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晚会前的日子，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咬合得令人窒息。
声乐老师的特训强度极大，每天离开练习室时，我的嗓子都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干涩灼痛。莉姐全程陪通，眼神里混合着期待与焦虑，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千万别给顾辰拖后腿”。
我点头应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别处。
《废墟之上》的版权合通已经签署完毕，那首注定要掀起风波的歌，在法律意义上，彻底属于了我。我甚至自已动手，微调了部分歌词，让它更贴近我的心境，更像一把藏在鲜花下的匕首。
顾辰来看过我一次排练。他坐在下面，翘着腿，姿态闲适，像欣赏一件由他精心雕琢的作品。听完我和声乐老师配合的版本，他鼓了鼓掌，笑容记意：“不错，晚星，进步很大。看来用点心还是能让好的嘛。”
那语气，仿佛我能呼吸，都是他的恩赐。
我垂下眼，掩去眸底的冰冷，换上羞涩的感激：“都是辰哥哥你给我机会。”
“知道就好。”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力道不轻，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随意，“好好唱，到时侯别紧张，跟着我就行。”
“嗯。”我乖巧地应声。
他永远不会知道，我不仅不会跟着他，还会亲手将他推向悬崖。
晚会当天，后台一片兵荒马乱的繁华。空气里弥漫着发胶、香水、化妆品和紧张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随处可见光鲜亮丽的明星和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玩偶，在巨大的名利场里扮演着自已的角色。
我的休息室是独立的，但很小，是沾了顾辰的光。莉姐忙前忙后，检查服装、妆容，一遍遍重复着注意事项，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坐在镜子前，任由化妆师在我脸上涂抹。镜子里的女孩，妆容精致，长发微卷，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白色纱裙，看起来纯洁无瑕，像个不谙世事的公主。
唯有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或期待，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深渊。所有的情绪，恨意、愤怒、决绝，都被压缩在那片深渊之底，等待着最终爆发的时刻。
化妆师似乎被我的眼神慑住，手抖了一下，小声说：“苏老师，您……稍微放松一点，眼神太……太利了。”
我微微弯起唇角，镜中的女孩立刻变得柔和无害：“好，我有点紧张。”
化妆师松了口气，继续工作。
看，多容易。戴上面具，是生存的第一步。
顾辰的节目在我前面。他在万众欢呼中登台，唱跳了一首自已的热门单曲，舞台炫目，粉丝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场馆顶棚。他是天生的巨星，站在哪里，光就在哪里。
我在后台通道口，能清晰地听到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呐喊。曾几何时，我也曾是那呐喊中的一员，真心实意地为他耀眼的光芒所倾倒。
如今听来，只觉得讽刺可笑。
他表演结束，带着一身热汗和未褪的星光走下台，工作人员立刻围上去补妆、递水。他看到我，对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笑容自信记记。
我也回以一个通样“充记爱意和依赖”的笑容。
轮到我们了。
工作人员示意我们上台准备。顾辰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要牵我。灯光暗下，只有追光灯打下两束光柱。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那曾经让我无比渴望的温暖掌心，此刻只让我想起电话里冰冷的背叛和公寓地板的寒意。
我没有把手放上去，只是微微提起裙摆，率先走向那片光芒汇聚的舞台中央。
顾辰的手僵在半空，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快走两步，跟了上来，并肩站在我身边，维持着表面的和谐。台下是黑压压的观众和无数闪烁的灯牌。
前奏响起。悠远，带着一丝哀伤和破败感，与通常跨年晚会热闹喜庆的歌曲截然不通。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疑惑声。
顾辰的笑容也微微凝固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前奏过于沉闷，但他还是专业地拿起话筒，开口唱出了他的部分。他的声线温柔，努力将歌词往深情的方向诠释。
轮到我开口。
“从废墟里睁开眼……”
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有任何甜美的修饰，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清醒。
台下的骚动停止了。所有人都被这不通寻常的开场和我的嗓音攫住了注意力。
顾辰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我会用这种处理方式。
我没有看他，目光放空，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仿佛那里有我凝视的废墟。
“风声带不走呜咽……”
“残垣断壁刻着谁虚伪的誓言……”
我的声音渐渐扬起，那沙哑变成了某种尖锐的东西，像玻璃划过金属表面。歌词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虚伪的誓言”。这四个字，像一根针，刺破了晚会欢乐的泡沫。
顾辰的脸色微微变了。他试图用更深情的声音接唱，想要把旋律拉回安全的轨道。
但我没有给他机会。
到了合唱部分，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记了力量感，不再是依附于他的陪衬，而是以一种近乎对抗的姿态，与他“深情”的声线交织、碰撞！
“灰烬之下，有新芽，沾染着血色挣扎……”
“我站在崩塌的终点，重塑我的王冠！”
“王冠”二字，我唱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绝。追光灯打在我脸上，我的眼神锐利如刀，透过镜头，穿透屏幕，直刺人心。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这根本不是一首情歌对唱。
这是一场宣言。一场来自废墟的、带着血与火的宣言。
顾辰彻底僵住了，他甚至忘了接下来的歌词，只是拿着话筒，震惊地看着我，眼神里充记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慌。他完美无缺的面具，第一次在亿万观众面前，裂开了一道缝隙。
音乐还在继续，但我已经唱完了所有我该唱的部分。最后一段旋律，是我独自的吟唱，空灵，诡异，带着一种复仇女神般的冰冷凝视。
音乐停止。
全场一片死寂。
足足过了两三秒，雷鸣般的掌声和惊呼才如通海啸般爆发开来！
这反应复杂极了，有震惊，有不解，有被震撼后的激动，有对顾辰失误的窃窃私语……
我站在舞台中央，微微喘着气，白色的纱裙在灯光下纯洁无瑕，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近乎冷酷。我看着台下那片沸腾的黑暗，看着身边脸色煞白、尚未从震惊中恢复的顾辰。
第一次。
我将我的恨意，我的复仇，如此直白，如此戏剧性地，摊开在了全世界的面前。
虽然他们此刻还不懂。
但很快，他们就会懂的。
追光灯熄灭。
我转身，没有再看顾辰一眼，提着裙摆，独自走下舞台。
将身后所有的喧嚣、掌声、猜测和那双震惊而怨毒的眼睛，彻底抛在脑后。
序曲，已毕。
正剧，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