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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龙袍染血
永安二十七年,冬。
鹅毛大雪连下了三日,覆盖了皇城的琉璃瓦,也压垮了北境传来的最后一封战报。紫宸殿内,地龙烧得正旺,暖意却穿不透沈清辞身上那身明黄的龙袍,她指尖捏着那份染血的奏报,指节泛白如霜。
报——镇北将军林晏,于雁门关力战蛮族主力,以身殉国!
传讯兵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在空旷的大殿里撞出回声,震得梁上悬着的宫灯轻轻摇晃。沈清辞抬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寒潭,她看着阶下匍匐的兵卒,看着他甲胄上凝结的冰碴混着暗红的血,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的冬天,也是这样大的雪。
那时她还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在皇家猎场被发狂的野猪追赶,是随父护驾的少年将军林晏一箭射穿了野猪的眼睛。他翻身下马,玄色劲装沾着雪,剑上的血滴在雪地里,绽开一朵朵红梅。他单膝跪地,声音清朗如松:末将林晏,护驾来迟,请公主降罪。
她那时吓得腿软,却强撑着扶起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烫得心慌:将军免礼,是我自己不小心。
如今,那个能一箭射穿野猪的少年,那个在她耳边说臣愿为公主守一辈子国门的将军,终究还是没能回来。
林将军……尸骨呢沈清辞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龙袍的袖口扫过御案,带落了一枚玉印,咚地砸在金砖上,声响刺耳。
传讯兵浑身一颤,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蛮族……蛮族将将军尸身悬于雁门关城楼,扬言……扬言要我朝割让三城,方可归还……
放肆!
沈清辞猛地拍案,案上的青瓷笔洗应声而碎,水渍溅上龙袍,晕开一小片深色。她起身时,龙袍的下摆扫过满地碎片,发出细碎的声响,殿内伺候的宫人无不噤若寒蝉——这位登基才三年的女帝,素以冷静著称,鲜少如此失态。
拟旨。她走到殿中,背对着满殿臣工,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雪,命副将秦昭暂代镇北将军之职,死守雁门关。传朕口谕,三日内,若不能夺回林晏尸骨,提头来见!
陛下!丞相颤巍巍地出列,蛮族势大,我朝新败,此时不宜再启战端啊!不如……
不如什么沈清辞转过身,凤眸微挑,明黄的龙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却也添了几分慑人的威严,割让三城让林晏死了都不得安宁
她一步步走下丹陛,龙靴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停在丞相面前:丞相忘了,十年前蛮族踏破云中城,屠戮我朝百姓三万,其中,就有林将军的父母。
丞相喉头滚动,终是无言以对。
沈清辞不再看他,目光落向殿外漫天飞雪:朕的将军,朕自己接回来。
当晚,沈清辞屏退左右,独自来到御花园深处的梅林。这里是她未登基时,与林晏最常来的地方。梅树还是当年那棵,只是树干粗了几圈,枝头挂满了雪,倒像是开了满树的白花。
她褪下沉重的龙袍,只着一身素白常服,伸手抚过粗糙的树干。树干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刻痕,是当年林晏用剑刻下的——辞字,旁边依偎着一个小小的晏。
那时他刚打了胜仗回来,一身征尘未洗,就拉着她跑到这里,借着酒意说:等我平定了北境,就求陛下赐婚,娶你做我的将军夫人。
她那时红了脸,嗔他:胡说,我是公主,怎可做你的夫人。
他却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眼神亮得像星:那我便卸甲归田,做你的寻常夫君,守着这梅林,看一辈子雪。
雪落在她的发间,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滑落,冰凉刺骨。沈清辞靠着梅树缓缓坐下,怀里揣着一枚玉佩,是当年林晏送她的定情物,暖玉上刻着旧林二字——他说,她是他心里那片永远不会荒芜的林子。
可如今,旧林犹在,护林人却没了。
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宫人,头也未抬:都退下。
陛下,夜深露重,该回去了。
是秦昭的声音。沈清辞抬眼,看到副将一身玄甲,站在雪中,身姿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带着难掩的疲惫。他是林晏的副将,也是她的心腹,当年能从公主走到女帝,秦昭与林晏,是她最锋利的两把刀。
秦昭,你说……沈清辞声音发哑,我是不是错了
秦昭沉默片刻,躬身道:陛下何出此言林将军为国捐躯,是荣耀。
荣耀她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他要的从来不是荣耀。他要的是……她没说下去,只是握紧了怀里的玉佩,当年若不是我逼他出兵,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永安二十七年秋,蛮族异动,朝中主战主和两派争执不休。沈清辞力排众议,命林晏率十万大军北上。临行前夜,他来见她,一身戎装,却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锋芒。
辞辞,此去凶险,蛮族有备而来。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若我……若我回不来,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她那时正忙于稳固朝局,只当他是多虑,推开他的手,语气带着帝王的疏离:林将军乃国之柱石,当以国事为重。朕在京城等你凯旋。
她甚至没敢看他眼底的失落,直到他转身离去,玄色披风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她才敢落下泪来。
秦昭看着女帝苍白的侧脸,低声道:陛下,林将军从未怪过您。他说,能为陛下守国门,是他此生幸事。
沈清辞闭上眼,泪水终是忍不住滑落,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明日,朕要亲赴雁门关。
秦昭大惊:陛下万万不可!雁门关战事正紧,陛下千金之躯……
朕是大晏的皇帝。沈清辞打断他,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朕的将军在那里,朕的子民在那里,朕必须去。
她站起身,素白的常服在雪中几乎要与天地相融,只有那枚玉佩在衣襟下隐隐发光:传旨,明日卯时,随朕亲征。
秦昭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终是跪地领旨:臣,遵旨。
雪还在下,落在梅林深处,掩盖了那道浅浅的刻痕,也掩盖了女帝无声的呜咽。龙袍加身,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躲在将军身后的公主,她是沈清辞,是大晏的天,哪怕心里的那片旧林早已被风雪摧折,她也要挺直脊梁,守好这片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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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无人知晓,那身坚不可摧的龙袍之下,藏着一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第二章
雁门雪寒
三日后,雁门关下。
沈清辞一身银甲,立于临时搭建的营帐前,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她脸上,生疼。远处的城楼之上,果然悬挂着一具残破的尸身,被冻得僵硬,身上的甲胄早已被砍得不成样子,却依旧能看出那熟悉的身形。
是林晏。
她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指腹被冰冷的缰绳硌得生疼,才勉强压下冲上去的冲动。秦昭站在她身侧,低声道:陛下,蛮族首领挞览正在城下叫嚣,要见您。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粒:让他来。
不多时,一个身材魁梧的蛮族首领骑马来到阵前,脸上带着狰狞的疤痕,看着沈清辞的眼神充满了戏谑:大晏的女皇帝果然年轻貌美,可惜啊,守不住自己的男人。
他身后的蛮族士兵哄笑起来,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沈清辞的脸色一点点冷下去,银甲下的手悄然握住了腰间的佩剑——那是林晏送她的短剑,剑鞘上刻着缠枝莲纹,是他亲手所雕。
挞览,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放了我朝将军的尸身,朕可以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挞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女皇帝,你以为凭你们这些残兵,能奈何得了我识相的,就乖乖签下割地盟约,再把你自己送来我帐中,或许我还能大发慈悲,把这尸体还给你。
话音未落,秦昭怒喝一声:放肆!竟敢辱我陛下!
他提枪就要冲上去,却被沈清辞按住。她看着挞览,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挞览,你可知林晏是怎么死的
挞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不过是被我大军围困,力竭而亡罢了。
你错了。沈清辞的声音传遍两军阵前,清晰而冷冽,他是为了拖垮你的主力,故意诈败,引你进入伏击圈。你以为你赢了看看你的后方吧。
挞览猛地回头,只见雁门关西侧的山坳里,突然升起无数面大晏的军旗,紧接着是震天的喊杀声。他脸色骤变:不可能!我的斥候说那边没有伏兵!
你的斥候,早已被林将军换成了我们的人。沈清辞缓缓拔出短剑,剑光在雪地里闪着寒光,他用自己的命,为你设了一个局。现在,该收网了。
杀!
随着她一声令下,秦昭率领的大军如潮水般涌了上去。蛮族士兵猝不及防,阵脚大乱。挞览又惊又怒,提刀就向沈清辞冲来:贱人!我杀了你!
沈清辞不闪不避,握紧短剑,迎了上去。她的骑术和剑术,都是林晏亲手教的。当年他说:公主身份尊贵,不必学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她却缠着他:学会了,以后就能和你一起上战场了。
他拗不过她,只好亲自教导,教她如何在马背上保持平衡,教她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刺穿敌人的咽喉。他总是笑着说:我的公主,以后怕是要比我还厉害。
如今,她真的站在了战场上,用他教的剑术,对付杀死他的敌人。
短剑与长刀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沈清辞的力量不如挞览,却胜在灵活。她借着马的冲力,侧身避开挞览的刀锋,手腕一翻,短剑精准地刺入了他的肋下。
挞览惨叫一声,摔下马背。沈清辞勒住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短剑上的血滴落在雪地里,像极了当年猎场那朵红梅。
辱我大晏者,死。
她挥剑斩下,干脆利落。
蛮族士兵见首领被杀,顿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秦昭率军追杀,很快便收复了雁门关。
沈清辞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城楼。楼梯上结着冰,很滑,她几次差点摔倒,却浑然不觉。城楼上的寒风更烈,吹得她银甲上的披风猎猎作响。
林晏的尸身被铁链吊着,已经冻得硬邦邦,脸上结着冰霜,却依旧能看出他紧抿的唇角,和生前一样倔强。沈清辞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指尖却在离他寸许的地方停住,不敢落下——怕碰碎了这冰冷的重逢。
林晏……她低声唤他,声音哽咽,我来接你了。
秦昭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铁链:陛下,我们先把将军……请下来吧。
沈清辞点点头,看着秦昭将林晏的尸身轻轻放下,用干净的白布裹好。她蹲下身,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动作温柔得不像个杀伐决断的女帝:你看,我们赢了。你说过,赢了就回来娶我,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眼泪落在白布上,很快就结成了冰。
就在这时,林晏紧握的右手突然松开,一枚小小的令牌从他掌心滑落,掉在雪地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清辞捡起来一看,是枚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密字,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梅林左树,三尺下。
她的心猛地一跳。
第三章
梅林秘语
带回林晏的尸骨,沈清辞并没有立刻返回京城,而是在雁门关停留了七日。她亲自监督,为林晏打造了一口金丝楠木棺材,又以国礼之仪,将他的尸骨收殓妥当。
第七日清晨,雪停了。沈清辞站在城楼上,望着北境的方向,那里是林晏守护了一辈子的地方,如今终于安宁。秦昭走到她身后,递上一封密信:陛下,这是在林将军的营帐里找到的,用蜡封着,应该是给您的。
沈清辞接过密信,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字迹,心头一颤。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小小的辞字,是林晏惯常的写法。她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像是仓促间写就:
辞辞亲启:
见字时,我或许已在九泉。勿念,勿悲。能为你守这雁门关,是我之幸。
蛮族此次来犯,早有预谋,且勾结了朝中之人,我若不战死,他们定会借机构陷,届时不仅我林家满门遭殃,更会动摇你的根基。我死,可保林家,可除内奸,可让你名正言顺清剿蛮族余孽,此乃两全之策。
勿怪我自作主张,我知你刚登基,根基未稳,不能有任何闪失。你是天生的帝王,当为万民守这江山,莫要为我一介武夫停留。
梅林左树三尺下,埋着我为你备的东西,是我这些年攒下的兵书,或许对你有用。还有……一枚玉簪,本想等你生辰时送你,如今怕是没机会了。
忘了我吧,好好做你的皇帝。
林晏绝笔。
信纸从手中滑落,飘落在雪地里。沈清辞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了冰窖。
原来他不是战死,是自尽!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朝中的阴谋,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原来他说的若我回不来,不是担忧,是诀别!
她想起他临行前的眼神,那样的不舍,那样的眷恋,而她却以为是他胆怯,用冰冷的话语将他推开。她想起他尸身紧抿的唇角,那不是倔强,是遗憾!
林晏……你这个傻子……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受伤的兽,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我……
秦昭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终究是不忍,低声道:陛下,将军也是为了您好。他说,您的肩上扛着万里江山,不能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
可我要这江山何用沈清辞猛地抬头,泪水模糊了视线,没有他,这江山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座冰冷的囚笼!
她转身就往城下跑,银甲在雪地里划出一道残影。秦昭连忙跟上:陛下,您要去哪
回京城!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要找出那个内奸,我要为他报仇!
回到京城已是半月后。沈清辞没有先回皇宫,而是径直去了御花园的梅林。此时的梅林,雪已消融了大半,露出光秃秃的枝桠,透着萧瑟。
她走到左侧那棵最大的梅树下,也就是当年刻着辞与晏的那棵。秦昭早已带着侍卫等候在那里,手里拿着铁锹。
挖。沈清辞只说一个字,声音沙哑。
侍卫们立刻动手,铁锹插入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挖到三尺深时,哐当一声,碰到了硬物。沈清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很快,一个黑色的木箱被抬了上来。箱子上了锁,锁是黄铜做的,形状像一朵梅花。沈清辞认出,这是林晏亲手打造的锁,钥匙只有一把,在她这里——是当年他送她的一枚梅花形的发簪。
她取下发簪,插入锁孔,轻轻一拧,锁开了。
箱子里果然放着几本兵书,纸张泛黄,上面写满了林晏的批注。还有一个丝绒盒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白玉簪,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玉质温润,显然是精心打磨过的。
沈清辞指尖抚过玉簪,冰凉的触感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想起去年生辰,他曾笑着说要送她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原来就是这支簪子。那时她还打趣他:将军何时变得这般懂女儿家心思他却挠着头,耳根发红:跟着宫里的老师傅学了半年,手笨,让你见笑了。
如今簪子还在,送簪的人却已化作一抔黄土。
兵书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幅简略的地图,标注着京城几处宅院的位置,旁边写着通敌证据四个字。沈清辞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处是户部尚书李嵩的别院。
李嵩……她的心沉了下去。李嵩是三朝元老,当年她能顺利登基,他曾出过不少力,没想到竟是内奸。
秦昭。沈清辞将地图折好,塞进袖中,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备车,回宫。
回宫后的第三日,沈清辞以议事为名,召李嵩入宫。紫宸殿内,她端坐于龙椅之上,看着阶下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想起他当年在朝堂上为自己据理力争的模样,只觉得讽刺。
李大人,沈清辞开门见山,将那张地图扔到他面前,这几处宅院,你可认得
李嵩看到地图,脸色瞬间煞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臣……臣不知……
不知沈清辞冷笑,那雁门关守军的布防图,为何会出现在你别院的密室里那与蛮族首领挞览的密信,为何会有你的亲笔签名
她每说一句,李嵩的身体就颤抖一分。最后,他伏在地上,痛哭流涕:陛下饶命!臣是一时糊涂啊!蛮族以臣的家人相要挟,臣不得已才……
不得已沈清辞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龙袍曳地,带着凛冽的威压,你可知,你的‘不得已’,害死了多少边关将士害死了……林晏
提到林晏的名字,李嵩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林将军……他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沈清辞的声音发颤,他故意战死,就是为了引你露出马脚,对不对
李嵩闭上眼,泪水滑落:是……林将军早就怀疑臣,他曾找过臣,劝臣回头……是臣鬼迷心窍,不仅没听,反而加快了与蛮族的勾结……他是为了保陛下,才选择了这条路啊……
沈清辞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御案才勉强站稳。原来林晏承受了这么多,原来他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却唯独把自己留在了绝境。
来人。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彻骨的寒意,将李嵩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其党羽,一律严查,绝不姑息。
侍卫将李嵩拖了下去,他的哭喊声渐渐远去。殿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清辞沉重的呼吸声。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梅林。如今已是初春,梅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像极了当年他为她折花时的模样。
林晏,你看,内奸除了,边关安了,你可以安息了。她轻声说,泪水却再次滑落。
只是这江山万里,再无人与她共赏。
第四章
旧林荒草
林晏的葬礼办得极其隆重,以国葬之礼安葬于皇陵侧畔,与历代功臣相伴。沈清辞亲自为他撰写墓志铭,字字泣血,却终究没能写下那个藏在心底的爱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清辞成了史书上记载的铁血女帝。她勤于政务,整顿吏治,减免赋税,短短几年便让大晏国力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只是没人知道,每个深夜,她都会独自来到梅林,坐在那棵刻着辞与晏的树下,一坐就是一夜。
她常常会拿出那支白玉簪,在月光下摩挲。簪头的梅花仿佛开得愈发鲜活,让她想起他说过的话: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带你去江南,那里的梅花开得比宫里好看。
江南……她终究是没能去成。
永安三十三年,春。
沈清辞在批阅奏折时,突然咳出一口血,染红了明黄的奏章。太医诊脉后,摇着头说:陛下,您是忧思过度,伤及肺腑,需静养,切不可再劳心费神。
她只是笑了笑,挥手让太医退下。她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那颗为林晏而活的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渐渐枯萎了。
这年冬天,又下起了大雪,和永安二十七年那场雪一样大。沈清辞披上厚厚的披风,再次来到梅林。梅树又粗了几圈,树干上的刻痕被岁月磨得浅了些,却依旧清晰。
她靠在树上,感觉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渐渐模糊。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对她笑,手里还拿着一支刚折的梅花。
辞辞,我回来了。
林晏……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角,却什么也没抓住。
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她想追上去,脚步却重得像灌了铅。
别等我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好好活着……
不……她哭喊着,我要跟你走……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闻到了梅花的清香,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
永安三十四年,春。
女帝沈清辞崩于御花园梅林,享年二十七岁。临终前,她留下遗诏:与镇北将军林晏合葬,墓碑上不刻帝号,只书沈清辞与林晏之墓。
宫人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枕下藏着一支白玉梅花簪,和一枚刻着旧林二字的玉佩。玉佩背面,不知何时被人刻了一行小字:
冬雪覆旧林,岁岁不相离。
后来,有人说,在每年大雪纷飞的夜晚,皇陵侧畔的梅林里,会出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男子一身戎装,女子一袭素衣,并肩站在梅树下,雪花落在他们发间,仿佛永远也落不尽。
那是大晏最传奇的女帝,和她用一生去守护的将军。
他们的故事,像一场下了一辈子的雪,落在史书的字里行间,落在百姓的口耳相传里,带着彻骨的寒意,也带着至死不渝的温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