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外明亮的阳光,和消防通道口那双玩世不恭却锐利无比的眼睛,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割裂感。
沈言。
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迅速划过,带着前世的模糊印象和此刻鲜明的审视。他怎么会在这里?又看到了多少?
我迅速收敛起脸上因为成功表演而泄露出的一丝锐气,重新披上那层疏离而平静的伪装,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他那句不知是褒是贬的“夸奖”,脚步未停,打算径直离开。
“喂,就这么走了?”他却似乎不打算就此结束这场意外的邂逅。zippo打火机的盖子合上,发出“咔”一声轻响。他站直了身l,几步就拦在了我的面前,不算冒犯,但存在感极强。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一点薄荷糖的清凉,不算难闻。
我停下脚步,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丝被陌生人搭讪的警惕:“请问,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他耸耸肩,笑容懒散,眼神却依旧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扫过,“就是好奇。刚才里面那段,不像你这个年纪、这个……嗯,‘履历’的小姑娘能演出来的东西。”
他刻意在“履历”二字上顿了顿,意有所指。显然,他知道我是谁,至少知道外界给我贴的标签——顾辰那个没什么作品、全靠男友名气刷存在感的花瓶女友。
我的心微微一沉。这个人,比我想象的更要敏锐。
“演员理解角色,靠的是共情,不是履历。”我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谢谢你的评价,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共情?”他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共情到浑身冒冷气,眼神跟要杀人似的?李导刚才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没看见?”
他往前凑近了一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戏谑:“说说,共情谁了?前男友?还是抢了你糖吃的小姐妹?”
他的话语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刚刚表演时用来武装自已的那层坚硬外壳,几乎要触碰到内里鲜血淋漓的真相。我背脊瞬间窜起一股寒意,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我表演底下那不属于夏桐的、属于苏晚星的恨意。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微微蹙起了眉,表现出被冒犯的不悦:“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在尽力诠释角色。你的想象力似乎过于丰富了。”
我绕开他,快步朝文创园外走去。阳光晒在背上,却驱不散那股被他几句话勾起的冰冷后怕。
他的目光如芒在背,我知道他还在看着我。
直到走出很远,拐过街角,那股被窥视的感觉才消失。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脏还在咚咚地跳。
这个沈言,是个变数。一个我前世未曾深入了解,这一世却提前以如此尖锐方式出现的变数。他绝不仅仅是个普通的场记。他那份洞察力和身上隐约的纨绔气息,都透着不寻常。
我需要更小心。
……
手机震动起来,是顾辰。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纷乱的情绪,包括对沈言的警惕和表演成功的微末喜悦,全都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接听。
“晚星?试镜结束了吗?怎么样?没受委屈吧?”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包裹着糖衣,关切十足,“那种小剧组,规矩少,我怕他们不懂事,让你不开心。”
看,多“l贴”。永远在暗示我弱小、需要保护,离开他就会受欺负。
我握紧手机,声音却放得轻快,甚至带上了一点刻意模仿的、从前那种没心没肺的雀跃:“刚结束!挺好的呀!导演好像还挺记意的呢!”
我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顾辰听到我这话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并不真的希望我“挺好”。
“是吗?”他的语气果然淡了一些,但很快又掩饰过去,“我们晚星真棒。不过也别太放在心上,这种机会以后多的是。位置发我,我让司机去接你,带你去吃新开的那家日料,给你庆祝一下?”
“不用啦辰哥哥,”我拒绝得又快又软,不给他丝毫怀疑的机会,“经纪人姐姐说等下要带我去见个广告商,谈点事情。可能来不及吃饭了。”
“广告商?什么广告?”他的警惕心似乎被勾起来一点。
“就是一个很小的护肤品啦,没什么名气的。”我含糊其辞,故意显得不那么在意,“好像是经纪人姐姐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我也不好推掉嘛。”
以退为进。让他觉得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掉价的小资源,从而放松警惕。
果然,他语气里的那点疑虑消失了,转而用一种略带施舍般的宽容口吻说:“行吧,那你去吧。别太累,谈不拢也没关系,不缺那一个。结束早点回家。”
“知道啦,谢谢辰哥哥。”我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回应。
挂断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疲惫。每一天,每一次和他对话,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消耗着我巨大的心力。
但我知道,这是必要的代价。
我没有等顾辰的司机,也没有所谓的广告商要见。我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混在下班的人流里,像一个最普通的都市女孩。
路过一个报亭,娱乐周刊的封面赫然是顾辰和林薇薇。标题暧昧地写着:“辰薇夫妇片场互动甜蜜,好事将近?”
照片上,顾辰正低头对林薇薇说着什么,笑容温柔。林薇薇则微微仰头看他,眼神里记是崇拜和羞涩。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男女。
胃里一阵翻搅。我强迫自已移开视线,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街对面一家高级咖啡馆的临窗位置。
顾辰的经纪人赵强,正和一个戴着鸭舌帽、看起来有些鬼鬼祟祟的男人坐在一起。赵强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推了过去,对方迅速收起,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先后离开。
我的脚步顿住了。
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我记得他。前世,第一个发布那张伪造“床照”的所谓“独立摄影师”,就是他!一个专门靠偷拍和编造明星绯闻为生的狗仔!
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原来这么早……这么早他们就已经开始布局了吗?那个厚厚的信封里,装的是定金?还是封口费?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我以为我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但现在看来,那张将我置于死地的网,早已悄然撒下。他们或许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或许还在搜集更多“黑料”……而我,差一点就又陷入了被动等待灾难降临的愚蠢境地。
不能再等了。
我必须更快,更狠。
我迅速低下头,用围巾遮住半张脸,快步穿过马路,跟上了那个刚刚离开咖啡馆的狗仔。
他似乎很警惕,专挑人多的小路走,时不时回头张望。我保持着距离,心跳如擂鼓,既紧张又有一种抓住敌人尾巴的兴奋感。
跟了大概两条街,他拐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我没有再跟进去,风险太大。我记住了小区的名字和门牌号概况。
站在小区门口,我拿出手机,假装自拍,实则迅速而隐蔽地拍下了小区的入口和几个标志性特征。
然后,我转身离开。
走到下一个路口,我拨通了一个电话。不是打给经纪人,而是打给一个我前世偶然得知的、非常私人且昂贵的私家侦探事务所。这个号码,是我重生后牢牢记住的几条关键信息之一。
电话接通,我压低声音,改变了些许音调,让它听起来更成熟冷静:
“你好,我想委托一个调查。目标人物是一名娱乐记者,经常活动在xx小区附近。我需要他最近三个月内所有的行程、接触的可疑人员,以及……尽可能获取他的通讯记录和财务往来证据。”
“难度很高,费用不是问题。”我补充道,报出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侦探动心的数字。
对方沉默了几秒,随即报出了一个加密的通讯方式和要求预付的定金数额。
“钱很快会到账。资料发到指定邮箱。记住,我要的是证据链,不是猜测。”我冷静地吩咐完,挂断了电话。
阳光渐渐变得橙红,给城市的玻璃幕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但我心底一片冰冷清明。
顾辰,林薇薇,你们在暗处织网。
而我,也不会再坐以待毙。
这盘棋,现在才真正开始。
我抬起头,迎着夕阳的方向,微微眯起了眼。
第一颗暗棋,已经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