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光暗赌局
永恒的虚无中,光与影交织、碰撞,却又永不交融。
这里是存在的边界,也是赌局的起点。
一个身影端坐于纯白的光芒里,羽翼收拢,面容平静得如同亘古不变的玉石雕塑。
另一个则倚靠在涌动的暗影王座之上,猩红的眼眸里跳动着永不餍足的火焰。
祂们之间的空气因无形的角力而微微扭曲。
又轮到我们了,老朋友。
暗影中的存在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无数碎石在深渊底部摩擦,看看这次的‘筹码’。一个用脑子吃饭的家伙,黎默。啧啧,为了点稿费,一头扎进那座连耗子都绕着走的凶宅‘静庐’。
恶魔的嘴角咧开,露出尖利的犬齿,我就喜欢这类自以为聪明的灵魂。他们的求知欲,嗯……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的诱饵!剥开那层‘追求真相’的漂亮糖衣,底下藏着什么贪婪!对秘密的贪婪,对利益的贪婪,对超越他人认知的贪婪!他会沉沦的,我向你保证。
光芒中的天使缓缓睁开眼,眸中是澄澈如秋日晴空的蔚蓝。
路西法尔,天使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总是习惯用最黑暗的油彩涂抹人心。求知本身,是神赋予人类的珍贵火种。黎默踏入静庐,固然有生计的压力,但驱动他的核心,是对湮灭真相的天然责任感,对无辜亡魂的怜悯!他渴望记录那段被大火和谎言埋葬的过往,让逝者不再无声。这份执着,岂是你口中的贪婪可以玷污
哈!怜悯责任感
恶魔路西法尔嗤笑一声,猩红的舌头舔过嘴唇,仿佛在品尝美酒,多么动听的自我粉饰!天使拉斐尔,你总是这么天真。等着瞧吧,当恐惧扼住他的喉咙,当那深埋地下的污秽真相像毒蛇一样噬咬他的理智,‘责任’和‘怜悯’能撑多久他会像扑火的飞蛾,被自己的‘火种’烧成灰烬!我赌他会被‘求知’的深渊彻底吞没,成为那凶宅怨念最新的养料!
天使拉斐尔的目光投向下方翻涌的尘世景象,静庐那破败的轮廓在画面中一闪而过。
我见证过无数灵魂在绝境中迸发的勇气与坚持,路西法尔。人性深处,总有不灭的光辉。若黎默能克服自身的恐惧,将真相公之于众,为枉死者昭雪,这便是‘求知’最神圣的胜利。我赌他心中的善念与勇气,能照亮那最深沉的黑暗,即使代价沉重。祂的语气斩钉截铁。
代价沉重哈哈哈!路西法尔放声大笑,黑暗随之剧烈翻滚,这正是最美味的部分!拉斐尔,睁大你那双被希望蒙蔽的眼睛,好好看着!看看‘理性’在他亲手挖开的深渊面前,是如何像劣质的瓷器一样,砰——摔得粉碎!赌局开始了!
2
凶宅探秘
祂猩红的眼眸死死盯住下方静庐书房窗户透出的那一点昏黄光亮,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
黎默把怀里那本砖头一样厚重的《地方风物志纂略》重重地墩在积满灰尘的红木书桌上,激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静庐书房的空气凝滞得如同死水,唯有那盏唯一能亮的旧台灯,发出昏黄的光晕,吃力地刺破浓稠的黑暗,把他的影子扭曲放大,像个怪物贴在斑驳的墙壁上。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腐朽和霉菌混合的、令人作呕的酸败气味。
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哈出一口白气,然后戴上露指的毛线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泛黄发脆、仿佛一碰就要灰飞烟灭的书页。
纸页摩擦发出如同枯骨碎裂的沙沙声。
手指在城南宅邸考的目录上迟疑地划过,最终停在静庐那一条冷冰冰的词条上。
……周氏宅,建于民国二十二年,主营商贸……三十七年冬,宅内突发大火……
记录戛然而止,简短得近乎敷衍。黎默皱眉,指尖敲着那行冰冷的铅字。这场大火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了所有后续,只留下一个焦黑的问号。
砰!砰!砰!
剧烈的砸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粗暴地撕破了书房的死寂,吓得黎默心脏猛地一缩,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谁这鬼地方还会有访客他僵硬地站起身,走到门边,老旧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
门外站着邻居老太,满头稀疏的白发像枯草一样散乱。
她佝偻着背,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衣角,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塞满了黎默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惊恐。她死死盯着黎默,仿佛他脸上爬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后生……老太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在摩擦,你……你真住进来了
她没等黎默回答,布满皱纹的嘴急切地开合着,压低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听阿婆一句,快走!这宅子要不得!那下面的东西……它饿了太久太久了!放出来不得了!要出人命的!
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指向黎默脚下的地面,指甲缝里都是黑泥。
黎默喉头发紧,勉强挤出声音:阿婆,您说的……下面是指地下室
老太的脸瞬间更加惨白,嘴唇哆嗦着,眼神慌乱地瞟向黎默身后黑洞洞的走廊深处,仿佛那里随时会扑出什么。
别问!千万莫要去碰!它会找上你!听见没!
她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最后三个字,然后猛地转身,像受惊的老鼠一样,踉跄着冲进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消失在隔壁同样破败的院门后。
黎默僵在门口,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来。
老太惊恐扭曲的脸和那歇斯底里的警告在脑中反复冲撞。
他砰地关上门,后背重重抵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3
地下惊魂
直到半夜,黎默才强迫自己再次坐到书桌前。
他需要工作。
《凶宅笔记》的稿子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他拿起笔,摊开稿纸,笔尖悬在纸面上许久,才落下第一个字。
滴答。
声音很轻微,像幻觉,在死寂中却异常刺耳。
黎默的笔尖顿住了。
滴答。
又一声。清晰地从书桌侧面的墙壁传来。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灯光下,那面原本只是灰白、布满霉点的墙壁,就在离他不到三尺的地方,正发生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变化!
一团巴掌大、污浊暗黄的湿痕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
更诡异的是,那湿痕的边缘并非静止,而是像活物一样,极其缓慢地向外浸润、扩散。
湿痕的表面,无数细小到难以看清的气泡在内部翻滚、破裂,使得那片湿漉漉的区域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如同内脏般微微蠕动的质感。
一滴粘稠、浑浊、散发着难以言喻腥臭的黑色液体,正从湿痕的中心艰难地凝聚、拉长,最后——滴答——坠落在地板上,砸开一小滩同样污秽不堪的黑渍。
那腥臭,浓烈得如同腐烂了几个月、血肉混合着淤泥散发出的味道,瞬间压倒了书房里原有的腐朽气息,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
黎默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好几下才勉强压住。
那墙壁,像一块正在溃烂流脓的巨大疮口!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邻居老太那张惊恐的脸和它在下面饿了太久的尖叫疯狂地撞击着他的神经。
逃!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瞬,就被一股更猛烈、更顽固的火焰压了下去——陈中介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在眼前晃动,唾沫横飞地鼓吹:
黎作家!静庐可是块宝地!你知道当年周家多阔吗大火烧掉的只是皮儿!好东西……指不定就在下面!挖着了,您那点稿费算个啥黄金!那是黄金啊!就看你有没有胆子,有没有那个刨根问底的劲儿了!
求知欲还是贪婪黎默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只知道,这活生生从墙里渗出的恐怖,像一把烧红的钩子,死死勾住了他灵魂深处那点名为好奇的东西。
一个声音在心底咆哮:必须下去!必须知道那下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几乎是凭着进门时模糊的记忆,踉跄着冲出书房,在死寂阴森的宅子里像个瞎子一样摸索。
走廊幽深,天花板上那些暗褐色的水渍霉斑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蔓延。
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每一步都踩在浓郁的腥臭和冰冷的绝望里。
终于,在走廊尽头,一扇厚重、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木门出现在眼前。
门板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像一个尘封的坟墓。
诡异的是,接近地面的位置,赫然印着几个相对清晰、显然是新留下的指印!
黎默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
他掏出那串沉重的黄铜钥匙,手指在一把把冰冷的钥匙中哆嗦着摸索。
钥匙齿刮擦着手心,尖锐的痛感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他找到了唯一一把能插进那锈蚀锁孔的钥匙,布满铜绿的匙身冰冷刺骨。
钥匙艰难地插入,发出艰涩的刮擦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用尽全力一拧!
咔哒——
一声沉闷如同棺盖合拢的机括咬合声响起。沉重的木门向内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缝隙。
一股比书房浓郁十倍、混合着刺骨阴寒、浓重土腥味和强烈血腥腐烂气息的恶臭空气,如同溃堤的洪水般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冰冷刺骨的气流裹挟着令人窒息的臭味瞬间灌满鼻腔,黎默眼前一黑,踉跄后退一步,胃里翻江倒海。
门后,是纯粹的、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那是邻居老太口中饿了太久的东西的巢穴,也是陈中介蛊惑的黄金入口。
黎默站在那道缝隙泄露出的、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前,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
但另一边,那被勾起的、混合着恐惧与极度渴望的火焰,却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掏出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晕如同微弱的鬼火。
光柱刺入前方的黑暗,仅仅照亮几步之遥的地面——那是向下延伸的、布满厚厚灰尘和诡异粘稠污渍的石阶,深不见底。
黎默咽了口唾沫,铁锈味在嘴里弥漫。他咬紧牙关,抬起灌了铅似的腿,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靴子踩在冰冷滑腻的石阶上,发出空洞又粘腻的回响,瞬间被下方无垠的黑暗吞噬。
他侧身挤了进去,身后的门,在他完全进入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沉重地合拢了。
4
怨灵觉醒
世界只剩下手机屏幕那晕染开的一小团惨白光亮,以及周围浓稠如墨、散发着致命气息的黑暗。
每一步踏在石阶上,都像踩在某种巨大生物冰冷滑腻的皮肤上,脚下传来的触感粘滞而令人心悸。
空气中那股混合了土腥、浓烈血腥和深层腐朽的恶臭无孔不入,粘附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淤泥。
寒冷,一种穿透衣物、直刺骨髓的阴湿寒意,牢牢包裹着他。
台阶似乎无穷无尽,盘旋向下,深入大地冰冷的腹腔。
墙壁粗糙冰冷,黎默的指尖偶尔擦过,触感像是凝结的油脂混杂着沙砾。
墙壁上也布满了湿漉漉的粘液,那粘腻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毛线手套传来,让他胃里一阵阵痉挛。
手机的光柱在绝对的黑暗中显得如此孱弱无力,仅仅能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
光晕的边缘剧烈地晃动着,勾勒出石阶粗糙的边缘和墙壁上大片大片、如同溃烂伤口般的深色湿痕。黎默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看向光晕之外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仿佛那里潜藏着无数双饥渴的眼睛。
突然,脚下传来异样的触感。不是石头,而是某种……柔软的、有弹性的东西
他猛地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将手机光束颤抖着投向脚下。
光线照亮了一片覆盖在石阶上的东西。不是灰尘,也不是污垢,而是一层……苔藓
但那绝非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苔藓!那是令人作呕的墨绿色,近乎发黑,表面布满密密麻麻、如同霉菌孢子般的细小黑色颗粒。
更可怕的是,这东西并非静止不动!它像一块巨大、潮湿、铺开的腐烂地毯,边缘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冰冷的石阶边缘向上蠕动着、蔓延着!
被光束照亮的部分微微收缩了一下,仿佛具有某种低等的趋避反应,那无数细小的黑色颗粒也随之轻轻颤动。
黎默倒抽一口冷气,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抬脚后退一步,靴底从那片恶心的苔藓上抬起时,发出一种黏稠的噗嗤声。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右侧墙壁上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将光束猛地扫向墙壁!
光束定格在一面布满污垢、早已模糊不清的挂镜上。
镜面本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和厚厚的灰尘水渍,扭曲得不成样子。但就是在这样一面破碎的镜子里,在那微弱光亮的晃动中,黎默看到了——
一个女人的影子!
极其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水幕。
她似乎穿着旧式的、深色的裙子(是油画上那条丝绒长裙),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蜷缩着,像是在……土里
肩膀微微耸动。她的长发湿漉漉地黏在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污浊的泥土沾满了发丝和脖颈。
那张脸……黎默的心跳骤然停止——正是油画上那个眼神空洞哀伤的周姚氏!
镜中的影像极其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闪烁了几下,变得更加模糊。但就在影像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瞬,镜中的女人猛地抬起了头!
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绝望到极致的漆黑!
那双纯黑的眼睛隔着破碎的镜面、污浊的空气和几十年的时光,死死地盯住了黎默!一股冰冷彻骨、充满了无垠怨毒和痛苦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黎默的灵魂!
呃啊——!
黎默发出一声短促惊骇到极致的抽气,手机差点脱手飞出!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冰冷的触感和那怨毒的凝视让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镜面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女人的影子连同那双纯黑的眼睛,彻底消失在污浊的镜面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在死寂中异常刺耳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甬道中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黎默才从那几乎将他击碎的恐怖凝视中找回一丝力气。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冷汗浸透了里衣。双腿发软。
他哆嗦着,再次抬起手机,光束颤抖着扫过那面已经恢复死寂的破镜——镜面模糊依旧,只有他自己的倒影,扭曲变形,脸色惨白如同死人。
幻觉还是真实的怨念
他低头看向脚下那片仍在缓慢蠕动、令人作呕的墨绿色苔藓。那粘腻的触感和冰冷的怨毒眼神,都太过真实。
真相!必须找到真相!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藤蔓,在恐惧的废墟上顽强地重新攀爬上来。
被那双纯黑的眼睛凝视过后,逃离的念头反而被一种更疯狂、更孤注一掷的冲动取代。
靠着这股近乎偏执的冲动支撑着身体,黎默避开那片蠕动的苔藓,继续向下走去。
台阶终于到了尽头。
手机微弱的光晕所能照亮的极限,是一个极其低矮、压抑的空间的轮廓。
地下室。
空气在这里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那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土腥的恶臭浓郁到了顶点。光柱扫过墙面,掠过地面,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墙壁不再是粗糙的石块,而是覆盖着厚厚一层不断渗出浑浊、腥臭液体的暗褐色物质,如同腐烂的巨大内脏内壁。
地面更是一片狼藉。
除了更多蠕动着的墨绿色苔藓,还散落着几块碎裂腐朽的木板,像是某个箱子的残骸。
空气中飘荡着细微的、如同灰尘般的黑色絮状物,在光束中诡异飞舞。
就在这片狼藉的中心,在那不断渗出污液的墙角下,黎默的光束捕捉到了一个物件。
一本……笔记本
它被随意地丢弃在那里,一半浸泡在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污水洼里。
封面是早已褪色、看不出原色的硬皮,边缘被湿气严重腐蚀,卷曲破烂。
一些墨绿色的苔藓已经蔓延到了它的封面和书页边缘。
黎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屏住呼吸,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不适,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秽和水洼,一步一步靠近。
每靠近一步,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怨念和腥臭就加深一分。
终于,他蹲下身,忍着指尖触碰那湿冷、滑腻封面的恶心感,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将那本浸泡在污水中的笔记拈了起来。
笔记本沉重得不可思议,仿佛吸饱了污水和怨毒。他不敢太用力。
他退回到相对干爽的台阶上,颤抖着将手机夹在腋下,用袖子拼命擦拭掉封面沾染的污垢和粘液。
封面硬皮冰冷滑腻,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深深的、用某种尖锐物刻画出来的图案——一把扭曲变形、刃口残缺的匕首。那刻痕很深,边缘粗糙,带着一种疯狂的、泄愤般的力道。
黎默的心脏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他深吸一口地下室那污浊腥臭的空气,强压下翻腾的恐惧和恶心感。指尖冰冷而颤抖,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湿透沉甸甸的封面。
里面的纸张早已被污水和湿气浸透,粘连在一起,像一块块潮湿的烂抹布。
边缘卷曲、破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棕褐色。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些污浊发黑的液体(是水还是血)在纸张纤维间洇开,形成了大片大片诡异的、如同凝固泪痕或干涸血渍般的印记。
原本书写的墨水早已被侵蚀得模糊不清,许多字迹被液体溶解、拉扯变形,甚至完全消失,留下一个个意义不明的空洞。
剩下的字迹也褪色严重,呈现出一种肮脏的灰蓝色泽,如同濒死之人的指甲。
黎默不得不将手机屏幕的光调到最亮,几乎贴在纸面上,才能勉强辨认那些被时间和污秽联手摧残的文字。
页码早已失去了意义,纸张粘连,只能靠内容大致判断顺序。最初的几页,似乎是日常琐碎的记录,字迹尚算清晰,但依旧被污痕侵蚀了大半。
……姚氏今日又咳血了。那庸医开的药不过是骗钱……咳声一日重似一日,夜里听着,像破风箱……
……城东王掌柜又派人来催那笔旧账……库房早已空空如也……静庐就是个巨大的、华丽的棺材,我们都被困在里面慢慢腐烂……
字里行间弥漫着一种濒临破产的绝望和病妻带来的沉重压力。
翻过几页,纸质的恶化程度陡然加剧,粘连也更严重。
黎默的手指被冰冷的污水冻得几乎失去知觉,他极其小心地试图分开一张几乎糊在一起的纸张,指尖传来粘滞的阻力。
……放火烧了它……只有这样……所有的账,所有的债,连同这吃人的宅子,才能一笔勾销……
这一行字异常用力,笔锋几乎戳破纸张,那些灰蓝色的墨迹在污浊的背景下透出孤注一掷的疯狂。
黎默的心猛地一沉。
他加快了动作,不顾指尖的湿冷和内心的抗拒,粗暴地分开粘连的纸张。
下面的内容,字迹变得急促、潦草,仿佛书写者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崩溃了。
……不能再等了……她反正……也只剩一口气拖着……这病是个无底洞……一把火烧了,干干净净……别人只会道是天灾……是意外……
黎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比地下室的阴冷更刺骨。
他僵硬地继续翻着,动作机械。纸张发出濒死般的撕裂声。
……埋好了……就在下面……最深的地方……她不会知道的……很快就结束了……
字迹扭曲变形,如同书写者痉挛的手指。
接着是一些断断续续、几乎无法辨认的短句,夹杂着意义不明的涂鸦和剧烈的划痕,充斥着疯狂的恐惧和……某种变态的亢奋
……她醒了!她醒了!她在抓!指甲……天啊……她在抠那木板!她没死透!不!不可能!我明明……
黎默看到这里,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他仿佛能听到那文字背后传来的、绝望女人在黑暗泥土中疯狂抓挠木板的声音!指甲折断的脆响!
……火!必须放火!现在!立刻!烧掉一切!烧掉声音!烧掉证据!烧掉……她!
最后这个她字,写得又大又重,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决绝,墨迹在污浊的纸面上晕开,像一个丑陋的污点。
日记的最后一页,是最后一行字,墨迹比其他地方都更深、更新鲜一点,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的:
它饿了……它饿了……它来找我了……
在这行字的下方,一个巨大的、污秽模糊的暗红色印迹占据了纸页的下半部分。
那不是墨水。
黎默的呼吸停止了。
5
深渊凝视
他死死盯着那个印迹。那形状……分明是一个人的手掌印!
五指因某种极致的痛苦(或是挣扎)而扭曲张开,边缘模糊,像是被水浸过,但那种暗沉发褐的红色……只能是血!是周士勋的血还是……姚氏的
就在黎默的视线被那个血掌印死死钉住的瞬间——
嗡——嗡——嗡——
静得如同坟墓的地下室里,黎默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疯狂震动起来!
刺耳的震动铃声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被扭曲、放大,形成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巨大噪音!
那声音尖锐得如同指甲刮过玻璃!
黎默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手一抖,那本仿佛重逾千斤的日记啪嗒一声掉落在脚下冰冷的石阶上!手机也差点脱手滑落!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来,屏幕上刺眼的白光在黑暗中亮起,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
【陈胖子】。
心脏还在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手指冰冷僵硬,黎默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划开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
电话那头,陈中介那标志性的、油腻油滑的嗓音此刻却完全变了调!
不再是平日里的市侩和谄媚,而是充满了某种极致的、疯狂的亢奋,声音尖利、急促,像是被电流贯穿,带着一种非人的嘶哑!
黎作家!黎默!你在里面吗!是不是在地下室!告诉我!快告诉我!!
陈胖子的声音如同破锣,几乎是在吼叫,震得黎默耳膜嗡嗡作响。
我……我在……黎默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堵在喉咙里。
听着!听着!!陈胖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病态狂喜和贪婪,我搞到了!我他妈终于搞到了!周家当年没烧光的秘档!就在一个老档案员棺材瓤子手里!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声。
那周士勋!狗娘养的!他买通了当时的保险经纪!签了份秘密合同!为了骗一大笔保险金!!
陈胖子的声音激动得变了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毒汁,他把他婆娘!那个痨病鬼姚氏!趁她还剩一口气!活着!把她活活埋进了静庐的地下室里!就在那最深最深的底下!然后……然后才放的这把火!烧他妈的!烧得一干二净!好骗保!
黎默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线索——日记里断断续续的疯狂低语、邻居老太惊恐的警告、墙壁渗出的污秽黑液、镜中那双纯黑的怨毒眼眸……在这一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令人作呕的真相!
哈哈哈!!陈胖子在电话那头爆发出癫狂的大笑,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那笔保险金是金子!全是硬通货的金子!周士勋那狗东西没来得及转移!就藏在……藏在……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声音骤然压低,充满了魔鬼般的诱惑和急切的催促:
就藏在埋他婆娘的尸骨下面!黎默!就在尸骨下面!快!快挖啊!挖下去!金子就是你的了!后半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挖下去!快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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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胖子最后疯狂的嘶吼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黎默的耳膜,也扎进了他混乱恐惧的心!
就在这嘶吼声尾音未落的瞬间——
嘶啦——嘶啦——嘶啦——
一阵清晰无比、令人牙酸的刮擦声,突兀地、极其近地响了起来!
不是来自电话听筒!
不是来自日记!
而是……就在黎默背靠着的那堵冰冷、湿漉漉的墙壁里面!
那声音缓慢、僵硬、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钝感,一下,又一下,无比固执地刮擦着墙壁的内侧!仿佛有一只长着长长指甲的手,被禁锢在厚厚的砖石和水泥之后,正用尽最后一丝怨毒的力气,绝望地、坚持不懈地抓挠着!想要破壁而出!指甲在粗糙的硬物上反复刮擦、折断……又再次刮擦……
声音的来源……离黎默的后背,近在咫尺!
刹那间,黎默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陈胖子那疯狂诱惑的嘶吼还在脑中嗡嗡作响,而那近在背后的、充满恶意的抓挠声,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
日记本静静躺在脚下冰冷的石阶上,封面的扭曲匕首图案在手机惨白的光晕下闪烁着诡异的光泽。
墙壁里那令人魂飞魄散的刮擦声,一下,又一下,如同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逃!
这个念头像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所有的贪婪、所有的求知欲、所有陈胖子描绘的金山银海,在这恐怖的刮擦声面前都变得无比可笑和致命!活下去!离开这个地狱!
现在就逃!
黎默猛地转身,不再看脚下的日记一眼,也彻底无视了手机里陈胖子还在不断传来的、如同地狱魔音的催促嘶吼。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抬脚就要向上冲!他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然而——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噗嗤!
一声轻微却异常粘腻的响声,从他脚下传来。
他僵硬地低头。手机的光束随之颤抖着下移。
他刚才那只急于逃离而踩下去、准备发力的脚,不偏不倚,正踩在那本浸泡在污秽中的日记本上!
靴底粗糙的纹路,清晰地印在日记那湿漉漉、早已失去韧性的硬皮封面上。墨绿色的、如同活物的诡异苔藓,黏腻地沾满了他的靴底边缘。更要命的是,他踩在了日记翻开的那一页上!
那页纸上,正是那个巨大的、污秽模糊的暗红色手掌印——周士勋(或是姚氏)最后的血印!
黎默感觉自己的脚仿佛踩在了一块刚从冰窟里捞出来的、沾满污血的腐肉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冰冷、滑腻、粘稠和强烈怨毒的触感,透过厚厚的靴底清晰地传递上来!并非物理上的湿冷,而是一种直接腐蚀灵魂的粘稠恶意!
呃……一声惊恐的呜咽被他死死压在喉咙里。
与此同时——
嘶啦——嘶啦——嘶啦——!!
墙壁里的刮擦声骤然加剧!变得无比疯狂!无比暴戾!仿佛里面的东西感觉到了他的触碰,感觉到了他对这本凝聚着所有污秽秘密和怨毒之物的亵渎!抓挠的速度瞬间提升,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狂暴,石块和水泥碎屑的摩擦声清晰可闻!墙壁表面那些湿漉漉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暗褐色物质,剧烈地蠕动起来!污浊的液体被挤压渗出!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整个地下室的结构都在呻吟!
黎默头顶正上方,一块巨大的、布满湿滑粘液和墨绿色苔藓的墙体表皮,竟然如同冷却的油脂般整块软化、剥落下来!带着粘稠的拉丝和令人作呕的腥臭,如同沉重的裹尸布,朝着他当头砸落!
黎默魂飞魄散!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后跳开!那块沉重的、粘稠的秽物噗地一声沉闷地砸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溅起一片腥臭的污泥!
惊魂未定!
黎默踉跄站稳,喘息剧烈得像要撕裂胸膛。手机光束剧烈晃动,下意识地扫向那剥落了巨大墙皮的地方——
剥落处露出的墙壁内部,并非坚实的砖石结构。
而是一片……漆黑、粘稠、如同腐烂淤泥般不断蠕动、翻涌的物质!
那物质的表面,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巨大扭曲的形状!
那是一个人的轮廓!一个被活生生嵌入墙内、正在痛苦挣扎的人形!
那人形的脸部位置,淤泥剧烈地翻滚、凹陷,拼命地向内收缩、挤压,似乎想要凝聚出一张脸孔!那模糊的轮廓在蠕动中越来越清晰——突出的颧骨,深陷的眼窝,扭曲痛苦张开的下颌……正是周士勋!
下一秒,那不断蠕动、试图凝聚成人脸的粘稠黑泥深处,猛地睁开了一双眼!
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深不见底、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纯黑漩涡!和之前镜中看到的那双眼睛如出一辙,但此刻更近!更清晰!那纯粹的、饱含了被活埋的窒息痛苦、被烈火焚烧的无尽煎熬、以及欺骗与谋杀带来的无边怨毒和疯狂,如同两支淬毒的冰箭,透过那两团翻滚的黑暗,死死地、毫无阻碍地投射在黎默的脸上!
目光交汇的刹那!
砰!
黎默手中的手机屏幕猛地炸开一团刺眼的电火花!光亮瞬间熄灭!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粗暴掐灭!
整个世界!
沉入了绝对的、粘稠的、散发着恶臭与无尽怨毒的黑暗深渊!
6
灵魂拷问
永恒的虚无边界,光与影的角力场中,空气因无形的对峙而紧绷。
天使拉斐尔蔚蓝的眼眸凝视着下方那片重归死寂的黑暗,那深邃的痛苦和怨毒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祂的羽翼微微低垂,散发出沉重而悲悯的气息。
他触碰了那本日记……沾染了那无法洗刷的污秽……周士勋的怨念,那被活埋的妻子更深的痛苦……它们被彻底唤醒了。他本想逃离,路西法尔……
恶魔路西法尔猩红的眸子燃烧着狂喜的火焰,祂在王座中兴奋地前倾身体,黑暗因祂的情绪而沸腾。
哈!逃离不!
路西法尔的声音沙哑而亢奋,充满了赤裸裸的胜利宣告,当他踏入地下室的那一刻,贪婪和那该死的求知欲就已经像铁链一样锁住了他的脚踝!陈胖子那蠢货的嘶吼,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到了真相没错!但真相从来不是解药,拉斐尔!它是毒药!是引信!是通往深渊最直接的邀请函!
祂猛地指向那片凝固的黑暗,尖锐的爪尖划破虚无:
看看结局!他接触了日记,激活了怨灵的标记!他被那活埋在墙里的凶手的目光锁定了!黑暗吞噬了他!他的理性呢他的责任感呢
在真正的、原始的、由他自己亲手挖掘出来的邪恶面前,它们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嗤——消失了!被‘求知’引燃的火,最终烧毁了他自己!我的胜利!又一次!
拉斐尔沉默了。
祂的目光没有离开那片黑暗,仿佛在凝视着黎默被黑暗吞噬前最后一刻的挣扎和绝望。
悲悯如同潮水般在祂清澈的眼中涌动。
他确实被吞噬了,路西法尔。他触碰了不该触碰的深渊,被那源自谋杀和背叛的终极怨毒所淹没。‘求知’在此刻,的确化作了毁灭的深渊巨口。
天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沉重的承认。
然而,祂抬起头,那蔚蓝的瞳孔深处,一缕不屈的光芒并未熄灭。
但,这是终点吗他的身体陷入黑暗,他的感官被剥夺,他的意识被怨毒的狂潮冲击……这一切,是否意味着他灵魂深处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泯灭
拉斐尔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力量,带着一种深邃的拷问,当黑暗成为唯一的现实,当怨念如同空气般包裹每一寸感知,当恐惧本身成为痛苦的根源……在被吞噬的那一刻,在被周士勋那双纯黑之眼锁住的刹那,他内心最后迸发出的,究竟是什么是彻底沉沦于恐惧与绝望的虚无还是……在这无边的恶念侵蚀下,作为‘人’的最后一点对‘生’的、对‘光’的本能挣扎
路西法尔嘴角咧开一个残酷的笑容,刚想反驳。
拉斐尔的目光却锐利地投向恶魔,也投向无垠的虚无处,如同向所有聆听的灵魂发出直抵心灵的叩问:
或者我问你——如果此刻身处深渊、被怨毒目光锁定的人是你,在意识沉入冰冷虚无前的最后一瞬,支撑你灵魂没有立刻粉碎的,会是什么
虚无之中,只有光与影无声地翻涌。那沉重的拷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在黑暗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