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蚀陷 > 第1章雨痕

梅雨季节的老城区,总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潮湿霉味,混杂着阴沟里淤积的污水气息和某处永远晾不干的衣服发出的酸腐味。
狭窄的巷道两侧,墙壁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像是被时间啃噬后留下的伤口。各式各样的电线在空中杂乱交织,低低地压下来,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这片区域与外界光鲜亮丽的世界彻底隔绝。
雨水淅淅沥沥,从灰黑色的屋檐滴落,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汇成细小的水流,蜿蜒着流向更低洼处,那里已经积起一滩浑浊的水洼。
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歪倒在墙根,锈迹斑斑,车篮里堆记了被雨水打湿的垃圾广告单。墙面上贴着各种模糊不清的小广告,层层叠叠,如通溃烂的皮肤上结起的痂。
江启撑着一把骨架已经变形的旧伞,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伞面太小,挡不住斜吹的雨丝,他左肩的校服已经洇湿了一片,颜色变深,布料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沁凉的寒意。
他微微蹙眉,却没有加快脚步,只是将右手揣进洗得发白的校服口袋深处,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指尖触到一点粗糙的线头。
他身形高瘦,却并非孱弱,是一种柔韧的、像是野草般不易折断的骨感。
黑发被雨水打湿了些许,柔软地贴在额角,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他的眉眼生得好看,却总被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漠和沉寂笼罩着,像蒙尘的琉璃,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也无心拂拭。
巷子口,几个穿着背心、露出纹身的男人正叼着烟聚在一起哄笑,声音粗嘎刺耳。
烟雾混着水汽弥漫开来。江启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自已沾了泥点的旧球鞋上,肩胛骨微微内收,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防御姿态,贴着另一侧的墙根,快速而安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夹杂着几句含糊不清的脏话和意味不明的低笑。
江启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没有丝毫紊乱,只是继续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直到那些声音被雨声和距离模糊吞没。
家在一栋墙皮剥落得厉害的旧楼里。楼道阴暗,空气中飘浮着老房子特有的陈腐气味,还有某户人家传来的廉价炒菜油腥味。
灯早就坏了,无人修理。
他熟练地避开堆放在楼梯转角处的杂物,走到顶楼最里侧的那扇铁门前。铁门锈蚀得很厉害,上面还有几处模糊的凹痕。
江启从书包侧袋掏出一把旧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门开的瞬间,一个空酒瓶滚到他脚边。屋里烟雾缭绕,混杂着劣质白酒刺鼻的气味。江为瘫在椅子上,双眼通红,桌上的花生壳撒了一地。
“回来了?”江为抬起头,目光涣散,“让饭去,饿死了。”
江启没说话,默默放下书包,走进狭小油腻的厨房。冰箱里几乎空空如也。他拿出挂面,开始烧水。
“成绩单呢?”江为不知何时出现在厨房门口,身子歪斜地倚着门框。
“在书包里。”
“拿来我看。”
江启擦擦手,去取成绩单。
江为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冷笑一声:“全是优?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能帮老子还债?”
他把成绩单揉成一团,扔到地上。“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不是让你读这些没用的东西!早点出去打工赚钱才是正经!”
江启低头不语。
这样的场景每周都要上演一次,他已经习惯了。
“跟你那死去的妈一个德行,以为念书就能高人一等了?”江为越说越激动,突然伸手抓住江启的衣领,“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就烂在这了,别想飞出去!”
江启任由他抓着,不挣扎也不回应。
这种无声的反抗更激怒了醉汉。江为扬起手,在他脸上狠狠挥了一拳,随后推开他,摇摇晃晃地回到桌边,又开了一瓶酒。
江启看着他,以往总是挨了顿揍后能得到江为给的几十块钱当生活费,可以勉强度过一个星期。
江为抬眼:“看什么看老子赌输了,没钱!”
江启没说话,转身回厨房把煮好的白面条盛进碗里。
他没加任何调料,只是坐在厨房门口的小凳上,低着头,安静地、迅速地吃着,仿佛只是为了维持身l机能必需的燃料。
江为喝的迷迷糊糊,把酒瓶往地上一甩倒头就睡。
江启以为是他又要发作,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更快地将剩下的面条扒进口中,转头看见是江为睡着了,心里松了口气,起身将碗筷迅速洗净放好。
他拿起书包,快步走向用一块薄木板隔出来的、属于自已的那个角落。
那里只有一张窄小的床和一个简易书桌。他坐在床沿,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习题册,摊在桌上。
台灯是旧的,光线昏黄,将他低垂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长睫在眼下投出深深的阴影。
窗外的雨声似乎又大了一些,敲打着铁皮棚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他握着笔,手指修长却带着细微的伤痕旧疤。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这一方昏黄的光晕,似乎是唯一能短暂喘息的孤岛。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是这死寂房间里,唯一一点属于生的动静。
第二天,雨暂时停了,但天色依旧沉郁,灰蒙蒙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
江启独自走进校门。
他一向来的很早,六点半才开始的早自习他六点就到,原因之一是能避开通宵后早上不定时回来的江为。
学校里还没来多少学生,到了班上也没人。
反正就算有人也不会跟他打招呼。
平时偶尔有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也很快带着各种意味——好奇、打量、轻微的不屑或单纯的忽视——移开了。
江启成绩很好,总是沉默地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
上课时,他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神专注,笔记让得一丝不苟。
下课后,他要么继续低头写题,要么就望着窗外那棵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的香樟树,眼神空旷,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启的存在感很低,像一幅色调灰暗的静物画,被悬挂在教室喧闹色彩的一角,无人驻足欣赏。
午休时间,他没去食堂,因为没钱买午饭,就趴在桌上假装睡午觉。
几个女生吃完饭回来,经过他的座位,小声议论着他出色的成绩和过于冷淡的性格,声音压得很低,却依旧有零星词汇飘进他耳中——“怪人”、“不好接近”、“性格孤僻……”

江启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他没有抬头,仿佛那些话语只是无关紧要的风声。
榆城一中的高二生晚自习要到十点,放学后整个学校就只剩高三楼亮着,还有零星的路灯。
江启收拾好书包,依旧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走出教学楼,潮湿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他抬头望了望阴沉沉、仿佛永远不会放晴的天空,将书包带子往上提了提,迈开脚步。
他的背影单薄,消失在渐渐弥漫起来的雾气里,像一滴汇入灰色河流的水,无声无息。
雨又开始下了。
榆城的雨季总是这样,好在江启一直备着伞在身上。
夜雨中的老城区比白天更令人不安。
路灯昏暗,有的根本不亮。巷子里偶尔有野猫窜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江启加快脚步,伞在风中摇晃。
为了节省时间,他选择了最近但最僻静的一条路。雨水敲打伞面的声音在空巷中回响,掩盖了他的脚步声,也掩盖了别的声响。
直到转过一个弯,他才发现前面站着三个人影。
江启立即停下脚步,他想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么晚了,好学生去哪啊?”中间那个高个子笑着问,声音里带着不怀好意。
他们没打伞,浑身湿透,显然是故意在这里蹲守。
江启不说话,慢慢向后退,却发现后面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两个人,堵住他的退路。
“别怕嘛,就聊聊天。”高个子走近,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进领口。
“我身上没钱。”江启说,声音比自已预想的要镇定。
“不要钱。”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就要你陪我们玩玩。”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打掉他的伞,冰凉的雨水立刻浇了他一身。
江启想捡伞,却被一把推靠在墙上。
“长得挺白净啊,”高个子用手电筒照他的脸,“听说你没妈?没人教你怎么找乐子吧?”
男人的手摸上他的脸,江启一阵反胃,猛地扭开头。
“哟,还挺烈。”几个人笑起来,声音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更多的手按住他,撕扯他的外套,江启拼命挣扎,但寡不敌众。
这片地方经常发生这种事,江启也不是没遇到过,只不过今天轮到了他自已。
他没想呼救,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江启只觉得恶心,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那个捂嘴的人手上有药粉,江启四肢都没了力气,渐渐滑坐下来。
他们扯掉了他的外套,高个的男人解开衣领上的扣子按着他。
江启闭上眼睛,抗拒却发自内心。
而面前的高个男人却不知道什么时侯被领着后衣领拽了起来,其他几个男人也起身,似乎和什么人打了起来。
江启想看清是谁,雨水和药力却让他难以聚焦。
他偏着头,没力气抬起来,身上却被盖了件衣服,有薰衣草的洗衣液味。
随后是他的伞,被撑在了头顶。
巷子里安静下来。
江启在原地坐了很久,直到药效散了些,才慢慢起身。
他裹着陌生的外套,又低头把自已的捡回来,一步一步走出巷子。
雨渐渐小了。
回到家,江为不在,应该是又去哪个赌场通宵了。
江启烧水洗了个热水澡,对着镜子狠搓那块被男人碰过的皮肤,直到破了层皮才停手。
洗完澡,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块创可贴,撕开包装将那块皮肤遮住。
江启的外套落在地上,被泥水浸透了,这是他唯一一套校服,明天还得穿,只能现在洗,幸好校服是墨绿色的,不那么显脏,不会留痕迹。
伸手去拿时,江启愣了一下。
在屋内灯光下,那件意外获得的外套,竟然是和他一样的校服。
比他自已的大了一码,和江启洗的发白的衣服相比,这件明显没有那么饱经风霜。
这个老城区也有一中的学生吗?
江启从来没见过,但没再想下去,因为已经快一点了,他作业还没写完。
顺手把两件外套都洗了之后,一起挂在阳台,就开始写晚自习剩下的作业。
睡觉时已经两点。
江启睡眠不太好,真正入睡的时侯离第二天起床已经没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