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奇怪的洋娃娃 > 第一章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幸福里业主群的消息正弹个不停,嗡嗡的震动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一张张照片快速刷上去,全是那个娃娃。
社区搞的什么邻里温情,互助关怀破活动,一个精致得过分的洋娃娃,轮流在每家待三天,美其名曰培养责任感和邻里情。
真是闲出屁了。
在这栋隔音差得要命、邻居间为点楼道垃圾都能在群里骂战三天的老楼里,搞这种形式主义,假得让人恶心。
娃娃最初送来时什么样,我早忘了。
只记得群里最开始那几张照片,还是个穿着普通粉色纱裙、黑发蓝眼的正常款。
可每过一家,就被打扮得更夸张、更华丽,也更诡异。
301的给她换了套廉价的、滚着复杂蕾丝花边的蓬蓬裙;
403的贡献了条水钻闪得瞎眼的项链,挂在那细小的脖颈上,沉甸甸的;
502的那家更绝,不知从哪儿弄来顶金色的微卷长假发,硬给娃娃套上,配上那对无机质的玻璃珠眼睛,活脱脱一个恐怖谷效应爆发体。
邻居们在群里竞相晒照,吹嘘着自己的抚养功绩,言语间攀比着谁更用心,谁更有爱。
看看我们宝宝,像个小公主了吧——301的王阿姨。
明天就给宝宝换上新买的小皮鞋,嘿嘿。——403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单身男青年,居然也发了条语音,声音里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轮到谁家了赶紧接过去啊,别让我们宝宝等急了。——502的暴躁主妇李姐。
我面无表情地划着屏幕,心里一阵阵烦躁。
这鬼天气,这破楼,还有这群神经病邻居。我只想赶紧下班回来窝在沙发里,看点不用动脑子的综艺,而不是参与这种弱智集体活动。
手机猛地一震,群主@了我。
704,张先生,轮到你家了。娃娃放在你家门口了,记得接一下。
后面跟了一长串复制粘贴的欢迎接宝宝回家[/鼓掌]。
操。真会给我找事。
我扔下手机,屏幕朝下,不想搭理。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
磨蹭了快十分钟,手机又在茶几上顽固地震动起来,还是群消息。
我低骂一声,认命地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
透过有些模糊的猫眼往外看,一个模糊的、人形的影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我家门外的地垫上背对着门。
啧。搞得真他妈邪门。
我不情不愿地拧动门锁。
门开了一条缝,阴冷的风立刻裹着湿气灌进来,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娃娃就坐在那里。
穿着那身层层叠叠、华丽到俗气的裙子,戴着那串突兀的水钻项链,顶着一头金色的、不伦不类的卷发。
它的脸朝着前方的楼道,只给我一个后脑勺和一小部分过分浓艳的侧脸腮红。
我弯腰嫌恶地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娃娃的陶瓷胳膊,将它拎了起来。
比想象中沉得多。
绝不像空心的陶瓷该有的重量。
我赶紧把它拎进屋,反脚踢门关上。
快步走进客厅,就把它扔在沙发角落。
那娃娃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歪靠着,脑袋耷拉着,那顶金色假发有些凌乱地遮住了半边脸,但剩下的那只玻璃眼珠,似乎透过发丝的缝隙,幽幽地对着我这个方向。
眼不见为净。
我扯过沙发上平时盖电视的防尘布,蒙头把它整个罩住。
手机又他妈在响,群里在问:704,接到宝宝了吗记得拍照发群里哦![/期待]
拍你妈。给你们拍个遗照要不要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转身去厨房打算煮碗泡面打发晚饭。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我靠着料理台,脑子里却总是闪过那娃娃。
刚才拎进来时,动作匆忙,好像瞥见它裙角哪里不太对劲,蹭了块暗色的、像是干涸了的污渍似的。
鬼使神差地,我又走回客厅。
目光落在沙发上那盖着白布的一坨。
我站定了几秒,猛地伸手,一把将白布扯了下来。
布料滑落,娃娃失去支撑。
咚的一声侧倒在沙发垫子上,裙摆因为撞击和摩擦,掀起了不小的一角,露出了底下另一层衬裙。
那衬裙是米白色的,材质看起来好一些,但边缘似乎有些磨损发黄。
就在那边缘上,靠近大腿的位置,有一片深色的、不规则形状的污渍。
而污渍旁边用红色的线,绣着一行歪歪扭扭、极其稚嫩的小字。
像是个刚学写字的孩子的手笔。
我心脏莫名一跳。
凑近了些,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硬邦邦的裙料彻底掀开,让那行小字完全暴露出来。
米白色的衬裙底布上,红色的绣线颜色深暗,甚至有点发褐,针脚混乱而用力。
我眯起眼,仔细辨认。
那是一个名字。
呼吸骤然停止。
那红线的颜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绣的是:小蕊。
林小蕊。
我失踪了整整十年的妹妹的名字。
怎么可能呢
是巧合同音字谁家的孩子也叫小蕊还是哪个王八蛋蓄意的恶作剧谁他妈会开这种玩笑知道小蕊的人早就搬的搬,散的散,这破楼里还有谁记得
我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几乎捏不住那小小的裙角。
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混乱的空白。
十年前父母一夜白头的绝望脸庞,警察反复盘问时令人疲惫的细节,打印店里油墨的味道,贴满大街小巷每一根电线杆的寻人启事上小蕊笑得缺了门牙的照片。
所有被时间尘封的痛苦记忆,砸得我晕头转向。
我一把抓过扣在茶几上的手机,手指因为颤抖好几次滑脱解锁键。
终于点开那个该死的业主群,我开始拼命地、疯狂地往上翻动聊天记录,翻看前面每一户人家晒出的娃娃照片。
一张一张的点开大图,手指放大,几乎将眼睛贴到屏幕上,仔细地查看。
301王阿姨发的:娃娃坐在她家铺着钩花桌布的沙发上,背后是拉着纱帘的窗户,窗台一角,模糊的景深里,放着一双落满灰尘的、红色的儿童皮鞋,款式老旧,鞋头有个磨损了的蝴蝶结装饰。
我的指尖瞬间冰凉。
403那个男青年发的:娃娃被摆在他家略显空旷的餐桌中央,背景有一个玻璃门的装饰柜,柜门反射出拍摄者的模糊身影和餐桌的一部分,就在那反光的、扭曲的影像里,柜子底层,隐隐约约的,有一双红色的、小尺码的皮鞋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
我后背的冷汗冒了出来,呼吸变得急促。
502李姐发的:娃娃戴着那顶可笑的假发,靠在儿童房门口拍照,门开着一条缝,里面是暗的,就在门后的阴影里,那双红色的、带着小蝴蝶结的皮鞋,清晰地、像是刚刚被人脱下来一样,随意地摆放在地板上。
每一张。
每一张照片的背景里,都以各种角度、各种方式,诡异地出现了那双鞋!
那双我找了十年,几乎印在脑子里,我妹妹林小蕊失踪那天,穿着的她最喜欢最宝贝的鞋头带着个小蝴蝶结的红色皮鞋!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额头上也全是湿黏的触感。
这群人,他们知道他们全都知道这他妈到底是什么轮流抚养还是轮流展示战利品或者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扭曲的忏悔仪式!
我止不住乱想一通,就在这时候。
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跳了出来。
嗡嗡嗡——嗡嗡嗡——
我吓得浑身一抖,手机差点脱手飞出去。
我盯着屏幕上那串不断闪烁的数字
接还是不接
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接一声,犹豫了一会儿,猛地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我把手机慢慢地放到耳边,冰凉的机身贴着我的耳廓。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信号极不稳定的电流杂音。
几秒后。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语调平直、毫无起伏、冰冷得不像活人。
是物业那个很少露面、总是板着脸的女主管。
704的张先生吗
我没有回复,那冰冷的声音继续道:
娃娃,送到了吧
短暂的停顿,只有电流的嘶嘶声。
您是最后一家了。
最后一家。
这四个字被她念得格外清晰。
那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继续往下说:
请务必照顾好她。
又是短暂的停顿。
然后她继续强调:
否则……
电流声猛地加大了一瞬:她会不高兴的
话音未落。
然后。
一个声音,一个稚嫩的、清脆的、我刻在骨子里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忘记的女童哼唱声,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清晰地、从听筒里放出来
妹妹背着洋娃娃……
走到花园来看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音调不准,节奏也有些拖沓,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气和含糊。
是我妹妹小蕊小时候,妈妈每天晚上哄她睡觉时,一定会哼唱的那首童谣!
嗡!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思考能力、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全部崩溃瓦解,只剩下那首阴魂不散的、来自十年前地狱的童谣!
手机从我彻底脱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脆响,砸在冰冷的地板砖上。
电话没有挂断。
那清脆的哼唱声响满了整个客厅。
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我僵硬地视线投向沙发。
沙发上,那个穿着华丽洋红色裙子、戴着水钻项链、顶着金色假发的洋娃娃。
不知何时,
已经自己坐了起来。
盖着它的那块白色防尘布,滑落在一旁。
它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中央,脸朝向我这边。
脸上那标准化微笑,鲜艳得诡异,刺目得令人心慌。
而那双空洞的玻璃眼珠,
一眨不眨地,
正正地,
看着我。
哼唱声还在从地板上的手机里幽幽传出。
娃娃啊娃娃为什么哭呢……
是不是想起了妈妈的话……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娃娃身上,血液冻结,无法移动分毫。
时间仿佛停滞了。
突然
那娃娃的玻璃眼珠,极其轻微地,几乎以为是错觉的动了一下。
它的视线似乎越过了我的肩膀,投向了我身后的房门。
与此同时,不再是只听得到手机里的声音。
那稚嫩的哼唱,仿佛有了具体的、可定位的声源。
它变得更清晰了。
好像……就在……
我的呼吸彻底停了。
门外门板下方,那条用于通风的门缝外。
不知何时,静静地摆着一双鞋。
儿童皮鞋。
那双门缝下的红皮鞋
哼唱声还在响起,娃娃啊娃娃不要再哭啦……
有什么心事就对我说吧……
我猛地扑向房门,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门,是谁是谁放在那里的!
是恶作剧是哪个知道当年事情的变态还是还是
我不敢想下去。
我把手机关机了。
不一会儿,哼唱又开始了,但声音开始发生变化。那稚嫩的童声里像是电流干扰又像是哽咽哭泣的杂音。
……从前我也有个家……
还有亲爱的爸爸妈妈……
唱到这一句时,那杂音陡然放大,变得尖锐。
啊!!!
我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嘶哑扭曲的尖叫,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踹向那扇门!
砰!!
老旧的防盗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震动着,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门缝外的光线被震动搅乱,那双红皮鞋似乎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谁!谁在外面!操你妈的!给老子滚!滚!我失控地咆哮着,一脚又一脚地猛踹房门,巨大的声响在楼洞里回荡,盖过了手机里那诡异变调的歌声。
几脚之后,哼唱声,停了。
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我停下来,浑身脱力地靠在门上。
门外。
楼道声控灯大概被我踹亮了,昏黄的光线从门缝底下渗进来一点。
我颤抖着,慢慢地,再一次弯下腰,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那条狭窄的门缝。
光线昏暗。
但足以看清
门外。
空空如也。
那双红色的、鞋头带着蝴蝶结的小皮鞋
不见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垫上似乎留下了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压痕。
我猛地直起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
消失了
就这么消失了
是幻觉吗因为看到娃娃裙角的名字,因为看到照片里的鞋子,因为那通诡异的电话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集体幻觉
对,一定是这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真的有。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沙发。
那个娃娃依旧端坐着。
不是幻觉。
那通电话是真的。手机还躺在地上,屏幕碎裂。
娃娃裙角的名字是真的。那红色的绣线还在。
照片里的鞋子也是真的。
我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机。
屏幕虽然碎了,但还能操作。我颤抖着点开通话记录。
最新一条记录:未知号码。通话时长:2分17秒。
不是幻觉。
我退出记录,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又一次点开业主群。我需要再看一眼那些照片,确认鞋子,我需要。
就在我点开群聊的瞬间。
一条新的消息,猛地弹了出来。
发信人:502-李姐。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那个娃娃。它被放在了一扇门的门口。看那深褐色的、有着特定花纹的防盗门门板
是我家的门。
拍摄角度是从斜上方往下,像是有人拿着手机,站在略高于门的位置拍摄的。
娃娃被端正地摆放在我家门外的地垫上,背对着门板,脸朝着楼道方向。
而在娃娃的身后,在我家紧闭的深褐色防盗门的下方。
那双红色的皮鞋,端端正正地、一左一右地,摆放在那里。
就像是刚刚被娃娃脱下来,整齐地放在门口。
照片下方,李姐紧跟着发来一条语音。
我手指冰冷的点开了那条语音。
先是滋滋的电流杂音,然后传来李姐那听起来异常平板的声音。
宝宝真乖,回家知道把鞋子脱门口,真有礼貌。
……
我握着手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那张照片,听着那条语音,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不是幻觉。
这栋楼。这些邻居。这个娃娃。
我瘫在地上,很久很久,无法思考,无法移动。
不对劲,最终,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爬了起来。
我冲进厨房,打开所有的灯。
我翻找出最大最结实的黑色垃圾袋,然后回到客厅,目光死死盯住那个沙发上的娃娃。
我必须把它弄出去!现在!立刻!马上!
我戴上橡胶手套,深吸一口气,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拿娃娃,而是先一把抓起那块掉在一旁的防尘布,迅速而粗暴地将娃娃整个裹住,缠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它变成一个白色的、不规则形状的包裹。
然后,我隔着厚厚的布,抓住它冰冷坚硬的身体,将它塞进了黑色的垃圾袋里,束紧袋口,又套了一层袋子,再次死死勒紧。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是虚脱般地后退几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提着这个沉重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包裹,我打开家门。
楼道里空无一人,声控灯因为我的开门声亮起。
我快步走到公共垃圾桶边,毫不犹豫的将黑色袋子丢了进去,盖上了桶盖。
看着它消失在黑暗的桶内,我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被一种更深沉的不安攥紧。
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转身回家,反锁房门,加上内锁链,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
暂时清净了。
没有娃娃,没有哼唱,没有红皮鞋。
我在地上坐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是太累了,精神透支到了极限,我竟然靠着门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是被一阵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声音吵醒的。
嗒。
嗒嗒。
像是有什么东西,有规律地敲击着门板。
声音很轻,但我能听见。
我猛地惊醒,声音是从门外传来的。
不像是风吹动什么东西碰撞,也不像是老鼠弄出的声响。
更像是指甲或者是什么硬物,在轻轻地叩击着我的家门。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耳朵竖起来。
它还在继续。嗒。嗒嗒。停顿。嗒。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着猫眼。
我不敢靠过去。我怕看到外面有什么东西。
但那叩击声持续着,不紧不慢,固执地响着。
最终,我还是无法抵抗那可怕的好奇心与恐惧的混合驱使,踮着脚尖,一点一点地挪到门后,屏住呼吸,将眼睛小心翼翼地凑近了猫眼。
楼道声控灯大概是熄灭了。
外面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那轻轻的、清晰的叩击声。
嗒。
嗒嗒。
它就在门外,紧贴着门板。
就在我透过猫眼往外看的时候,那叩击声
突然停止了。
绝对的寂静。
连我的心跳声都仿佛消失了。
下一秒。
叩击声变了位置。
它不再响在门板中部,而是
移到了猫眼的正前方。
极其近的距离。
然后。
那东西,凑近了猫眼。
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的、布满血丝的、瞳孔扩张到极致的、属于孩子的眼睛,猛地堵住了猫眼的那一端!
死死地、一眨不眨地,向里面窥视!
啊——!!!
我发出了这辈子最凄厉恐怖的尖叫,猛地向后弹开,重重摔倒在地,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倒退,直到后背狠狠撞在客厅的茶几上,剧痛传来!
我瘫在地上,浑身筛糠般抖动,眼泪和冷汗糊了满脸,几乎要让我窒息昏厥。
那只眼睛!那只眼睛!!
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像是小孩发出的、满足的咯咯笑声。
然后,是脚步声。
非常非常轻的、赤脚踩在水泥地上的啪嗒声。
慢慢地远去了。
消失了。
我在地上蜷缩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天际开始泛起灰白的晨光。
我不敢再靠近门,甚至不敢再看那个方向。
我挣扎着爬回卧室,反锁了房门,用被子蒙住头,在无尽的恐惧和颤抖中,煎熬地等待着天明。
天,终于亮了。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射进来,驱散了些许夜晚的恐怖。
好在我的理智稍微回笼了一些。
我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照片!那个娃娃!还有那只眼睛!
我猛地想起昨天扔掉的娃娃。
它会不会还在垃圾桶里
我冲到客厅窗边,向下望去,楼下的公共垃圾桶区域空荡荡的,垃圾车早已在清晨收走了所有垃圾。
娃娃不见了。
是被收走了还是自己离开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些邻居,那些照片。
我要去找他们问清楚!当面问!那些红皮鞋是哪来的!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首先,从501的王阿姨开始。她是第一个接收娃娃的。
我洗了把冷水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点。
走出家门,站在501门口。我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
门内传来脚步声,门开了。
王阿姨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棵青菜,看到是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略显夸张的热情笑容:哎呦,是小张啊这么早,有事吗
她的笑容和语气,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
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但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神正常,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王阿姨,我的声音因为紧张和一夜未眠而沙哑,昨天那个娃娃,在你家的时候
娃娃王阿姨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哦,你说社区那个活动娃娃啊怎么了不是已经传到你家了吗
对,但是……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您给它拍照的时侯,有没有注意到,您家窗台上,有一双红色的小孩的皮鞋
问出这句话时,我的心跳得飞快。
王阿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慌乱。
红皮鞋她皱起眉,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一种表演性的困惑,什么红皮鞋小张你在说什么啊我家窗台上怎么会有小孩的皮鞋我孙子都上初中了,早不穿那种鞋了。
她矢口否认,表情自然得几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我清晰地记得照片里的细节,几乎都要相信她了。
可是照片里我试图拿出手机。
哎呀,那肯定是你看错了!王阿姨不由分说地打断我,语气变得有些急促和不耐烦,要么就是光线阴影什么的。我天天擦窗台,有没有鞋我还能不知道小张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啊脸色这么差,尽说胡话。
她说着,就要关门。
王阿姨!等等!那娃娃
娃娃挺好的啊,我给它换了身新裙子呢!社区活动嘛,积极参与就行了,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她快速地说着,眼神已经不再看我,我锅里的水开了,得赶紧去看看!
说完,几乎是不由分说地,砰地一声,在我面前关上了门。
我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愣在原地。
她的反应太不对劲了。那瞬间的慌乱,和后面过于急促的否认与驱赶。
我转身,又去敲403的门。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青年打开门,看到是我,眼神冷漠:什么事
打扰了,我想问一下昨天那个娃娃
送走了。他言简意赅,就要关门。
不是!我是想问,你拍的照片里,那个玻璃柜下面
他关门的动作停住了,从门缝里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但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下面什么
一双红色的小皮鞋。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沉默了足足两三秒,他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更干涩:你看错了。没有东西。
我明明……
我说了,没有。他打断我,语气强硬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你眼花了。别来烦我。
砰!
门被用力关上,差点撞到我的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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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是502的李姐。
我敲了半天门,里面才传来李姐暴躁的声音:谁啊!大清早的!
门开了一条缝,李姐睡眼惺忪、头发蓬乱的脸露出来,看到是我,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干嘛物业费不是交过了吗
李姐,不是物业费,是那个娃娃……
娃娃不是给你送过去了吗又怎么了她的不耐烦显而易见。
你昨天发的照片我深吸一口气,照片里,我家门口,娃娃后面,有一双红皮鞋!
李姐的表情瞬间变了。
那不是慌乱,也不是否认,而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混合着厌恶和某种隐秘兴奋的表情。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甚至难以察觉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哦有吗她拖长了声音,带着点戏谑,我都没注意。怎么一双旧鞋子而已,吓着你了
她这种近乎承认又带着嘲讽的态度,反而让我愣住了。
那是谁的鞋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我追问。
那我哪知道李姐耸耸肩,语气轻飘飘的,也许是以前哪家小孩扔那儿的吧这破楼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有瞧你那点胆子。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眼神里的讥诮更明显了:一个大男人,被个娃娃和破鞋吓成这样真是笑死人了。没事了吧没事我睡回笼觉了。
她也不等我回答,直接甩上了门。
我站在502门口,浑身发冷。
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透着诡异。王阿姨的慌乱否认,403的冰冷拒绝,李姐的讥诮和近乎变态的暗示。
他们一定知道什么!
他们都在隐瞒!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家,背靠着房门,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怎么办他们不肯说。娃娃也不见了。但事情显然没有结束。那只眼睛昨晚的叩门声。
我的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手机。
对了!物业!那通电话是物业打来的!那个女主管!她一定知道什么!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立刻找到物业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前台:您好,幸福里物业。
我找你们主管!我的声音急切得几乎变调。
主管现在不在,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帮您记录
不在她昨天还给我打过电话!非常紧急的事情!关于那个社区活动娃娃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被我的态度吓到了,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困惑和小心翼翼:先生,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社区最近没有举办任何关于娃娃的活动啊。
什么!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没有!怎么可能!就是那个轮流抚养的洋娃娃!业主群里都在发!你们物业发的通知!
先生,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女孩的声音带着肯定和一丝无奈,我们最近绝对没有组织过这样的活动。您说的业主群是不是别的什么群或者您看错了
不可能!就是幸福里业主群,群主就是你们物业的人!我快要疯了。
先生,您冷静一点。女孩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个精神病人,我们物业的官方群最近没有发布任何此类通知。您确定您没有加入什么奇怪的群吗
奇怪的群
我猛地愣住。
不对光,
我手指颤抖着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幸福里业主群。
点开群信息。
群成员列表,拉不到底。密密麻麻的头像,很多都是默认的灰色人像,没有昵称。
我平时基本屏蔽这个群,从未仔细看过成员。
我疯狂地向上翻找历史消息,寻找最初的活动通知。
找到了!
是那个群主发的。头像是朵莲花,昵称叫静心。
我点开她的资料,地区写的是国外。微信号是一串乱码。
我从来没有在物业办公室见过这个人!
这个群难道不是物业的官方群!
那它是谁建的这群主静心是谁那些活跃的邻居王阿姨、李姐、403,他们知道这个群不是官方的吗
还是说,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一股更深的、令人窒息的寒意瞬间将我吞没。
先生先生您还在吗电话里,物业前台的声音还在响着,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把您反映的情况记录下来,等主管回来
我失魂落魄地挂断了电话。
我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的骗局之中。
这个群。这个活动。这个娃娃。
所有的邻居。物业电话。
都是假的都是冲着我来的
为什么
就因为我是林小蕊的哥哥
他们想干什么重演十年前的事情吗
愤怒和恐惧交织着,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燃烧殆尽。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要报警!
对!报警!
我再次拿起手机,这一次,毫不犹豫地按下了110。
电话接通了。
您好,110报警服务台。一个冷静的男声传来。
我要报警!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我怀疑……我怀疑我妹妹十年前失踪的案子有新的线索!还有人恐吓我!用非常诡异的方式!一个娃娃!还有鞋!还有眼睛!他们有一个群
我语无伦次,几乎无法清晰地陈述。
接警员耐心地听着,然后问道:先生,您先冷静一下,慢慢说。
您说您妹妹失踪是十年前当时报案了吗在哪个派出所报的案
案子编号还记得吗
报了!当然报了!在城南派出所!编号我不记得了,但我妹妹叫林小蕊!当时闹得很大,你们一定能查到!
好的,林小蕊,城南派出所。您说现在有人恐吓您,具体是用什么方式您说的娃娃和鞋,是怎么回事
我尽力控制住颤抖,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从收到娃娃,到发现裙角名字,到照片里的红皮鞋,到那通诡异的电话,再到昨晚的叩门声和那只眼睛,尽可能详细地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接警员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静,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慎重。
先生,您反映的情况我们已经记录。
我们会立刻通知城南派出所的同事,调阅当年的卷宗,并尽快派民警到您家了解具体情况。
请您保持手机畅通,注意安全,在民警到来之前,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好!好!谢谢!谢谢你们!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道谢。
挂了电话,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警方介入就好了,就好了。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我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不时透过猫眼看向空荡荡的楼道,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
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您好,是张先生吗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我们是城南分局刑侦队的。关于您刚才报警反映的情况,我们需要再向您核实几个细节。
是警察!他们效率这么高!
是我!警察同志!你们什么时候过来我急切地问。
我们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在他们到达之前,我想再详细了解一下您提到的那个幸福里业主群和群主静心的情况。男警员的声音很专业,给人一种安抚感。
好!你问!我知道的全说!
您能再确认一下那个群主的微信号吗就是您说的那串乱码。
等一下,我看看。我点开微信,找到静心的资料,她的微信号是xxx我照着念了一遍那串毫无规律的字母和数字组合。
电话那头传来了敲击键盘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男警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困惑和凝重:张先生,您确定是这个号码吗
确定!就是这个!我对着念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键盘声又响了几下,然后,男警员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张先生,您提供的这个微信号,根据我们的初步查询,它不存在。
不存在!什么意思我愣住了。
就是字面意思。这个微信号没有注册记录。或者更准确地说,它不符合任何微信ID的生成规则,像是一串随机乱码。男警员的语气无比肯定。
我的后背瞬间窜上一股凉气:不可能!我明明就在这个群里!我还和她,和这个静心说过话!群里那么多人
这也是另一个问题,张先生。男警员打断我,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您确定,您所在的这个幸福里业主群,真的有其他成员吗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僵:你……你什么意思
根据我们的查询,您提供的群号码对应的群组,在微信服务器上并不存在。
也就是说,它是一个幽灵群。男警员的每个字都像冰锥砸下来,而且,您提到的301王阿姨、502李姐、403的男青年,我们核对了业主信息。
301住的是一对三年前入住的年轻夫妻,从未有过王姓老人。
502的李姐,原业主姓李,但已于五年前移居国外,房子一直空置待售。
403的登记业主是一位七十岁的独居老人,三年前就已入住养老院,房子由其儿子管理,但儿子常年在外地工作,从未回来居住过。
轰隆!
仿佛一个炸雷在脑海里爆开。
我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不……不可能!我明明和他们说过话!王阿姨还给我开过门!就在刚才!我失控地对着电话大吼,声音尖利得变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男警员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张先生,城南派出所的记录显示,您妹妹林小蕊失踪后,您曾因过度悲伤和焦虑,接受过长达一年的心理干预。
主治医生的记录里,提到您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并伴有间歇性的幻觉妄想症状。
你放屁!那不是幻觉!都是真的!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愤怒和恐惧灼烧着我的理智,你们不信就过来看!那些照片!通话记录!都在我手机里!
我们的人应该快到了。请您保持冷静,不要激动。男警员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就在这时,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有力而规律!
他们来了!警察来了!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着手机喊道,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你们等一下,我给他们开门!
张先生!等等!电话里的男警员突然急声制止,我们派出的警员还在路上,至少还需要五分钟才能到达您所在的位置!确认一下敲门的是谁!不要轻易开门!
我的动作瞬间僵住,伸向门把的手停在半空,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重,更急促。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官方威严。
电话那头,男警员的声音也陡然变得无比严峻:张先生请回答!不要开门!确认门外人员的身份!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一阵刺痛。
我颤抖着,一点点踮起脚,将眼睛凑近冰凉的猫眼。
楼道灯亮着。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穿着笔挺的蓝色警服,戴着警帽,身姿挺拔。其中一个年纪稍长,面容严肃,另一个年轻些,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本。
他们的制服肩章、警号、胸徽一应俱全,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看起来无比正常,无比真实。
年长的那个似乎有些不耐,再次抬手,准备敲门。
我的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电话里,男警员焦急的声音还在响着:张先生!回答我!你看到什么了!我们系统的GPS显示,我们的巡逻车距离您小区还有至少1.2公里!
手机听筒里的声音。
和门外隐约传来的、因为隔着一扇门而显得沉闷的声音。
年长的警察对同伴说:再敲一次,没人响应就联系物业拿备用钥匙。
两个声音。
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我猛地看向手机屏幕,通话仍在继续,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再看向猫眼外,那两个警察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一股无法形容的、最深沉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上天灵盖!几乎将我整个人冻结在原地!
谁是真的
谁是假的!
张先生!请立刻远离房门!无论外面是谁!不要开门!重复!不要开门!电话里的男警员几乎是在吼叫,声音因为信号干扰而有些失真,滋滋的电流声再次混杂进来。
门外,年长的警察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侧耳倾听了一下,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门板,仿佛能穿透过来看到我。
他的眼神,冰冷,审视,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压迫感。
不对。
都不对劲!
我牙齿疯狂打颤,一步步后退,远离那扇仿佛隔绝着两个恐怖世界的门。
收到请回答!张先生!电话里的声音在催促。
门外,年轻的警察拿出了手机,似乎在拨号,同时看向年长的警察,摇了摇头:里面电话一直占线。
占线
我在和警察通话,门外的警察却打不进来
那正在和我通话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猛地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看着那串陌生的固定电话号码,巨大的恐惧攫紧了我,几乎要让我窒息。
我对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低吼:你……你到底是谁!
电话那头沉默了。
只有电流的滋滋声。
几秒后,那个男声再次响起,但语调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是沉稳专业,而是变得冰冷、毫无起伏,甚至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类似于电子合成音的质感。
和昨天那个物业女主管的声音,如出一辙!
张先生
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冰冷地钻入我的耳膜。
您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呢
我们真的是来帮助您的。
话音刚落——
咔哒。
一声轻微的、却清晰无比的金属转动声,从门锁位置传来!
我骇然转头望去,
我家大门的门锁,那把我反锁了不止一圈的防盗门锁,正在自己缓缓地转动!
像是有一把无形的钥匙,从外面插入了锁孔,正优雅而坚定地拧动它!
咔哒……咔哒……
锁舌正在一点一点地缩回去!
不!!!我发出绝望的嘶吼,猛地扑上去,用身体死死抵住门板,徒劳地试图阻止那诡异的力量。
电话里,那冰冷平板的声音继续传来,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门开了。
我们进来了。
砰!!
一股巨大的、完全非人的力量猛地从门外撞来!
我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飞起,重重砸在客厅的茶几上!
玻璃碎裂的巨响刺痛耳膜!
我瘫在冰冷的玻璃碎片和杂物中,剧痛从后背蔓延开,眼前一阵发黑,挣扎着抬起头。
大门,洞开。
门外,空无一人。
没有警察。
没有怪物。
只有楼道里昏黄不变的灯光,和穿堂而过的、阴冷的风。
仿佛刚才的一切,撞门的力量,都是我的幻觉。
但洞开的大门,和散落一地的玻璃碎渣,又无比真实地刺痛着我的神经。
手机摔落在不远处,屏幕彻底黑了,不知是没电还是摔坏了。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躺在碎片里,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
一阵轻快的、熟悉的手机默认铃声,突然从卧室方向传了出来!
是我的另一个旧手机!平时只用来当闹钟和玩单机游戏的!那张卡早就停机了!怎么可能会有电话!
铃声顽固地响着,在这死寂的、大门洞开的恐怖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诡异。
我挣扎着,拖着剧痛的身体,扶着墙壁,踉跄地挪向卧室。
那个旧手机果然在床头柜上亮着屏幕,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拿起了它,按下了接听键。
我没有说话,只是剧烈地喘息着,将听筒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沙沙的杂音。
然后,一个我无比熟悉的、苍老的、带着浓重口音和焦急哭腔的声音,猛地炸响在我耳边:
小涛!是小涛吗!俺的儿啊!你快回来!快回来!你妹妹,你妹妹小蕊
是我妈的声音!
是我十年未见、因为妹妹失踪而精神崩溃、常年住在老家疗养院的母亲的声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妈妈你怎么了小蕊她怎么了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崩溃,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回来了!她回来了!刚才,刚才有人敲门,俺一开门,门口就放着一双她小时候穿的红皮鞋!新的!亮得吓人!
还有,还有那个娃娃!那个你爸当年买给她的、她走丢那天抱着的旧娃娃!就摆在鞋上面!笑得瘆人啊!
鞋和娃娃下面,还压着一张纸血红的字
母亲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断断续续,几乎喘不上气:
写的是,写的是
‘哥哥不陪我玩
‘我来找妈妈了’
我的手机从手中滑落,再次摔在地上。
这一次,屏幕没有立刻变黑。
通话计时器,冷漠地跳动着:
00:00:07
00:00:08
00:00:09
它根本就没有接通。
那个旧手机的SIM卡槽,是空的。
我一直记得,那张卡,早在三年前,就因为长期停机,被运营商自动注销回收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嘟——嘟——嘟——
那双鞋子,又出现了,摆放在我家门框的正中央。
左边一只,右边一只。
与此同时。
一首音调不准、节奏拖沓的童谣哼唱声响起。
妹妹背着洋娃娃……
走到花园来看花……
我死死盯着那只微微颤动的鞋尖,血液冻结,呼吸停滞。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声音到了我的门口,戛然而止。
洞开的大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那双红皮鞋,静静地摆在那里。
然后,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双鞋,自己动了起来。
没有腿,没有身体,只有那双鞋。
像是有一个完全透明的孩子穿着,向左转了个方向,鞋尖对准了楼梯口。
鞋子悬空漂浮起来,离地大约十公分,保持着行走的姿态,一前一后,无声地、轻盈地向着楼梯下方飘去。
那首阴魂不散的童谣又哼唱起来,伴随着那双自己行走的鞋,往下,再往下。
娃娃啊娃娃为什么哭呢……
是不是想起了妈妈的话……
我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探究欲驱使着我的双腿。
我踉跄着冲出洞开的家门,扶着冰冷的楼梯扶手,向下望去。
那双红皮鞋正飘下通往六楼的楼梯转角,身影即将消失。
跟上去!
必须跟上去!
我不知道这念头从何而来,但它强烈得压倒了一切。
我跌跌撞撞地追下楼梯,眼睛死死盯着那双在昏暗光线中移动的红色焦点。
追到六楼,它们正飘过走廊,转向通往五楼的楼梯。
五楼……
四楼……
三楼……
我疯狂地追逐着那双鞋,追逐着那缭绕不散的童谣。
老楼的楼梯又陡又暗,我几次差点踩空摔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汗水湿透了衣服,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
楼里的住户似乎都死绝了,每一扇门都紧闭着,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那该死的、持续不断的哼唱。
最终,那双鞋飘下了一楼,没有转向单元门出口,而是径直飘向了地下室的人口。
那扇通常锁着、锈迹斑斑的铁门,此刻虚掩着,里面透出更深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暗。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霉味、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风,从门缝里吹出来,冰冷刺骨。
童谣声正是从那里传出,变得异常清晰,甚至带上了回音。
红皮鞋没有丝毫犹豫,飘了进去,消失在黑暗中。
我站在地下室门口,双腿如同灌了铅,冰冷的恐惧几乎将我的灵魂挤出体外。
理智在尖叫着让我离开,但某种更强大的力量,也许是十年积压的执念,也许是那娃娃的诅咒,也许是妹妹无形的召唤推着我,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沉甸甸的铁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水泥台阶,深不见底。
墙壁潮湿,挂着水珠,仅有的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在遥远的下方闪烁着,提供着聊胜于无的照明。
哼唱声在下面回荡。
我扶着冰冷粘腻的墙壁,一步步向下走去。
台阶很长,越往下,空气越冷,那股腐败的气味也越浓烈。
终于,我踏上了平地。
这是一个宽敞却压抑的地下空间,堆满了废弃的家具、杂物,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近处的东西。
哼唱声停了。
那双红皮鞋就停在不远处,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地上,仿佛一直在那里等着我。
我环顾四周,心脏狂跳。
这里,我小时候好像来过一次。
十年前,妹妹失踪后,警察和邻居们也曾下来搜查过,一无所获。
我的目光扫过一堆堆杂物,忽然,定住了。
在那双红皮鞋正对着的方向,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旧式的、漆皮斑驳的木质立柜。
立柜的门关着,但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而且锁鼻似乎是崭新的,与柜子的陈旧格格不入。
更重要的是,立柜前面的地上,没有多少灰尘,像是最近有人经常来这里。
一个被遗忘多年的地下室柜子,为什么会有新锁
童谣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哼唱,而是清晰的、稚嫩的、一字一句的念白,仿佛贴在我耳边诉说:
哥哥,来找我呀
我就在盒子里面呀
声音的来源,赫然就是那个立柜!
我头皮炸开,一步步挪过去。
柜门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凑近了看,是用尖锐物品歪歪扭扭刻出的几个字:
小蕊的家
那字迹,和我小时候教她写的,一模一样!
砰砰!砰砰!
立柜里面,突然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像是用小小的拳头在捶打柜门!
还有一个微弱、哽咽的哭声!
哥哥,开门,小蕊怕黑,哥哥
是我妹妹的声音!是十年前她失踪那天,哭着找我的声音!
巨大的悲痛和恐惧瞬间击垮了我!十年来的自责、思念、绝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小蕊!小蕊!哥哥来了!哥哥来了!我涕泪横流,疯狂地扑上去,徒手去拽那把铜锁!
锁很结实。
我四处寻找,抓起地上一根锈蚀的铁棍,塞进锁鼻,用尽全身力气撬动!
咔吧!
锁鼻连同老旧木头一起碎裂!
我扔掉铁棍,颤抖着,猛地拉开了柜门!
柜子里没有妹妹。
只有那个娃娃。
那个穿着华丽洋裙、戴着水钻项链、顶着金色假发的娃娃。
它端坐在空荡荡的柜子里,脸上挂着那永恒不变的、诡异的微笑。
它的身上,落满了灰尘。
但它的怀里,紧紧抱着一双鞋。
那双红色的、鞋头有着磨损蝴蝶结的儿童皮鞋。
而在娃娃身后的柜子内壁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东西
是打印出来的、放大的人脸照片!
301王阿姨、403男青年、502李姐,所有在群里活跃的、给我开过门的邻居的照片!
他们的表情都带着一种极致的恐惧,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张着,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每一张照片上,都用红色的马克笔,打上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
而在所有照片的中央,贴着一张泛黄的、十年前拍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小小的我,正牵着妹妹小蕊的手,在楼下的花园里笑得灿烂。
小蕊的另一只手里,就抱着那个最初版本的、穿着普通粉色裙子的洋娃娃。
照片下面,用和我妹妹笔迹一样的红色彩笔,写着一行字:
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玩,好不好
我瘫倒在柜子前,望着里面这恐怖诡异的陈列,大脑彻底停止了思考。
就在这时,身后的地下室入口,传来铁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咣当!
紧接着是锁舌转动的声音!从外面锁上了!
我连滚带爬地冲上台阶,拼命捶打着厚重的铁门:开门!放我出去!谁在外面!开门啊!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是那个物业女主管冰冷平板的声音,但此时,却混合着一种小女孩才有的、天真又恶毒的欢快语调。
哥哥,你不是喜欢玩捉迷藏吗
这一次,你来找我,好不好
找到我,我就放你出来哦
就像十年前那样
她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了。
地下室里,只剩下我绝望的嘶吼和捶门声,还有那重新响起的、从立柜方向传来的、轻快阴森的童谣哼唱。
妹妹背着洋娃娃……
走到花园来看花……
娃娃哭了叫妈妈……
树上的小鸟笑哈哈……
哼唱声中,夹杂着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柜子深处的、指甲挠木板的声音。
嚓……嚓……嚓……
我背靠着冰冷铁门,滑坐在地,目光空洞地望着黑暗的地下室,望着那个敞开的、如同恶魔之口的立柜。
我终于想起来了。
十年前的那个下午。
阳光很好。
我和小蕊在楼下玩捉迷藏。
我嫌她总是很快被找到,太烦人。
你真笨!藏个好地方啊!我不耐烦地对她喊。
她委屈地抱着娃娃,眼泪汪汪:那哥哥不要找不到小蕊就自己回家哦
知道啦!啰嗦!
然后,她抱着娃娃,跑开了。
我记得她最后回头看我一眼,小声说:哥哥,我这次一定藏个好地方,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地方
我当时等了多久
好像天快黑了,她还没出来。
我找烦了。我以为她自己赌气先回家了。
我就真的自己回家了。
我忘了。
我竟然全都忘了。
我把她忘在了那个所谓的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那个我们小时候曾经偷偷拿来当秘密基地的、废弃的地下室立柜。
我把自己最痛苦的记忆,连同妹妹一起,深深地、永久地锁在了意识的最后层。
而这栋楼,这些年的变迁,那些早已搬走或根本不存在的邻居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我扭曲精神世界投射出来的背景板。
那个娃娃……那双鞋……那通电话……那些照片……
都是我。
全都是
童谣声越来越响,充满了整个地下室。
立柜里,那个娃娃的玻璃眼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它怀里的红皮鞋,一只鞋尖,再次轻轻点地。
嗒。
嗒嗒。
打着永恒的、绝望的拍子。
哼唱声变成了清晰的、带着笑意的话语,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我的脑髓:
哥哥,你找到我了。
现在,轮到你来陪我了。
永远哦……
铁门外,远远传来警车由远及近的鸣笛声。是真正的警察终于到了吗
但已经太晚了。
地下室的灯,啪的一声,熄灭了。
彻底的、永恒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只有那首童谣,还在无尽地循环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