏幕上的红光褪去,转化为稳定的蓝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标注着绝密的文件列表滚动出现。
进去了。艾略特长长吐出一口气,抹了把汗,但我们也暴露了。最多五分钟,这里就会被包围。
快!找关于她最后藏身点的详细报告,还有……任何关于奇怪符号、代码或者‘门’的记录!我急声道。
艾略特快速筛选着文件。数字页面的翻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找到了!‘夜莺’行动最终报告……附件,现场物证记录……有了!
一份扫描文件被放大投屏到空中。那是警方在卡米拉被击毙的现场拍摄的照片——正是我之前去过的那个仓库隔间!但照片里的隔间,墙壁上布满了更多、更密集的那种诡异代码刻痕,层层叠叠,如同某种疯狂的祭文!
而在照片角落,一个被标记为特殊物证-07的物件,让我和艾略特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石,表面布满与墙上代码同源纹路的黑色碎片。它被小心地放在隔离袋里,形状不规则,但隐约能看出,它似乎是从某个更大的整体上碎裂下来的。
报告正文中提到:……对象(卡米拉·霍恩)临终前持续重复词汇‘门’、‘钥匙’、‘必须关闭’……在其身旁发现未知材质碎片,其上纹路与现场刻痕高度吻合,暂无法破译。碎片已移交第七区超自然现象分析部(SPD)……
第七区SPD!
又一个陌生的名词,但听起来就绝非善类。
还有这个!艾略特快速调出另一份交叉引用的文件,关于卡米拉·霍恩的早期心理评估……嫌疑人声称自己并非‘杀戮’,而是在‘清理门户’,阻止‘不应存在之物’渗透……她自称受到‘低语’指引……
低语我追问。
报告里说,她提到低语来自‘门的另一侧’……艾略特的声音有些发干,他们认为那是极度精神失常的臆想,是为其暴行寻找的荒谬借口……
他们不懂……
一个冰冷、充满嘲弄的女声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我浑身一僵。
愚蠢的蝼蚁……门必须关闭……碎片是关键……
声音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焦灼和……恐惧
卡米拉·霍恩在恐惧
泽维尔!你怎么了艾略特注意到我的异常,脸色微变。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高速悬浮引擎特有的低频嗡鸣声,正在迅速接近!
他们来了!艾略特猛地合上终端,迅速拆卸设备,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分头走!老规矩,七十二小时后用三号备用方案联系!
他将一个一次性加密通讯器塞给我,然后毫不犹豫地冲向公寓的应急通道,身影瞬间消失在后楼梯的黑暗中。
我也立刻冲向另一个方向,从正门冲出,扑进公寓楼后方错综复杂的小巷。
夜空中,至少三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悬浮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至,身穿黑色战术服、装备精良的特勤人员鱼贯而下,直扑我的公寓。他们的动作迅捷而专业,绝非普通警察。
是SPD还是别的什么机构
我不敢多想,借着夜色和杂乱的建筑结构拼命奔跑。脑子里那个声音暂时沉寂了下去,但我的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能清晰地捕捉到远处追兵的脚步声、通讯器的细微电流声,甚至能预判他们包抄的路线。
这具身体的本能,属于卡米拉·霍恩的生存本能,正在被动激活,帮助我逃亡。
这感觉既可怕……又有用。
我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城市的血管深处钻行。依靠着那突然增强的直觉和反追踪能力,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拉网式搜索。
但我知道,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整个街区正在被快速封锁。
那个碎片!SPD拿走的那个碎片!
卡米拉的意识碎片如此渴望找到门,而那个碎片被标注为钥匙之一……
我必须拿到它!那可能是理解一切的关键,甚至可能是……摆脱我脑子里这乘客的关键!
这个念头疯狂而大胆,但一经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并且,我脑子里的那个声音,对此表示了沉默的……赞同
在一处废弃排水管道的暂歇点,我喘着气,用艾略特给的加密通讯器,再次冒险联系了他。
你疯了!听完我近乎自杀的计划,艾略特在通讯那头低吼,潜入第七区SPD!他们的安全级别比联邦银行总部还高!那地方就是个黑洞,进去的人没人出来过!
我必须去,艾略特。我需要那个碎片。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我在请求你的帮助。情报支持,路线图,任何有用的东西。之后,你我两清。
通讯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只有电流的沙沙声。
……妈的。最终,他骂了一句,坐标和基础结构图发给你了。听着,泽维尔,无论你变成了什么,别死在里面。我可不希望我的债主名单上出现一个死人。
通讯中断。
一份复杂的建筑蓝图和数据流涌入我的简易终端。
第七区超自然现象分析部。一个位于城市地下的庞大设施,名义上负责研究无法解释的现象和物品,实则权限极大,行事隐秘。
而收藏卡米拉·霍恩遗物碎品的异常物品收容中心,位于地下七层。
潜入计划近乎天方夜谭。但我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幽灵一样在城市阴影中移动,躲避着追捕,同时研究着SPD的结构图,规划着路线。卡米拉的记忆碎片变得合作起来,不再仅仅是散播恐惧和幻象,而是开始提供帮助——那些潜行、伪装、破解低级门禁的知识碎片,时不时涌入我的意识。
这感觉糟糕透顶,我像是在与恶魔做交易,用自己的身体换取生存和情报。
第四天夜里,暴雨如注。
雨水冲刷着城市,也提供了最好的掩护。我利用艾略特提供的几个后勤漏洞和一套偷来的SPD低级维护人员制服,混进了一辆前往SPD地下设施的运输车。
冰冷的雨水拍打着车顶,我的心跳如同战鼓。
通过气压隔离门,运输车驶入了SPD内部。煞白的灯光,冰冷的金属墙壁,空气中有一种独特的臭氧和消毒剂混合的味道。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干净得令人发指,却无端透着一种非人的压抑。
依靠卡米拉本能对环境和威胁的敏锐感知,以及艾略特图纸的指引,我躲过了几波巡逻的自动警卫和人员扫描。
地下三层……五层……七层。
异常物品收容中心。厚重的合金大门需要动态密码和虹膜双重认证。
我藏在一条通风管道的阴影里,看着那扇门,手心全是汗。艾略特无法提供实时破解支持,这里的网络是物理隔离的。
怎么办
左数第三名守卫。那个冰冷的女声再次直接指引,他的虹膜序列可以匹配。密码是动态的,但算法有规律,每秒变换一次,基于斐波那契数列叠加当日安全密钥……计算它。
一串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推导过程瞬间涌入我的大脑,清晰无比。
我愣住了。卡米拉·霍恩……还是个数学天才
没时间犹豫。我深吸一口气,看准那名守卫转身的瞬间,如同猎豹般无声扑出!一记精准的颈动脉击打,在他发出任何声音前就让他软倒在地。
将他拖到阴影处,我用他的权限卡和眼皮对准扫描器,同时大脑疯狂运算着那该死的动态密码。
指示灯闪烁了几下,由红转绿。
咔——厚重的合金大门缓缓滑开。
收容中心内部更加冰冷,一排排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收容柜排列整齐,每个都标注着编号和危险等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像是无数被禁锢的能量在哀嚎。
我快速寻找着编号SPD-07-734的柜子——根据艾略特的情报,那是存放卡米拉碎片的地方。
找到了!
那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收容柜,强化玻璃后面,那个黑色的、布满诡异纹路的碎片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垫上。
就在我试图破解收容柜的锁具时,整个设施的警报系统突然毫无征兆地、凄厉地炸响!
红光疯狂闪烁!
陷阱!卡米拉的意识发出尖锐的警告。
厚重的隔离门正在迅速落下!
来不及了!
我猛地一拳砸碎强化玻璃,警报声更加刺耳!玻璃碎片划破了我的手,鲜血直流,但我毫不在乎,一把抓起了那个黑色的碎片!
入手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刺骨的能量猛地窜入我的手臂,直达大脑!
啊——!我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眼前的景象彻底扭曲、碎裂!
不再是SPD的收容中心。
我仿佛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灰雾弥漫的荒原。脚下是龟裂的黑色大地,天空中没有太阳月亮,只有扭曲旋转的暗紫色漩涡。
远处,矗立着一座巨大得无法想象的……门。
它由某种无法理解的材质构成,非石非金属,表面布满了那些活物般蠕动、变化的诡异代码和纹路。门扉紧闭,但门缝中不断渗出令人窒息的恶意和冰冷。门的周围,堆积着无数惨白的、扭曲的骸骨,如同献给邪神的祭品。
一个穿着破烂白色长裙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跪在那扇巨门之前。
她黑色的长发凌乱不堪,身体微微颤抖。
是卡米拉·霍恩。
她似乎正在用尽全身力气,试图阻止那扇门开启一丝缝隙。她的双手死死抵在门上,指甲崩裂,鲜血淋漓。
她猛地回过头!
那张脸……苍白,美丽,却扭曲着极致的恐惧、痛苦和一种疯狂的决绝。她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看向我,或者说,穿透我,看向我手中的碎片。
碎片……她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来自地狱最底层,……钥匙……还不够……必须找到所有……关闭它……阻止他们……
阻止谁!这到底是什么!我朝着幻象嘶吼。
但她似乎听不见。影像开始剧烈波动,如同信号不良。
……时间不多了……祂们就要醒了……窥视……一直都在……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绝望,……找到……记忆……
幻象猛地破碎!
我重新跌回SPD收容中心冰冷的地面,警报声震耳欲聋。隔离门已经落下大半!
手中那块黑色碎片依旧冰冷,但那股能量似乎暂时平息了。
脚步声和呵斥声从通道另一端急速逼近。
我连滚爬爬地冲向唯一的出口——一条标着高危废弃物处理通道的紧急管道,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管道内部光滑陡峭,我一路向下滑落,不知通向何方。
脑子里一片混乱。幻象,卡米拉的警告,那扇巨门……记忆她让我找到记忆什么记忆
碎片在我手中微微发热,似乎与它接触后,脑子里那些属于卡米拉的记忆碎片变得更加活跃,甚至……一些原本模糊的、似乎被封锁的片段,开始松动。
滑落终于到底,我重重摔在一堆柔软的缓冲物上(大概是某种高分子凝胶废弃物)。四周是幽暗的、布满各种管道的地下空间,似乎是城市最底层的废弃处理区。
暂时安全了。
我瘫在冰冷的凝胶堆里,剧烈喘息,看着手中那块不祥的黑色碎片。
卡米拉·霍恩不是疯子,或者说,不仅仅是疯子。她在对抗某种东西,某种与那扇门相关的、极其可怕的存在。
而我现在,被迫继承了她的遗志,甚至她的一部分能力和记忆。
SPD很快就会全面搜捕我。我成了头号目标。
但我没有退路。
我必须找到其他碎片,必须搞清楚那扇门和所谓的祂们到底是什么。
而这一切,似乎最终指向了——记忆。
我的记忆卡米拉的记忆还是……别的什么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污泥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属于一个名叫泽维尔的普通年轻人,如今却熟练地掌握了杀戮和潜行的技巧。
这双深紫色的眼睛,曾经倒映着简单的生活,如今却被迫凝视深渊。
逃亡仍在继续,但目标已然不同。
我从凝胶堆中站起身,将那块冰冷的碎片紧紧攥在手心。
好吧,卡米拉·霍恩。我对着脑海中那个沉默的幽灵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决心,让我们看看,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样的‘遗产’。
还有,你们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迈开脚步,融入地下通道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与未知的疯狂,但我已无法回头。
地下处理区的寒冷渗入骨髓,与手中碎片的冰冷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一种属于这个世界,另一种,则来自某个无法理解的深渊。SPD的警报声被厚重的土层和管道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地狱传来的闷雷。
我靠在冰冷的、沾满粘稠凝胶的管道壁上,剧烈的心跳逐渐平复,但大脑却以另一种方式沸腾。
那块碎片……碰到它之后,卡米拉·霍恩的记忆不再是零散的、强加于我的碎片。它们开始像病毒一样自我复制、链接、试图重新构建出完整的序列。
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我闭上眼,却看到了更多。
不再是废弃仓库,而是一间昏暗、布满灰尘的古典书房。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那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白色花朵的香气。年轻的卡米拉·霍恩——比通缉令上照片更年轻,眼神尚未被后来的疯狂完全占据——正颤抖着双手,翻阅一本以某种怪异皮革装订、书页泛黄脆硬的古籍。书上的文字扭曲蠕动,与我脑中、墙上的代码同源。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诵着无法理解的音节,深紫色的瞳孔因恐惧和某种病态的求知欲而放大……
……低语……她猛地合上书,抱紧双臂,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它们……它们在门后说话……
幻象切换。
雨夜。冰冷的雨水砸在鹅卵石街道上,反照着昏暗的路灯。一个年轻男人醉醺醺地走着。阴影中,卡米拉如同鬼魅般现身。她的眼神冰冷,不再是书房里的恐惧,而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专注,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而肮脏的仪式。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我熟悉的那种精准和狠辣。男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血液喷溅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毫不在意,只是俯下身,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瓶子里,蘸取某种闪烁着微光的油膏,在尸体旁的墙壁上,快速绘制着一个复杂而扭曲的符号——那符号,是墙上代码和巨门纹路的微缩变体!
……又一个孔隙被暂时封住了……她喘息着,看着那符号微微发光然后隐没,眼神里闪过一丝短暂的解脱,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淹没。但撑不了多久……必须找到钥匙……全部……
清理门户……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阻止祂们窥视……
幻象再次碎裂,我猛地睁开眼,回到地下管道的恶臭现实中,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杀戮……是仪式是为了封住什么东西那扇门……不仅仅是一个象征
孔隙窥视
卡米拉·霍恩,这个被世人唾弃的恶魔,在她自己扭曲的认知里,竟然自诩为守护者对抗着来自门另一侧的、名为祂们的东西
这太疯狂了。比单纯的嗜血杀戮还要疯狂一万倍。
但那段她临终前不断重复必须关闭的画面,以及刚才幻象中她眼中那份真实的绝望,却又让我无法将其简单归类为精神失常的臆想。
手中的碎片微微震动,像一颗冰冷的心脏。它与我的意识,与寄生在我脑中的卡米拉碎片产生了某种共鸣。
一些更深层、更被封锁的记忆,似乎正在被它撬动。
关于钥匙。
不止一片。
卡米拉的记忆碎片告诉我,这样的碎片,至少还有三片。她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它们。她认为集齐所有钥匙,才能真正关闭那扇门,阻止祂们的渗透。
而其中一片……她的记忆指向了一个模糊的方向,一个她未来得及亲自验证的线索……与这座城市庞大的、被遗忘的地下网络有关,与那些流转于黑市、承载着人类最原始欲望和恐惧的记忆有关。
记忆……
这个词让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出售记忆的黑市诊所……那种老旧甚至故障的设备……卡米拉的记忆碎片通过它污染了我……
这仅仅是意外还是某种可悲的巧合或者……
一个冰冷的猜想浮上心头,让我不寒而栗。
那些流转于黑市的记忆,那些被提取、贩卖、植入的鲜活人生体验……它们会不会在某种情况下,也变成了那扇门的孔隙变成了祂们得以窥视我们这个世界的窗口
而卡米拉那种极端残忍的清理方式,是否是一种……绝望之下,别无选择的、摧毁孔隙的手段
如果真是这样……
那我卖掉自己记忆的行为,岂不是……
方向……
脑子里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我的恐惧螺旋。这一次,它不再充满嘲弄或命令,而是带着一种急迫的指引,将一幅模糊的、关于城市地下管网系统和几个闪烁节点的地图,投射到我的意识中。
其中一个节点,正在微微发光。那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地下黑市节点,专门处理各种见不得光的数据、走私品,以及……未经注册的记忆体交易。
碎片共鸣指引的方向,就在那里。
SPD的追捕绝不会停止。地面之上,对我而言已经过于危险。地下,这座城市的阴暗面,反而成了我唯一的通路。
我将那块冰冷的碎片小心地贴身藏好,它能通过SPD的重重检测,必然有某种屏蔽特性。然后,我撕下身上显眼的SPD制服碎片,辨认了一下方向,向着卡米拉记忆指引的那个黑市节点潜行而去。
地下世界是另一座城市。错综复杂的管道、废弃的地铁隧道、早年挖掘后又遗弃的工程通道、以及非法开辟的隐秘空间。这里充斥着潮湿、锈蚀和有机废物腐败的气味,但也活跃着不见天日的交易和生存法则。
依靠着卡米拉带来的、对环境和威胁的超常感知,以及她记忆中关于地下世界的零散知识,我艰难地穿行着。躲避着盘踞在此的帮派、危险的变异生物、以及可能存在的SPD地下巡逻队。
几次遭遇战,我的身体再次先于意识做出反应。狠辣、高效、沉默。每一次击倒对手,看着他们在黑暗中无声瘫软,我胃里的冰冷就加深一分。我在一步步变成她,使用她的技能,走向她的目标。
终于,在经过一段需要匍匐通过、布满尖锐金属碎片的狭窄管道后,前方隐约传来了人声和扭曲的音乐声。
一个开阔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由废弃的防空洞窟改造而成,悬挂着摇晃的霓虹灯和裸露的灯泡。简陋的摊位沿着洞壁排开,售卖着各种非法物品:改装武器、盗版神经接口、粗劣的兴奋剂、以及最受欢迎的——装在简陋隔离箱里的、闪烁着各色微光的记忆体。
空气中混合着汗味、烟味、劣质酒精和一种奇怪的、类似于电路烧焦的臭氧味。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大多面容憔悴,眼神警惕或麻木。
这就是我的目的地。一个地下记忆黑市。
根据卡米拉模糊的记忆和碎片的微弱指引,她要找的那第二个碎片,很可能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可能被当做某种奇怪的古董或不明物品售卖,或者……与某些特殊的记忆体纠缠在一起。
我拉紧兜帽,遮住显眼的深紫色瞳孔,低着头融入人流。感官放大到极致,捕捉着一切异常的能量波动或信息片段的回响。
我在一个摊位前停下,假装浏览那些贴着极致欢愉、冒险人生、复仇快感标签的记忆体隔离箱,实则延伸感知。没有反应。
又一个摊位。售卖各种来历不明的电子废品和考古发现。我的目光扫过一堆锈蚀的电路板、破损的接口、几块颜色暗淡的晶体存储条……
突然,贴身藏着的碎片轻微地嗡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摊位最角落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沾满油污的金属盒子里的某样东西,与它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那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个更大装置上碎裂下来的深蓝色晶体片。它被随意地扔在一堆废电阻和电容中间,看起来毫无价值。
摊主是个独眼龙,正唾沫横飞地向另一个顾客吹嘘一块来自月球基地的珍贵芯片。
我强压住激动,等那个顾客离开后,才状似随意地走上前,指了指那堆电子垃圾。
老家伙,这堆破烂怎么卖
独眼龙瞥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论堆卖,不单捡。五百点,少废话。
我故意嗤笑一声:五百点抢钱啊就这些垃圾我随手在那堆零件里拨了拨,手指无意地碰了碰那块深蓝色晶体。一百点,这堆我要了,拿回去拆着玩。
独眼龙嘟囔着骂了几句,但大概觉得这堆东西确实难卖,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拿走拿走!算我倒霉!
我快速支付了信用点,将整堆零件胡乱扫进一个塑料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转身离开摊位,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我立刻拿出那块深蓝色晶体。
当我的手指再次接触到它时,更强烈的共鸣发生了!贴身收藏的那块黑色碎片也同时变得滚烫!
深蓝色晶体微微发光,一段残缺的、混乱的、充满痛苦和恐惧的记忆信息流,猛地冲入我的大脑!
……不是卡米拉的记忆!
……一个陌生的男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他手里紧紧攥着这块深蓝色晶体,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他在喃喃自语,语无伦次:……不……不要看……它们会通过眼睛进来……记忆……它们偷走记忆……门……门要开了……
……画面晃动,尖锐的嘶鸣响起,仿佛能撕裂灵魂。男人的惨叫声……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男人空洞的双眸,倒映着一扇微微开启的、渗出无尽黑暗和扭曲触须的……门扉的一角……
我闷哼一声,松开了手,深蓝色晶体掉落在地,光芒黯淡下去。
这段记忆……是另一个受害者!另一个接触过碎片,窥见过门的存在,最终被祂们吞噬了神智甚至记忆的人!
卡米拉寻找碎片,是为了关闭门。
而祂们……似乎在通过碎片,或者因为碎片的存在,在掠夺记忆吞噬意识
这就是窥视的真正含义
就在我因这可怕的发现而心神震荡之际,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猛地刺中我的后脑!
不是来自SPD,而是另一种……更原始、更冰冷、充满贪婪和饥饿感的注视!
我霍然转身。
只见人群之中,一个身影正静静地看着我。他穿着普通的灰色外套,看起来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面容普通得毫无特征。
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不断旋转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就像……就像幻象中,卡米拉回头时的那双眼睛!
他看到了我,看到了我脚边那块深蓝色的晶体。
他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一个非人的、极度饥饿的微笑。
然后,他抬起手指,指向了我。
无声的口型,说出两个让我血液冻结的字:
钥匙。
他不是SPD。
他是……祂们的爪牙因为碎片的共鸣而被吸引来的!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我脑子里的卡米拉意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锐至极的警报!
跑!!!
我的身体再次先于意识而动!猛地抓起地上的深蓝色晶体,转身就向着市场更深处、更混乱的区域亡命狂奔!
身后,那个人并没有立刻追赶。但我能感觉到,那种冰冷、饥饿的注视,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钉在我的背上。
更多的、类似的气息,开始从市场的阴影中,缓缓浮现。
我被发现了。
不仅仅是被SPD。
更被那些来自门另一侧的、不可名状的存在所注视。
狩猎升级了。
而我,带着两块逐渐苏醒的钥匙,成了这场跨越维度狩猎中,最显眼的那个猎物。
狂奔中,我将那块深蓝色晶体紧紧攥在手心,与那块黑色碎片放在一起。
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
卡米拉·霍恩的记忆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涌动,不再是散乱的指令,而是开始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关于门的真相,关于祂们的恐怖,以及……一条或许能绝处逢生的、通往下一个碎片所在地的、更加危险的道路。
她的恐惧,她的绝望,她的决绝,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别无选择。
只能向前。
向着更深的黑暗。
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