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上市公司女总裁林晚舟找上我,提出三年合约婚姻,月薪两万,条件是扮演她丈夫和孩子名义上的父亲,直到孩子上小学。
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她曾深爱却离开的白月光的。我无所谓,只当一场交易,毕竟这钱来得轻松。
婚后,我尽职尽责,接送孩子、开家长会、修玩具,日子平淡如水。
孩子叫陈念,乖巧懂事,我渐渐喜欢上这温馨的日子。
三年转瞬即逝,孩子入学那天,林晚舟告诉我,她的白月光回来了,要复合。
我点头,准备离开这个不属于我的家。
1
雨夜契约
江城,九月二十三日,晚上十一点十七分。
雨还在下,没完没了的那种。台风刚走,风停了,可水还在天上,一股脑往下倒。我从公司出来时,楼下的灯已经灭了一半,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还亮着,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出一点冷色。
我是陈默,二十六岁,在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月薪八千,项目一多就得加班到半夜。今天赶的是一个饮料品牌的包装方案,明天上午十点要交。文件袋被我用外套裹着,拎在左手里,右肩上搭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格子衬衫。伞没带,也懒得买。这种天气打伞没用,风一吹,雨水还是往脖子里钻。
沿着屋檐走回出租屋,一路踩着积水的裂缝。老城区的路本来就坑洼,一下雨就积水,鞋底粘着泥,走一步响一下。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两次,我没掏。我知道是什么——银行的短信,催缴母亲住院费的。上个月她透析次数加了,费用直接翻倍。我账户里只剩三百多,欠款八万三,还在涨。
我叫陈默,农村出来的,父母早年在工地干活,父亲五年前工伤走了,母亲一个人撑到我毕业。结果刚工作两年,她查出肾衰竭。我租了这间二十平的单间,离医院近,走路十五分钟。白天上班,晚上做兼职,接过画册排版,也替人改过PPT,只要给钱,我都接。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我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是个女人,站姿很直,背贴着墙,没打伞。黑色大衣湿了大半,头发贴在脸颊两侧,水珠顺着发尾往下滴。她抬头看我,眼神很稳,声音也不抖:你是陈默
我没开门,手还搭在锁上。这种时间,这种天气,一个陌生女人站在我家门口,说得出我名字,我不可能不警觉。
她说:我叫林晚舟。从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递过来。我看了一眼:林晚舟,二十九岁,住址是城东的高档小区,照片和本人对得上。接着她又拿出一份文件,封面印着民事协议四个字,下面还有律师函编号。
我想和你签一份三年的婚姻合约。她说得像在谈工作,你做我丈夫,名义上的。同时,我也需要一个父亲的身份给孩子落户。三年后孩子上小学,婚姻结束。你每个月拿两万,不干涉我的生活,也不需要履行夫妻义务。
我愣了几秒,第一反应是骗子。可她站在这儿,浑身湿透,没带伞,也没躲雨的意思,不像演的。而且她说得清楚,条理分明,连律师函都准备了。
我问:为什么是我
她看着我,语气没变:你父亲因工去世,你独自承担家庭。你在社区做过两年义工,照顾过三位孤寡老人。信用记录良好,无贷款逾期,无犯罪记录。我没有别的选择标准,只看可靠。
我沉默了几秒,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很小,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台旧笔记本。灯是那种老式拉绳的,一拉就亮,昏黄。她站在门口没动,我指了指椅子,她才进来,把包放在腿边,大衣没脱。
合同我一页页翻。条款写得很细:婚姻期间对外统一口径为自由恋爱结婚,不得泄露合约性质;三年内我需配合出席家庭聚会、亲友场合;孩子出生后需在户口本上登记为婚生子女;无共同财产,无继承权;三年期满自动离婚,双方互不追究。
报酬写得也清楚:每月两万,按月支付,首笔在登记后三个工作日内到账。
我算了一下,七十二万。
足够结清母亲所有住院费,还能存一笔后续治疗的钱。甚至能让她转去更好的医院,用上更好的药。
我抬头问:没有其他条件
没有亲密关系,不干涉彼此私生活,不对外谈论这段婚姻的实质。她说,我只是需要一个身份,你也是。我们各取所需。
我盯着合同看了很久。手指有点发紧,不是激动,是累的。连续加班四天,脑子已经钝了,可这个数字像一根针,扎进我麻木的神经里。
我问:明天
明天下午三点,民政局见。她说,我会派车来接你。车到了会给你发信息。
我没再问。拿起笔,在乙方签名处写下陈默两个字。字写得有点歪,手不稳。
她收起合同,站起身,大衣还在滴水。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说:谢谢你的信任。
我没答。只是看着她拉开门,走进雨里。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灯亮了一下。她上车,车门关上,车子慢慢开走,尾灯在水洼里划出两道红光,然后消失在街角。
我关上门,反锁。
走到桌前,打开笔记本。屏幕上是母亲住院的费用清单,最后一行原本写着待缴:83,400。我删掉,新建一页,写上+720,000。
笔尖顿了顿,我把债务两个字删了,改成三年。
窗外雨小了些,风还在刮,电线晃着,灯一闪一闪。我坐在椅子上,没脱衣服,也没合眼。合同被我放进文件袋,压在枕头底下。
我知道这不该是正常人会做的事。结婚不是交易,可我现在没资格谈正常。母亲在医院等钱,我在出租屋等一个能救命的机会。这个机会来了,方式奇怪,可它确实能解决问题。
我不信爱情,也不信命运。我只信结果。
七十二万,能买三年时间。三年后,母亲的病或许有转机,我也能重新开始。至于婚姻,不过是个名字。名字换钱,不丢人。
我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方案还没改完,明天还得交稿。可我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医院发来的通知:明日透析费用已预缴,患者状态稳定。
我看了很久,把手机扣在桌上。
雨还在下,但好像轻了些。
我闭上眼,没睡着。
脑子里全是那个女人的脸。林晚舟。冷静,克制,说话不带情绪,可眼底有青黑,像熬了很久。她不是在求我,是在谈条件。可她站在这儿,淋着雨等我回来,说明这件事对她也重要。
我不知道她要什么,也不知道这三年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从签下名字那一刻起,我的生活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是在结婚,是在签一份救命的协议。
可有时候,命就是这么一步步被逼到不得不换的。
我睁开眼,看了眼时间:十二点零七分。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坐起来,打开电脑,继续改方案。
明天还得上班,还得像个没事的人一样活着。
文件袋里的合同静静躺着,像一块压住命运的石头。
三年。我撑得住。
2
民政局的红印
民政局的钢印落下的声音很轻,像一片叶子掉进水里。我盯着那枚红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边缘,上面记着母亲这个月的透析费用,还差三千六。
林晚舟站起身,风衣下摆扫过椅子。她没看我,只说了一句:明天搬进公寓,物业会交接钥匙。
我没应声,把合同折好塞进内袋。外面还在下雨,雨点打在玻璃顶上,噼啪作响。
第二天傍晚,我拎着两个编织袋站在十八楼门口。门开了,她穿着米色家居服,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手里抱着个穿粉色连体衣的小孩。孩子眼睛很大,盯着我看,小手揪着她衣角。
陈念,叫爸爸。她说得平静,像在布置一项工作。
孩子没出声,只是把脸往她怀里蹭了蹭。
我喉咙动了动,蹲下身,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塑料小鸭子,按了按肚子,它就嘎嘎叫了两声。陈念的眼睛亮了一下,伸手要抓,又缩回去,只敢用指尖碰了碰。
她认生。林晚舟转身去厨房,你自己找房间,东边那间是你的。
那晚我睡得很浅。半夜听见客厅有动静,起来看,是陈念坐在地毯上,抱着兔子玩偶,尿湿了裤子,不敢哭。我抱她去卫生间,换了尿布,冲了奶粉。她喝完,小手勾住我脖子,脑袋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林晚舟在餐桌前看文件,咖啡冒着热气。我抱着陈念走出来,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停在我袖口沾的奶渍上。
你昨晚没叫她妈她问。
她尿床了,怕吵你。我说。
她没再说话,低头喝了口咖啡。
第三天,我开始上班。广告公司节奏快,项目赶,我熬了两个通宵做完主视觉,主管拍着我肩膀说小陈可以啊。下班回去,陈念正坐在地毯上画画,蜡笔涂得满纸都是歪歪扭扭的线条。
爸爸。她抬头叫我,把一张纸举起来,给你。
纸上是三个火柴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大的一个穿着格子衬衫,手里举着小鸭子。
我鼻子突然发酸,蹲下来抱住她:谢谢念念。
林晚舟从书房出来,站门口看了会儿,转身又回去了。
一周后的晚上,我洗完澡出来,听见她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听清了。
顾承远回来了……我知道,但婚已经结了,孩子也认了他当爸……不,他不会干涉公司的事,我只是需要一个名分……对,三年,到期就离。
电话挂了。我站在走廊,手里攥着毛巾。
第二天是周末,我带陈念去超市。她坐在购物车里,小手抓着栏杆,一路叽叽喳喳。路过糖果区,她指着草莓软糖看我,眼睛亮亮的。
我没买。结账时,她低头玩手指,没再说话。
快到家时,她在后座睡着了。我抱她上楼,钥匙插进锁孔,门却从里面开了。林晚舟穿着丝质睡袍,眼底有淡淡的青。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她问。
加班结束早。我侧身让她看清陈念,她睡着了,我先送她上去。
我轻轻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出来时,林晚舟在客厅站着,手里拿着那张画——三个火柴人。
你给她买糖了吗她问。
没。我说,八块五一包,够买两支胰岛素。
她手指动了动,把画放回茶几上。
你知道顾承远为什么走吗她忽然说,他说我太冷,像座冰山,连拥抱都像在完成任务。
我没接话。
可你现在做的事,比我更像在演戏。她声音轻了,你对她笑,给她换尿布,陪她画画……你是不是也觉得,只要演够三年,就能拿到钱走人
我看着她,忽然笑了下:我不是在演。我是真把她当女儿。
她一愣。
我妈常说,人心是暖的,不是秤。我掏出笔记本,翻到一页,我记账,是因为钱重要。但我不靠演来活。
她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水龙头开了,哗哗响了很久。
那天之后,她开始让我参与陈念的生活。接送幼儿园,买衣服,挑绘本。她不再说这是工作,也不再提醒别越界。
一个月后,陈念发高烧。我半夜背她下楼打车,雨下得大,等了十分钟没拦到车。林晚舟追下来,把伞塞给我,自己站在雨里挥手。
送到医院,医生说是病毒性感冒,挂水就行。陈念烧得迷糊,一直喊爸爸抱。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小手,她慢慢睡着了。
林晚舟靠在墙边,头发湿了一半,脸白得厉害。
你去休息吧,我守着就行。我说。
她摇头:你才熬了一夜。
我低头看陈念,她手心还热着,呼吸均匀。护士进来换药,她轻轻哼了声,往我怀里钻了钻。
林晚舟忽然说:我五年前流产过一次。
我抬头。
在顾承远出国那天,我一个人在医院做的手术。她声音很平,后来再怀上念念,我以为只要孩子能生下来,我就能赢。可现在……我怕她醒来第一句不是叫妈妈。
我沉默了一会,轻声说:她昨天画画,把你画在中间。
她猛地抬头看我。
你说你不配当妈,可她心里,你早就已经是了。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低头盯着地板。一滴水落在瓷砖上,很快又是一滴。
我低头继续看陈念,她眉头舒展了些,睡得踏实了。
凌晨四点,烧退了。我扶她躺好,正要起身,林晚舟忽然开口:陈默。
嗯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没立刻回答。窗外雨停了,路灯的光斜斜照进来,落在陈念的兔子玩偶上,一只耳朵耷拉着。
因为我妈说过,我轻声说,穷可以,但不能冷。
她怔住。
我站起身,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陈念的肩膀。
我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
她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陈念,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脸。
我转身出门,走廊灯亮着,电梯数字从18跳到1。手机震动,周明发来消息:哥,妈今天状态不错,透析费我垫了,别慌。
我回了个谢了,把手机放回口袋。
电梯门开,我走出去。清晨的风有点凉,但我走得挺直。
回到病房,林晚舟抱着陈念,头靠在床栏上睡着了。她的妆没化,眼角细纹露了出来,手里还攥着那张画。
我把早餐放在桌上,轻轻拉开椅子坐下。
陈念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眼,看见我,小声说:爸爸……我想喝水。
我起身倒水,回头时,林晚舟也醒了,正看着我,眼神有点恍惚。
你什么时候……开始把她当真女儿的她问。
我递过水杯,笑了笑:从她第一次叫我爸爸那天。
3
星晚初啼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陈念的小拖鞋上。她光着脚丫站在床边,兔子玩偶夹在胳膊底下,一只手轻轻扯了扯我的袖子。
爸爸,妈妈不动。
我翻身坐起,心猛地一沉。林晚舟侧躺在沙发上,脸色发白,手紧紧压着肚子,呼吸很浅。我冲过去蹲下,声音压低:怎么了疼多久了
她摇头,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陈念抱着玩偶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抓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六点十七分。拨通120的手有点抖,报地址时反复确认了两遍门牌号。挂了电话就去翻衣柜找外套,顺手把记账本塞进裤兜——这动作做了三年,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别怕。我抱起陈念,把她放在餐椅上,往她手里塞了支蜡笔,画画好不好等会儿去医院,你乖乖的。
她点头,小手用力捏着蜡笔,在纸上涂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我回头看林晚舟,她已经坐起来了,靠着沙发扶手,额头上全是汗。
救护车来得很快。护士问她是第几胎,她闭着眼说第一胎。我站在旁边没吭声。产科病历本写着孕38周+4,羊水偏少,建议住院观察。医生一边写单子一边说:再拖两天说不定就得剖。
病房是双人间,另一张床空着。我把林晚舟扶到床上,调高背板,又去接热水。走廊尽头有台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温水回来,发现陈念正踮脚想够床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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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摸妈妈的手我把她抱上去。她点点头,把脸贴在林晚舟肩上,一声不吭。
中午前宫缩开始规律起来。护士推车过来准备送产房,林晚舟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我明白她的意思。跟护士说了句我带孩子去家属区,转身抱起陈念。她在我怀里很轻,像一片叶子。
家属等候区在三楼拐角,几张塑料椅对着一扇小窗。我把陈念放在腿上,她盯着那扇窗,忽然说:爸爸,妈妈会不会不要我了
我喉咙发紧。谁说的
顾叔叔上次来,说我是多余的。
我没见过这个人,但名字听过。没说话,只是把她搂紧了些。她仰头看我,眼里有光:爸爸,你会一直当我的爸爸吗
嗯。
那我要画一百张你的画,藏起来。
我鼻子一酸,笑出来:太多了,十张就够了。
她认真摇头:不够。万一丢了呢
下午三点十七分,护士出来喊:陈默!产妇让你进去。
我愣住:我可以进去
她坚持要你陪产,签字了。
产房里很亮。林晚舟躺在产床上,头发全湿了贴在脸上。看到我,她喘着气挤出个笑:来了
来了。我站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那只手冰凉,指甲盖都泛白。
可能会叫得很难听。她说。
叫吧,我不怕。
阵痛来的时候她几乎把我的手捏断。我数着秒表,嘴里报着节奏,像是在工地扛水泥时给自己打气那样大声。助产士说使劲,我就跟着喊加油,一遍又一遍。
四点零九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响起来。
是个女孩。小小的身体被抱到清洗台上,浑身皱巴巴的,脚丫子一张一合。我看着她被擦干净、称重、包进蓝白条纹的襁褓,每一步都像在做梦。
恭喜,六斤二两,母女平安。助产士把孩子递给我,先抱抱
我笨拙地接过,生怕弄坏了什么零件。那张小脸红通通的,眉毛淡淡的,闭着眼睛哼唧了一声。
回到病房时天快黑了。陈念趴在椅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支蜡笔。我轻轻把她抱起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我怀里的婴儿,一下子清醒了。
妹妹她伸手碰了碰襁褓边缘。
嗯,你妹妹。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头靠在我肩膀上,好久才说:爸爸,我现在有两个家人了。
林晚舟醒的时候天已经全黑。窗外路灯亮起来,映在她脸上。她第一句话是:孩子……好么
很好,像你。我把襁褓放到她胸前。她颤抖着手掀开一角,看见那张小脸,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我没说话,转身去倒水。等回过身,她正用指腹轻轻蹭婴儿的脸颊,嘴唇一直在抖。
陈念爬到床边,小声问:妈妈,我能亲一下妹妹吗
林晚舟点头。她凑过去,在妹妹额头印了个湿漉漉的吻。
那一夜我守在床边打了会盹。凌晨两点醒来,发现林晚舟坐着喂奶,灯光下侧脸安静得不像话。陈念蜷在陪护床上,抱着兔子玩偶,嘴角微微翘着。
我把记账本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
2023年10月15日,女儿出生,体重六斤二两,身长五十厘米。取名陈星晚——星辰之晨,晚舟归岸。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
原来有些东西,比还债更重要。
天快亮时,林晚舟轻声叫我。我走过去,她把婴儿递给我:你还没好好抱过她。
我接过,小心翼翼托着头颈。小家伙动了动,咂吧着嘴,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极清澈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能照见人心。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嘴角慢慢向上弯了一下——
像是笑了。
4
顾承远的归来
产房外的走廊灯亮了一整夜,我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醒来时护士正把陈星晚抱进婴儿房。林晚舟还在观察室,脸色白得像墙,可眼睛是亮的。陈念趴在我膝盖上睡着了,小手还抓着我的衬衫角。我轻轻把她抱起来,往病房走。
推开门的时候,林晚舟正侧头看着窗外。天刚蒙蒙亮,楼下的梧桐树叶子被昨夜的雨洗得发亮。她听见动静转过头,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我把陈念放在空床上,顺手把她的兔子玩偶塞进被窝。林晚舟看着这一幕,忽然说:谢谢你。
我没吭声,低头翻出记账本,在昨天那笔住院费五千六后面添上新生儿护理八百。笔尖顿了顿,又划掉,重新写成星晚的第一笔开销。
手机响了,是周明。我走到走廊接电话,他声音比平时低:哥,你妈那边床位换了,护工也安排好了,钱我先垫着,回头算。我应了两声,挂了电话才发现林晚舟站在门口,披着病号服,手里攥着一张纸。
这是……律师刚送来的。她递过来,顾承远回来了。
我没接,看着她手抖得厉害。她说他从美国回来,现在在江城住院,情况不太好。我问:跟我们有关系
她摇头,又点头。说他想见陈念。我说不行。她咬住下唇,半天才说:他是她生物学上的父亲。
我冷笑一声:那又怎么样你签合同那天就说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现在她叫陈念,是我女儿。
她没反驳,只是把那张纸慢慢折成四折,塞进睡衣口袋。转身回房时差点绊倒,我下意识扶了她一把。她站稳了,没甩开,也没回头。
第二天出院,家里已经收拾好。婴儿床摆在主卧旁边,陈念抱着兔子玩偶坐在地毯上,嘴里哼着昨天护士教的摇篮曲。我帮林晚舟把药放在床头,她盯着婴儿床看了很久,忽然说:我想让她姓林。
我正在叠衣服的手停了一下:你说星晚
她点头:家族那边……会有压力。但如果她姓林,至少能保住一部分股权。
我问:那陈念呢她以后怎么办
她也可以改。她说,法律上你是她父亲,户口已经落了,改名不难。
我摇头:她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让她改,等于让她否认过去三年。
林晚舟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只是想保护她们。
我也是。我说,但保护不是把她们塞进你的规则里。
她没再说话。
第三天,我带陈念去儿童摄影棚拍妹妹满月照。她一路上叽叽喳喳,说要穿最漂亮的裙子,还要让爸爸抱她。拍完出来,太阳正好,我蹲下给她系鞋带,听见身后有人叫晚舟。
抬头看见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站在街对面,瘦得几乎脱形,手里拄着一根金属拐杖。他没过马路,只是站在那儿,朝这边挥手。陈念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突然往我身后缩,小声说:爸爸,那个人……是不是妈妈以前说的那个叔叔
我没回答,抱起她快步往停车场走。上车后从后视镜看见那人还站在原地,风把他的风衣吹得像一张快断的帆。
晚上林晚舟在书房待到很晚。我送水进去,发现她在看陈念小时候的视频。画面里是五年前的她,抱着刚出生的陈念,在月子中心唱歌。镜头晃了一下,门外传来男声,她迅速关了视频。
他想见我。她说。
不见。我说,你现在是产妇,医生说了要静养。
他只剩三个月了。她声音很轻,他说……想把陈念的名字写进遗嘱。
我冷笑:现在知道当爸爸了五年前她出生的时候你在哪儿在签并购合同吧。
她猛地抬头:你不懂。他不只是陈念的父亲,他是我父亲指定的接班人之一。他要是立遗嘱,能把晚舟集团的股权结构搅乱。
我盯着她:所以你是怕公司,还是怕他
她没说话。
我站起来:你要见他,我不拦。但别带孩子去。她们不是筹码。
她点头。
第四天,她去了医院。我留在家带两个孩子。陈念不肯午睡,非要我陪她画画。她画了一家四口,两个大人牵着两个小孩,头顶画了个大太阳。她指着其中一个男人说:这是爸爸。又指另一个:这是妹妹的爸爸。然后把那张纸撕成两半,把妹妹的爸爸那半扔进垃圾桶。
我抱她上床,她搂着我的脖子说:爸爸,你别走好不好
我说:不走。
她睡着后,我去厨房热奶。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说林晚舟见完人后吐了血,现在在抢救。
我冲进车库,一脚油门踩到底。路上红灯亮得刺眼,我闯了三个。到医院时她刚被推出手术室,脸色灰白,呼吸机滴滴作响。医生说情绪剧烈波动引发胃出血,需要观察。
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她睁开眼,第一句话是:他……想让我回去。
我问:你答应了
她摇头:我说我有家庭了。
然后呢
他说……陈默配不上我。说我迟早会后悔。
我笑了下:他说得对,我配不上你。我是为了钱跟你结婚的。可我现在站在这儿,是因为我想在这儿。
她眼泪流下来,滴在我手背上。
我轻声说:我不是他。我也不会走。
她闭上眼,手指微微收紧。
我低头看她床头柜,上面放着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陈念发来的语音:**妈妈,我和妹妹等你回家。**
我正要关掉,下一条跳出来:**爸爸说你不许再吐血,不然他就带我们搬走。**
我愣住,随即想笑,又觉得鼻子发酸。
这时林晚舟突然睁眼,盯着手机屏保——是陈念抱着星晚睡觉的照片,我拍的。她看着看着,嘴唇抖了抖,说:他刚才……给我看一张照片。
我问:什么照片
是我们大学毕业那年,在巴黎铁塔下的合影。她声音很轻,他说,那是他人生最像‘完整’的一刻。
我点头:可你现在的人生,已经不需要那种‘完整’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机转了个方向,让照片正对着她。
我起身去倒水,回来时发现她睡着了,眼角还有泪痕。我把被子拉高,正要关灯,听见她梦里喃喃了一句。
听不清。
我俯身靠近。
她说:陈默……我不是……不爱你。
我站在原地,水杯搁在床头,玻璃外壁凝的水珠滑下来,在床单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5
真心告白
林晚舟从医院回来第三天,家里终于安静下来。我抱着星晚换完尿布,把她轻轻放进婴儿床。她的小手在空中抓了抓,像是在找什么,最后闭上眼睡了。陈念蹲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转身抱住我的腿,仰头说:爸爸,你今天没穿格子衫。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T恤,笑了笑:洗了,还没干。
她点点头,抱着兔子玩偶蹭进我怀里。这孩子最近总这样,一不说话就往我身上贴。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听见厨房传来水声。林晚舟在煮小米粥,说是医生说的,产后要养胃。
我起身想去帮忙,她正好端着碗走出来,动作有点慢,一只手扶着腰。我们谁都没说话,她把粥放在桌上,说:你吃点。
我嗯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她坐对面,没动勺子,就看着我。我低头喝了一口,烫,吹了两下。
顾承远的事,她忽然开口,你不该替我挡。
我放下碗:他现在身体不好,见孩子可以理解,但你刚生完,不能受刺激。
我不是说这个。她声音低了些,我说的是……那天在病房外,你说你是真心的。
我手顿了一下。
你明明是为了钱才答应结婚的。她盯着我,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
我抬起头,看她眼睛。那里面没有责备,倒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钱是原因,我说,但不是全部。
她没接话。
我继续说:陈念尿床那晚,我给她擦身子,她抱着我不撒手。那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事,不是签个字就能算清的。
她睫毛颤了颤。
你吐血那天,我守在床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你出事。我顿了顿,我不是在演戏了,林晚舟。我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不是的,但现在,我是真的想护着你们。
她低下头,手指慢慢摩挲着碗边。
你别这样。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你现在说这些,让我怎么收场
我不需要你收场。我说,我只是告诉你,我在乎。
她猛地抬头:可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什么坚强的女人,我也会怕,会躲,会装。五年前顾承远走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机场哭到站不起来。我嫁给你,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名字,一个父亲,一个能帮我挡住风的人。我不是为了等谁来爱我。
我知道。我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
因为我不是他。我打断她,我不指望你立刻相信我,也不指望你非得回应什么。但我得说清楚,我不想再装了。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窗外阳光斜进来,照在桌上的粥面上,浮着一层薄油。陈念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沙发,缩在角落里,抱着兔子玩偶,眼睛在我们之间来回看。
你有没有想过,她忽然问,如果顾承远真的只剩几个月,我该怎么办
那是你的选择。我说,但别忘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有孩子,有家。
家她苦笑,这算什么家一个契约,两个孩子,一个临时爸爸
那就从现在开始,让它变成真的。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我不求你立刻信我,但请你别急着否定它。给我点时间,也给你自己。
她仰头看着我,眼眶有点红。
你知不知道,她声音发抖,我连自己是不是还在爱,都分不清了
那你就别分。我说,先活着,先吃饭,先陪孩子长大。爱不爱的,以后再说。
她忽然笑了下,眼角有泪滑下来。
你这个人……她吸了口气,明明话不多,怎么每次都说得我没法还嘴
我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因为我只说真话。
她没躲。
陈念这时从沙发上滑下来,小步跑过来,一手拉住我的裤腿,一手拽林晚舟的裙角。她仰着头,声音软软的:妈妈,爸爸,吃饭饭。
林晚舟低头看她,又抬头看我,忽然伸手,把我的袖子拉了拉,像是在确认什么。
明天,她说,我带星晚去打疫苗。
我陪你。
不是陪你。她看着我,是我带你去。
我愣了下,笑了。
她也笑了,眼角还湿着。
陈念松开手,跑回沙发,从背后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举得高高的:爸爸!秘密!
我走过去蹲下,她神秘兮兮地塞进我手里,小声说:不能给妈妈看。
我捏着信封,看了眼林晚舟。她正低头搅着粥,假装没注意,嘴角却微微翘着。
我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歪歪扭扭的画:三个人手拉手,中间那个大人穿着格子衫,旁边写着爸爸爱妈妈。
我抬头看她,她冲我眨眨眼,又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我折好画,塞进裤兜,轻轻捏了下她的脸。
林晚舟起身收拾碗筷,背对着我们说:陈默。
嗯
下次别穿白T了。她声音很轻,格子衫……更适合你。
我站在原地,没动。
陈念突然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仰头说:爸爸,你脸红了!
我抬手摸了摸脸,确实有点热。
林晚舟端着碗进了厨房,背影挺直,脚步却比平时慢。
我低头看着陈念,她冲我笑,小手还抓着我的衣角。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我掏出来,是周明发的消息:兄弟,汽修厂新接了个广告单,客户点名要你设计。
我回了个好。
正要收起手机,锁屏一闪,是昨天拍的照片——星晚睡在婴儿床里,小脸红扑扑的,陈念趴在旁边,头靠在我肩上,林晚舟坐在床边,手轻轻搭在星晚的小脚上。
照片里,她的头微微倾向我这边。
我正看着,陈念突然踮起脚,一把抢过手机,咯咯笑着跑开。
还给我。我追了两步。
她躲在沙发后,举着手机喊:妈妈!爸爸偷看你!
林晚舟从厨房探出头,湿着手,皱眉:陈念,别闹。
陈念吐了吐舌头,把手机递回来。我接过,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
林晚舟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距离很近。
照片……她顿了顿,留着吧。
我点头。
她没动,也没说话,就站那儿,像是在等什么。
我低头看她,她鼻尖上有一点光,是窗外照进来的太阳。
她忽然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下我的袖口,像在确认布料的质地。
然后她转身走回厨房,留下一句话:晚上……一起吃饭。
我站在原地,袖口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陈念趴在地上画画,嘴里哼着跑调的儿歌。
我摸了摸裤兜里的画,又看了眼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手机又震了一下。我拿起来,是银行短信——母亲的医药费账户到账两万。
我删了短信,抬头看窗外。
天还没黑,路灯没亮,楼下有人在遛狗,小孩在追泡泡。
我站起身,走到婴儿床边,星晚翻了个身,小嘴咂了咂。
我轻声说:爸爸在呢。
6
亲子鉴定风波
手机在裤兜里震第三下时,我正蹲在厨房擦地。陈念的小鞋子歪在门边,星晚的奶瓶晾在水池沿。我掏出手机,周明发来三张照片:江城人民医院走廊,顾承远靠在轮椅上咳嗽,手里捏着张B超单,日期是昨天。
我站起来,后腰那块旧伤有点发紧。林晚舟在卧室哄星晚睡觉,陈念趴在我刚才擦过的地板上涂画,蜡笔颜色混成一团。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条语音。周明声音压得很低:老陈,这人肺上全是影子,医生说撑不过半年。他托人找林晚舟,想见孩子最后一面。
我嗯了一声,把手机倒扣在灶台上。水池里还泡着没洗完的碗,泡沫快消了。
第二天中午,林晚舟在公司开会。我抱着星晚去儿童医院复查黄疸,顺路把陈念送去早教班。回来路上,公交车突然刹住,星晚被晃了一下,哭了两声。我拍她背,抬头看见顾承远站在站台,穿那件灰呢大衣,手里拎着个纸袋。
他没上车。车门关上前,我看见他抬手抹了下嘴角。
晚上林晚舟回来,风衣搭在臂弯,头发松了一半。她看了眼熟睡的两个孩子,轻声问我:今天有人找你
顾承远。我说,在公交站。
她手指顿了顿,解下围巾,他想干什么
没说话。就看着车。
她走到沙发坐下,手摸到茶几上的药盒,又缩回去。我爸今天提股权重组,要把星晚的名字加进信托基金。前提是,她得有医学证明,确认和我没血缘问题。
我靠着墙站,什么意思
要做亲子鉴定。她抬头看我,他怀疑星晚不是顾承远的孩子。
我低头看自己手,指甲缝里还有白天洗奶瓶留的奶粉渍。那你就做。
做了,顾承远那边就不会再纠缠。她声音很轻,可要是做了,你和我的婚姻就成了笑话。合同上写的是‘为子女落户’,可星晚根本不是你女儿。
那你想怎么办
她没答,起身去卧室。十分钟后,她拿着一份文件出来,封面上印着司法鉴定中心的logo。
我已经签了字。她说,明天上午九点,你带陈念和星晚一起去。地址发你手机了。
我接过文件,纸页冰凉。
你恨我吗她突然问。
不恨。我说,你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一早,我给陈念换上最厚的棉袄,星晚裹在襁褓里。打车到鉴定中心时刚过八点。前台让我们等。我抱着星晚,陈念抓着我袖子,小脸贴在我胳膊上。
九点十七分,护士叫到我们名字。
抽血时星晚哭得厉害,我用手挡住她眼睛。陈念一直盯着针管,突然说:爸爸,疼吗
不疼。我把她抱到腿上,一会儿就好了。
护士抽完血,递来棉签。结果要三天。
走出大楼,阳光刺眼。陈念在台阶上摔了一跤,膝盖蹭破点皮。我蹲下给她吹,她咬着嘴唇不哭。
手机响了。林晚舟:结果出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我回了个好。
回到小区,周明的破面包车停在楼下。他摇下车窗:咋样
做了。我说,等结果。
他递出一盒热豆浆,听说顾承远昨晚去了林家,跪在书房外。林振国没开门。这人现在满城找你,说要当面谈。
谈什么
他说……星晚是他的女儿,当年医院抱错了。
我愣住。
你没听懂周明盯着我,他的意思是,陈念才是你和林晚舟生的。
我抱着星晚的手僵了下。陈念仰头看我,小手揪住我衣角。
放屁。我说。
我也觉得是放屁。周明点头,可他手里有东西——五年前林晚舟流产那次的护理记录,说当时根本没清宫,孩子可能活下来了。他还说,陈念的出生证明是伪造的。
我站在原地,风吹得星晚的襁褓哗哗响。
你信吗周明问。
我不信。我说,陈念就是她和顾承远的女儿。合同上写的,民政局备案的。
可万一……他没说完。
没有万一。我抱紧孩子,我只知道,这三个月,我给她换过三百二十七条尿布,喂过四百六十八次奶,她发烧三十九度七那晚,是我背她跑了一千八百米去医院。这些事,不是靠一张纸证明的。
周明没再说话。
晚上,林晚舟回来,脸色发白。她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亲子鉴定委托书的复印件,上面写着:申请人为顾承远,被鉴定人:陈念、林晚舟、陈默。
他申请法院强制鉴定。她声音发抖,说有新证据,怀疑陈念身份存疑。
我坐在沙发上,陈念蜷在我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抱着那只破兔子。
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她站在窗前,背影单薄。如果法院受理,我们躲不掉。可要是做了,陈念……她会知道自己是别人的孩子。她才三岁。
那你呢我抬头,你愿意让这事儿闹上法庭让星晚的名字出现在新闻里让陈念以后被人指着说‘你是抱错的’
她转过身,眼眶红了。我不想。可我不做,顾承远不会停。他现在什么都能干出来。
我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她嘴角还沾着睡前吃的米糊。
那就别做。我说。
可……
从今天起,我不去公司打卡了。我站起来,我会带着她们娘仨搬走。去你说的那个海边小城。房子你之前订过,钥匙在我包里。
她愣住。
合同还剩两年八个月。我看着她,钱,我一分不少还你。但孩子,一个都不能少。
她嘴唇抖着,你疯了为了两个没血缘的孩子,毁掉自己
我没疯。我轻声说,我只是不想再当工具人了。这三个月,我不是在演戏。我是真把她当女儿。
她突然冲过来抱住我,力气大得吓人。星晚在襁褓里哼了声,我没动。
别走……她埋在我肩上,求你别走。
我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背。
窗外,路灯亮起来。陈念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手攥紧了我的衣角。
7
离别车站
林晚舟坐在沙发上,手指一直捏着茶杯没放。我站在玄关,正把最后两件衬衫叠进行李箱。陈念抱着兔子玩偶站在房间门口,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我。
爸爸要走吗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我蹲下来平视她,爸爸要去别的地方工作一段时间。
那星晚呢星晚还小,要喝奶的。她揪着玩偶的耳朵,眼睛盯着我的衣角。
星晚有妈妈照顾,还有阿姨。我说。
她没再问,转身跑进自己房间。我没追出去,继续收拾。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还欠医院一万六,母亲下个月透析费五千三。我用笔把还欠两个字圈了圈,合上本子,塞进包里。
厨房传来水声。林晚舟在洗杯子,动作慢,像是在等什么。
我拎着行李走到客厅,她才转过身,你真的要走
法院鉴定的事,越拖越麻烦。我说,我带着孩子,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可你走了,陈念怎么办她已经……她说一半,停住了。
她会好好的。我打断她,你们都会好好的。
她忽然笑了下,笑得有点涩,你说过,星晚姓陈,是你说的。
那是我想当个真正的父亲。我说,但现在,我得先保护她们。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窗外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手腕上那条细银链子上,闪了一下。那是我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她一直戴着,没摘。
手机响了。周明发来消息:车加满油了,火车站见。
我把手机塞进裤兜,拉上行李箱拉链。林晚舟忽然走近,从书桌抽屉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星晚的出生证明副本,还有亲子鉴定报告。她说,等你回来,我们重新办一次落户。
我接过,没说话。
她又递来一个U盘,里面是陈念的医疗记录和幼儿园资料,她对乳糖不耐受,睡前要听《小王子》第三章。
我接过U盘,放进内袋。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直在利用你她突然问。
不是。我说,我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对大家都好。
她眼眶有点红,但没让眼泪掉下来,你知道顾承远为什么一定要做鉴定吗他怕的不是陈念不是他女儿,是他怕她真的是。
我没接话。
他当年走的时候,说我不配做母亲。她声音低下去,现在他回来,想用血缘把一切都拿回去。可他不知道,这三年,不是他在养这个家。
我看着她,所以我更不能留。
她点点头,转身从卧室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我,陈念让我交给你的。
我打开,是她那个存钱罐,裂了条缝,里面几张一块的硬币,还有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爸爸别走。
我捏着纸条,喉咙发紧。
她昨晚偷偷塞进你衣柜的。林晚舟说,我没拦她。
我深吸一口气,把布包放进随身包里。
门铃响了。周明在楼下按喇叭。
我提起行李箱,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又停下。
林晚舟。我叫她名字。
她抬头。
我不是什么完美父亲,也不是合格丈夫。我说,但我没骗过你,也没骗过孩子。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拉开门,走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电梯下到一楼,周明靠在面包车边抽烟,看见我出来,赶紧掐了烟,走
走。我把行李塞进后备箱。
他发动车,车子晃晃悠悠开出小区。后视镜里,林晚舟站在阳台上,手里还拿着那个茶杯。我没再回头。
车开到半路,周明突然说:你妈那边我安排好了,老张的诊所能缓两个月费用。
谢了。我说。
他摆摆手,你要是哪天想回来,随时叫我。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
火车站到了。我下车,他跟着搬行李。
候车厅人不多。我刷身份证进站,刚走到安检口,手机震动。
林晚舟来电。
我接起来。
陈默。她声音很轻,陈念刚才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没说话。
我说不会。她顿了顿,我说爸爸只是去搬救兵。
我捏着手机,指节发白。
你记得吗她忽然说,你第一次给我做饭,烧糊了锅底,星晚在摇篮里哭,陈念抱着兔子在旁边笑。
我笑了下,记得。
那时候你觉得,我们像一家人吗
像。我说。
那现在呢
我看着安检口的传送带,行李正缓缓往前走。
现在更像了。我说。
她没再说话。
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回口袋。
安检员示意我通过。我刚迈出一步,听见身后有人喊我。
回头,陈念穿着小裙子,光着脚丫,头发乱蓬蓬的,手里抱着兔子,正往这边跑。林晚舟在后面追,高跟鞋敲在地砖上啪啪响。
爸爸!陈念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
我蹲下。
她仰头,眼里全是泪,你答应过要教我画画的。
我摸她头发,爸爸很快就回来。
你骗人!她哭出声,上次你说明天回来,结果过了好久!
林晚舟喘着气站到旁边,没说话。
我把她抱起来,贴了贴脸,这次不骗你。
她抽泣着,把兔子塞进我怀里,你带着它,它会想你的。
我接过兔子,毛都秃了,一只耳朵缝过好几针。
爸爸走了。我说。
转身走进安检口,没再回头。
候车室广播响起,开往南平的列车开始检票。
我坐在靠窗位置,兔子放在旁边。窗外阳光刺眼,我闭了会儿眼。
手机又震。周明发来一张照片:林晚舟抱着星晚站在站台外,陈念踮着脚往里张望,手里举着一张画,上面是三个人牵手,写着我们一家。
我把照片存下,锁了屏。
列车启动,窗外景物缓缓后移。
我从包里摸出那本记账本,翻到最后一页,在还欠旁边,用笔轻轻写了个还。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列车驶出站台,阳光照在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脸。
8
归家之路
火车晃得厉害,我把存钱罐塞进外套内袋,怕它磕着碰着。周明发来消息,说妈的透析费已经安排好,下个月起由他那边汽修厂走账,对外说是兼职设计费。我没回,把手机倒扣在小桌板上。
窗外天光灰蒙蒙的,像洗不干净的旧衬衫。陈念给我的兔子玩偶硌在膝盖上,耳朵耷拉着,一只眼线开了线。我伸手摸了摸,布面粗糙,像是被口水浸过又晒干。
手机震了一下。林晚舟发来一张照片:陈念抱着星晚,坐在阳台藤椅上吃苹果。配文只有两个字:等你。
我盯着那张图看了很久,手指悬在键盘上,最后只回了个嗯。
到站是下午三点。我拖着行李出站,风吹得眼睛发涩。打车回公司楼下,抬头看那栋灰白色写字楼,玻璃反着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在路边站了五分钟,才走进去。
前台小妹看见我愣了一下,陈哥你不是……
办点事。我笑了笑,在吗
她点点头,在开会。
电梯往上爬,我听见自己心跳声。推开设计部玻璃门时,周明正靠在我工位上刷手机。他抬头,咧嘴一笑:回来了
我没说话,把行李放在角落。
他走过来,一拳轻捶我肩膀,行李都带走了,心还留这儿呢
我拉开抽屉,里面空了大半。笔记本还在,边角卷了页。翻开最后一页,写着还欠:0。那是我在车上写的,笔迹歪歪扭扭。
周明递来一杯奶茶,加双份糖,记得你说过她爱喝这个。
谁
装什么蒜。他翻白眼,林总刚批了新项目,指名要你主视觉。你不在,她搁置了半个月。
我拧开瓶盖喝了口,甜得发腻。
下班前,我重新打开电脑。桌面壁纸还是三个月前那张江滩夜景,右下角有陈念用画图软件涂的歪歪扭扭的爸爸。我点开项目文件夹,命名是《晚舟儿童艺术基金VI设计》,备注写着:主设计师:陈默。不可替换。
手机响了。林晚舟的声音很轻,你回来上班了
嗯。
陈念今天画了幅画,说要给你。
画什么
一个大人牵两个小孩,在草地上。她管那叫‘我们家’。电话那头顿了顿,你能不能……来拿一下她不肯给别人。
我没答。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一袋包子去她家。门是陈念开的,看见我愣住,然后猛地扑上来抱住腿。我蹲下,她把一张纸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跑回房间。
是幅蜡笔画。蓝天下三个人手拉手,中间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头顶写着爸爸。右下角还有行歪字:别走。
我折好放进笔记本。
林晚舟在厨房煮粥,背影挺直,围裙带子系得一丝不苟。我站在门口,没进去。
你要是觉得尴尬,我可以调项目组。她说。
不用。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转过身,眼里有血丝,你走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回来也不解释。你当这里是什么你家还是……临时落脚点
我没吭声。
你知道陈念昨晚做了什么她声音发抖,她把存钱罐砸了,把硬币全塞进行李箱夹层。她说……她说爸爸走了,是因为钱不够。
我喉咙发紧。
你以为你是在保护她她走近一步,你一声不响地走,再一声不响地回来,让她觉得只要她再努力存点钱,你就会留下这是在教她用钱买爱吗
我抬起头,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她盯着我,你说你要走,是因为不想当工具人。可你现在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同情责任还是——你终于觉得自己有资格当这个家的男人了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忽然笑了下,很短,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不是顾承远回来,不是股权斗争,是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你。依赖你给陈念换尿布时哼的跑调儿歌,依赖你半夜起来关灯的动作,依赖你明明累得要死,还要笑着说我没事。
她停顿了一下,可你从来不看我。你对所有人都温柔,唯独躲着我。你照顾孩子,操心我妈,替我挡媒体,可你从没告诉过我——你想留下。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住。
如果你现在还觉得,这个家只是你扛责任的地方,那你走吧。她声音低下去,但如果你心里有一丁点想留下的念头,就把它说出来。别让我和孩子,一直猜。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画。
我……
话没说完,陈念跑出来,拉着我的手就往阳台拽。她指着楼下,爸爸你看!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小区门口,周明探出头,冲我挥手。后车厢贴着张A4纸,打印着几个大字:陈默,滚回来上班!
我忍不住笑了。
林晚舟也走过来,站在我旁边。阳光照在她脸上,黑眼圈很明显。
你笑什么她问。
他那车再上路,该被交警拦了。
那你还不下去
下去干嘛
问他,她轻声说,要不要一起做点真正想做的事。
我看了她一眼。
她没躲开。
我转身往门口走。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等我回来,把记账本烧了。
她没说话,嘴角动了动。
我开门出去,听见她在身后说:早点回来吃饭。
电梯下行,我摸了摸内袋里的存钱罐。硬币晃了一下,发出细碎的响。
推开单元门,周明已经下车,靠在车头抽烟。
你他妈总算下来了。
车贴谁写的
我闺女。他咧嘴,五岁小孩,字写得比你还工整。
我走过去,把笔记本递给他。
干啥
找个日子,我说,帮我烧了它。
他看了我两秒,把烟掐了,塞进车门缝里。
行啊。他拍我肩,那今晚就办火锅配纸灰,够味儿。
我点头。
他拉开车门,走不走
我刚要上车,手机响了。
是林晚舟。
我接起来。
她没说话,只传来陈念的声音:爸爸,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动物园
我看了眼周明,他正发动车子,排气管突突响。
下周末。我说。
拉钩
拉钩。
挂了电话,我坐进副驾。车开出去五十米,后视镜里,阳台上那个身影还站着。
周明猛踩油门,面包车晃了晃,拐出小区。
我低头,发现笔记本从袋子里滑出来一页,落在脚边。
上面写着:还欠:0
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用铅笔轻轻补了一行小字:
已还,外加利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