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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秋夜异灯
光绪三十年的青牛镇,秋意来得早。
八月十五的月亮刚爬上东山顶,卖糖画的王二就裹紧了粗布夹袄。他的糖画担子吱呀吱呀响,铜锅里的麦芽糖早凉透了,凝成琥珀似的硬壳。往常这时候,镇东头的老槐树下早该围一圈孩子,举着糖画蹦跳着喊王二叔,可今儿个,连个猫影子都没见着。
怪事。王二抹了把脸上的凉汗,脚底下却不自觉往老槐树挪。
那树在破庙后头,粗得要三个壮汉合抱。树皮皲裂如老茧,枝桠却年年抽新芽,镇里老人说这是神树,有灵性。可今晚,王二盯着树杈直发怵——
枝桠间悬着盏灯笼。
红绸子裹着竹篾骨架,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风里晃,灯芯点着菜油,火苗子一跳一跳,把树底下的青石板照得暖融融的。王二揉了揉眼睛,他在这镇上卖了二十年糖画,老槐树的模样比亲闺女还熟,往年中秋最多挂盏纸糊的灯笼,哪见过绸子的更邪乎的是,那灯笼上的并蒂莲,莲心绣的不是福字,是朵五瓣的小槐花——跟他娘临终前手里攥着的槐花帕子上的花样,一模一样。
王二叔!
一声清亮的唤惊得王二踉跄半步。二十来岁的书生从破庙里探出头,手里攥着半块冷炊饼,青布衫洗得发白,发间别着支旧毛笔,倒像是刚从书斋里跑出来的穷秀才。
周…周公子王二赔着笑,您咋还没歇着
周砚没接话,目光直勾勾盯着树杈上的灯笼。他的脸色白得像张纸,眼窝凹陷,可那眼神却亮得瘆人,像是饿了几天的狼见了鲜肉。王大叔,他哑着嗓子问,您…可见过这灯笼
王二摇头如捣蒜:今儿夜里才挂的,我赶过来时,灯已经亮了。
周砚的手指绞着衣角,指节泛白。他怀里的半幅红绸被攥得皱巴巴的,边角绣的正是槐花。那是他爹咽气前塞给他的,老头儿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阿砚…若见着灯笼…便去寻…寻槐树底下的人…
公子王二被他看得发毛,您要是怕,我陪您过去瞅瞅
周砚没动。他望着灯笼,忽然想起七岁那年。
那年也是八月十五,他跟着爹去苏州城卖苏绣。路过护城河时,他追着只花蝴蝶跑,脚下一滑掉进河里。冰凉的河水灌进鼻子,他挣扎着要沉下去,忽然有双凉丝丝的手托住了他的腰。小公子莫怕,我拉你上来!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刚剥的莲子。
等他被捞上岸,穿月白衫裙的姑娘正蹲在岸边,用手帕擦他脸上的水。她的腕子上戴着枚银锁,刻着并蒂莲,莲心是朵小槐花。我叫阿檀,她歪头笑,你叫啥
周砚。他咳着说,我爹是绣匠…
阿檀的眼睛亮起来:我会绣并蒂莲!明儿个我给你绣个荷包好不好
可第二日,周砚跟着爹回了乡下。再后来,他得了时疫,烧得迷迷糊糊,醒来就把阿檀忘了。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反复念叨槐树灯笼阿檀,他只当是老头儿烧糊涂了。
直到半月前,他逃荒到青牛镇,路过破庙时,看见树杈上挂着半截红绸——跟他怀里的一样。
周公子王二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您咋了脸白得跟鬼似的。
周砚猛地攥住王二的手腕:您见过穿月白衫裙的姑娘吗腕子上戴银锁,刻着槐花
王二挠了挠头:月白衫裙的姑娘镇里倒是有个绣娘叫月芽儿,可她腕子上戴的是玉镯子…对了,破庙后头的老槐树,前儿个我瞅见树洞里有块红布,像是绣品!
周砚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踉跄着冲向破庙,王二在后面喊:您慢点儿!那树邪性…
话音未落,破庙的窗户哐当一声被风撞开。
破庙里霉味刺鼻,供桌上的土地公像缺了半边脸,香灰积了足有半寸厚。周砚扑到树洞前,借着月光往里瞅——
树洞里塞着块红绸,正是他怀里的那半幅!他颤抖着掏出来,两块红绸一对,咔嗒一声严丝合缝。红绸上绣着并蒂莲,莲心是槐花,右下角还绣着行小字:阿砚亲启,待月满槐,灯引归人。
阿檀…周砚轻声念道,眼泪砸在红绸上。
阿砚。
女子的声音从树洞里飘出来,像春风拂过琴弦,带着几分哽咽。周砚猛地回头,只见树身上的裂缝里,慢慢渗出一缕槐花香。那裂缝越裂越大,露出截雪白的手腕,腕上的银锁闪着幽光——和他娘留下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
你是…
我是阿檀。女子的脸从树洞里探出来,月白衫裙沾着树汁,发间别着朵干枯的槐花,三百年前,我是苏府的丫鬟。那年中秋,你掉进后院的池塘,是我跳下去把你捞上来的。
周砚后退两步,撞翻了供桌。土地公像啪地摔在地上,半边脸碎成泥。他却顾不上,死死盯着阿檀:可…我爹说我从小在苏州长大…
你高烧烧了七日七夜。阿檀的声音轻得像片槐叶,醒了便忘了。你当时攥着我的手说:‘等我金榜题名,定回来娶你。’可第二日,你便跟着商队去了京城,再没回来。
树洞里飘出一缕槐花香。周砚摸出怀里的银锁——那是他娘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你亲娘留下的。此刻,银锁和阿檀腕上的那枚,竟同时泛起暖光。
这灯笼…是你挂的
嗯。阿檀笑了,眼尾泛着泪,我用槐树的灵气凝的。灯不灭,我便等;灯灭了…我便随你去了。
可这灯,到底还是险些灭了。
第二日晌午,镇里突然炸开了锅。
县太爷要砍老槐树!卖豆腐的李婶端着豆腐盆跑过来,我在县衙门口瞅见的,衙役举着告示,说老槐树挡风水,明儿个便砍了给县衙做顶梁柱!
周砚的手咯噔一紧。他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摸出怀里的半幅红绸,发现背面还绣着行小字:槐能守魂,灯可续命。若遇劫数,以血为引。
阿檀,他抓住她的手,这灯…是不是得用血养
阿檀的脸色变了变,轻轻抽回手:你…你怎么知道
我爹的遗书。周砚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纸,他说我娘姓陈,是槐树精。当年我出生时,她用槐树灵气护着我,自己却成了守树的魂。
阿檀的眼泪掉下来:原来…原来你都知道了。
原来,阿檀本是苏府的丫鬟。三百年前,苏老爷为求子,请了道士做法,在院里种了棵槐树。那树吸了日月精华,成了精,化成个穿月白衫裙的姑娘,取名阿檀。她救了落水的周砚,两人私定终身。可周砚的父亲要把他送到京城读书,阿檀苦等三年,却等来周砚高中探花的消息——可那探花郎身边,站着个穿金戴银的千金小姐。
他说他早忘了青牛镇的事。阿檀的声音发颤,他说他是朝廷命官,不能娶我这个丫鬟。
周砚的心像被刀绞着:我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记得…
我知道。阿檀抹了把眼泪,我没怪你。我只是…舍不得这棵树。它陪了我三百年,替我守着我们的约定。
半夜,周砚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他扒着窗户缝往外瞅,只见几个衙役举着火把,县太爷摇着扇子跟在后面:砍!连夜砍了!谁敢拦着,押进大牢!
县太爷,这树是镇里的风水树啊!李婶跪在地上哭,前年大旱,它垂下枝桠引泉眼;去年山洪,它的根把滑坡的山泥都扎住了!
放屁!县太爷踹了她一脚,风水我看是你们这些刁民找借口抗税!这树卖了能换五百两银子,够我修半年衙门了!
周砚攥紧了拳头。他想起昨夜阿檀说的话:槐树精的命和树绑在一起,树倒了,我也活不成。
阿檀,他转身扑到树前,你出来!我带你走!
树洞里没动静。周砚急了,伸手抠树皮。指甲缝里渗出血珠,滴在树身上,忽然泛起红光。
阿砚…阿檀的声音从树里传来,虚弱得像要断气,别…别伤树…你的血…能续我的命…
周砚咬咬牙,举起刀割破手腕。鲜血顺着胳膊流下来,滴在树根上。树身剧烈摇晃,树洞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阿檀!周砚惊喜地喊。
可那只手刚碰到他,就无力地垂了下去。树身上的红光熄灭了,灯笼啪地掉在地上,火苗子灭了。
怎么回事周砚慌了,你不是说血能续命吗
我骗你的…阿檀的声音越来越轻,槐树精的命…是树给的。树在,我在;树亡,我亡…阿砚,别难过…能再看你一面…够了…
不!周砚抱着树干哭,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县太爷的笑声传来:砍!给我砍!
衙役的斧头高高举起,就要劈向树干——
突然,一道红光从树心里窜出来,直击县太爷的额头。他惨叫一声,栽倒在地。衙役们吓得扔了斧头,抱头鼠窜。
周砚抬头望去,只见树身上浮现出个穿月白衫裙的身影,腕上的银锁闪着幽光。她的脸苍白如纸,却笑着朝他伸出手:阿砚…来…
周砚扑过去,紧紧抱住她。
原来…你一直都在。
嗯。阿檀靠在他肩上,我等了你三百年…终于等到你了…
这一夜,青牛镇的老百姓都说,老槐树通人性。他们看见树身上浮着个月白衫裙的姑娘,和一个穿青布衫的书生相拥而泣。第二天,老槐树的枝桠上,多了盏新的灯笼——红绸子绣着并蒂莲,灯芯是用两人的血浸过的,怎么吹都吹不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县太爷醒了之后为啥疯了阿檀和周砚咋办那盏长明灯到底藏着啥秘密
(第一章完)
第二章:灯影里的日子
周砚抱着阿檀往破庙后的草棚走时,天还没亮透。
阿檀的身子轻得像片槐叶,他甚至能闻见她发间残留的槐花香。路过老槐树下时,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树干,声音里带着点哽咽:三百年前,我就是在这儿等你。那时候树还没这么粗,你蹲在树底下哭,说等考上了举人,就给我买金镯子。
周砚喉结动了动:我…我后来真中了举。
我知道。阿檀仰头看他,我在树里都瞧着呢。你穿红袍子骑马游街那天,我从树洞里看出去,你腰间挂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是我当年给你绣的。
周砚猛地停住脚步。他摸了摸腰间,那里确实挂着个褪色的荷包,边角磨得发白,可并蒂莲的金线绣纹还亮堂堂的。我…我一直带着。
草棚里还留着周砚前几日铺的干草。阿檀坐在草堆上,伸手摸了摸漏风的屋顶,忽然笑了:你这儿虽破,倒比苏府的绣楼暖和。
周砚蹲在她面前,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等我攒够钱,咱们盖间青瓦房。要种两棵槐树,一棵开白花,一棵开红花。
好。阿檀的眼睛亮起来,我帮你挑树苗。
话音刚落,草棚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李婶端着碗热粥站在门口,眼眶红红的:阿…阿檀姑娘
阿檀愣了愣,周砚忙把她往身后藏了藏:李婶,她…她是跟我一起来投奔亲戚的。
李婶却扑通跪下了:姑娘,我…我给您磕头!
周砚吓了一跳,赶紧扶她:婶子这是干啥
李婶抹着眼泪:三十年前闹饥荒,我家老头子快饿死了,是您用槐树叶子熬了粥,挨家挨户送。那粥甜得很,喝了就能活。后来我问他咋回事,他说您蹲在槐树下哭,说‘树灵要散了,最后再救回这些人’。
阿檀的手指绞着衣角:我…我不记得了。
姑娘您别瞒!李婶又磕了个头,前年山洪,我家房子要塌了,是您半夜敲我家门,让我把娃抱到槐树下。那树根扎进土里,把滑坡的山泥全兜住了!您走的时候,我瞧见您腕子上的银锁——跟我家那口子祖传的银锁一模一样!
周砚猛地想起怀里的银锁。他摸出那枚刻着并蒂莲的银锁,又指了指阿檀腕上的:婶子,您家银锁是不是这样的
李婶盯着银锁,眼泪砸在粥碗里:是!是!当年我家男人在苏府当长工,苏老爷给的谢礼!说是他娘留下的,要传给救命恩人…
草棚外的天渐渐亮了。镇民们陆陆续续来敲草棚的门——卖豆腐的王二拎着新做的豆腐,说姑娘尝尝,比去年的嫩;教书先生张夫子捧了套《诗经》,说姑娘若不嫌弃,这是我珍藏的版本;连最凶的屠户老周都扛着半扇猪肉,红着脸说:姑娘,我…我以前骂过您是妖怪,对不住!
阿檀站在门口,一一接过东西。她的腕上,银锁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暖融融的光。
阿砚,她转头看向周砚,眼睛里全是笑,原来…大家都记得我。
周砚握住她的手:他们没忘,我也没忘。
可安稳日子没过几天,怪事就来了。
七月十五的中元节,镇里要放河灯。往年都是镇民自个儿扎灯,今年却有个穿墨绿衫子的老太太,颤巍巍地找到周砚:周公子,能请您帮个忙么
周砚刚要应,老太太突然盯着阿檀,脸色骤变:你是槐树精!
草棚里瞬间安静下来。阿檀的手指扣住周砚的袖口,指节泛白。
莫怕。周砚挡在她身前,这是我娘子。
老太太却从怀里掏出张黄符,往地上一摔:妖精!当年苏老爷请道士收你,你怎么还不肯走
阿檀的脸色白得像张纸。她拽着周砚的衣袖往外走,声音发抖:我们去河边,你听我说…
河边上,月光洒在水面上,河灯像星星似的飘着。阿檀指着水里的月亮,轻声道:三百年前,苏老爷请了个道士来收我。那道士说我是‘妖’,要烧了我的原身。你爹…你爹那时候还小,他抱着我哭,说‘阿檀不是妖,她是好人’。道士要砍我原身的树,你爹扑在树身上,说‘要砍先砍我’。道士被感动了,给了我半块玉牌,说‘若遇真心人,玉牌自会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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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腕上褪下银锁,银锁底下果然压着半块玉牌,和周砚贴身的玉佩严丝合缝。你小时候总说,脖子上挂的玉佩是‘命根子’,原来…是和我的锁配对的。
周砚摸出自己的玉佩,和阿檀的玉锁一对,咔嗒一声合在一起。玉佩上刻着砚檀同心,阿檀的银锁上刻着生死与共——正是当年他俩刻的字。
那…那个老太太为啥骂你周砚问。
阿檀笑了笑:她是苏老爷的孙媳妇。当年道士走后,苏老爷怕我再害人,让人在我原身的树周围撒了糯米,埋了桃木钉。后来苏府败落,那些东西就烂在土里了。可上个月县太爷要砍树,挖地基时翻出了那些糯米和桃木钉…老太太许是闻见了味儿,以为我要作祟。
话音刚落,河对岸突然传来尖叫。
快来人!县太爷家的狗…狗疯了!
周砚和阿檀对视一眼,赶紧往县太爷家跑。
县太爷家的院门口,三条看门狗正疯狂撕咬一个家丁。那家丁浑身是血,抱着头喊:老爷!老爷饶命啊!我…我没偷东西!
县太爷摇着扇子站在台阶上,脸色铁青:反了!把这奴才拖去喂狗!
慢着!周砚冲过去拦住,他偷什么了
县太爷瞥了他一眼:偷…偷我娘的玉镯子!那镯子是我娘临终前给我的,说能辟邪!
阿檀突然拽了拽周砚的衣袖。她盯着县太爷的脚边——那里有团黑乎乎的东西,正慢慢往他裤腿上爬。
是槐树精的怨气。阿檀轻声道,县太爷砍树那天,树倒了,我的魂被压在树底下三天三夜。后来周砚用血救了我,可怨气散不掉,缠上县太爷了。
那咋办周砚急得直搓手。
阿檀从怀里掏出半块玉牌,又从树上折了根槐枝。她把玉牌放在槐枝上,念了句:以心为契,以血为引,解怨消灾。
槐枝突然发出金光,照得院子里亮堂堂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尖叫一声,化作青烟散了。县太爷的腿一软,瘫在地上。
我…我咋了他哆哆嗦嗦地问。
阿檀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您还记得三十年前吗您娘病重,是她在槐树下求了三天三夜,求树灵救您娘。您娘醒过来后,非让您给她买金镯子,说是‘树灵显灵给的谢礼’。
县太爷的眼泪砸在地上:我…我娘临终前说,镯子丢了…原来…原来是被我埋在树底下了…
他扑通跪在阿檀面前:姑娘,是我错了!我不该砍树!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
阿檀扶起他:您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别再伤害这镇上的人。
县太爷拼命点头:我答应!我答应!
从县太爷家回来后,阿檀的身体越来越弱。
周砚发现,每到夜里,她的腕上就会渗出血珠,滴在床头的槐枝上。那槐枝是他从老槐树上折的,如今已经发了新芽,可阿檀的脸色却一天比一天白。
阿檀,他攥着她的手,是不是…树倒了,你的魂就不稳了
阿檀笑了笑:傻阿砚,我早说过,树在我在,树亡我亡。可现在树还在,是我的魂…散了。
周砚急了:怎么会你明明还在这儿!
我…我记起更多事了。阿檀摸着他的脸,当年我救你时,其实已经快死了。那池塘里有条毒蛇,我推你上岸,自己被蛇咬了。我拼着最后一口气引你到树洞,用树灵的气息吊着命。后来你忘了,我也忘了…直到你回来,我的魂才慢慢聚起来。
她从枕头下摸出个小瓷瓶,递给周砚:这是我用槐树花酿的药,能续魂。可…只能用三次。
周砚拧开瓶盖,里面是红色的液体,像血。他突然想起第一章里,阿檀说以血为引的话。
阿檀,他捧起她的脸,用我的血吧。你的血太金贵了。
阿檀摇头:不行。你的血是阳间的,能养树;我的血是树灵的,只能续魂。
那晚,周砚守在阿檀床头。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阿檀的呼吸越来越轻。他摸出怀里的玉佩,轻轻放在她手心:阿檀,你不会有事的。咱们还有好多日子要过——盖青瓦房,种两棵槐树,生一堆娃娃…
阿檀的手指动了动,抓住他的手腕。她的声音轻得像片槐叶:阿砚,若有来生…我还想遇见你。
来生还要在老槐树下等我。周砚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次…我绝不会再忘。
第二日清晨,阿檀醒了。
她坐在床头,对着镜子梳头发。发间别着朵新摘的槐花,腕上的银锁闪着光。
阿砚!她转身喊他,你看,我头发长了!
周砚愣了愣,随即笑了:长了,长了。
阿檀扑进他怀里: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咱们盖了青瓦房,院子里有两棵槐树,一棵开白花,一棵开红花。树下有个石桌,咱们坐在那儿喝茶,娃娃们在旁边跑…
周砚抱紧她:会的,都会有的。
可他心里清楚,阿檀的魂,到底是散了。
当天夜里,老槐树的灯笼突然灭了。
周砚举着火把冲过去,只见树洞里空荡荡的,只有半块玉牌躺在地上。他捡起玉牌,上面还沾着阿檀的血。
阿檀!他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哽咽。
突然,树身上浮现出一行字,是用槐汁写的:阿砚,我去寻新的树灵了。等我回来,咱们再续前缘。
周砚摸着那行字,笑了。他知道,阿檀只是换了个方式陪着他。
后来,青牛镇的老百姓都说,老槐树的灯笼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每次亮的时候,都能听见两个声音——一个女声软软道:阿砚,今年的槐花开得可好了。一个男声笑着应:我知道,你看,娃娃们都来摘花了。
(第二章完)
第三章:寻灯记
阿檀走后的第七日,老槐树的灯笼再没亮过。
周砚坐在树底下,手里攥着半块玉牌,指节磨得发白。树洞里还留着阿檀的槐枝,如今已抽出新芽,可那芽尖儿却泛着青灰色,像要枯死似的。
阿砚。
他猛地抬头,四周空荡荡的,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是我。阿檀的声音从树里飘出来,比从前轻了三倍,我去寻新的树灵了。北边的云来山有棵千年银杏,树底下镇着个守林女,她的心善,能接我的魂。
周砚蹭地站起来,槐树枝叶哗啦啦响:你知道地方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阿檀的声音里带着笑,你得留在这儿。镇里的孩子们还等着你教《诗经》,李婶的豆腐摊要你帮忙搬柴,王二的糖画担子还欠我两串桂花糖…
那我能为你做啥周砚红着眼眶,我给你种了满院的槐树苗,你闻闻,都抽芽了!
树洞里传来轻轻的叹息:阿砚,你记不记得,我教你的第一句诗
周砚愣了愣,脱口而出:‘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对。阿檀的声音软下来,你总说,这诗是要还的。可我这辈子,欠你的太多——欠你金镯子,欠你红袍子,欠你…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
我不要那些!周砚扑到树前,我要你回来!我只要你回来!
傻阿砚。阿檀笑了,我给你留了样东西。
话音刚落,树底下突然冒出个小陶罐。周砚蹲下去,罐口封着红布,打开来,里面是半罐槐花蜜,蜜里沉了颗珍珠——是他去年在市集上买的,说要攒钱给阿檀打个簪子。
这蜜能养魂。阿檀的声音越来越轻,等你找到银杏树,把我种在那儿,每日用蜜喂我…等我魂魄稳了,就回来找你。
等等!周砚抓住陶罐,你怎么去云来山要多久
七七四十九天。阿檀的声音像一片被风吹走的槐叶,你…你若等不及,就去镇西头的老茶铺找张九娘。她知道银杏树的事。
树洞里彻底没了动静。周砚抱着陶罐,跪在树底下哭了半夜。
第二日天没亮,周砚就背上行囊出发了。
李婶塞给他一包晒干的槐花:路上泡水喝,暖身子。王二往他包袱里塞了十串糖画:给孩子们的,路上馋了吃。连最抠门的张夫子都送了他半本《齐民要术》:银杏树的习性,书里写着呢!
周砚把这些东西小心收进行囊,又摸了摸怀里的陶罐——阿檀的槐花蜜,还带着她的温度。
云来山在青牛镇北边,要走三天三夜。周砚沿途问了不少人,都说云来山的银杏树是神树,可具体位置,没人说得清。直到第七天傍晚,他走到山脚下,看见个穿靛蓝粗布衫的老妇人,蹲在路口卖野菊。
大娘,周砚上前搭话,请问这山上有千年银杏吗
老妇人抬头,眼角的皱纹像朵菊花:找银杏树她指了指山顶,往上走,过了鹰嘴崖,有棵树,树底下有个石棺,那就是。
周砚道了谢,刚要走,老妇人又喊住他:后生,那树邪性!前儿个有个外乡人来挖树根,结果…腿断了。
周砚攥紧了包袱:多谢大娘提醒。
莫慌。老妇人从怀里掏出块红布,这是张九娘给的,她说你要是来,就给你。
周砚接过红布,打开一看,是张泛黄的纸,画着银杏树的轮廓,旁边写着:以蜜引魂,以血为契。
山顶的风很大,吹得周砚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顺着鹰嘴崖往上爬,终于在崖顶看见了那棵银杏树。树干粗得要五个壮汉合抱,树皮皲裂如老槐树,可枝桠却繁茂得很,金黄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金毯子。
树底下果然有口石棺,棺盖上刻着守林女陈氏之墓。
周砚放下包袱,取出陶罐。他掀开红布,将槐花蜜倒在石棺前的石台上。蜜落在石头上,立刻渗出一道金光,像条小蛇似的钻进了石缝。
阿檀他轻声喊,你在里面吗
石棺突然咔的一声裂开条缝。周砚心跳如鼓,凑近些——
石棺里躺着个穿月白衫裙的姑娘,闭着眼睛,腕上戴着枚银锁,刻着并蒂莲。她的脸和阿檀有七分像,可更苍白些,像是睡了很久。
阿檀!周砚扑过去,抓住她的手,我来接你了!
姑娘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神迷茫了片刻,突然瞪大了:你是…阿砚
是我!周砚眼泪砸在她手背上,我来接你了!
姑娘挣扎着要坐起来,可刚动了动,就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不对…我不是阿檀…她盯着自己的手,我是陈九娘,守林女…阿檀借了我的魂…
周砚愣住了:什么意思
陈九娘咳得更厉害了:三百年前,阿檀为了救你,魂散了。她求我帮忙,用我的魂做引子,重新聚她的魂。可…可我的魂太弱,撑不了多久…她让你来的,是为了…把她的魂引到银杏树上…
她从枕头下摸出块玉牌,正是周砚之前见过的半块。把你的玉佩拿出来。
周砚掏出玉佩,和陈九娘的玉牌一对,咔嗒一声合在一起。玉佩上砚檀同心四个字泛着光,照得石棺里的银杏叶都亮了。
阿檀的魂在里面。陈九娘指着石棺,你把玉佩放在她心口,然后…用你的血滴在蜜上。
周砚照做了。玉佩刚碰到石棺里的衣襟,里面就传来阿檀的声音:阿砚,是你吗
是我!周砚哽咽着,我来了!
别哭。阿檀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在这儿。你闻闻,槐花蜜的味道,对不对
周砚吸了吸鼻子,空气里真的有股淡淡的槐花香,混着银杏叶的清苦,像极了记忆里阿檀身上的味道。
阿檀,周砚把脸贴在石棺上,我带你回家。
回家阿檀的声音轻了,我要留在这儿。银杏树能养我的魂,等它再活一千年,我就能…就能真正活过来了。
周砚抬头看向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风里飘,像下了场金色的雨。他突然明白,阿檀不是要离开他,只是换了个方式,和他一起守着这人间的烟火。
那我每天都来看你。周砚擦了擦眼泪,带糖画给你吃,带孩子们来给你唱歌。
好。阿檀的声音里带着笑,记得…带槐花蜜。
周砚在云来山住了下来。
他在银杏树下搭了间草棚,每天清晨去镇里买糖画,给陈九娘带药,给阿檀带槐花蜜。镇民们知道了这件事,都自发上山帮忙——王二挑着糖画担子,李婶拎着刚摘的槐花,张夫子背着《诗经》,连屠户老周都扛着半扇猪肉,说要给陈九娘补身子。
阿檀的魂渐渐稳了。有天夜里,周砚听见石棺里传来动静。他掀开棺盖,只见阿檀坐在里面,穿着月白衫裙,腕上的银锁闪着光。
阿砚。她笑着伸出手,拉我出去。
周砚赶紧跳进去,握住她的手。阿檀的手不再冰冷,有了温度。我能出来了
嗯。阿檀站起身,银杏树给了我新的魂。
她走到银杏树下,仰头望着满树的金叶。风一吹,一片叶子飘落在她发间。周砚上去帮她摘下来,指尖碰到她的发,温温的,软软的。
阿檀,他轻声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没和我一起过一辈子。
阿檀转身抱住他:不后悔。我等了你三百年,又陪你守了这三十年。能再看见你,能再摸摸这人间的太阳,够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周砚:这是我用银杏叶和槐花熬的药。以后你要是累了,就喝一口。它能…让我多陪你几年。
周砚攥着药瓶,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青牛镇的老百姓常说,云来山的银杏树成了精。
他们看见树底下有个穿月白衫裙的姑娘,和一个穿青布衫的书生,坐在石凳上喝茶。姑娘腕上的银锁闪着光,书生手里捧着糖画,笑得像个孩子。
偶尔有镇民上山,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阿檀,今天的糖画是新样子,你尝尝
好。
阿砚,明年春天,咱们在树下种两株月季,好不好
好。
风一吹,银杏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
(第三章完)
第四章:花轿抬进银杏雨
青牛镇的秋天,连风里都裹着甜丝丝的味儿。
李婶的豆腐摊前支起了红布篷,案板上摆着新做的枣泥糕;王二的糖画担子换了新竹竿,最显眼的位置挂着百年好合的糖画喜字;连张夫子都把他珍藏的《诗经》翻了出来,在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页压了块桂花糖——说是给新人添彩头。
周砚蹲在银杏树下,正往石桌上摆喜酒。酒坛是他特意从苏州带回来的,封泥上还留着松鹤延年的红印。阿檀穿着月白衫裙,站在他身边,腕上的银锁闪着光,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槐花——是今早他特意去后山摘的。
阿砚,阿檀指着石桌上的红烛,这对龙凤烛,是你去年在市集上挑的
周砚挠了挠头:那时候还不敢想…谁能想到,咱们真能成亲。
阿檀笑了,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说的话
你说…要嫁个会绣并蒂莲的。周砚接得飞快,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我爹托人给你绣的。
阿檀的脸颊泛起红晕:我爹说,苏府的丫鬟要是嫁得远,得带块绣着家乡的帕子。他把那方槐花香帕子塞给我时,手都在抖。
风一吹,银杏叶簌簌落在两人脚边。远处传来唢呐声,是王二去镇口请的戏班子到了。
可就在吉时前三刻,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周砚正掀开喜帘要迎客,就见个穿黑衫的老者骑着青骢马冲了进来。老者满脸皱纹,眼窝深陷,腰间挂着个铜铃,走一步叮铃一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周公子。老者翻身下马,声音沙哑,老朽姓玄,是终南山云游的道士。今日路过此地,见银杏树妖气冲天,特来除妖。
院里顿时炸开了锅。李婶手里的枣泥糕掉在地上,王二的糖画担子晃得喜字直晃,连张夫子都攥着《诗经》直哆嗦。
阿檀的手指扣住周砚的袖口,指节泛白。周砚能感觉到,她的魂在发颤——就像三百年前,县太爷要砍树那晚。
道士,周砚挡在阿檀身前,这树…与我娘子有救命之恩。
玄道士冷笑一声:救命你可知这树是上古银杏,镇压着青牛镇的千年妖魂三百年前,苏老爷请道士收妖,正是用这树的灵气锁了妖魂。如今树灵将散,妖魂要出,你们…都要遭殃!
阿檀突然挣开周砚的手,走到玄道士面前。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道士腰间的铜铃,铜铃竟不响了。
道士,她的声音轻得像片槐叶,你说的妖魂,可是三百年前,苏老爷的后宅里,那个被活埋的小妾
玄道士的脸色骤变:你…你怎么知道
阿檀笑了:我便是那棵银杏树的原身。三百年前,苏老爷为求子,用活人血养树。那小妾怀了身孕,苏老爷怕她坏了风水,便把她埋在树底下。她的怨气渗进树里,我替她受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雷劫,才把妖魂锁住。
她从腕上褪下银锁,放在石桌上:这锁里,锁着她的怨气。这些年,我用槐树灵气养着它,等它怨气消了,便放它去投胎。可若现在砍了树…
玄道士突然掏出把桃木剑,剑尖直指阿檀:胡说!我师父说过,这树里的妖魂凶得很,不斩了它,青牛镇要遭大难!
阿檀的指尖泛起绿光,银杏叶在她周围飞旋:道士,你师父可曾告诉你,那小妾的孩子,后来成了苏府的顶梁柱苏老爷的发家,全靠她的陪嫁田契
玄道士的剑当啷落地。他盯着阿檀腕上的银锁,突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那树里的妖魂,不是恶鬼,是替苏府挡灾的。
我…我…玄道士的脸涨得通红,我师父骗了我…他说树里是吃人的妖…
唢呐声又响了起来。
周砚牵着阿檀的手,往银杏树下走。玄道士跟在后面,手里攥着那把桃木剑,却始终没再举起来。
道士,周砚停下脚步,你要是信我,便帮我个忙。
你说。
把这桃木剑埋在银杏树下。周砚指了指树根,它不是斩妖的,是镇怨的。你师父若泉下有知,定会谢你。
玄道士蹲下来,把桃木剑插进土里。剑身刚触到树根,就发出嗡的一声,剑身上浮现出一行小字:心有善念,妖亦是佛。
他猛地抬头,眼里有泪:我师父…他一生斩妖除魔,却不知最该斩的,是人心头的贪念。
吉时到了。
周砚掀开阿檀的红盖头,露出她含笑的脸。院里的大红灯笼都亮了,映得银杏叶金黄金黄。李婶端来枣泥糕,王二举着糖画喜字,张夫子念着婚书: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阿檀的手指勾住周砚的小拇指,轻声道:阿砚,若有来生…
来生还要在老槐树下等我。周砚替她说完,这次,我定要提前备好糖画,再给你绣个更大的并蒂莲荷包。
人群里突然传来欢呼。王二举着糖画挤到前面:周公子,周夫人,这是新做的‘百年好合’糖画,你们尝尝
阿檀接过糖画,咬了口,甜得眯起眼:真甜。
周砚看着她,心里像灌了蜜。他想起这些年的日子——阿檀等他三百年,他又等了她三十年;她在树里替镇民挡灾,他在树下替她守着人间烟火。
阿檀,他轻声说,往后…咱们一起守着这树,守着镇民,守着彼此。
阿檀笑着点头,腕上的银锁和银杏叶一起闪光。
当晚,镇民们围在银杏树下,听周砚讲他们的故事。
原来那树里的妖魂,是个可怜的娘子。李婶抹着眼泪,咱们以后要多来拜拜,别让她孤单。
可不是!王二举着糖画,我明儿个就给树底下供碗桂圆汤,甜滋滋的,她肯定爱喝。
玄道士坐在石凳上,手里攥着半块槐花糕。他望着银杏树,轻声道:老朽今日才明白,真正的妖,从来不在树上。
从那以后,青牛镇的银杏树下多了块石碑,上面刻着:银杏守魂,人心向善。
每年中秋,周砚和阿檀都会在树下摆上糖画、枣泥糕,还有玄道士供的桂圆汤。镇民们说,能看见树影里有两个人影——一个穿月白衫裙,一个穿青布衫,正笑着给孩子们分糖画。
风一吹,银杏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
阿砚,今年的月亮,比去年圆。
我知道,你看,孩子们都笑了。
(第四章完)
第五章:银杏果里的孙女儿
青牛镇的冬天来得早。
周砚蹲在银杏树下,往石桌上摆了碗热腾腾的枣茶。阿檀坐在石凳上,腕上的银锁闪着暖光,发间别着朵干枯的槐花——那是三十年前她等他时戴的,如今早已没了香气,可她偏要留着,这是咱们初遇的信物。
阿砚,她指着树杈间挂着的红布,今年的果儿红了。
周砚抬头望去,银杏叶间果然坠着串橙红的果子,像小灯笼似的。他伸手摘了颗,放在手心里:你尝尝
阿檀咬了一口,甜津津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比去年的甜。
那是。周砚笑着擦她嘴角的果汁,咱们孙子小豆子说,这是‘奶奶树的果子’,要留着给太奶奶吃。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脆生生的喊:太奶奶!太爷爷!
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串糖葫芦跑进来,身后跟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手里攥着把银杏果。太奶奶,我娘说这果儿能止咳,给您留了最大的!
阿檀把小丫头抱进怀里,摸了摸她发顶的绒毛:这是…小枣
对!周砚蹲下来,捏了捏小豆子的脸蛋,咱们大孙女小枣,二孙子小豆,还有刚满周岁的小石榴。
小枣踮着脚,把糖葫芦往阿檀嘴边送:太奶奶吃,甜的!
阿檀咬了口,眼睛弯成月牙:真甜,比你爷爷当年买的还甜。
小豆子突然拽了拽周砚的衣角:太爷爷,树洞里有光!
周砚愣了愣,拉着小豆子走到银杏树下。树洞里果然泛着柔和的白光,像盏小灯。他蹲下来,和小豆子一起往里瞧——
树洞里有个巴掌大的玉匣,匣盖上刻着银杏小筑四个字。周砚轻轻打开,里面躺着本泛黄的本子,封皮上画着并蒂莲,还有行小字:阿檀手札·致小石榴。
这是…你娘写的周砚抬头看向阿檀。
阿檀笑着点头:我怀孕时写的,等小石榴长大,让她看看。
周砚翻开本子,第一页写着:小石榴,我的乖孙女儿,太奶奶在银杏树下等你。你出生那天,树上的银杏果落了满地,像下了场金色的雨。你娘说,你抓周时攥着颗银杏果,我就知道,你是银杏树的孩子。
第二页画着幅画:穿月白衫裙的姑娘抱着穿虎头鞋的小娃娃,背后是满树金叶。小石榴,太奶奶教你认银杏叶——正面像小扇子,背面有细细的绒毛。等你识字了,太爷爷教你背‘银杏生南国,千年待君归’。
第三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旁边写着:小石榴,今天你摔了一跤,膝盖破了。太奶奶用银杏叶煮了水给你擦伤口,你疼得直抽抽,却没哭。太爷爷说,咱们小石榴是银杏树养的,最是坚强。
周砚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只有句话:小石榴,等你十六岁那年,带你看树洞里的灯。那灯是太奶奶用银杏果做的,能照见前世今生。
太奶奶,小石榴摇着阿檀的手,灯里能看到什么
阿檀摸了摸她的头:能看到…咱们一家人的缘分。
可这灯,到底还是亮了。
小石榴十六岁那年的中秋夜,银杏树下围满了镇民。李婶端着刚蒸的桂花糕,王二举着糖画花好月圆,张夫子捧着《诗经》,连玄道士都拄着拐杖来了——他说要亲眼看看这灯。
小石榴穿着月白衫裙,站在银杏树下。她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槐花,腕上的银锁和小石榴的一模一样。
小石榴,周砚牵着她的手,去树洞里拿灯。
小石榴踮起脚,从树洞里取出个小灯笼。灯身是银杏木做的,外面糊着红绸,灯芯是阿檀生前晒干的银杏果。她把灯笼挂在树杈上,轻轻一推——
灯亮了,暖黄的光里,浮现出两个身影:一个穿月白衫裙的姑娘,一个穿青布衫的书生,正笑着给孩子们分糖画。
阿娘!小石榴喊出声,那是太奶奶!
人群里响起抽噎声。李婶抹着眼泪:这不是三十年前的阿檀姑娘吗
是我!阿檀的声音从灯里飘出来,小石榴,你看,这是你太爷爷年轻时候的模样。
灯里的周砚转过脸,冲小石榴笑:小石榴,要好好读书,像你太爷爷那样。
小石榴用力点头:嗯!我要把太奶奶的故事写进书里,让更多人知道。
灯里的阿檀摸了摸小石榴的脸:好,太奶奶在树里看着你。
突然,银杏叶簌簌落下。灯里的光越来越暗,阿檀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小石榴,记住…银杏树是咱们的根,要护着它。
太奶奶!小石榴扑到树前,你别走!
傻孩子。阿檀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哪儿也不去。我在树里,在茶里,在你腕上的银锁里…我在你每一次看月亮的时候,都在。
灯灭了。
小石榴站在树底下,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周砚搂住她:你太奶奶只是去寻新的故事了。她说过,银杏树的叶子落了,还会再长;故事讲完了,还会有新的。
玄道士突然掏出块玉牌,放在树前:老朽今日才明白,真正的缘分,从来不是斩断,是传承。
从那以后,青牛镇的银杏树下多了块新石碑,上面刻着:银杏传灯,代有新人。
每年中秋,小石榴都会在树下挂起银杏灯。镇民们说,能看见灯里有三辈人的影子——阿檀和周砚,小石榴和她的孩子们,还有未来会来树下玩耍的小娃娃。
风一吹,银杏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
阿檀,你看,小石榴长大了。
我知道,她腕上的银锁,和你当年的一模一样。
阿砚,今年的月亮,比去年更圆了。
我知道,因为…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第五章完)
第六章:灯影里的百年约
小石榴十六岁那年的中秋,银杏树下的灯笼亮了整宿。
镇民们说,那灯比往年都要暖,连风里都裹着槐花香。李婶的豆腐摊支到了树底下,蒸笼里的桂圆糕腾着热气;王二的糖画担子挂了二十盏小红灯,说是给小石榴添喜;连张夫子都把他珍藏的《诗经》摊开在石桌上,用红笔圈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是要给小石榴讲阿檀和周砚的故事。
可谁也没注意到,银杏树后的竹林里,站着个穿月白衫裙的姑娘。她腕上的银锁闪着幽光,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槐花,正静静望着树下的小石榴。
阿檀小石榴突然回头,眼睛亮得像星子。
姑娘笑了,一步步走过来。她的脚尖沾着露水,裙角扫过青石板,没有半分声响。小石榴,她的声音像春溪淌过鹅卵石,你猜,我等了多久
小石榴扑进她怀里,眼泪砸在她月白衫裙上:太奶奶,我就知道你在!
阿檀摸了摸她的头,指腹蹭过她腕上的银锁:这锁,是你太爷爷当年刻的。他说,等你能自己戴了,就把故事讲给你听。
我讲过了!小石榴仰起脸,我在学堂里讲,在戏园子里讲,连外乡的商队都来听。他们说,青牛镇的银杏树是‘神树’,能守着人心。
阿檀的眼睛弯成月牙:那…你信吗
信!小石榴用力点头,我信树里有光,信故事不会老,信…她顿了顿,轻声道,信你会一直陪着我们。
风一吹,银杏叶簌簌落在两人肩头。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可这夜的平静,到底还是被打破了。
后半夜,小石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披衣下床,刚推开院门,就见王二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石榴!不好了!西头老张家着火了!
小石榴心里一紧,抓起桌上的铜锣就往外跑。阿檀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月白衫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带我一起去。
老张家的院子火光冲天,柴垛烧得噼啪响,火舌正往厢房舔。张婶抱着昏迷的孙儿哭嚎:救救我娃!救救我娃!
快!接水!周砚不知何时也赶到了,他抄起水桶就往井边跑。镇民们陆陆续续围过来,有的提水,有的用湿被子扑火,可火势太猛,根本压不住。
阿檀!小石榴急得直跺脚,怎么办水不够了!
阿檀抬头望向银杏树。月光下,树冠上的银杏叶泛着金光,像团跳动的火。她闭上眼睛,指尖轻轻触碰树干。
阿檀,你…你别勉强!周砚抓住她的手腕,树灵不能再散了!
阿檀摇头,声音里带着笑:傻阿砚,我不是散,是…借。
她松开手,走到银杏树下。树洞里突然涌出股清泉,顺着树根流进院子里。火舌刚碰到泉水,就滋啦一声缩了回去。
是…是银杏树的汁液!李婶喊起来,我小时候见过!树受伤了会流‘树泪’,能灭火!
火势渐渐弱了。张婶的孙儿醒了,扑进她怀里哇哇大哭。王二抹了把脸上的汗,突然指着银杏树喊:快看!
只见树杈间垂下串槐花,在火光里泛着淡紫色的光。每朵槐花里都裹着颗水珠,落在地上,瞬间变成小水洼,很快汇成了一条小溪。
这是…阿檀的泪。周砚轻声道,她在哭。
小石榴跑到树下,仰头望着槐花:太奶奶,我们没事了。你别哭。
风里传来阿檀的声音,轻轻的,像片槐叶:小石榴,记住…火能烧了树,烧不了根。
天快亮时,火终于灭了。
老张家的厢房只剩半面墙,可厢房里的老家具、张婶的孙儿的摇篮,全都完好无损。镇民们说,是银杏树的树泪护着呢。
周砚蹲在树底下,摸了摸被火烧焦的树皮。阿檀的手指轻轻覆上来:不疼。
疼。周砚笑了,可你比我更疼。
阿檀的脸贴在他手背上:傻阿砚,我疼的是你。
小石榴突然拽了拽两人的衣袖:太爷爷,太奶奶,我要把今晚的事写进书里。
写。阿檀摸了摸她的头,要写树会流泪,要写人会帮忙,要写…咱们青牛镇的人,心比火暖。
后来的日子,青牛镇的人们总爱说:银杏树有灵,人心更灵。
小石榴成了镇里的故事先生,她在银杏树下支了张竹桌,每天下午给孩子们讲阿檀和周砚的故事。她写了本书,叫《灯影里的百年约》,书里夹着片银杏叶,叶背写着:爱不是守着一个人,是守着一座城,守着一代又一代的人。
玄道士圆寂前,把那把桃木剑送给了小石榴。他说:这剑不是斩妖的,是护心的。你太奶奶用它护过镇,你也要用它护着。
周砚活到了九十岁。他临终前,拉着小石榴的手,指了指银杏树:等我走了,把我埋在树底下。我要陪着阿檀,陪着你们。
小石榴哭着点头。她把周砚的骨灰埋在银杏树下,又在旁边种了株小槐树——那是阿檀最爱的花。
如今,青牛镇的银杏树下,常能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小姑娘,坐在石凳上给孩子们讲故事。她腕上的银锁闪着光,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槐花。
小朋友们,你们知道吗三百年前,有棵银杏树里住着个穿月白衫裙的姑娘…
风一吹,银杏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她的话:
阿檀,你看,小石榴又来啦。
我知道,她的声音,和我当年一样甜。
阿砚,今年的月亮,比去年更圆了。
我知道,因为…咱们的人都好好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