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晨曦尚未褪尽，淡雾缭绕在杂役院外的小道上，把破旧屋舍与远处的青石台阶一并吞没。林阅尘站在院角，手上还残留昨日通夜狼搏斗时的青紫血痕，指尖微微发颤。尽管被收为杂役弟子，可他知道，这宫墙之内，比外面的深山林更冷。
一只麻雀掠过院门，院子外却骤然多了喧嚣。几名年龄相仿的少年先后步入，他认得其中几张面孔，是这几日一起干粗活的杂役弟子——脸上皆带着或漠然，或敌意的神色。他们站队等侯，目光都投向院门右侧那块刻有“仙岚宗”三字的青色牌匾。
“林阅尘！”有人低声叫道，带着一丝通情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阅尘应声看去，是石归原。那唯一向他伸过援手的中年人正自远处而来，步履匆匆。石归原递给他一枚略微发皱的干面饼，声音压低：“今日宗门考核，必有难事，你要小心。”
他点头接过，却尚未来得及回礼，院门外已响起清脆铃音。院前青石小路上，忽现数道身影。为首之人一袭金衣，面如冠玉，唇角挂着自信的笑意；其身侧少女衣袂飘飘，气质孤傲冷清，眸光似冷月，令初升朝阳都黯淡三分。
“他们是谁？”杂役弟子们低声私语，有人悄悄往队后缩。
“是仙阁的宋轻漪，还有姜府的姜图南！”人群里有知晓内情的低声回，神色敬畏。
林阅尘第一次见到天之骄子。姜图南站在台阶最高处，他的目光锐利，缓缓扫过众人，似乎在寻找另一个世界的强者。宋轻漪则敛目不语，淡淡扫过场中，只在林阅尘身上微微蹙眉，复又转开。
宗门长老开场，宣布此次考核以基础灵识测定、实战较量为主。林阅尘紧握掌心，感受着自已的呼吸缓而沉重。他已无路可退。
“灵识石测试，杂役弟子全部至台前。”长老声音不带情绪，如敲在冰块上。
一块寒玉圆石被抬上石阶，整个院落霎时安静，只剩林间鸟鸣。姜图南率先走到石前，将手按上灵识石。只见石身缓缓亮起青芒，光晕如晨曦初照。长老微颔首，点了分数，众人皆露羡色。
苏蒙、王祥等杂役少年接连上前，他们或多或少灵光暗淡，脸色难看。等到林阅尘之时，周围议论更甚，因为他衣冠褴褛、目光清澈，与这群少年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只是，他把手按上寒玉，又是一番与人不通的景象——原本死灰色的灵识石，竟缓缓泛起丝丝紫光，像极了初春夜幕中隐隐浮现的电火。众人哗然。
“紫色？是灵识极纯者才有的异象，这小子竟然……”有人惊呼，连长老面色都严肃起来。
姜图南双眉微蹙，上前一步冷笑：“侥幸异象，不过姓林的这般粗鄙，未必能撑得住一场真正的较量。”
林阅尘没理会，心头却骤然生暖。他知道此刻不是怯场的时侯。宋轻漪这时缓步上前，目光淡然地落在林阅尘脸上，忽然低声一句：“不要让自已后悔。”
众人讪讪退开，目光尴尬又期待。
“小子，下一轮，可没那么容易了。”王祥从身后挤到前排，故作凶狠地道。
就在此刻，长老宣布第二轮考核为“剑阵试炼”，由过关者结队抗衡幻阵妖影，彼此竞争、协作。
“林阅尘、姜图南、宋轻漪，三人一组。”长老居高临下地定下分组。
掌心细汗涔涔，林阅尘随姜图南、宋轻漪步入考核场。石阶转角，白雾弥漫，地面波纹立现，幽光流转。
踏入幻境，林阅尘只觉四周忽地死寂无声，身旁草木忽随风变幻，数只虚影猛然浮现。姜图南率先拔剑，长剑发出嘹亮剑鸣，一道青芒迸射，道道剑影划空而起，将一头虚影巨狼逼退。宋轻漪侧身而立，她袖中的银铃微响，飘然行进，灵气汇聚，指尖点向虚空，寒气弥散成网，将妖影冻结半刻。
“跟上。”姜图南声音低厉，步步紧逼。
林阅尘看清幻阵变化，心知死地就在一线。他脚步微移，主动迎上一只形态扭曲的人形妖影。低喝声中，他借助从那神秘玉简中得来的一缕微光，将精神凝于一点，一刀劈下，没有华丽，仅有纯粹的求生意志。妖影应声崩裂，黑雾消散。
姜图南余光一扫，微一诧异。宋轻漪眸中亦多了几分兴趣。
“竟然能凭借杂役功底在幻阵中斩妖？”姜图南低喃，却依旧不服气。
众妖影翻涌而来。三人初时各自为战，渐渐形成默契——姜图南主攻，宋轻漪以灵术扰敌护持，林阅尘以敏锐直觉穿梭左右，在陷阵之间寻求一线生机。幻境一次次叠变，雾色变幻，时间无从感知。每一刹那的配合都关乎生死。
激战中，一只虚影利爪骤然破空而至，扑向宋轻漪侧后。林阅尘眼疾手快，飞身挡住妖爪，衣袖竟被撕出血痕。鲜血渗出，却依旧死死顶住，叫宋轻漪刹那得以借力还击，一道冰华剑罡擦肩而过，将妖影破灭。
姜图南皱了皱眉，第一次认真地盯住林阅尘。幻阵骤然散开，三人气喘如牛，衣服尽湿。
考核结束之时，众弟子与长老们都陷入短暂沉寂。
“林阅尘、姜图南、宋轻漪，剑阵通过，予以宗门内门初阶试补。”长老宣布结果。
一片哗然。姜图南嘴角一勾，露出带几分不屑的得意笑意。宋轻漪则转身对林阅尘低语：“你刚才的身法，和你行事一样古怪。”
林阅尘吸了口气，带着血污和汗水摇摇头：“我只是……不想再输。”
这简单的一句话，令宋轻漪眸光微颤。姜图南忽然斜睨过来道：“今日一役，我记住你了。林阅尘，你身上的野性，等有朝一日别让我在仙道前面见你栽倒。”
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傲气，也有一丝诚然的敬意与不甘。
林阅尘却未多语。他的目光穿过院落，看到远山苍翠如墨，而天边的一抹苍白晨曦正缓缓攀上宗门檐角。他忽然想起师父石归原早晨说的那句话——“宗门里的人心，比妖兽更难测。”
他在杂役院的瓦片下短暂歇息，凝望掌中刚刚沾染的血迹。耳边回荡着宋轻漪无声的言语，以及姜图南挑衅里隐约的认可。身l的疼痛并未使他却步，反令他心中激荡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决意。
院外，众杂役弟子看他怪异，私下议论。有人嘲笑，也有人心生敬畏；但更多人还是选择疏远。林阅尘自嘲一笑，他习惯了孤独。宗门内的天才之争才刚刚展开，他明白这远非终点，更不会有谁真正待他以诚。
石归原悄然走来，看了他一眼，神色肃然而沉：“阅尘，你今日的表现……倒是让我想起一人。你有没有想过，真正的仙路，不靠天资，只靠一口气撑到最后，撑住人心不灭？”
林阅尘没答话，只把那句劝勉攥进指隙间，任破碎的阳光洒在额上。
暮色渐深，宗门高台之上，几位长老暗中议论今日试炼。有人低声问：“你怎么看林阅尘这子？杂役身世，却异象突出，不太寻常。”
“天资高低是一时，人心收敛才最难。观他与宋、姜协力斩阵，心性倒也坚韧。但未必能走得多远。”一位白须长老叹息。
石归原抬眸，没有出声，只在袖间悄然扣紧了掌心的那枚玉简。
夜色压下，宗门群星点点。杂役院的床铺狭小，林阅尘枕着潮湿枕布倾听夜风。他的心头滚烫如火，生出的野望与迷惘在夜色与未来的交界处纠缠。
青石小院外隐有脚步，宋轻漪的身影一闪即逝。她悄立门前，似曾有言欲诉，终是转身无语。姜图南于远处角落负剑独行，目光坚定。
新一轮天才之争，已然悄然拉开序幕。
而天玄界的黑云，不动声色，正悄然汇聚于山门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