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舞台，通往后台的通道仿佛一下子从真空跌回了现实。喧嚣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稠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工作人员看我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和……恐惧。
莉姐像一颗被发射出来的炮弹，猛地冲到我面前，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似乎被巨大的惊恐扼住了喉咙。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晚星！你……你刚才……”她声音发颤，语无伦次，“你怎么能……顾辰他……完了完了……”
我轻轻拂开她的手，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淡。“莉姐，我有点累，想先去休息室。”
我的平静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她部分慌乱，却让她更加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失魂落魄地跟在我身后。
休息室的门一关上，莉姐的焦虑彻底爆发：“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是怎么了？！那歌是那么唱的吗？你看看顾辰刚才的脸色！你让他怎么下台？！这下完了！他肯定会生气的！公司那边怎么交代？还有品牌方……”
我走到化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白纱、眼神却冷如冰霜的自已，开始慢条斯理地卸妆，对莉姐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
“晚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莉姐快要哭出来了。
“莉姐，”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表演已经结束了。效果很好，不是吗？热搜应该已经爆了。”
“爆是爆了！可那都是……”她慌忙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划着屏幕，脸色越来越灰败，“你看！‘顾辰
跑调’、‘苏晚星
抢拍’、‘废墟之上
难听’……这……这都是什么啊！还有人说你故意博出位，说你和顾辰感情破裂……”
果然，舆论的风向第一时间被引导向了“表演事故”和“心机女博出位”的方向。顾辰团队的公关反应速度，一如既往的快准狠。试图将一场可能掀翻桌子的颠覆，定义为一次不值一提的意外和炒作。
“哦。”我淡淡应了一声，继续擦拭着脸上的粉底，仿佛那些恶评与我无关。
莉姐被我的反应惊呆了，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股冷风。
顾辰站在门口，他已经换下了演出服，穿着一身黑色的便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的经纪人赵强跟在他身后，通样面色不善。
莉姐吓得一哆嗦，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上前解释：“顾老师，强哥，晚星她今天可能是太紧张了，她……”
顾辰根本没看她，他的眼睛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丝毫平时的温柔伪装，只剩下被当众打脸后的震怒和冰冷的审视。
他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面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休息室的气压骤然降低。
“太紧张？”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暴怒，“苏晚星，你告诉我，刚才台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放下卸妆棉，转过身，正面迎上他的目光。脸上卸了一半的妆，让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诡异，一半纯洁，一半真实。
“我在唱歌啊，辰哥哥。”我眨了眨眼，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无辜的委屈，“不是你说，要好好唱，不能给你丢脸吗？我练习了很久……是我……唱得不好吗？”
我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依旧扮演着那个“努力却搞砸了”的笨蛋女友角色。
顾辰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显然被我这句装傻的话噎得不轻。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破绽。
但我伪装得太好了。那层委屈和不安那么真实，几乎毫无瑕疵。
是了，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里，苏晚星就是个空有美貌、没什么脑子的花瓶，她怎么可能有胆量、有心机在亿万观众面前故意给他难堪？她最大的本事就是搞砸事情。
他的眼神里的暴怒稍微褪去了一些，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那种失控感让他极其烦躁。
“唱得好不好，你自已心里没数吗？”他冷笑一声，语气刻薄，“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是唱情歌还是唱丧歌？我差点接不上！你知道台下多少品牌方看着吗？你知道这会给我带来多坏的影响吗？！”
他开始追究“影响”，这是他最在乎的东西。
赵强也在一旁帮腔，语气严厉：“晚星，不是我说你，这次你太不懂事了！这么大的舞台，怎么能由着性子胡来？辰哥好不容易给你争取的机会，你看你搞成什么样子！现在网上骂声一片，还得我们团队辛苦给你擦屁股！”
莉姐在一旁连连鞠躬道歉，冷汗直流。
我低下头，肩膀微微缩起，扮演着被吓到的鹌鹑：“对不起……辰哥哥，强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想唱好了，可能……可能情绪投入过头了……”
我的“认错”态度似乎让顾辰的怒气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也进一步巩固了他“我只是搞砸了”的判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勉强压下了火气，但眼神依旧冰冷。
“以后所有的公开场合，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擅自发言，更不许自作主张！”他下了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欲，“最近安分点，低调处理，等风头过去再说。”
“嗯，我知道了。”我小声应着。
他又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像是要把我这副样子刻在心里，最终冷哼一声，转身带着赵强摔门而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莉姐又是一哆嗦。
她瘫软在椅子上，捂着胸口，像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吓死我了……晚星，你下次可千万别再……”
她的话顿住了。
因为她看到，原本低着头、一副惊惧模样的我，缓缓抬起了头。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和害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甚至嘴角，还勾着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
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刚才那个怯懦的女孩只是她的幻觉。
“莉姐，”我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帮我盯着网上的舆论。尤其是……关于那首歌本身的讨论。”
莉姐彻底愣住了，张着嘴，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我不再理会她，拿起手机。
屏幕上，关于晚会表演的热搜依旧挂着，但在一片“事故”、“博出位”的喧嚣中，开始冒出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只有我觉得《废墟之上》很好听吗？苏晚星的声音虽然有点瑕疵，但感情炸裂啊！”
“歌词细思极恐……‘虚伪的誓言’‘重塑王冠’……这真的是一首情歌吗？”
“顾辰今晚的状态是不是不太对？感觉接不住戏啊……”
“纯路人，感觉苏晚星不像博出位，更像……e，说不清，就是感觉有故事。”
水军可以引导风向，却无法完全扼杀所有真实的声音。
尤其是当作品本身，拥有足够的力量时。
我点开一个音乐平台的链接，《废墟之上》的live版本已经火速上线。评论区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争吵、解读、惊叹……沸反盈天。
我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些逐渐增多的、试图解读歌词和表演的评论。
然后，我登录了一个早已注册好的、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匿名小号，在那条“歌词细思极恐”的评论下，点了一个赞。
让完这一切，我放下手机，重新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孩，一半妆容已卸，露出底下真实的肤色，一半还残留着舞台的华丽。半明半昧，如通游走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幽灵。
风波已起。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门外走廊，隐约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似乎在跟工作人员打招呼。
“啧，今晚这戏，可比台上的好看多了。”
是沈言。
他果然无处不在。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顾辰带来的怒意和沈言那捉摸不定的烟草味。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
但也，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