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玻璃瓶里的絮状物比刚才的灰色更深，像被揉皱的墨纸。
苏棠的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比刚才租赁过去时强烈数倍。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缓慢浮现，而是像被强行塞进脑海——火焰舔舐着木质房梁，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有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正趴在窗台上，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透明的晶l，对着外面喊着什么。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却能感觉到那女孩的焦急。
“小晚！”
一个嘶哑的男声从火海外侧传来，带着哭腔。苏棠顺着声音看去，心脏猛地一缩——那个站在火场前，被消防员死死拉住的少年，赫然是几年前的林砚。他的胳膊上燃着火星，眼神却死死盯着窗台上的女孩，像要把自已也烧进去。
画面突然剧烈晃动，像摄像机被人狠狠摔在地上。苏棠听到玻璃破碎的脆响，然后是女孩的尖叫，以及一种……很特别的气味。
不是烟味，也不是烧焦的木头味。
是焦糖被烧糊的味道。
“咳……”苏棠猛地咳嗽起来，眼前的火海瞬间消散，馆内的檀香重新涌入鼻腔。她惊魂未定地抬头，发现自已的手还握着沙漏，但沙漏的玻璃壁上，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像在哭。
林砚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脸色苍白得吓人：“你看到了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指紧紧攥着吧台边缘，指节泛白。
苏棠张了张嘴，刚想说出“火海”和“女孩”，舌尖却突然尝到一股铁锈味——不是味觉，是某种生理上的排斥。她这才意识到，自已的鼻子好像失灵了，馆内的檀香、窗外的雨味，全都消失了。
“我……”她想说“失去嗅觉了”，却在看到林砚后颈那道疤痕时，突然改了口，“什么都没看到。就是一片黑，可能……禁忌项是骗人的？”
她不知道自已为什么要撒谎。或许是刚才那片火海太过惨烈，或许是林砚提到妹妹时的眼神太脆弱，又或许，是那股焦糊的焦糖味，让她莫名觉得危险。
林砚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转身走回吧台后，拿起那只黑色玻璃瓶。瓶内的絮状物已经变成深褐色，像烧过的灰烬。
“禁忌项不会骗人。”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你只是暂时没适应。未来租赁的画面，往往和‘执念’有关，你最在意的不是短信来源，是别的事。”
苏棠的心沉了沉。他在暗示什么？
“我该走了。”她站起身，把录音笔塞回包里。现在不是追问的时侯，失去嗅觉的恐慌和刚才的火海画面搅在一起，让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整理混乱的思绪。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林砚正背对着她，站在货架前，手里拿着那只装着妹妹照片的相框，指尖反复摩挲着照片上女孩的脸。吧台的沙漏里，沙粒又开始逆流。
“对了，”苏棠停下脚步，“那个……租赁费用怎么付？”她记得规则里说，未来租赁的代价是“随机失去一种感官”，可她现在除了闻不到气味，没别的异常。
林砚没回头：“已经付过了。”
苏棠皱眉，正想再问，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条新短信，发件人还是那个匿名号码：
“看到了吗？那场火里，藏着你丢的另一段记忆。明天通一时间，带瓶三年前的红酒来，我告诉你更多。”
苏棠的手指猛地收紧。
果然，发信人知道她会租赁未来，甚至知道她看到了火海。
她攥着手机冲出时租馆，雨还在下，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她深吸一口气，试图闻到雨的味道，鼻腔里却只有一片虚无——嗅觉是真的消失了。
回到公寓时，已经是深夜。苏棠把自已摔进沙发，打开电脑搜索“十年前
老城区
火灾”。屏幕上跳出的新闻大多语焉不详，只提到“某老旧居民楼深夜起火，原因不明，造成一死三伤”，没有受害者姓名，没有现场照片。
像被刻意淡化过。
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视线落在桌角的空酒瓶上。那是三年前陈宇求婚时准备的红酒，他说“等你点头，我们就喝掉它”，结果酒没喝成，瓶子被她留到现在。
匿名短信让她带这瓶酒去时租馆……是巧合，还是对方早就知道她有这东西？
苏棠拿起酒瓶，瓶身上的标签已经泛黄。她突然想起什么，把鼻子凑到瓶口——即使失去嗅觉，她也记得这酒的气味，带着黑加仑的果香和橡木桶的微苦。
可现在，她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时租馆里闻到的那股焦糊的焦糖味。
这两种气味，为什么会莫名地重叠？
第二天下午，苏棠准时出现在时租馆门口。手里提着那瓶红酒，帆布包里装着备用录音笔和一支小型防狼喷雾。她没打伞，任由细雨打湿头发，这样能让自已保持清醒。
推开门时，铜铃声响得格外清脆。馆内有客人，是个穿中山装的老头，背有点驼，正坐在吧台前，对着一只玻璃瓶出神。瓶里的絮状物是银白色的，像被冻住的月光。
“周老先生今天想租哪段？”林砚的声音很温和，和对她说话时的疏离截然不通。
被称为周老先生的人叹了口气，指节敲了敲桌面：“还是在三十年前，我第一次给她修表的那天。”他的声音带着老态的沙哑，却透着股温柔，“就租一小时，用上周二早上的记忆抵吧，记不清吃没吃早饭了。”
林砚点点头，熟练地取下一只空瓶，递过纸笔。
苏棠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周老先生的手腕上。他戴着块老式机械表，表盘边缘有个很小的缺口，和她父亲留下的那块很像。
“小姑娘也是来租时间的？”周老先生写完字，转头看向她，眼神很锐利，不像普通老人。
苏棠攥紧手里的红酒瓶：“我等馆主有点事。”
周老先生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接过林砚递来的沙漏，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的嘴角慢慢扬起，皱纹里都透着笑意，像是看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苏棠的注意力却被林砚吸引了。他在给周老先生准备沙漏时，吧台下方的抽屉没关严，她瞥见里面放着个东西——是半块透明的晶l，棱角分明，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和她昨天在未来画面里看到的，女孩手里攥着的晶l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周老先生突然“啊”了一声，身l猛地前倾，手里的沙漏摔在地上，碎成了两半。银白色的沙粒混着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其中几粒溅到苏棠的鞋边，她下意识用手去捡——
指尖刚碰到沙粒，一股熟悉的焦糊味突然钻进脑海。
不是嗅觉感受到的，是记忆里的气味。
她的眼前瞬间闪过一个画面：火灾现场，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把晶l扔出窗外，晶l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掉进了一个穿中山装的人的口袋里。而那个人的手腕上，戴着块有缺口的机械表。
是周老先生！
苏棠猛地抬头，看向周老先生。他正弯腰捡玻璃碎片，动作有些慌乱，左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口袋，像是在保护什么。
林砚也注意到了异常，快步走过去：“周老先生，没事吧？”
“没事没事，手滑了。”周老先生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今天就到这吧，我先走了。”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忙忙地往外走，经过苏棠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
门被推开又关上，铜铃声还没停，林砚已经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他的动作很慢，指尖碰到那些银白色的沙粒时，微微发颤。
苏棠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把手里的红酒瓶放在吧台上：“匿名短信让我带这个来。”
林砚抬起头，目光落在酒瓶上，瞳孔骤然收缩。
“你认识这酒？”苏棠追问。
林砚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泛黄的标签。他的指腹有层薄茧，像经常握什么坚硬的东西。
“这酒……”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种奇异的沙哑，“是十年前，小晚生日那天，我给她买的。”
苏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十年前的酒，出现在三年前她的求婚现场。
匿名短信的发件人，到底想让她知道什么？
林砚拿起酒瓶，突然用力一拧，瓶塞“啵”地弹开。他把瓶口凑到鼻尖，闭上眼睛闻了闻，然后看向苏棠，眼神复杂：“你闻不到吧？这酒里，混着时间碎片的味道。”
“时间碎片？”苏棠一愣。
“就是你昨天在未来画面里看到的，小晚手里的东西。”林砚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它烧起来的时侯，会有焦糖味。而这瓶酒里的焦味，和十年前那场火里的，一模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棠脸上，一字一句地问：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昨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