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荷塘低语 > 第一章

1
梦魇重现
李维又一次从那个梦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肋骨的囚笼。冷汗已经浸透了纯棉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睁开眼,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那道熟悉的水渍——形状像极了一个侧脸,是他童年时就开始想象的守护精灵。
第四次了。这是本月第四次做同一个梦,分毫不差。
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刺得眼睛微微发痛。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二十七分,夜色浓稠如墨。枕边人林楠呼吸平稳深沉,对他的惊醒毫无察觉,一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
李维轻轻起身,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打开电脑。显示屏的冷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搜索引擎里输入重复梦境
心理学,结果千篇一律:压力过大、潜意识处理信息、未解决的情感冲突...
但他知道这个梦不一样。太真实了,每一次都像是有人在他大脑里循环播放同一段经过精密编码的影片,甚至连气味和触感都一模一样。
他打开一个新文档,开始记录刚刚的梦,趁那些鲜活的细节还没有被现实的阳光蒸发:
又在老家的那条小路上。空气里有泥土被太阳晒过后的腥气,混合着远处稻田传来的青草香。三四岁的我穿着那件蓝色的确良小褂子,是奶奶亲手缝的,领口还绣了朵歪歪扭扭的小荷花,针脚粗糙却充满爱意。
路两旁是低矮的丘陵,左边山坡上有片小松树林,树影婆娑;右边是层层梯田,这个季节该是绿油油的了,但梦里的稻子总是黄不黄绿不绿的,像是被时间遗忘在那个特殊的调色盘里。
路的尽头是那块水塘,塘里荷叶田田,开着粉白的荷花。有几片荷叶边缘已经泛黄,像是被什么灼烧过。奶奶就在塘边的地里弯腰干活,背对着我,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
我喊她,声音却被风吹散了似的,传不到她耳边。只有蝉鸣在耳边无止境地嘶叫,像是为这场无声的戏剧配乐。
我想往回走,却总是在那条路上转圈。路边的每一棵草,每一块石头都一模一样,像是进入了某个无限循环的迷宫。然后视角会突然抽离,我像是飘在空中,看着小小的自己在下面走啊走,像个被无形线牵引的木偶。
天永远是阴暗暗的,像是快要下雨又始终不下,云层低得仿佛伸手可及。最后总会有个人影从路尽头走来,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出是个男人的轮廓。就在那人快要走到小维面前时,我就惊醒了。
李维停下打字的手,揉了揉太阳穴。梦中的细节越来越清晰,这次他甚至能感觉到梦中那股潮湿的空气贴在皮肤上的触感,能闻到荷叶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
怎么了又林楠睡眼惺忪地靠在门框上,揉着眼睛。她的睡裙一边肩带滑落,露出清晰的锁骨。
还是那个梦。李维叹了口气,声音沙哑,细节一次比一次清楚,就像...就像我真的在那里一样。
林楠走过来,双手搭在他肩上轻轻按摩:压力太大了罢公司那个项目不是快结束了吗结束后请个假,我们出去散散心。她的手指温暖而有力,按在紧绷的肌肉上带来一丝缓解。
李维点点头,但心不在焉。他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的文字,突然注意到一个从未留意的细节:奶奶弯腰在挖什么不是在除草,不是在浇水,是在挖东西。用的不是锄头,是一把小铲子,木柄都已经磨得发亮了。
这个发现让他莫名不安,像是拼图中多出了一块不该存在的碎片。
2
迷途寻踪
第二天上班,李维魂不守舍。会议室里,领导在投影前滔滔不绝,图表和数据在屏幕上闪烁,他却在本子上无意识地画着荷花、水塘和小路。笔尖划破纸张,留下深深的痕迹。
李维,你觉得呢领导突然点名。
他猛地回神,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尴尬中,他随口应付了几句,居然蒙混过关。同事小王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午休时,小王凑过来:看你今天心神不宁的,没事吧他手里端着杯咖啡,热气袅袅上升。
李维犹豫了一下,简单说了说重复梦境的事。
哟,这像是某种预兆啊。小王半开玩笑,老家是不是藏着什么宝贝,你奶奶托梦叫你去挖呢他喝了口咖啡,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维心中一动,像是被什么轻轻叩击。
下班后,他鬼使神差地开车回了老家。夕阳西下,乡间小路被染成金黄色。自从父母搬进城裡,老房子已经空置多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在斜照的阳光中飞舞,像是无数细小的生命在起舞。
李维径直走向奶奶的老房间。家具都蒙着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他在奶奶的旧衣柜最底层找到了那本相册——封面是暗红色的绒布,已经磨损得厉害。
相册里大多是黑白照片,有一张是奶奶抱着三四岁的他站在水塘边。照片中的小维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奶奶的表情却有些僵硬,嘴角虽然上扬,眼神却透着难以言说的疲惫。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小维四岁生日,塘荷初开。1987.6.23
他的目光突然凝固在照片的一个角落——水塘对岸,有个模糊的人影,似乎正看向镜头。放大后仔细看,那人的面容依然模糊,但身形看起来像个中年男子。
李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像是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顺着脊椎爬上来。
那晚,他特意早早睡下,几乎是期待着那个梦境的出现。躺在床上,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果然,他又站在了那条小路上。这一次,他刻意注意奶奶在挖什么。她手里拿的确实不是锄头,而是一把小铲子,正在水塘边的泥地里挖掘着什么。泥土被翻开来,露出深色的内里。
小维在喊:奶奶,挖什么呀
奶奶不回答,只是埋头挖掘,动作机械而执着。
视角突然抽离,李维再次飘在空中。他看着小维在下面茫然地走着,突然发现了一个从未注意的细节:小路右侧的稻田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一闪一闪的,像是金属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
就在这时,那个人影又出现了。这次比以往都要清晰,是个穿着深色衣服的男人,从身形看不是爷爷也不是父亲。他一步步向小维走去,步伐稳定得令人不安。
李维猛地惊醒,这次不是吓醒,而是某种直觉让他挣脱了梦境。窗外,第一缕晨光刚刚爬上天际。
他坐在床边,心跳如鼓。那个反光点是什么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奶奶在挖掘
3
塘荷秘辛
第二天,李维请了年假,驱车直奔老家。两个小时后,他站在了梦中的那条小路上。
现实与梦境惊人地相似:左边的松树林,右边的稻田,尽头的水塘,塘中荷叶田田。只是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与梦中阴霾的天空截然不同。蝉鸣声声,比梦中更加真实刺耳。
李维走到水塘边,按照梦中的记忆,找到奶奶挖掘的位置。泥地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只有几株野草随风摇曳。他蹲下身,手指轻轻触摸泥土,仿佛能感受到梦中那个场景残留的温度。
他犹豫了一下,从车后备箱拿出事先准备的折叠铲,开始挖掘。
泥土很软,似乎不久前被人翻动过。挖了约半米深,铲子碰到了什么东西。李维心跳加速,小心地用手扒开泥土。
是一个铁盒子,已经锈迹斑斑,表面曾经的红漆几乎全部脱落。打开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里面是一些老照片和信件,都用油纸包着,保存得相当完好。最下面是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封口处用火漆封着,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荷花图案。
李维小心地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发黄的纸条和一把小钥匙。纸条上是奶奶的笔迹,墨迹已经有些晕开:塘西第三荷下。
李维抬头看向水塘,数到第三株荷花。那株荷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他脱了鞋袜,涉水而去。塘水冰凉,淤泥在脚趾间挤过,水草缠绕在脚踝上,带来轻微的痒意。
在第三株荷花下,他摸到了一个金属物体。那是一个被焊死的铁盒,上面有个锁孔,已经锈蚀得厉害。他用小钥匙试了试,锁应声而开,出乎意料地顺滑。
盒子里只有三样东西:一枚金戒指,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泽;一张旧报纸剪报,边缘已经破损;和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小维。
剪报的标题让李维浑身冰凉:本地男子失踪十年,家属悬赏寻人。报道旁边是一张模糊的照片,正是李维梦中那个走向他的男人!报道日期是1997年6月25日——恰好是他十岁生日那天。
他的手颤抖着打开那封信。是奶奶的笔迹,写于她去世前一个月:
亲爱的小维,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发现了奶奶的秘密。那个梦是我请人帮忙,让我能在离去后还能指引你。因为我必须告诉你真相,关于你四岁那年发生的事情...
信读到一半,李维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到父亲不知何时站在塘边,脸色苍白如纸,手里拿着一个旧草帽,无意识地揉捏着。
爸你怎么来了
父亲的目光落在李维手中的信上,眼神复杂:你奶奶最后还是告诉你了。他的声音干涩,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4
真相浮现
夕阳西下,父子二人坐在塘边。水面被染成金红色,荷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父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那年你四岁。那个人...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身边的草叶,是你奶奶的远房表侄,从城里来避风头的。说是做生意失败了,后来才知道是惹了不该惹的人。
李维静静地听着,手中的信纸被捏得发皱。
那天你生日,奶奶带你去塘边玩。那个人...父亲的声音颤抖起来,他欠了赌债,想绑架你向我们要钱。奶奶为了保护你...
父亲说不下去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能在那里找到答案。
李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记忆中那个慈祥的奶奶,总是用温暖的手掌抚摸他头顶的奶奶,竟然...
奶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保护这个家。父亲的声音重新响起,更加低沉,她临终前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个秘密,但又希望有一天你能知道真相。她说...说梦是最安全的信使。
李维看着手中的金戒指,内侧刻着一个陌生的名字:周明远。这就是那个人的名字吗
那晚,李维独自睡在老屋奶奶的房间里。木质床板硬得出奇,空气中弥漫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和淡淡的樟脑气息。他期待着再次进入那个梦境,这一次,他想要真正理解发生的一切。
梦境如期而至。但这次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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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维还在路上走着,奶奶还在挖掘。但当那个男人走近时,李维不再恐惧。他从空中视角看清了男人的脸——紧张、犹豫,而不是凶恶。男人的手里拿着一个铁皮玩具小车,像是要送给小维的礼物。
更让他震惊的是,当男人走近小维时,奶奶突然直起腰来。她手中拿着的不是铲子,而是一把砍柴刀,刀身在阴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李维几乎来不及反应:男人伸手想要抱起小维,奶奶冲上前,刀光一闪...
梦境的最后,奶奶抬起头,似乎直接看向了空中视角的李维。她的眼神里没有平日的慈祥,而是一种决绝的坚定。她张口说了句话,没有声音,但李维读懂了唇语:
为了你。
李维这次没有惊醒,而是缓缓从梦中醒来,仿佛从一个深水区浮出水面。晨光透过老旧的窗棂洒在奶奶的床上,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5
秘密沉塘
他坐起身,拿起枕边的铁盒。现在他明白了梦境的真相——那不是求助,不是指引,而是忏悔。奶奶在用这种方式寻求原谅,也让他知道真相。那个反光点,想必就是这把砍柴刀吧。
厨房里飘来米粥的香气。李维走出房间,看到父亲正在准备早餐,眼眶通红,动作机械地搅拌着锅里的粥。
我都知道了。李维轻声说。
父亲盛粥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你奶奶是个复杂的人,小维。她能做最慈爱的事,也能做最可怕的事。但那都是为了家人。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饭后,李维独自走到水塘边。荷叶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露珠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像是散落的水晶。他想起梦中奶奶最后的口型:为了你。
或许有些真相不是为了寻求正义,只是为了理解。理解选择的重量,理解爱的代价,理解人性在极端情境下会绽放出怎样可怕而美丽的花朵。
李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金戒指,在手中掂量了片刻。然后轻轻一抛,金戒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落入水塘中央。涟漪一圈圈荡开,然后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知道那个梦不会再来了。但记忆会留下,如同水塘底的淤泥,表面清澈平静,深处藏着秘密和重量。
转身离开时,他仿佛听到风中传来一声叹息,不知是解脱,还是遗憾。塘荷依旧,年年花开,粉白的花瓣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守着一个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有些故事,只有它们记得。而活着的人,只能带着这些秘密,继续前行。
6
风暴前夕
李维手中的信纸仿佛烙铁般滚烫。父亲那句你奶奶最后还是告诉你了在耳边嗡嗡作响,与梦中祖母最后那句无声的为了你交织在一起,撞得他心神俱裂。
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锁在父亲脸上,声音因过度压抑而嘶哑:信…信里说…她‘处理’了那个人。用什么‘处理’的爸!那具尸体…在哪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惊起了塘边灌木丛中的几只飞鸟。
父亲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脸色从苍白转向灰败。他避开了李维灼人的目光,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最终却只是颓然地摇了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极其快速地扫过那片在夕阳下闪着粼光的池塘水面。
就这一个细微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李维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那把锁。
梦境碎片排山倒海般涌来——祖母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砍柴刀、男人倒地时惊起的飞蝇、以及…池塘边那一处土壤颜色总是与他处不同的角落…
在…在水塘里!是不是!李维猛地站起身,指向那片此刻看起来平静却深不可测的水面,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就在荷花底下!你们就让他…在那里烂了三十年!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他童年夏天在此戏水、采摘莲藕的画面,与一具无声无息躺在淤泥深处的尸骸重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是为了你!小维!全是为了你!父亲也激动起来,霍然站起,眼眶赤红,那天要不是你奶奶…被绑走的就是你!甚至我们全家都可能没命!那个人是亡命徒!你奶奶她…她只是做了一个母亲、一个祖母在当时唯一能做的选择!
那之后呢!李维的声音撕裂了乡间宁静的黄昏,之后三十年呢瞒着!藏着!让一个死人躺在自家水塘里!这就是选择!这是毁了我们家!毁了奶奶一辈子!她每天晚上是怎么睡着的!你呢!爸!你这三十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连续的质问像重锤砸在父亲心上。他踉跄一步,仿佛瞬间老去了十岁,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不再辩解,只是佝偻着背,用一种李维从未听过的、浸透疲惫和绝望的声音喃喃道:
不然能怎么样呢…自首让你奶奶晚年牢底坐穿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看着…看着…长大的让这个家彻底散掉…有些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回不了头了。只能…只能背着它,一步一步往下走…
泪水从这个一向沉默隐忍的农民汉子脸上滚落,混浊而滚烫。他看着李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哀求:忘了它吧,小维。就让它…就让它永远沉在塘底,行不行你奶奶已经用一辈子赎罪了…她临死前最怕的,就是你知道真相,最怕你…恨她…
恨李维愣住了。他对奶奶的感情,在这一刻复杂浓烈到几乎要将他撕裂。那是从小依赖的慈爱,是此刻得知真相的战栗恐惧,是对她抉择的震惊与不解,更是铺天盖地的心疼——她独自背负着这个血腥的秘密,直至生命的尽头,甚至死后还要通过梦境来寻求解脱或原谅。
他恨不起来。他只感到一种彻骨的悲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两道车灯刺破暮色,一辆陌生的白色SUV停在了小路尽头。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夹克的男人,径直朝他们走来。
是李维先生吗为首一人亮出一个证件,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有些关于周明远失踪旧案的情况,想找您和您父亲了解一下。
李维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看向父亲。父亲的脸在警车的灯光下,惨白得像一张纸,刚才的激动和悲伤瞬间冻结为最深的恐惧。
高个刑警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父子二人异常的神色,又落在李维脚下——那把沾着新鲜泥土的折叠铲,和那个敞开的、露出信件和剪报的铁盒上。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看来,刑警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我们来得正是时候。
塘水平静无波,荷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仿佛什么都已知晓。李维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漩涡的中心,过去三十年的沉默与秘密,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汹涌而来。
小高潮落幕,而更大的风暴,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