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春风吹度玉门关 > 第15章 15

15
诚如宁梦茹所言,这别庄特有的恐怖屋,其内机关确实耗资甚巨。
幽暗回廊中烛火摇曳,壁画里的罗汉眼珠竟会随人转动,我吓得死死攥住谢仕珺的袖角,掌心沁出薄汗。
谢仕珺反手握住我:“阿素莫怕。”
宁梦茹亦面色发白,紧挨着杜恒礼前行,唯独杜恒礼面沉如水,箭袖一甩径自走在最前。
我强压惊惧不愿失态,将至出口时刚松口气,却听最后一间暗室内蓦然响起机括声!尚未回神,榻底突然探出一只青白的手扣住我脚踝!
幽冥灯火下,满面血污的女鬼缓缓抬头,梁上悬着的吊死鬼同时翻身扑下,对着我与宁梦茹尖啸!
明知是伶人扮演,我仍惊得魂飞魄散,宁梦茹亦踉跄后退,混乱间不知谁绊了谁,我俩齐齐向后栽去
就在我即将坠地时,倏然有两双手自左右同时探来搀扶。
慌乱间我抓住最近的那只,随即被揽入弥漫杜若清香的怀抱。
谢仕珺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可曾伤着?”
还未及应答,别庄骤然大亮,侍从推门而入:“时辰已到。”
我下意识侧首,只见杜恒礼双臂仍僵直地朝我伸着,滞在半空。
宁梦茹跌坐在他足边,仰面望着他向我伸出的手,面色苍白如纸。
周遭空气霎时比幽室更令人窒息。
我忙打圆场:“杜恒礼,你莫不是错将我当作梦茹了?”
可他竟不接话,只阴鸷地盯着我与谢仕珺相握的手,毫无辩解之意。
谢仕珺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宁梦茹默然自立,拂袖转身而出,再未看杜恒礼一眼。
宁梦茹当夜单独邀我至茶室相见。
她眼尾泛红似是哭过,仪容却依旧端庄,云锦斗篷纹丝未乱,珠钗步摇分毫未斜。
“我与杜恒礼,解除婚约了。”声线里压着细微的哽咽。
我愕然,原以为她与杜恒礼天造地设,且他待她确与旁人不同,毕竟是他头一回郑重其事禀明父母要娶的女子。
“可是因白日别庄之事?”我试图转圜,“他许是慌乱中错认了”
宁梦茹轻笑打断:“你当我真寻不到伴游别庄?今日特意邀你,本就是想试他一试。”
她抬眸时眼底水光潋滟:“近月来他终日沉着脸,我邀他赏花出游皆推说繁忙,即便相见也眉间结郁。”
茶盏在她指尖轻颤,“自得知你与谢公子定情后,他便一直是这副模样。”
“好几回我见他对着你们少时共绘的画卷出神,摩挲着你赠他的旧玉珏他一直在等你先低头。”
我怔忡:“定是你看错了,当初分明是”
“当初分明是他推开了你,是么?”
宁梦茹唇角弯得勉强,“起初我也信他所谓知己之说,若真有心,怎会轮到我?”
“我也曾以为他待我殊异,这些年倾慕他的贵女不知凡几,唯独带我见了高堂,后来才发觉,他记不得我畏寒忌冰饮,却总念叨你受不得桂花香气;口口声声说不在意,可席间目光永远追着你转;嘴上盼你觅得良人,真见你与谢公子相伴时,连指节掐出血痕都不自知”
她垂首苦笑:“如今我才懂,他并非心仪我,只是觉着我最配得上他,正如他凡事都要争魁首,姻缘也要挑个最门当户对的,可他不知,最相配的从不是最心爱的。”
一滴泪砸在靛蓝锦缎桌帷上,晕开深色的痕。
“自始至终,他心之所向皆非我。”
我茫然道:“你是说他心仪于我?”
“可若当真有心,为何当年拒我于千里,为何要将谢仕珺推与我?”
“不知,”宁梦茹拭去泪痕抬头,“许是天妒完人,杜恒礼这般算无遗策的性子,偏在情字上昏了头,非要等你转身离去,才惊觉错失了什么。”
她唇边浮起惨淡笑意:“故而今日我特意邀你游庄,既想印证猜想,又怕猜想成真,结果他明明正与你冷战,一听你要来当即应允,杜恒礼这般人物,岂会真心喜玩闹?此前已回绝我数次邀约。”
“他又怎会错认你?”她轻声道,“他分明一眼就能辨出你,因他目光从未真正离开过你啊。”
我怔坐无言,喉间似被绵絮堵住。
“归府后我与他提了解除婚约,他未挽留,倒似松了口气。”
宁梦茹已敛了泪意,轻呷一口茶笑道,“不过我宁氏女亦非无人问津,散了便散了,我知此事怨不得你,你始终避嫌守礼,是杜恒礼自个儿糊涂,与你相伴时不珍重你,同我定亲后亦不看重我,弃我是他之失,非我之损。”
她说这话时下颌微扬,眸中如有星火灼灼。
的确如此,是杜恒礼配不上她。
“不日我便要去往西域了,早前有西域商队邀我同行掌译官之职,一直未应,如今中原既无牵挂,也该全心经营事业了。”
她起身逼近一步,眼尾泛红却含笑:“杜恒礼迟早要来寻你,我今日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
她玉指轻点了下我心口,“杜恒礼是个连自己心意都看不清的蠢材,别轻易允他,我也想想瞧瞧他追悔莫及的模样。”
“走了。”
她挥袖转身,云锦披风掠起清风。
人,草木清气混着香火味扑面而来。
我心情稍霁,拉着谢仕珺兴致勃勃登顶入寺,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
待我出殿时,却见他已在廊下买了桃木许愿牌正提笔书写。
“许的什么愿?”我凑近一看,牌上工工整整刻着四字:
【白首不离】
心头蓦地一软,他另递一牌与我:“可要同许一愿?”
我接过木牌写下心愿,却未立即挂上,反走向殿角一株老槐,在低垂的枝桠间细细翻找。
旁侧的杜恒礼突然面色发白,似想起什么。
不过片刻,我便寻得了那年深系于此的旧牌。
那是三年前及笄礼才过的时候,杜恒礼骑马带我来这庙里散心。
少年意气风发,指着满殿神佛笑道:“木头塑的泥胎,也值得世人跪求?我想要的东西,自有手段去争来。”
我也不理他,自己掏铜钱买了两块桃木牌。
他倚着银杏树挑眉:“哟,我们阿素还有心愿要托付神仙?”
见我不答,又猜,“是想嫁个状元郎?还是盼着你那话本子有人赏识?”
我背过身去,一笔一画刻得认真。
他终究耐不住好奇,凑过来要看,我却飞快地系到了最高的树枝上,系得那样紧,红绳几乎勒进树皮里。
三年风吹雨打,当初鲜亮的朱漆早已发白,杜恒礼三个字被水痕晕开,唯有心悦你三字还依稀可辨。
我踮脚猛力一扯,木牌连着碎树皮簌簌落进掌心。
“你”杜恒礼下意识上前半步,却见我扬手将木牌掷向云海翻涌的深涧!
簇新的木牌被稳稳挂上枝头,墨迹犹湿:
【愿笔墨通达,著书传世,自在随心】
杜恒礼未与我们同归。
我并未在意,当夜便与谢仕珺乘马车返京。
不知是否祈愿显灵,自那日百册《璇玑录》现世后,我的文名竟真渐起。
书坊先生连连称奇:“从前总觉你写的才子佳人缺了筋骨,如今这巾帼传奇倒是笔力遒劲,书商愿出三千两购刊印权,首作有此价已属难得,你可愿应?”
我抱着绣枕在榻上连滚三圈,与谢仕珺分享喜讯后,正欲提笔续写新章,忽然听见叩门声急急响起。
透过门缝窥见杜恒礼形容潦倒:面色潮红,眼底鸦青,锦袍襟口沾着酒渍,仿佛连夜策马奔来。
我惊愕开门:“你…这是怎么了?”
杜恒礼向来矜贵倜傥,何曾有过这般落魄模样?
杜恒礼颤着手举起一物,那块被我抛入深涧的褪色木牌,此刻正躺在他沾满泥污的掌心。
“我寻回来了”他眼尾泛红,嗓音沙哑得厉害,“在山涧里摸了两日两夜,总算寻着了。”
“阿素,木牌既已找回,你可愿再回头看看我?”
我望进他盈泪的眸子,轻声道:“杜恒礼,我现下是真心只视你为故交。”
“莫再为我虚掷光阴了。”
这话正是他当年说与我听的。
他这般玲珑心肝,岂会不记得?故而那泪才倏然滚落。
我退后半步,朱门缓缓合拢,将他眼底最后一点星火彻底隔断在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