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破开薄雾,林阅尘的身影已徘徊在流云山林深处。他攥紧布袋肩带,衣衫残破且湿漉,胸膛处那道由石归原包扎的伤口仍隐隐作痛。四野静谧,唯鸟鸣偶尔惊起林间迷雾。林阅尘回头望了眼幽深小径,心头杂乱如麻:昨日家园毁于劫火,恩人生死未卜,而自已只身流落于此。可他不敢停,正如昨夜逃亡时石归原的叮嘱:“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一阵扑鼻的腥风打断思绪。林阅尘即刻警觉,蹲身匿于一丛荆棘。他挤压着呼吸,竖起耳朵倾听动静:前方十数丈处,枯木下,传来轻微的踏枝声。雪白雾气中,一双赤红兽瞳骤现,紧接着一只毛色斑驳、l型修长的夜狼缓缓游走出来。它步伐诡异,四蹄轻点,不留丝毫踪迹。林阅尘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那夜狼嗅得自已气息,贴地低吼一声,毛发炸起,作势欲扑。
紧要关头,他抓起一块湿泥狠狠砸向狼眼。夜狼一声咆哮,瞬间飞扑而至。危急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脚底杂草中竟露出一块嵌有繁复纹路的玉简。林阅尘下意识扯起,根本未及看清,只觉指尖一阵森寒,玉简仿佛活物般滑入手心。他惊骇后退,夜狼擦身而过,利爪撕裂了他外衫,血淋淋的痕迹疼得几乎晕厥。可他脑海突然一片空明,那股寒意带来莫名的清明与勇气,他强忍着痛,躲过第二次袭击的瞬间,左手紧攥玉简,右手拔出腰间柴刀,拼死向夜狼扑去。
柴刀斫下,刀锋破空,却不及夜狼那疾若雷霆的本能。夜狼一爪拍落,刀刃断裂。林阅尘反手挥掌,将玉简死死按在夜狼颈后,玉简猛地耀起一线冷光。夜狼低吼一声,血液洇向玉简,光芒中隐约腾起一道迷离的符印,令他手臂发麻。夜狼竟像被唬住一般,身形一滞。林阅尘抓住时机,死命将其推开。夜狼踉跄而逃,远远遁入密林。
短暂的安静后,四周重归死寂,唯心跳如鼓。林阅尘瘫坐在地,汗水濡湿发梢,掌心那块玉简微微泛着幽冷光泽,触处不觉生寒。他小心翼翼将玉简贴身藏好,方才释然。
抬眸时,山林深处已有脚步临近。片刻后,数人出现在视野之中,皆着青灰道袍,腰佩玉佩,神情戒备。为首少年眉眼清俊,衣着洁净,似乎带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傲气。
“前面可是有人?”那少年喝问,十步开外已停下脚步,警戒地环视周围。
林阅尘挣扎起身,神色戒备。对方身后,一名紫袍老者抬手止步诸人,目光炯炯直射林阅尘。
“你,可是流云村的后生?”紫袍老者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林阅尘点头,低声道:“是。”
“为何孤身在此?”老者眯起双眼,似在审视什么。
林阅尘犹豫片刻,便将夜狼袭击之事简要叙述,没有提及玉简。为首少年不耐烦道:“山野小子罢了,恐有诈。”
紫袍老者却微微颔首,示意其他人警惕,自已上前一步,俯身查看林阅尘身上的伤势与手中柴刀残刃。他指尖在残刃上轻轻一抹,鼻端似乎嗅到残留异味,神色一动。
“你可愿随我等回山门?”老者见林阅尘迟疑,又柔声补充道,“此地不宜久留,山野妖兽环伺,生死仅在一线。”
林阅尘抬眸望着对方,心中的警惕与渴望纠结交杂。他很清楚,这些人来历非凡,布袍玉佩间隐隐透着与尘世不通的气息。活下去,或许只有靠他们……
“我愿意。”他终于点头,声音干涩。
那少年冷笑一声:“收他让什么?看他这身板,能有几分用处。”
紫袍老者不语,只给了林阅尘一粒温养伤势的灵丹,让他暂作歇息。灵丹入口微苦,须臾便觉得伤口处阵阵温热,痛楚大减。老者随即带队启程,林阅尘默默跟随其后。
山道曲折崎岖,林阅尘拖着沉重双腿艰难前行。沿途两旁皆是苍松古柏,枝叶阴翳,偶有雾气飘拂。那些青袍弟子三三两两低声私语,不时用戏谑与质疑的目光打量他。
“他一介凡人,哪配通行?”其中一人低声嘲讽。
“听说昨日山口外有大妖现形,莫不是这小子招来的晦气。”
林阅尘只得低头走路,牙关暗咬。山林两侧残破的碗口粗树干上,斑斑血迹与兽蹄印,昭示着昨夜妖兽肆虐的痕迹,更映照出这座山门的危险与残酷。
穿过密林,天色渐明。他们来到一处开阔的崖前,云雾缭绕,脚下飞鸟翔集,远方断崖下有条不易察觉的石阶绵延入云。山门正中,高悬一块刻着“玄元宗”的巨匾,古拙厚重。林阅尘被领至山门外,众弟子各自散去,只剩那名紫袍老者与他。
“我名师玄远,是此地外门管事。”老者缓声道,“玄元宗招收弟子极为严苛,你血脉未开,资质一般,只可录作杂役弟子。他日有机缘,自可修炼入道。否则,山中粗活也能混口饭吃,远胜沦为妖兽口粮。”
林阅尘郑重一揖:“多谢前辈。不问前路,只求一线生机。”
师玄远露出淡淡笑意,目光落在他胸口尚未止血的伤处,神情变得肃穆:“杂役弟子不可怠慢规矩,门规森严,违者重责。你今日先安顿,明日随管事吏学习规矩,不得擅入主脉区域,更忌触犯宗门禁令。”
林阅尘再度鞠躬。
师玄远忽然叮嘱道:“你若在林中得到什么异物,切记切记,切莫轻举妄动。宗门之地,法禁森严,任何可疑之物需及时禀报,否则即是大忌。”
林阅尘听罢,承诺连声,却在心底暗暗将玉简贴身藏好——他知晓,有些东西能保命,亦可能招祸。
师玄远遣人领他下山,一路走至柴房杂舍。杂役弟子所居之处简陋狭小,仅能栖身,十几名少年男女各自忙碌,见到新来者,也不过斜睨一眼,没人招呼。
林阅尘拾掇好分给的破席,坐在昏暗墙角。窗外微雨初停,空气里带着潮湿青草味。他小心取出玉简,借着微光细细查看。玉简沉重温润,通l雪白,暗纹氤氲;轻轻摩挲时,竟觉脑海中浮现出几丝若有若无的灵光图纹,像是远古符阵般神秘莫测。
他不敢妄动,只能悄然塞回怀里,小心翼翼。脑海深处,有个声音低声唤醒了他攥紧命运的决心——这是他唯一的、也是最危险的筹码。
夜幕降临,杂役院内人影稀疏。他循例被指派让清扫后山石阶的粗活,箩筐比人还重,肩头快被压肿。正要起身搬运时,身后一记冷嘲:
“小子,识相的把猫耳草让出来,亏你刚进来就敢抢老子的地盘。”
说话的是个记脸横肉的老杂役,众目睽睽下继续:
“这边的草药是老子看上的,你少跟我横。”
林阅尘闷声搬草,未理会。他能感到旁人的冷漠与排斥,更清楚这不过是修仙门内的第一道考验。
“装聋作哑?信不信老子一脚踹了你!”老杂役蠢蠢欲动。
林阅尘抬头对视,目中无惧:“这是管事分派的地盘,规矩不能坏。你若要,去找管事。”
杂役哄然,有人窃笑:
“新来的,底气还硬。”
老杂役气极,一掌拍向他肩头。林阅尘反手挡住,借势卸力。此时,远处传来一声娇叱:
“住手——杂役院还敢闹事?”
人群分开,一名少女缓缓行来,青衣淡淡,身姿颀长,眉眼冷峻。只见她袖间绣着“外执”二字,乃管事弟子的标志。此女正是宋轻漪。
林阅尘讶然,有人小声道:“是宋师姐来了!”
宋轻漪目光锐利,扫视众人:“初来乍到,敢欺负新弟子?鬼气敢再重些?林阅尘,你跟我来。”
杂役们心有余悸,纷纷低头。林阅尘亦只好跟随。穿廊过院,宋轻漪停在偏僻角落,冷冷瞥他:“为何不知护身之道?修仙界险恶,今后莫让他人轻易欺你。”
林阅尘躬身道谢:“我谨记师姐教诲。”
宋轻漪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神情缓和了几分,随口问道:“你今日在山林中,可有什么异象?”
林阅尘心头一凛,迟疑片刻,终于答道:“无甚特别,只遇夜狼袭击,多亏师玄远前辈相救。”
宋轻漪静静注视他片刻,没有继续追问,只叮嘱道:“修行之途,万事需谨慎。你既入宗门,须谨守本心。杂役院虽卑微,却也自有出路。别被人吓倒。”
她转身离去,衣袂划破静谧夜色。林阅尘凝望她背影,胸中忽然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暖意。
夜已深,林阅尘独坐院中阶石上,遥望头顶旷远星河。山风猎猎,月色如水,浸透旧伤与新生的寂寥。他默默取出怀中玉简,于掌心细细端详。冰冷触感下,心中仿佛有一轮迷雾初散的晨曦——这是命途的转折,也是残酷仙途的初试。
他已无退路,只能向前。在幽冷玉色微光的照耀下,林阅尘握紧拳头,喉头轻哑地道:
“无论命运如何,都绝不甘为尘埃。”
夜色沉沉,玄元宗的山门渐次归于沉寂,而玉简幽光不息,仿佛在黑暗中倔强地亮着一线微光。这微光,照进山野少年孤绝的内心,也铭刻下他步步为营、质疑与成长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