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连续加班第七天深夜,我成了驿站最后一个取件人。
扫码时机器突然提示:已为您优先安排轮回服务。
身后卷帘门轰然落下,货架开始淌出血迹。
黑暗中传来低语:今天的包裹是用你上司的皮包的。
转身看见白天车祸死亡的同事正向我招手:
你的加班…永远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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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
城市睡了,或者说,死了。只剩下这一小片昏黄的光晕,勉强撑着,像坟茔里不甘心熄灭的长明灯。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吸进肺里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陈默站在速达快递驿站门口,玻璃门映出他扭曲变形的影子,像個被随意丢弃的破旧人偶。
连续第七天。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长,更深入骨髓。眼球干涩得发烫,每一次眨眼都像是用砂纸打磨。后颈的肌肉僵成了一块铁板,随着脉搏一下下地钝痛。胃里空荡荡的,却泛着一股加班餐凉透后的油腻恶心感。他想不起今天吃过什么,甚至想不起自己是否吃过。
驿站里白得刺眼的灯光流泻出来,切割着门外的黑暗。里面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灯管内部电流通过的微弱嗡鸣,还有他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奔流声。通常这种社区驿站九点多就关门了,但今天,他手机上那条突兀的、要求今晚必须取件的系统短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上司王主管的邮件紧随其后,冰冷得不带任何转圜的余地:项目紧急,线上会议凌晨一点开始,材料在你那个加急件里。取不到,后果自负。
后果。陈默扯了扯嘴角,一个干涸的、近乎碎裂的表情。还能有什么后果比现在更糟吗他推开了门。
一股冷气裹挟着纸箱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并不清新,反而带着一种陈腐的、被无数人呼吸过滤后的滞重。灯光白得有些不正常,照得一排排高耸的货架投下巨大而棱角分明的阴影,像一片沉默的灰色森林。货架上塞得满满当当,大大小小的包裹沉默地堆积着,像是无数等待认领的秘密,或者陷阱。
没人。柜台后面空着。只有一台扫码机屏幕亮着,幽幽地泛着蓝光。
有人吗陈默的声音干涩,撞在墙壁和货架上,被吸收得干干净净,连一丝回声都没有。只有灯管的嗡鸣在回应他。
他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痛。算了,自己取完就走。他凭着短信上的取件码,走向那一排排逼仄的货架通道。B区…17排…架位号…0413。数字在眼前微微晃动。脚步虚浮地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却被吞没了,寂静压得人耳膜发胀。
越往里走,光线似乎越暗。阴影浓重得化不开,货架的轮廓开始模糊,像是融化的蜡像。空气更冷了,一种湿冷的、能钻进骨头缝的寒意悄悄弥漫开来。他搓了搓手臂,鸡皮疙瘩一层层冒出来。
找到了。B-17-0413。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盒,就放在那一层货架的正中间,异常醒目。盒子是普通的棕色瓦楞纸,上面贴着的快递单却有些异样。打印的字迹格外粗黑,像是用力过度,墨迹几乎要晕染开来,收件人信息是他的,但寄件人那一栏……是空白。没有寄件地址,没有名字。
他拿起盒子,入手是一种奇怪的……软韧感。不像普通纸壳的硬度,反而带着一点微弱的弹性,甚至……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湿气。他皱了皱眉,也许是受潮了吧。太累了,错觉,都是错觉。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拿着盒子回到柜台前,那个亮着蓝光的扫码枪孤零零地放在那里。他拿起它,对准快递单上的条形码。
嘀——
一声尖锐的鸣响,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吓了他一跳。
紧接着,那块小小的液晶屏幕上,没有跳出熟悉的取件成功或核对信息。而是一行血红色的、字体扭曲的文字,像用劣质的颜料胡乱涂抹上去:
【已为您优先安排轮回服务。】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擂鼓。什么玩意儿轮回服务恶作剧程序错误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地抬头。
几乎就在他抬头的瞬间——
哐啷!!!轰——!
身后,驿站那扇巨大的金属卷帘门毫无预兆地猛然坠落!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决绝的毁灭意味,重重砸在地面上!巨响震得整个驿站都在颤抖,灯光剧烈地晃动,明灭不定!
巨大的惊恐攫住了他,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他猛地转身扑到门前,用力拍打冰冷的金属卷帘门。
开门!谁干的!开门!有人吗!放我出去!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陌生的恐惧。金属门纹丝不动,沉重得像一道断龙石,将他彻底与外界隔绝。门外没有任何回应,死一样的寂静包裹上来,比刚才更甚。
完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驿站顶部的灯光猛地闪烁起来,滋滋的电流声爆响,像是垂死者的呻吟。
啪!啪!啪!
一盏接一盏,灯光由近及远,依次炸裂、熄灭!黑暗如同汹涌的潮水,迅猛地吞噬了整个空间!最后只剩下柜台那台扫码屏幕发出的、微不足道的幽蓝光芒,勉强照亮他惨白失措的脸。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寂静。他被吞掉了。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呼吸急促得像是破了的风箱。他背靠着冰冷的卷帘门,浑身发抖,眼睛徒劳地睁大,试图适应这浓得化不开的黑。
然后,他闻到了。
一股极其浓郁、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合着一种肉类腐烂般的恶臭,毫无征兆地出现,粗暴地冲进他的鼻腔。
是血!大量的血!
几乎在闻到气味的同一时间,他听到了声音。
滴答。
滴答答…
不是水声。更粘稠,更沉重。
声音来自那些货架深处。他僵硬地、一点点地扭动脖子,看向那片无尽的黑暗。
在扫码屏幕那点可怜的、摇曳的蓝光边缘,他看到了。最近处的一排货架上,最底层的那个包裹——一个原本淡黄色的纸箱——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被染成暗红。浓稠的、深色的液体正从纸箱的缝隙里不断渗出,汇聚,然后滴落在地上。
滴答。
紧接着,是第二个箱子,第三个……像某种恶毒的瘟疫在黑暗中无声蔓延。整排货架都在渗血,液体顺着层板流淌,拉出无数道粘稠的、暗红的丝线。血流开始在地面上汇聚,像有了生命般,蜿蜒着,慢慢向他脚下蔓延。
那股血腥恶臭几乎要让他窒息昏厥。
不…不……他发出无意义的呓语,身体沿着卷帘门向下滑,双腿软得支撑不住重量。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贴着他的后脑勺响了起来。
不是来自外面,就是在这紧闭的空间里,贴得极近,近得能感觉到气流拂过耳廓的冰凉触感。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用砂纸在摩擦生锈的铁片,又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每一个字都钻进他的骨髓里:
今天的包裹……
……是用你上司的皮包的。
陈默的思维彻底冻结了。上司…王主管…的皮他机械地、一点点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里一直紧紧抓着的那个纸盒。
触手不再是微潮的软韧……而是一种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热和滑腻!仿佛刚刚剥离还带着生命的体温!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纸张表面细微的纹理……那根本不是什么瓦楞纸!
是皮肤!被活生生剥下来、处理过、强行绷成盒子形状的人皮!
啊……呃……极致的恐惧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胃里翻江倒海,他猛地松开手。
那个人皮包裹掉落在脚下不断蔓延的血泊里,发出沉闷湿濡的一声轻响。
他触电般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血泊和那个恐怖的包裹,面朝黑暗。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几步之外,那片浓郁的黑暗仿佛微微稀释了一些,勾勒出一个人形的轮廓。那个轮廓慢慢清晰,向前走了两步,恰好站在幽蓝微光与黑暗的交界处。
是张伟。白天刚因为连续加班、疲劳驾驶冲出高架桥当场死亡的同事张伟!
他穿着白天那身沾满油渍的T恤,但此刻那T恤被某种巨大的冲击力撕裂了,露出下面不成形状的、暗红色的胸腔。他的脖子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脸颊破碎了一半,碎裂的骨头和肌肉组织模糊地混在一起,一只眼球耷拉在外面,连着神经晃荡着。
但他却在笑。破碎的嘴唇向上扯开,露出染血的牙齿。
他抬起一只扭曲变形、露出森白骨茬的手臂,朝着陈默,轻轻地招了招手。动作缓慢而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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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非人的、空洞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陈默清晰地看到,那声音就是从张伟破碎的、不断滴落着粘稠液体的嘴里发出的:
你的加班…
…永远结束了。
张伟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痛苦和疯狂怨毒的兴奋光芒。
陈默的瞳孔放大到了极限,最后一丝理智崩断的脆响仿佛在他颅内清晰可闻。世界彻底倾覆,黑暗咆哮着涌入。
他失去了所有声音。
那破碎的、滴着粘稠液体的嘴唇咧开的弧度更大了,像是在享受陈默此刻极致的恐惧。张伟——或者说,顶着张伟残骸的某个东西——又招了招手,手指扭曲的角度绝非活人所能及。
来啊,陈默……那空洞的声音裹挟着血沫翻涌的咕哝声,来拿你的‘材料’……王主管……亲自给你包的……热乎着呢……
陈默的视线无法从那张破碎的脸上移开。胃部剧烈痉挛,他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灼烧的苦涩直冲鼻腔。眼泪不受控制地飙出,模糊了那恐怖的景象,但反而让那扭曲的轮廓和滴落的粘液更加惊悚。
他踉跄着后退,脚底踩到那滩粘稠湿滑的血泊,猛地一滑!
噗通!
他重重摔倒在地,冰冷的、带着诡异温热感的血液瞬间浸透了他的裤子和衬衫下摆。浓烈到令人晕厥的血腥味将他彻底淹没。他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手掌却按在了一个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物体上——
是那个人皮包裹。
它静静地躺在血泊里,触感清晰无比地透过掌心传来,那种活物般的温热感和皮肤的纹理让他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喉咙里终于挤出一声短促而嘶哑的尖叫。
啊——!
黑暗中的张伟似乎被这声尖叫取悦了,他发出一种像是漏风气管般的咯咯笑声,那只耷拉的眼球随之剧烈晃动。
怕什么……王主管平时……不也总把你……当皮球踢么……断断续续的、充满恶意的低语从黑暗里飘来,现在……他只能……乖乖给你……包快递了……
陈默疯狂地在粘稠的血泊里向后蹭,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卷帘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绝望和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这不是梦,噩梦不会有如此清晰的、令人作呕的触感和气味!这不是恶作剧,谁能用张伟的尸体来恶作剧!
他颤抖着,目光死死盯着那个不断逼近的恐怖轮廓,另一只手在身后胡乱摸索,渴望能抓到什么武器,哪怕只是一块碎玻璃。
指尖突然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是他的手机!刚才摔倒时从口袋里滑出来了!
求生的本能猛地压过了部分恐惧。他猛地抓起手机,屏幕因为沾血而湿滑不堪。他哆嗦着用袖子胡乱擦拭,按亮屏幕。
微弱的手机光芒亮起,像一小片孱弱的盾牌,勉强驱散开身前一小圈的黑暗,也将张伟那破碎的躯体照得更加清晰、更加狰狞。那耷拉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光,张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这光芒有些忌惮,或者……只是好奇。
陈默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解锁,直接打开拨号界面——110!
快!快接通!
他按下拨号键,将手机死死贴在耳边。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他祈求着能听到那声熟悉的接线音。
嘟……嘟……
通了!竟然通了!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骤然亮起!
然而——
滋啦……咔……欢……迎……
听筒里传来的,根本不是正常的接线提示音,而是一段极其扭曲、被严重干扰的电子杂音,像是信号极差时断断续续的广播,中间夹杂着一个冰冷僵硬的电子合成女声,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
滋……莅临……轮回……快递……滋……为您服务……
不!!陈默对着手机嘶吼,救命!我在速达驿站!地址是……地址是……他猛地卡住,大脑一片空白,这个他来过无数次的驿站,具体地址是什么!他疯狂地回想,却只记得大概的街道!
滋……检测到……高优先级客户……滋……服务升级……电子杂音持续着,那个女声毫无感情地继续。
救命啊!这里有很多血!有……有鬼!有死人!!他语无伦次地大喊,几乎要哭出来。
……正在为您……转接专属座席……请稍候……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连杂音都消失了。但这种寂静比之前的杂音更令人毛骨悚然。
然后,一个低沉、沙哑、无比熟悉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清晰地钻进陈默的耳膜:
你的……投诉……我已收到……
是王主管的声音!
但不再是邮件里那种冰冷的命令口吻,而是带着一种极度怨毒、扭曲的快意,仿佛声音的主人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又在享受着更大的复仇快感。
但……加班……还没完……
项目……deadline……就是你的……deadline……
滋——
通话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无论陈默如何疯狂地按动电源键,它都像一块冰冷的砖头,再无反应。
最后一丝来自外界的希望,被无情地掐灭。不,不是掐灭,是被来自地狱的回应嘲弄、践踏了一番,再彻底碾碎。
嗬……嗬……张伟的漏气笑声再次响起,他似乎看了一场好戏,满意地向前挪动了一步。粘稠的血液被他扭曲的脚踩得噗嗤作响。
电话……打不通的……张伟歪着的脑袋晃了晃,这里……信号……一直不好……王主管……也……试过……
陈默瘫在血泊里,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溅起一小片暗红的血花。彻骨的寒意从脊椎一路窜上天灵盖。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不是意外,不是巧合。这是一个陷阱,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由死亡亲手编织的囚笼。
王主管死了,皮被做成了包裹。张伟死了,魂魄被拘禁在这里充当索命的使者。而他自己,就是下一个。那个轮回服务……是真的要送他去轮回!
巨大的恐惧压迫到了极致,反而催生出一丝扭曲的清明。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他们一样!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货架深处的黑暗。卷帘门出不去,电话打不通,唯一的出路……或许在驿站里面后门仓库的小窗户任何可能的地方!
求生的欲望给了他力量。他手脚并用地从血泊中爬起来,无视了身上令人作呕的粘稠和滑腻,也暂时无视了那个步步逼近的张伟,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驿站深处、办公室和仓库的方向冲去!
脚下的血泊发出哗啦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他只能凭借着记忆和摸索向前。
想跑……张伟的声音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你的‘快递’……还没签收呢……
陈默不敢回头,拼命向前跑。货架的影子在绝对的黑暗中扭曲变形,像一只只窥探的怪物。他冲过一排排货架,感觉仿佛跑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肠道里,湿滑、腥臭、没有尽头。
突然!
他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小片微弱的、闪烁不定的白光。
是那台扫码枪的屏幕!
它竟然自己悬浮在半空中,屏幕上的血红色文字消失了,只剩下幽蓝的背景光,像一只等待已久的眼睛。
陈默猛地刹住脚步,心脏骤停。
那扫码枪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光束打向了旁边的货架。
光束照亮了那一层货架上的几个包裹。它们的外包装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变色、渗出血水,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而包裹上的快递单,字迹开始扭曲变化,逐渐变成了……
陈默
收件人:陈默
寄件人:……
寄件人栏的名字模糊不清,但地址却清晰地显现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熟悉感——
XX小区XX栋XX室
那是他家的地址!
其中一个较小的纸箱突然剧烈地鼓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冲撞!纸箱表面迅速被顶出一个个凸起,发出噗!噗!的闷响!
不……不!陈默失声喃喃,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咔嚓!
纸箱猛地被从内部撕开一条裂缝!一只惨白的、沾满粘液的小手猛地从裂缝中伸了出来,五指疯狂地抓挠着空气!
紧接着,裂缝扩大,一个小小的、头颅钻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头皮上,一双没有瞳孔的、完全纯黑的眼睛猛地转向陈默的方向!
那张小嘴咧开,露出密密麻麻的、尖利的细牙,发出一种类似婴儿啼哭却又尖锐刺耳的嘶鸣:
爸爸……抱……加班……回家……
陈默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冻僵了!
那是他女儿三岁时的模样!是他手机屏保上那个笑得像天使一样的孩子!但此刻,却变成了从地狱包裹里爬出的恶灵!
更多的包裹开始剧烈晃动,发出各种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无数被囚禁的恐怖正挣扎着要破箱而出,而它们的目标,全都是他!
悬浮的扫码枪屏幕再次亮起血红色的文字:
【家庭包裹已投递,请签收。】
身后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张伟那破碎的躯体正在靠近,血液滴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前有家变的恶灵,后有索命的亡魂。
陈默被彻底困在了这片由鲜血、死亡和他最深恐惧构成的快递驿站地狱之中。
他的加班,远未结束。
而是以另一种更恐怖的形式,刚刚开始。
那声尖锐的爸爸……抱……加班……回家……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陈默的太阳穴。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酷似女儿幼年模样的东西,彻底撕开纸箱,带着一身粘稠的、非血的暗色液体,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它的动作僵硬又迅捷,像一只被线操纵的畸形木偶,纯黑的眼睛没有任何光彩,只倒映出陈默惊恐扭曲的脸。它所过之处,血泊泛起诡异的涟漪。
几乎同时,左右两边的货架上,其他几个标注着他家地址的包裹也纷纷爆开!
一个包裹里涌出大量潮湿、发霉的墙皮碎屑,中间混杂着他和妻子婚纱照的碎片,照片上妻子的笑容被霉菌侵蚀,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另一个包裹里滚出无数空掉的药瓶和皱巴巴的缴费单,它们像有生命一样相互碰撞,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哗啦声响,汇聚成一股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浪潮。
最后一个巨大的箱子轰然散架,里面竟是他那辆贷款买了不久、此刻却已扭曲变形的汽车方向盘,安全气囊爆开染着猩红的污渍,如同一个丑陋的、破裂的内脏器官,一下下地膨胀收缩。
家的温暖碎片,在此刻全部化为索命的诅咒,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拖入更深的绝望泥潭。
呃啊啊啊——!陈默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求生本能压倒了理智。他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以这种方式!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些从包裹里爬出的恐怖景象,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记忆里办公室和后仓的方向狂奔!
脚下血水四溅。黑暗中,货架仿佛活了过来,不断移动,试图阻挡他的去路。他撞翻了一个正在滴血的箱子,里面滚出几颗干瘪发黑的、像是水果又像是眼珠的东西,在他脚边碎裂。
身后,那女儿的啼哭尖啸声、张伟漏风般的咯咯笑声、还有各种物品蠕动的窸窣声、碰撞声,混合成一首疯狂的交响乐,紧追不舍!
跑……快跑……张伟的声音如影随形,带着残忍的催促,王主管……等着……给你……做……绩效评估……呢……
办公室的门就在前面!通常是锁着的,但此刻,那扇薄薄的木门竟然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摇曳的光,像是烛火。
陈默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猛地撞开门,闪身进去,然后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
砰!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快要炸开。门外,各种恐怖的声音瞬间逼近,撞击着单薄的门板,发出砰砰的闷响,木屑簌簌落下。门上的玻璃窗户外,贴上了那只纯黑眼睛的女儿的脸,和张伟破碎淌血的半张脸孔,它们挤压着,试图钻进来。
陈默手忙脚乱地摸索门锁——老式的旋钮锁。他颤抖着用力拧紧!
咔哒。
一声轻响,门暂时锁住了。外面的撞击声和抓挠声变得更加狂躁,但门暂时挡住了它们。
他瘫软地靠着门滑坐在地上,几乎虚脱。几秒钟后,他才意识到这间办公室的不同寻常。
这里没有血。至少,暂时看不到。
空气里没有血腥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刺鼻的劣质熏香味,混合着纸张陈旧发霉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办公桌上一盏绿色的老旧台灯,灯罩边缘积着厚厚的灰,灯光昏暗,勉强照亮桌面一小片区域。
桌面上异常整洁。正中间,端放着一台老式的针式打印机,那种需要连续打印纸、噪音巨大的家伙。打印机旁边,放着一厚沓空白的黄色快递单,最上面一张,打印针头正悬停在那里,微微颤动。
打印机发出沉闷的嗡鸣声,像是在预热。
陈默的呼吸屏住了。他目光扫过办公室。文件柜、角落里的碎纸机、墙上贴着的几张已经发黄褪色的快递规章……一切都透着一种陈腐的正常,却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无比诡异。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台打印机上。
嗡鸣声停止。
突然!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针式打印机毫无预兆地疯狂运转起来!巨大的噪音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炸开,震得人耳膜生疼!打印头剧烈地左右滑动,下面的压纸滚筒飞速转动,那张空白的黄色快递单被吞入,一行行字迹被暴力地打印上去!
陈默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几分钟后,噪音戛然而止。
打印好的快递单被缓缓吐出,平整地停在出纸口。
台灯的光线似乎集中在了那张单子上。
陈默的心脏狂跳,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着让他不要看,但他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向前倾,目光聚焦在那新鲜打印出的字迹上。
收件人信息,是他的。名字,电话,地址,准确无误。
寄件人信息栏,不再是空白。
寄件人姓名:陈默。
寄件地址:速达驿站
B-17-0413。
物品内容:灵魂(磨损严重,怨念附着,建议回收销毁)。
付款方式:生命支付(余额不足)。
备注:自愿加班,认可所有条款。最终解释权归驿站所有。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自愿认可余额不足他的生命……成了需要支付的快递费而他的灵魂,是那个需要被签收的破损包裹
不……我没有……我不是自愿的!他对着那台沉默的打印机嘶吼,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就在这时,那盏绿色的台灯,灯光开始剧烈地闪烁!
明灭之间,办公室的景象陡然变幻!
灯光亮起时,是破旧但正常的办公室。
灯光熄灭的瞬间,他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墙壁斑驳脱落,露出后面暗红色的、搏动着的肉壁!文件柜腐烂生蛆,那台打印机被粗大的、如同血管般的藤蔓缠绕,打印出的快递单是用血写的!角落里堆满了森白的骨头和扭曲的金属!
绿色的灯光再次亮起,一切又恢复正常。
再熄灭——肉壁搏动得更快,血管虬结,一张张痛苦的人脸在墙壁上浮现又隐没,发出无声的哀嚎。碎纸机里塞的不是纸,而是一截截断裂的手指!
啊啊——!陈默抱住头,视觉的剧烈切换和恐怖的景象让他濒临崩溃。
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正常与地狱的景象疯狂交替,几乎重叠!
最后一下,灯光彻底熄灭,陷入完全的黑暗。
但那种搏动感,肉壁的蠕动感,血管的触感,却无比真实地保留了下来,包裹着他。他仿佛置身于某个巨大生物的体内。
黑暗中,那台打印机又响了一下。
咔嗒。
并不是打印声,更像是某种机关解锁的声音。
紧接着,办公桌后的墙壁,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后面不是砖墙,而是更深邃、更浓郁的黑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腐烂和某种非尘世寒冷的微风从里面吹拂出来,带着低沉的、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呜咽声。
那里面,就是轮回服务的真正入口。
门外,撞击和抓挠声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然后,是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的声音。
咔。
门锁开了。
薄薄的木门,被缓缓推开。
张伟破碎的身影站在门口,但他没有进来,只是歪着头,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那个女儿的恶灵趴在他的脚边,纯黑的眼睛盯着陈默。
他们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陈默缩在角落里,浑身冰冷,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已经看到了终点。
一个脚步声,从那条新开启的、深邃黑暗的通道里传了出来。
缓慢,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粘稠的血肉之上。
一个高大的、穿着类似驿站工作人员制服的身影,从黑暗里一步步走出。但那制服是暗红色的,湿漉漉地紧贴着身体,不断向下滴落着浓稠的液体。他的脸上戴着一张巨大的、毫无表情的白色面具,面具上只印着一个粗黑的、扭曲的条形码。
工作人员停在了陈默面前,居高临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他伸出了一只戴着惨白手套的手。
手套的指尖,正捏着一支老式的、蘸水笔式的扫描枪。笔尖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那姿态清晰无比——等待签收。
签收那份灵魂(磨损严重,怨念附着,建议回收销毁)的快递。
签收他的轮回。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景象都凝固了。
陈默抬起头,看着那张印着条形码的空白面具,看着那支指向自己的扫描枪。他的一生,尤其是这七年无穷无尽加班的日日夜夜,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飞速掠过,最终定格在王主管冰冷苛责的邮件上,定格在张伟车祸后工作群里那句项目要紧,大家节哀的通知上,定格在无数个他错过家人等待的深夜里。
极致的恐惧,在终点处,忽然燃尽,化作一片冰冷的虚无。
原来,这才是最终的后果自负。他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支付了这场永无止境的加班。驿站,只是中转站。而地狱,有很多种形式。
他脸上扭曲的惊恐慢慢平复了,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不断颤抖的、沾满血污的右手,朝着那支扫描枪的笔尖,伸了过去。
仿佛一个终于妥协的、疲惫不堪的职员,在深夜终于完成了一份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递出了自己的工卡。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红光的前一瞬,他似乎听到面具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满足的叹息。
然后——
嘀——
一声清脆的扫描声响,回荡在死寂的驿站里。
【包裹签收成功。】
【感谢您使用轮回快递服务。】
【欢迎下次光临。】
绿色的台灯,猛地熄灭了。
黑暗吞噬了一切。
速达快递驿站外,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勉强照亮了紧闭的卷帘门。早起的居民路过,偶尔会有人瞥一眼门口那个新来的、穿着不合身制服、正在整理货架的年轻快递员。他动作有些僵硬,脸色苍白得过分,眼神空洞,但对每一个经过的人都努力扯出一个标准的、僵硬的微笑。
没有人注意到,他制服的胸口,别着一个崭新的工牌:
实习员工:陈默
也没有人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那些深夜里亮着的灯,究竟照亮的是奋斗,还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一个新的包裹被无声地放在货架B-17-0413上,等待着下一个深夜来取件的人。
卷帘门内侧,仿佛永远擦不掉的暗红色污渍,悄悄蔓延了一小块。
阳光很好。
城市醒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