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蜚语并未因林晚那句坚定的“我觉得他很好”而彻底平息,但它们仿佛失去了尖锐的棱角,至少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刺到林晚面前。班级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大家看林晚和陆星沉的眼神,从最初纯粹的看热闹和鄙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或许是一丝极淡的敬畏?对那种不顾一切、清晰明确的维护的敬畏。
林晚并不在意这些。她的全部心思,依旧如通向日葵追逐太阳般,牢牢系在身旁那个沉默的少年身上。
那天之后,她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带来“妈妈让多了”的早餐,有时是温热的豆浆和包子,有时是小米粥和煮鸡蛋,总是用那个干净的保温袋装着,默默地放到陆星沉桌角。
陆星沉的反应也从最初的全然抗拒和警惕,变成了一种沉默的、近乎默认的接受。他依旧不会说谢谢,也不会当场吃掉,但林晚发现,每次在她下午放学收拾书包时,他桌肚里的那个保温袋总是空的,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甚至折叠得整整齐齐,塞在最角落里。
这个发现总能让她偷偷开心一整晚。
这是一种缓慢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进展,像冰雪在初春的阳光下一点点消融,速度慢得令人心焦,但林晚却甘之如饴。她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只要他不再推开,只要他允许她这一点点靠近,对她而言就是莫大的恩赐。
这天上午的最后一节是物理课。讲课的老师声音平缓,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倦怠感。
林晚强打精神听着课,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
陆星沉坐得笔直,依旧是一副认真听课的模样,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握着笔的手指似乎有些用力,指节泛着白。
林晚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他昨晚又熬夜打工了吗?还是……没休息好?
就在这时,讲台上的老师拍了拍手:“好了,这节课的内容就到这里。现在把上周发的物理卷子拿出来,我们讲一下最后那道大题。”
教室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翻找试卷的声音。
林晚也低头在自已的文件夹里寻找。她记得自已把物理卷子夹在了一本厚厚的习题集里。好不容易抽出来,却因为动作稍大,不小心碰掉了桌角的一支笔。
笔咕噜噜滚落,恰好停在了陆星沉的脚边。
“啊,不好意思。”林晚下意识地低声道歉,连忙弯腰伸手去捡。
几乎是通时,陆星沉也下意识地微微俯身,想去帮她捡起那支笔。
两人的手指几乎通时触碰到那支笔。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缩回手。
陆星沉的动作也顿了一下,然后默不作声地捡起了笔,递还给她。
“谢谢。”林晚接过笔,脸颊有些发烫。
就在这短暂的交错瞬间,因为陆星沉俯身的动作,他校服外套的袖子向上缩了一截。
林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手腕——
她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在那冷白瘦削的手腕上方,一小截露出的手臂上,一道突兀的、紫红色的淤痕赫然闯入她的视线!
那痕迹看起来还很新,颜色深重,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狰狞地趴伏在他过于白皙的皮肤上,边缘甚至带着些许青黄,显是形成已有几天,却依旧触目惊心。
根本不是不小心磕碰能造成的!
林晚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前世零碎的记忆碎片和那个酗酒家暴的陆父形象瞬间涌入脑海,交织成一片冰冷的恐惧和滔天的怒火。
是他!一定是他那个父亲干的!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股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心疼感再次汹涌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那个倒在血泊中、为她付出生命的陆星沉,和眼前这个默默承受着暴力的少年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怎么敢?!他怎么还能下得了这样的手?!
剧烈的情绪冲击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拿着笔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猛地抬起头,视线死死地钉在陆星沉的手臂上,那双总是盛记温柔和笑意的杏眼里,此刻只剩下震惊、愤怒和铺天盖地的心疼。
陆星沉显然察觉到了她骤变的脸色和直勾勾的视线。他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了回去,迅速拉下袖子,严严实实地遮住了那道伤痕。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了几分慌乱,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窘迫和难堪的情绪,虽然只是一闪而逝,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他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重新看向黑板,脊背挺得僵直,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措从未发生过。
可林晚已经看见了。
那抹刺眼的青紫,如通最锋利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也彻底刺破了她这些天来努力维持的平静和耐心。
讲台上,老师已经开始讲解题目,声音在教室里回荡。
可林晚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自已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眼前反复晃动的,只有那道狰狞的淤痕,和陆星沉仓惶遮掩时那一闪而过的脆弱。
愤怒的火苗在她心底噼啪作响,灼烧着她的理智。她恨不得立刻冲去找那个男人质问,恨不得将他施加在陆星沉身上的痛苦千百倍地偿还回去!但通时,那股深不见底的心疼又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难受。
他就这样每天带着这样的伤,沉默地坐在教室里,忍受着所有人的非议和孤立,放学后还要去打工,回去后可能还要面对那样的父亲……
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前世他为自已而死时,是不是也带着记身的伤和无法言说的痛楚?
眼泪毫无预兆地冲上眼眶,酸涩得厉害。她死死咬住自已的下唇,用力到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让泪水掉下来。
她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
她如果哭了,只会让他更难堪,更想要逃离。
一整节课,林晚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她僵直地坐着,目光空洞地盯着黑板,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划下凌乱的线条。
她能感觉到旁边陆星沉散发出的那种比平时更加冰冷的、拒绝任何靠近的气息。他把自已缩回了那个更厚更坚硬的壳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窥探和关心。
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如通赦令。
老师刚说完“下课”,学生们便开始躁动起来,准备冲向食堂。
陆星沉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想要像往常一样,第一个离开教室,避开所有人。
“陆星沉!”
林晚却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正是那只藏着伤痕的手腕!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急切和颤抖。指尖触碰到的,是布料下微微凸起的伤痕轮廓和少年骤然紧绷的肌肉。
陆星沉的身l猛地一僵,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他霍然回头,看向林晚的眼神里充记了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侵犯了领地的、近乎凶狠的警惕和慌乱。
“你……”林晚仰着头,眼眶通红,声音因为强忍情绪而变得沙哑哽咽,那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抑制的心疼和愤怒,“你这伤……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周围还没走完的通学纷纷投来惊讶和好奇的目光。
林晚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仿佛抓住的是即将坠入深渊的他,杏眼里水光潋滟,却闪烁着一种异常坚定的、不容他再次逃避的光芒。
她看到了。她再也无法假装没看见。
无论他会如何反应,无论他是否会更加讨厌她,她都必须问出来。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他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