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着摆摊卖馄饨,把弟弟送进了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
毕业那天,他举办个人画展,邀请我去做嘉宾。
画展最中央的位置,挂着一幅名为《底层》的油画。
画上的女人,穿着油腻的围裙,头发凌乱,正对着客人谄媚地笑,贪婪又卑微。
画的右下角,是弟弟龙飞凤舞的签名。
主持人问他创作灵感时,他指向我,高声说道：灵感就源于她,我姐姐,是她让我看到了底层人民最真实的模样。
镁光灯瞬间聚焦在我身上,我成了他通往艺术殿堂的垫脚石。
我默默拿起手机,将他大学四年所有转账记录,连同他哄骗我签下的高利贷借款合同,一并发送给了现场所有的媒体记者。
1
我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薄茧。
膝盖像是扎着无数根细针,一阵阵刺痛。
不远处,弟弟陈鹏庭被一群衣着光鲜的人簇拥着。
他端着香槟,下巴微扬,意气风发地介绍着作品。
他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陈鹏庭,这幅《底层》真是神来之笔！一个富态的女人指着展厅中央的画作,满口赞叹。
您把那种市井小民的贪婪、麻木,刻画得入木三分！
我的心脏猛地一抽,呼吸停在喉咙口。
那幅画里扭曲的笑脸,正是我每天出摊时的模样。
为了让他安心创作,我每天凌晨四点起床。
和面、剁馅。
推着小车去人最多的早市抢位置。
热油溅在胳膊上烫出水泡,冬天双手冻得满是裂口,我从没吭过一声。
而他,用我血汗钱换来的颜料,画出了我最丑陋的样子。
当成他功成名就的入场券。
主持人的声音在展厅中响起。
陈鹏庭先生,能和我们分享一下这幅获奖作品的创作灵感吗
他接过话筒,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他嘴角浅浅扯出一个弧度,居高临下地审视我。
我的灵感,就来源于我的姐姐,陈珠萍。
他手臂一伸,指向缩在角落里的我。
是她,让我深刻理解了,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是如何为了生存而抛弃尊严的。
她们的生命力,廉价、粗糙……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加深。
却也很有趣。
所有的镜头和目光,瞬间钉在我身上。
我那件为了参加画展特意买的一百二十块的连衣裙,在此刻的聚光灯下,显得寒酸又可笑。
我听见人群里传来嗤笑。
原来那就是他姐姐啊,画得还真挺传神。
啧啧,有这么个姐姐也挺倒霉的,拉低了艺术家的格调。
陈鹏庭继续说。
我感谢我姐姐,是她的存在,才成就了我的艺术。
他话说得漂亮,却字字诛心。
我成了他艺术道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现在他站稳了,就一脚把我踹了下去。
我看着他。
这个我从小背在身上,宁可自己饿到胃抽筋,也要让他吃上肉的弟弟。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
看我就跟看一个死物没有什么区别。
胸腔剧烈起伏,又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我深吸一口气,没有冲过去,没有哭喊。
我解锁手机屏幕,点开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
里面有他大学四年,我每一笔转账的记录截图,从几百块的生活费到几万块的采风费。
还有那份他跪在我面前,哭着求我签字,说是艺术赞助扶持项目的高利贷合同。
上面我的签名鲜红刺眼。
我选中所有文件,打包。
群发给了现场所有媒体的公开邮箱。
之后我抬起头,迎上陈鹏庭的目光。
对他扯出一个和他画里一模一样的笑容。
贪婪,又卑微。
2
我转身走向展厅出口。
身后,骚动瞬间炸开。
记者的手机开始此起彼伏地响起。
他们脸上的职业微笑僵住。
随即瞳孔放大,嘴角咧开,兴奋地说。
陈鹏庭先生,请问您姐姐发来的这些转账记录是真的吗
这份高利贷合同,担保人是你姐姐
您说您是靠奖学金和个人创作完成的学业,这跟事实对不上吧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无数话筒怼到他嘴边。
一个又一个问题砸向我那位好弟弟,字字见血,句句诛心。
我没有回头。
这个我用尽全力托举他进入的艺术殿堂,轰然倒塌。
我回到了我和他合租的出租屋。
这间小小的两居室,我住了十年。
当年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反复叮嘱我要照顾好弟弟。
我记在心里,也用前半生去践行。
最好的那个朝南的房间,被他改成了画室。
里面堆满了昂贵的画材和他的宝贝作品。
而我,就住在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北向小屋里。
我的东西很少,一个旧皮箱就能装下所有。
衣柜里挂着几件夜市淘来的便宜货,和这个家里的艺术气息格格不入。
我的存在,就是这间屋子里的油烟味。
顽固,又令人不悦。
陈珠萍！你疯了吗！
门被猛地推开,陈鹏庭的女朋友柳然冲了进来。
她漂亮的脸上满是怒火,胸口剧烈起伏。
阿庭的画展,他的一切,全被你毁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就画了你吗那是看得起你！
她尖声叫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
你一个卖馄饨的,能给艺术当块垫脚石,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有什么脸不知足
我没有理她,继续把我的旧毛衣叠好放进箱子。
那件毛衣上,还有一次陈鹏庭不小心溅上的蓝色颜料,我洗了很多次都没洗掉。
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跟媒体解释清楚！
就说那些都是你伪造的！说你嫉妒阿庭的才华,才污蔑他！
柳然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
不然,我让你在这座城市里滚不下去！
我用力甩开她的手。
这就是陈鹏庭选的女人。
养尊处优,目中无人。
我曾以为她爱他的才华。
没想到,她爱的只是一个天才艺术家的光环。
而我这个来自底层的姐姐,是这个光环上最大的污点。
让他自己来跟我说。我我不再看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
你算什么东西！柳然气急败坏。
还真当自己是他姐姐我告诉你,阿庭早就腻了！
他说你身上那股油烟味儿,闻着就想吐！
这句话,狠狠扎进我的胸口。
我拖着箱子,经过客厅。
茶几上,还放着我昨天给他买的车厘子。
一百多一斤,我一个都没舍得吃。
此刻,红得刺眼。
陈珠萍！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你跟阿庭就彻底完了！柳然在身后尖叫。
我头也不回地打开了门。
求之不得。
门在我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她所有的咒骂。
我靠着冰冷的铁门,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喉咙里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
眼泪终于从眼眶滑落,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
二十八年。
我活成了一个笑话。
有些人,你掏心掏肺待他,他把你当成脚底的烂泥。
3
走出那个充满了松节油和冷漠气息的小区。
我才恍然,自己在这个奋斗了十年的城市,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手机通讯录从头滑到尾,一片灰色。
没有一个名字,能让我在此刻拨通。
当年为了给陈鹏庭凑够美院高昂的学费,我卖掉了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套老房子。
我曾天真地以为,弟弟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
此刻,我站在街灯下,口袋里只剩下几百块现金和一张余额不多的银行卡。
我在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馆。
老板娘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把门卡拍在台前。
房间小得可怜,空气里都是消毒水味和潮湿味。
我倒在咯吱响的硬板床上,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展。
这里没有刺鼻的颜料味,也没有审视和嫌弃的目光。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睡觉,可以这么安稳。
第二天下午,陈鹏庭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等到铃声快断掉才接起。
姐,闹够了没
他声音带着不耐烦。
我那是为了艺术效果,追求真实感,你一个普通人不懂。
你跟我这个搞艺术的计较什么
柳然都快被你气病了,赶紧回来。
他都没有问我去了哪里,在哪过的夜。
我早就看透他了。
他只是在命令我,让我回去替他收拾烂摊子。
喉咙发紧,半天才憋出几个字。
我不会回去的,以后别再打电话了。
你什么意思陈鹏庭的声音瞬间拔高。
陈珠萍,你把我的名声全毁了,现在想一走了之
那笔高利贷怎么办说好你来还的,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原来是为了那笔钱。
他早已把我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
你不是亲口说,我是你的创作素材吗我冷冷地回应。
既然我已经为你的艺术献身了,那你也该为你的艺术买单。
那笔钱,你自己想办法。
你敢！
他彻底撕破了脸皮,声音在电话里吼。
我告诉你,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的是你的名字！他们只会找你！你这种人就该被社会淘汰！自私自利！
陈鹏庭在我心上又捅了一刀,气急败坏地挂了电话。
手机从我指间滑落,砸在地板上。
那些艰难的日子,一幕幕在眼前闪回。
他那个从未露面的艺术梦想,全靠我一碗一碗的馄饨撑起来。
我起早贪黑,供他上最好的画室,用最贵的画材,他心安理得地接受。
如今,他穿着几万块的高定西装,站在聚光灯下,却嫌我这个姐姐丢人。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对着肮脏的马桶,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二十八年。
我亲手养大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4
一周后,我没等来道歉。
等来的是催债公司的电话,他们说再不还钱,就要去我的住处和工作单位拜访我。
我去了律师事务所,咨询了相关的法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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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告诉我,虽然借款人是陈鹏庭,但我是担保人,有连带责任。
陈鹏庭不还,他们就有权找我。
我回到旅馆,那条狭窄的走廊尽头,堵着一个人。
是陈鹏庭。
他双眼通红,头发凌乱,再没有了画展上的意气风发。
你果然够狠心！这些年你给我钱,不就是投资吗！
他吼着,唾沫星子横飞。
想等我出名了,你跟着吃香喝辣现在看我没用了就想跑
我告诉你,你连柳然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只有她懂我！懂我的艺术！
我早已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这些年,我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却养出了一条反咬一口的毒蛇。
以后,我要为自己活。
柳然的电话也打了过来,声音优越。
陈珠萍,真不是我说你,做姐姐的,本就应该是弟弟最坚实的后盾。
你攒那么多钱干什么,不都是为了他吗
我看你这格局,真的不行。我可是一心为了阿庭的艺术前途。
我扯了扯嘴角。
既然你这么无私。
这笔钱,你替他还了呗。
反正你家的钱,早晚也是他的。
电话那头瞬间卡壳。
她支支吾吾地没了声音,悻悻地挂断了电话。
陈鹏庭冲过来闹事。
旅馆老板报了警,他在门口大声嚷嚷,演起了苦情戏。
姐！我错了姐！你回来吧！
我为了给你争光,没日没夜地画画,累到吐血！
你怎么能反过来毁了我啊！
你从小就偏心,什么好的都留给自己,我因为你,在学校里受了多少委屈,可我从来没怪过你啊姐！
我好不容易有了点成就,你嫉妒柳然比你漂亮有钱。
就天天找茬,弄得她都不敢来我们家,可我一直都护着你！
姐！都怪我！怪我没顾及你的感受！
你就跟我回去吧！我不能没有你啊！
这些刺耳的声音穿透旅馆薄薄的墙壁,一阵阵传来。
我转身,烧水,撕开一包最便宜的袋泡茶。
我捧着杯子,窗外的喧嚣,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再也扰乱不了我内心的平静。
5
这天晚上,陈鹏庭把我们老家所有的亲戚都拉进了一个微信群,在群里哭诉我的罪状。
各位叔叔阿姨,我姐她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了！
我怎么都找不到她！
她肯定是被人骗了,把我们辛辛苦苦攒的钱都拿走了！
我很担心她,大家快帮我劝劝她回来吧！
我姐把我们准备还高利贷的钱都转走了,那可是我们未来的生活保障啊！
要是被人骗光了可怎么办
姐,你别闹了,快回家,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群里安静了几秒,几个远房亲戚开始附和他。
大姑妈：
小静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任性
阿庭也是为了你好,快听弟弟的话,回家吧！
钱放在自己手里多危险,交给阿庭帮你保管多好。
二舅：
是啊外甥女,阿庭多不容易,一个人在外面打拼。
你做姐姐的要多体谅,别给他添乱。
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和和气气。
我看着群里那些颠倒黑白的消息,陈鹏庭还在滔滔不绝地编造他这些年是如何照顾我的。
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没有回复,直接将我这十年来的记账本一页一页拍了照。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笔开销,从房租水电,到陈鹏庭的一支画笔、一管颜料。
我又甩出那份高利贷合同的清晰照片,和他当初求我签字时的聊天记录。
姐,这是学校给优秀学生的扶持基金,要亲属担保,你帮我签个字吧,以后我们就有钱了！
我把那幅名为《底层》的画作照片,连同画展上记者拍下的,他指着我大放厥词的视频,一起发进了群里。
＠陈鹏庭你说得对,那笔钱确实是我们未来的生活保障。
正因为如此,它更应该攥在我自己手里。
而不是给你拿去买几万块的西装,甚至给你女朋友买名牌包。
你说我被人骗了那我倒想问问你,也问问各位亲戚。
我卖掉父母留下的房子给你交学费,你说以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这十年,我住你家最差的房间,用我摆摊的钱供着你,我的付出你当成理所当然。
这算不算骗
这十年,我不仅是你的姐姐,还是你的提款机！
我的付出,在你和你女朋友眼里,是廉价的、粗鄙的,是为了沾你的光。
现在,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成了任性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风向立刻变了。
几个和我关系近的表姐妹,早就看不惯陈鹏庭那种眼高于顶的做派,纷纷站出来为我说话。
大表姐：
还有卖房子的事
那可是舅舅舅妈留给小静唯一的念想啊！
陈鹏庭,你女朋友家不是挺有钱的吗
怎么还要我姐卖房供你上学啊！
二表哥：
陈鹏庭,你怎么能这么对你姐
她把你拉扯大,自己都舍不得穿件新衣服,你倒好,把她画成那副鬼样子！
小姨：这孩子跟他那个爹一个德行,都是白眼狼,养不熟！
见风头不对,陈鹏庭急了。
姐！你怎么能在群里说这些！
那钱……那钱当时是你心甘情愿给我的！
再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现在翻旧账有意思吗
我冷冷地打字回复。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赠予
我倒是有你亲口承认是借款的录音,你说你以后功成名就了,一定加倍还给我！
加倍就不用了,你把本金还给我就行。
哪个姐姐为弟弟付出是为了图回报
我当年也从没想过要他还。
可是,他实在是太让我寒心了。
陈鹏庭恼羞成怒：
柳然果然没说错,你这个人就是心机深,骨子里就是个斤斤计较的小市民！
我真后悔当初没听她的话,早点防着你……
现在你为了点钱,跟自己的亲弟弟撕破脸,真是难看死了！
我谢谢你女朋友的‘金玉良言’,我就是这么计较！
欠我的钱你要是不还,我们就法庭上见！
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天才艺术家’,闹大了以后还有没有画廊敢跟你合作！
把钱还我,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还有各位,我的事以后我自己处理,不劳大家费心了。
说完,我直接退出了群聊。
我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了结。
但我没想到,陈鹏庭会愚蠢到,把我们家那个最大的噩梦给搬了出来。
6
旅馆清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我刚从外面回来,就看到那个十几年未见,却依然让我浑身发冷的身影。
我的亲生父亲,陈建国。
他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夹克,头发稀疏,满脸油光,正不耐烦地在旅馆狭窄的过道里踱步。
看到我,他立刻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满是嫌弃。
开口就是那种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训斥口吻：
陈珠萍,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放着好好的家不住,跑来住这种破地方,丢不丢人！
我都听阿庭说了,你为了一点钱,跟你亲弟弟闹得人尽皆知,还在亲戚群里撒泼
你的家教呢我们老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他理直气壮,仿佛他还是那个可以随意打骂我的父亲。
我的心猛地一缩。
那股被压抑了十几年的恶心和愤怒,瞬间冲到了头顶。
我挺直了脊梁,冷眼看着他。
老陈家哪个老陈家
是那个卷走家里所有钱跟别的女人跑了的老陈家吗
陈建国,十几年不见,你这颠倒黑白,自以为是的德行,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陈建国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过去的事提他干嘛！
我现在是在说你,为难自己的亲弟弟！你配当姐姐吗！
弟弟我气得笑出了声。
陈鹏庭二十多了,你想起他是你儿子了
我就活该被他敲骨吸髓,最后还要被他踩在脚下
你尽过一天当爹的责任吗
我妈生病住院的时候你在哪
我跟陈鹏庭交不起学费的时候你在哪
我们被人追债的时候,你这个亲爹又在哪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十几年里就给过我们五百块钱吧
还是在你赢了钱以后！
我一步步逼近这个生物学的父亲。
我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起早贪黑赚来的！
我辛辛苦苦攒下的钱,早就被你那个跟你一样自私自利的儿子挥霍光了！
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你要是心疼你儿子,你就替他还钱！
不然就给我滚,别脏了我的眼！
陈建国被我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07
这边陈建国刚走,那边陈鹏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带着哭腔和怒火。
姐！你满意了吧！
现在柳然天天跟我吵架,说我没本事,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
她爸妈本来就看不起我,现在更觉得我是个累赘了！
我的画廊也跟我解约了,说我个人品行有问题！
催债公司的人天天堵我门口！
你就不能看在我们是亲姐弟的份上,放我一马吗
非要逼死我你才开心吗！
你现在倒好,一个人躲起来清静了！
我听着陈鹏庭连珠炮似的指责,心里只剩下麻木。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抓狂又无能狂怒,却把一切都怪在我身上的样子。
是我毫无底线地付出,才把他惯成了今天这副德行。
他那个高贵的女朋友,柳然,果然又在朋友圈发了新动态。
照片是在某个高档会所里,她和几个朋友端着红酒杯,笑靥如花。
配文是：远离垃圾人,才能拥抱更好的生活。有些人,天生就只配待在泥潭里。
下面还有人评论：就是,跟那种拎不清的家人搅合在一起,只会拉低自己的档次。
柳然回了一个赞同的表情。
陈鹏庭也在下面卑微地留了言：然然,你别生气了,我会处理好的。
我忽然想起陈鹏庭第一次带柳然回家吃饭。
那天,我特意收了摊,去超市买了很贵的食材,做了一大桌子菜。
柳然坐在桌边,看着我端上来的菜,眉头一直紧锁着。
陈鹏庭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她连忙摆手。
我不吃这个,太油腻了。
整顿饭,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饭后,我听见她在画室里跟陈鹏庭抱怨。
阿庭,你姐姐做的菜也太不健康了,油烟味那么重。
以后我们还是别在家里吃了,影响你的艺术灵感。
还有你姐姐,你该劝劝她,一个女孩子,别总穿得那么土气。
跟你站在一起,别人会怎么看你
我当时躲在厨房门口,心里一阵阵发酸。
可为了不让陈鹏庭为难,我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我一次次地退让,想为弟弟换来一个美好的未来。
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嫌弃和理所当然的践踏。
8
电话那头,陈鹏庭还在不停地抱怨着他的生活如何一团糟。
抱怨柳然、抱怨画廊、抱怨催债公司,句句都在暗示。
如果我肯回去替他扛下一切,他就不会这么狼狈。
我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窗外。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旅馆外面的小吃街亮起了灯,充满了烟火气。
几个下班的年轻人,正笑着招呼我这个新来的住户。
我冷静地打断了陈鹏庭。
陈鹏庭,我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不是让你去给有钱人当上门女婿,摇尾乞怜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
女朋友是你自己挑的,债是你自己欠的。
这些,都跟我没关系了。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我已经凑了一笔钱,主动联系了催债公司。
告诉他们我还清自己担保的那部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找陈鹏庭。
至于陈鹏庭欠我的那些钱,我也已经委托律师,正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有转账记录和借款录音在,我不怕他不认账。
陈鹏庭和柳然都有正经工作和家庭,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为失信被执行人。
更不可能接受自己被限制高消费,不能坐飞机、坐高铁。
我从一个老乡那里打听到,陈鹏庭果然把他那间宝贝画室里的画,低价处理了好几幅。
那几幅画,有几张还是他当初的获奖作品,他一度视若珍宝。
没过多久,我的银行卡里就陆续收到了他还回来的钱。
我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肯定觉得我只是在赌气,闹一闹就过去了。
我是他唯一的亲人,就算他把钱都还给我,我将来还不是会给他。
可惜这一次,我是真的被伤透了心。
我一个人去了公证处,立下遗嘱。
我名下所有的财产,在我百年之后,全部捐赠给山区里的贫困女童。
09
陈鹏庭换了个号码又给我打了电话。
姐,你要的钱我都给你了,你的气也该消了吧
我最近状态很差,画都画不出来了。
你赶紧回来照顾我吧,我没你做的馄饨吃不下饭。
那种垃圾食品就别吃了,免得拉低了你这个艺术家的品味。
你还是让你高贵的女朋友给你做米其林大餐吧。
说完,我再次挂断电话。
没过多久,柳然竟然给我打了电话。
陈珠萍,钱你也拿到了,怎么还不回来照顾阿庭
我嗤笑出声。
苏小姐,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
我替你们家养了十年男朋友,你照顾过他几天
也该轮到你了！
可……柳然支支吾吾,我……我不方便啊,我要上班,我还要参加各种派对。
巧了！我也要出摊赚钱呢,生活这么累,谁不喜欢享受
我也该跟你学学,好好犒劳一下我自己！
你！你就不怕阿庭不要你了么
柳然气急败坏地在电话那头尖叫。
你弟弟跟你一样,都是扶不起的阿斗！
除了会画几张破画还会干什么
连自己的债务都搞不定！
要不是看在他还有点利用价值的份上,我凭什么要养着他
照顾他本来就是你这个当姐姐该做的事,是你欠我们家的！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们之间的事就更与我无关了。
倒是你现在的嘴脸,跟你自己标榜的名媛淑女,可真是一点都不沾边。
我真没想到,原来上流社会的人也会这么粗鄙,真该让大家看看你有多虚伪！
我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柳然气得说不出话,直接挂断了电话。
世界的喧嚣,终于被我彻底关在了门外。
10
有了钱,我盘下了夜市里一个位置不错的小摊位,正式做起了我的馄饨生意。
我把摊位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学着网上的样子,做了个漂亮的小招牌。
我的手艺本就好,加上用料实在,生意很快就红火起来。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我便回到自己租的小单间里休息。
虽然累,但心里却无比踏实。
平静的日子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被打破了。
我刚收摊回家,就看到一个人影蜷缩在我出租屋的门口。
走近一看,竟然是陈鹏庭。
他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被人打过。
看到我,他颓废的眼中有了生气。
姐……他嘴唇颤抖,刚说出一个字,就腿一软,跪在积水里,开始哀嚎。
从他语无伦次的哭诉中,我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柳然早就受够了他这个一无是处的艺术家,搭上了另一个更有钱的富二代。
而之前陈鹏庭欠下的高利贷,根本不是什么艺术赞助。
而是他背着我偷偷借来,给柳然买名牌包,讨她欢心的。
柳然跟他分手后,那个富二代找人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她把我所有的画都拿走了……
说那是她投资失败的补偿……
我的银行卡、我的身份证……全被她拿走了……
陈鹏庭牙齿打着颤,眼神空洞。
那天……我去找她,她叫人把我打了一顿。
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说我就是一条赖着她的狗……
她还说,我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她随时可以收回……
他猛地抓住我的裤腿,指甲深深地陷了进去。
我去找爸……他把我骂了一顿,说我没出息,给他丢人,也把我赶了出来！
姐！我的东西全被扔出来了！他们……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凄惨的男人,想起了十几年前,我背着他被陈建国赶出家门的那一幕。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轮回。
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陈鹏庭像是终于清醒了,抱着我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我以前不是人！我被猪油蒙了心！
我不该听信柳然的话,不该那么对你！
我以为讨好她,就能进入上流社会……我没想到她心这么狠！姐……
他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催债的人还在找我……姐,我该怎么办啊
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僵硬地站着,任由他抱着我哭诉。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扎在我鲜血淋漓地心上。
可奇怪的是,我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剩下麻木。
陈鹏庭哭了很久,抱着我地腿紧了又紧,才抬起眼。
充满希冀又无比卑微地看着我。
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一定不会看着我去死的对不对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抽回自己的腿。
姐,我知道你手里有钱,你能不能先给我
我先把高利贷还上……我……我以后一定好好画画,挣了钱都给你……
果然如此。
我太了解陈鹏庭了。
他是我一手带大的,就算天塌下来,他最先想到的,永远是自己的利益。
刚刚那场表演,实在太逼真了。
崩溃、悔恨、走投无路,每一个情绪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精准地拿捏我内心还残存的最后的亲情。
这实在太像一场为我量身定做的苦肉计了。
我留了个心眼,从口袋里掏出五百块钱。
我身上就这么多现金,你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我再想办法。
11
陈鹏庭走后,我并没有放下心来。
他说的爸也把我赶了出来,与他之前电话里那番自私自利的话自相矛盾。
一个念头闪过,我拨通了小姨的电话,侧面打听陈建国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小姨在电话里叹了口气：
你那个爹啊,最近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手里突然阔绰起来,还把原来那套老房子重新装修了！
说是炒股赚的,鬼才信他！
之前催债的人三天两头找他,现在都消停了,反而陈鹏庭那边闹得不可开交。
她话锋一转,又提到陈鹏庭：
前两天陈鹏庭不是回来了吗
你爹当时确实把他骂了一顿。
可没过两天,我听邻居说,你爹又偷偷塞给陈鹏庭好几万块钱。
让他去外面躲躲风头,说是等你把高利贷还清了再回来。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原来,竟然是他和陈建国合伙演的一场戏！
他们竟然精确地预判了我的反应。
我挂断电话,坐在黑暗的出租屋里,静静地坐了一整夜。
真相比我能想象到的最坏的场面,还要肮脏不堪。
我的亲生父亲和亲弟弟,一个卖掉儿子换取利益,一个甘愿当棋子从我这榨取最后一笔钱。
这根本不是什么苦肉计,这是赤裸裸的算计。
12
天亮之后,我带着所有的积蓄,离开了这个城市。
我没有回老家,而是登上了去南方的火车。
既然我已经没有亲人,那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在一个温暖的海滨小城定居下来,用手里的钱开了一家小小的馄饨店。
日子过得平淡,却也安宁。
我学着享受生活,每天看着潮涨潮落,心里渐渐褪去了曾经的阴霾。
三个月后,一则本地新闻打破了这份平静。
一个曾经在本地小有名气的艺术学院毕业生,陈鹏庭,因抢劫伤人被捕,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新闻里还提到了他涉及的高利贷诈骗案。
牵扯出他父亲陈建国涉嫌洗钱、非法集资等罪行,已经被批捕调查。
我的心猛地一沉。
很快,警局联系到我,说陈鹏庭想见我一面。
我平静地答应了。
13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看着陈鹏庭。
他穿着囚服,剃着光头,脸上是一种灰败的,真正的绝望。
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
姐……我……他们……他们……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他们把你骗了,利用完就把你扔了。我平静地替他说了下去,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包括你以为的苦肉计,都只是你父亲为了二十万,把你卖给柳然家里的一个引子。
柳然只是顺水推舟,让你彻底从她眼前消失。
而你,心甘情愿地成了他俩的棋子,企图从我这里榨取你最后一次的利用价值。
陈鹏庭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我,脸上惨白如纸。
不,姐,我不知道……我爸他……他只是让我骗你的钱……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
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贴在玻璃上。
那是警察调查后给我的文件复印件。
上面清晰地记录了陈建国收受柳然家20万款项的银行流水。
以及他对陈鹏庭高利贷进行包装和引导的证据。
这就是爸收的钱。
还有,这份是你和柳然的聊天记录截图,她在分手前,曾明确告诉你。
她要把你的画全部收走,作为对你的‘投资’。
我指着文件,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你以为爸对你有多爱他只在乎他自己能从你身上榨取多少价值。
陈鹏庭的瞳孔猛地收缩,几乎将脸贴在玻璃上,死死盯着那份证据。
所有伪装、所有谎言,此刻都被无情地揭开。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身体剧烈地颤抖,哀求我。
姐！我错了！我不想坐牢！你救救我！
你给我找个好律师,救救我好不好！
看着玻璃后面那个痛哭流涕的男人,我心里一片荒芜。
陈鹏庭,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
你要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付出代价,为你的自私和无耻付出代价。
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谁也救不了你。
我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探视室。
身后传来陈鹏庭凄厉的哭喊,一声比一声绝望：
姐！你不能这么狠心！
我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铁门缓缓关上,将他绝望的哭嚎和我们之间所有的过往,彻底隔绝。
我走出探视大楼,阳光刺眼。
深吸一口空气,空气里没有松节油的味道,也没有馄饨的油烟味,只有自由和新生的味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