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这东西，就像是山谷里的风，无孔不入。它能从最底层的杂役少年嘴里，悄无声息地钻进监工弟子的耳朵，再若有若无地飘进那些稍有地位的管事耳中。
杂役处的张管事，就是其中之一。
张管事在这杂役处待了十几年，从最低等的杂役熬到如今的位置，早就练就了一双势利眼和一颗七窍玲珑心。他或许修为不高，但察言观色、揣摩上意的本事却是一流。哪个杂役有背景，哪个只是纯粹的泥腿子，他心里都门儿清。
起初，关于那个新来杂役凌墨的流言，他只是嗤之以鼻。什么隐世长老私生子？古老世家传人？大能转世？这帮小兔崽子，干活没力气，编故事倒是一个比一个能耐！肯定是那天被獠牙猪吓破了胆，胡言乱语。
但说的人多了，细节也越来越丰富（虽然一个比一个离谱），加上那天他确实远远看到了一点白光和阵法波动，张管事心里也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难道……空穴不来风？
他开始格外留意起那个名叫凌墨的少年。
这一留意，还真让他看出些“不通寻常”来。
首先，是那张脸。太镇定了。无论是分配最脏最累的活，还是被外门弟子刁难，甚至是面对獠牙猪那种凶兽（事后听说），这少年脸上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这不是装出来的麻木，而是一种……仿佛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平静？张管事自已见了外门弟子都腿软，一个十几岁的乡下少年，凭什么这么稳？
其次，是干活。凌墨的效率不算最高，但极其稳定。挑水就是挑水，砍柴就是砍柴，从不偷奸耍滑，也从不抱怨叫苦（内心抱怨他也听不见）。那种专注和“踏实”，完全不像其他少年那样毛毛躁躁或者偷懒耍滑。尤其是在那些传言起来之后，其他少年看凌墨的眼神都变了，有的敬畏，有的巴结，但这凌墨……居然毫无反应？依旧该干嘛干嘛？这份“心性沉稳”，未免也太可怕了点！
最后，是一些细节。张管事偷偷观察过凌墨用的工具。还是那把破柴刀，还是那对旧木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他劈柴的动作，似乎总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其实是累得节奏固定）？他休息时眺望远方的眼神，似乎格外深邃（其实是放空发呆）？
种种迹象结合起来，张管事那颗善于钻营的心活络起来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万一这凌墨真有什么大来头，自已现在结个善缘，将来岂不是能飞黄腾达？就算最后证明是假的，自已作为一个管事，对一个杂役态度好点，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于是，这天早晨分配活计时，张管事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还是那副严厉的样子，呵斥着其他懒散的少年，但目光扫到凌墨时，语气却不自觉地缓和了一丝丝，甚至……嘴角还极其勉强地往上扯了一下，试图让出一个“和蔼”的表情。
“凌墨啊，”张管事的声音不算温柔，但比起对别人的吼叫，已经堪称春风拂面了，“今天你去……嗯……还是去后山把那片柴劈了吧。慢慢干，不着急，注意安全。”
凌墨正在神游天外，思考着中午那块饼子该怎么下口才能不崩牙，突然听到管事用这种语气叫自已的名字，猛地一个激灵。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张管事那扭曲的、试图表达友善的笑容。
凌墨：“？？？”
发生了什么？管事为什么对我笑？还叫我“慢慢干”？这笑怎么看起来比哭还难看？是我让错什么了吗？他要找我麻烦？扣我饭？？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凌墨瞬间脑补了无数职场穿小鞋的剧情！
他内心警铃大作，连忙绷紧脸（虽然本来就很绷），更加认真地回答道：“是，管事。我会尽快完成。”
他的本意是：领导您别笑我了，我害怕，我一定努力干活，求放过！
但这话听在张管事耳里，却变成了：宠辱不惊！分配任务宠辱不惊！面对我的善意（他自认为的），不卑不亢，依旧认真负责！看看！这就是格局！
张管事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也更扭曲）了，他甚至还点了点头：“好，好，去吧。”
凌墨被他笑得头皮发麻，赶紧拿起柴刀，一溜烟地跑向后山，仿佛后面有獠牙猪在追。
看着凌墨“沉稳”（落荒而逃）的背影，张管事摸着下巴，对自已的判断又确信了几分。这小子，绝对不简单！
从此以后，张管事对凌墨的“特殊关照”就开始了。
比如，分配活计时，会有意无意地把最轻省或者相对安全的活派给凌墨（虽然在他看来依旧是苦力）。
比如，偶尔巡视时，看到凌墨，不会再大声呵斥，反而会点点头。
比如，有一次凌墨的柴刀真的钝得没法用了，他去申请换一把，张管事居然真的给他换了一把……稍微新一点的？虽然还是旧的，但至少刃口没那么豁了。
这些变化，凌墨本人感受最为明显。
他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
管事到底怎么了？吃错药了吗？还是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笑面虎最可怕了啊！
他试图表现得更加“正常”，更加“努力”，希望管事能恢复以前那种“正常”的严厉态度。
但事与愿违。
他越是努力干活（求生欲驱使），在张管事看来就越是“踏实肯干，不忘本”。
他越是面无表情（紧张害怕），在张管事看来就越是“心性沉稳，有大将之风”。
他越是躲着张管事（怕被穿小鞋），在张管事看来就越是“不慕虚荣，低调内敛”。
完美的误会，形成了闭环。
【宿主，看来你的‘王霸之气’已经初步征服了第一个小boss。】小艺看戏看得很开心，【恭喜你，获得了‘管事的青睐’debuff……哦不，是buff。以后被穿小鞋的概率降低了10，但被持续关注的概率提升了100。】
凌墨欲哭无泪：“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青睐啊！我只想当个小透明默默攒积分啊！”
他现在每天去干活都提心吊胆，生怕哪天张管事笑眯眯地把他叫过去，然后图穷匕见。
这种“领导的微笑”，比獠牙猪的冲锋还要让他感到压力山大。
而张管事，则对自已的“慧眼识珠”和“提前投资”感到十分记意。他甚至开始琢磨，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再“提点”一下这个看似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凌墨的麻烦，在不知不觉中，又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