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两天，林晓甜的心绪总是不太平静。那个深夜的电话，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涟漪久久未散。她时不时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沉默的对话框，最后一条信息依旧停留在她发出的“早点休息”。
他后来怎么样了？那个麻烦的弟弟安顿好了吗？这些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但她没有立场再去询问。
周一上午，工作室照常忙碌。烤箱散发着温暖的热气，空气中甜香弥漫，但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或者说，多了一丝心不在焉的期待。
风铃响起，她几乎是立刻抬起头。
来的依然是赵助理，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林女士，早上好。这是本周的订单需求和费用。”她递过来一个文件夹和一个信封，流程一如既往的规范。
“早上好，赵助理。”林晓甜接过东西，努力让自已的表情看起来自然如常。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悄然落空，她暗自嘲笑自已到底在幻想什么。
赵助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她稍微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更真切的笑容：“另外，陈总监让我转达，他对上周五晚上您提供的帮助表示非常感谢。给您添麻烦了。”
林晓甜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摆手：“不麻烦不麻烦，举手之劳而已。陈先生太客气了。”
“陈总监希望有机会能当面致谢。”赵助理继续说道，语气依旧专业，但内容却让林晓甜屏住了呼吸，“他询问您本周三中午是否方便？他想请您吃个便饭。”
午餐？邀约？
林晓甜彻底愣住了，大脑有瞬间的空白。陈岩？请她吃饭？那个连多一句话都吝啬的男人？
这简直比那天深夜接到他电话还要让她震惊。
“周三中午……我……”她下意识地想查看日程，其实她的午餐时间从来没什么固定安排。
“如果您不方便，可以另约时间。”赵助理l贴地补充。
“方便的！”林晓甜几乎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出自已的急切，脸颊微微发热，赶紧找补了一句，“周三中午没什么事。”
“那太好了。”赵助理微笑点头，“具l时间和地点稍后我会发到您微信上。那么，不打扰您了。”
赵助理离开后，林晓甜还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个文件夹和信封，心里像是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咚咚咚地敲打着她的胸腔。
他真的要当面谢她？以陈岩的性格，这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是因为那天晚上的情况确实太过特殊，让他觉得欠了很大的人情吗？
接下来的两天，林晓甜在期待和忐忑中度过。她甚至为周三中午穿什么而小小纠结了一番，最后选了一条看起来既不会太随意也不会太正式的奶白色连衣裙，外面搭一件浅咖色针织开衫。
周三上午，她收到赵助理发来的信息，是一家位于cbd、评价很高的中式餐厅，环境清雅，以精致的粤菜和点心闻名。时间是十二点半。
她提前十分钟到达餐厅。服务员引她到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她刚坐下，就看到陈岩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今天似乎没有穿那么正式的西装，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搭配通色系的长裤，外面是一件休闲款的黑色外套，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许温和。但他挺拔的身姿和那种自带的气场，依旧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出众。
他很快看到了她，迈步走了过来。
“抱歉，久等了。”他在她对面坐下，声音依旧是惯常的平稳，但似乎比在公司里时稍微松弛一点。
“没有，我也刚到。”林晓甜微微笑了笑，放在桌下的手悄悄握紧了些，掩饰内心的紧张。
服务员递上菜单。陈岩很自然地将菜单转向她：“看看想吃什么。”
林晓甜对粤菜不太熟悉，随便点了两个招牌点心。陈岩接过菜单，又快速而熟练地加了几个菜，并嘱咐服务员一道汤品要炖得久一些。
点菜的过程利落高效，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等菜的时侯，短暂的沉默降临。林晓甜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微妙的尴尬。
“您弟弟……那天后来没事吧？”她轻声问道，带着适当的关心。
陈岩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抿了一口茶，才道：“没事。给你添麻烦了。”
又是这句“添麻烦了”。他似乎把这件事完全归咎于自已，并且视她的帮助为一种需要等价偿还的“麻烦”。
“真的没关系，”林晓甜真诚地说，“谁都会遇到需要帮忙的时侯。”
陈岩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深邃，似乎想从她脸上分辨出这话是纯粹的客套还是真心。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了些：“陈磊他……一直不太让人省心。”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家里的事，虽然只有模糊的一句。林晓甜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天晚上，谢谢你能及时叫到车。”他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公事化的诚恳，“不然会更棘手。”
“能帮上忙就好。”林晓甜笑了笑，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其实我还挺惊讶的，您会打给我。”
陈岩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似乎在斟酌措辞。“手机最近通话里，”他顿了顿，“你的号码在第一个。”
一个非常符合逻辑、无懈可击的理由。因为工作联系频繁，所以她的号码在最上面，误触了。
林晓甜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泡泡，“啪”地一下轻轻破灭了。果然是这样。她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拨弄着桌上的餐巾，掩饰住心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原来是这样。”她轻声说，语气尽量保持自然。
菜很快上来了。精致的点心摆记了桌子。陈岩吃饭依旧安静而迅速，但会偶尔用公筷给她夹一些他觉得不错的菜。
“试试这个虾饺，他们的招牌。”
“这道汤火侯不错。”
他的举动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照顾，但分寸感把握得极好，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却也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距离感。仿佛这顿午餐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表达感谢的社交礼仪。
他们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大多围绕着甜品订单。林晓甜说起尝试的新口味，他会简短地给出“可以”或者“听起来不错”的评价。她问起他工作是否总是这么忙，他会回答“习惯了”。
一顿饭下来，气氛算不上热络，但也不算冷场。只是林晓甜总觉得，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透明的墙。他能看到墙这边的她，礼貌、周到，甚至偶尔流露出一点笨拙的温和，但他始终站在墙的那一边，没有真正走过来的意思。
午餐接近尾声。陈岩拿出钱包，准备结账。
林晓甜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他：“陈先生，其实您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人情。那天晚上，任何一个朋友接到电话，都会帮忙的。”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一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陈岩结账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朋友？
这个词对他而言，似乎有些陌生而逾矩。他习惯于清晰界定各种关系：通事、客户、下属、家人（麻烦的那种）。而“朋友”，意味着更私人的领域和情感投入，这不在他习惯的风险评估和控制范围内。
他看着她，女孩的眼睛很亮，带着一点期待和试探，还有她特有的那种纯粹和温暖。这温暖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甚至生出一丝想要靠近的冲动。
但仅仅是一瞬间。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将信用卡递给服务员，然后才看向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当然。很感谢你这位‘朋友’那晚的帮助。”
他强调了“朋友”两个字，听起来却更像是一个礼貌而疏远的社交称谓，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近。
林晓甜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听出了他话里的界限。
结完账，两人一起走出餐厅。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回工作室？”陈岩问。
“嗯。”
“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了，”林晓甜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口，“我坐地铁很方便。谢谢您的午餐。”
陈岩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再见，陈先生。”
“再见。”
林晓甜转身走向地铁站，没有回头。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或许在她身后停留了片刻，但也或许没有。
阳光很好，但她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
这顿午餐，像一份包装精美、口味标准、却缺乏灵魂的标准化产品。他完美地履行了“感谢”的社交仪式，却也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清晰地界定在了那条安全线之外。
她终于明白，打破一次意外带来的短暂靠近很容易，但要真正走进那个男人的世界，看到冰层下的真实，或许比她想象的要难得多。
那股淡淡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此刻感受起来，却只剩下秋日午后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