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斩仙台醒来,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掌心那半块刻着

字的玉佩。
观心镜照出我弑师的画面,却在碎裂时显露出另一个穿玄色道袍的
我。
他们说我是第七缕魂,是用来献祭的诱饵。可当镜中影掐住我喉咙时,我突然想起
——
三年前,我曾在这里说过,要护她一生。
第一章镜前鬼
膝盖磕在斩仙台青石上时,我听见骨裂般的脆响。
云海正漫过第三十七级石阶,乳白的雾气卷着碎冰碴子砸在脸上,冻得眉骨那道疤突突直跳。执法长老的拂尘扫过我后颈,冰凉的触感像条蛇钻进衣领,瞬间扯出段模糊的记忆
——
刀刃劈开骨头的钝响,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还有……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的黏腻。
苏妄!
暴喝声炸在耳畔,我猛地抬头,正对上观心镜青铜色的镜面。那面一人高的古镜悬在半空,边缘雕刻的云纹还沾着暗红,像没擦干净的血。
镜里映出个血人。
左眼眉骨有道蜈蚣似的疤,半块刻着

字的玉佩从破烂的道袍里露出来,晃晃悠悠蹭着沾满泥污的锁骨。最刺眼的是那双手,虎口磨出的茧子深得像要嵌进骨头里,正死死攥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这是我。可我什么都不记得。
三日前在后山乱葬岗醒来时,怀里就揣着这半块玉佩和这把剑。坟堆里的手札记着些零碎的术法,最后一页用朱砂画着灵台方寸山的地形图,斩仙台的位置被圈了三个红圈。
观心镜前,还不认罪
执法长老的声音裹着灵力砸下来,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盯着镜面,喉咙发紧。观心镜能照出修士最龌龊的过往,哪怕是三岁偷过邻居家的鸡蛋都能显影。可此刻镜中只有我这副狼狈模样,像幅没上色的水墨画。
台下突然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镜中我的身后,云海翻涌的地方突然泛起涟漪。青铜色的波纹里,柄缠着红绳的剑正缓缓刺入一个玄色道袍的胸膛,鲜血顺着衣襟淌下来,在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而握剑的人,分明是我。
弑师叛门!
宰了这孽障!
骂声像冰雹似的砸过来,我却死死盯着镜中那把剑。剑柄缠着圈褪色的红绳,末端系着枚月牙形的银饰
——
和我此刻攥在掌心的,分毫不差。
怎么可能
我踉跄着后退半步,铁剑
当啷
撞在青石上。这把剑沉得离谱,三日前从坟里刨出来时,剑鞘上还挂着半截干枯的手指。
看来是不肯认了。
执法长老冷笑一声,拂尘猛地甩向空中。雪白的丝绦在空中绷成直线,竟泛出金属般的冷光,按门规,弑师者,神魂俱灭!
风突然停了。
云海定在第三十七级石阶,台下弟子的骂声卡在喉咙里,连观心镜的波纹都凝住了。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镜中扭曲、拉长,眉骨的疤像活过来似的蠕动着。
等等。
这两个字从我嘴里蹦出来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喉咙里像卡着团烧红的铁球,每说一个字都燎得生疼。
执法长老的拂尘顿在半空: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指着观心镜,指尖抖得像筛糠:这镜……
照的未必是真的。
话音刚落,镜面突然剧烈震颤。青铜色的镜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像结冰的湖面被狠狠砸了一石头。台下传来抽气声,我看见弟子们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惊恐。
妖言惑众!
执法长老怒喝,拂尘带着破空声劈下来,死到临头还敢污蔑至宝!
我下意识地举剑格挡。
铁剑撞上拂尘的瞬间,一股巨力顺着手臂灌进来,震得我虎口开裂。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眼前突然闪过些碎片
——
乱葬岗的月光,手札上圈红的斩仙台,还有……
镜中那个玄色道袍的背影,转过来时,脸上竟也有道蜈蚣似的疤。
铛!
金铁交鸣的脆响炸得人耳鸣。我以为自己的胳膊肯定断了,却发现铁剑稳稳地架住了拂尘。红绳缠着的剑柄烫得惊人,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
执法长老瞳孔骤缩:你这剑……
他的话没说完,观心镜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裂纹最密集的地方
咔嚓
一声,碎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我看见镜中自己的身后,缓缓站起个穿玄色道袍的影子。
那影子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垂在腰间,手里也握着把剑。当红绳缠着的剑柄转过来时,我浑身的血都冻住了
——
那侧脸,那眉骨的疤,甚至连握剑的姿势,都和我分毫不差。
执法长老的拂尘再次挥来,这次带着彻骨的杀意。我看见他眼底映出的三重影子,听见台下弟子惊恐的尖叫,却突然想起手札最后一页的话:
镜中影,影中人,真假莫辨时,斩镜即可。
铁剑突然变得滚烫,红绳像活过来似的缠上我的手腕。就在拂尘即将劈中眉心的瞬间,我听见观心镜彻底碎裂的脆响,还有个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炸开
——
你终于醒了。
第二章活死人
拂尘丝绦离我眉心只剩三寸时,一道银弧斜刺里劈过来。
铛!
金属碰撞的脆响震得我耳膜生疼,执法长老的拂尘被硬生生荡开半尺。我看见条月白裙摆在眼前划过,裙角绣着的云纹沾着雪沫子,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李长老,斩人之前,总得问清来龙去脉。
女人的声音比斩仙台的风还冷。我仰头看去,正对上支嵌着碎玉的银簪,簪尖反射的日光刺得眼睛发酸
——
这簪子我绝对见过,在某具逐渐变冷的躯体旁,它曾滚落在血泊里。
清晏
执法长老的拂尘僵在半空,这是门派重案,你不该插手。
他是我三日前在后山捡回来的。
林清晏把剑鞘横在我身前,玄铁剑鞘上还沾着泥痕,当时他胸口插着半截箭羽,离死就差一口气。
我这才看清她的脸。左眼角有颗朱砂痣,下颌线绷得像弓弦,握剑鞘的手指节泛白。最显眼的还是那支银簪,月牙形的簪头垂着粒碎玉,晃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捡回来的
执法长老冷笑,那他怀里的铁剑,眉骨的疤,还有观心镜照出的弑师画面,都是捡来的不成
林清晏突然弯腰拽住我手腕。她的指尖冰凉,触到我腕骨处那圈青紫色淤痕时,整个人猛地一颤,剑鞘
当啷
砸在地上。
这是……
锁灵咒!
我低头看去,手腕内侧果然有圈淡青色的印记,像被人用烧红的铁环烙过。三日前在乱葬岗醒来时就有这痕迹,当时只当是坟里的石头硌的。
你看清楚了!
执法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是咱们方寸山的禁咒,用来锁住修士神魂的!除了叛门者,谁会被下这种咒
林清晏没接话,突然拽着我往台下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拽得我胳膊脱臼似的疼。经过观心镜碎片时,我瞥见那些青铜碎渣在地上蠕动,像群受惊的虫子。
爹要是醒着,绝不会这么糊涂。
她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把我推进间石牢,思过崖,你先在这待着。
石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执法长老在外面低吼:掌门还在闭关,这孽障要是跑了,你担待得起
石牢比乱葬岗的坟坑还简陋。四壁光秃秃的,只有墙角堆着些干草,霉味混着土腥气往鼻子里钻。我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月光透过石窗照在上面,妄
字的刻痕里渗出层黑雾。
这三天来,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是记忆,是种更根本的东西
——
比如心跳的重量,呼吸的温度,还有……
活着的实感。
第三夜子时,石壁突然
咔哒
响了声。
道裂缝里递进来张黄纸,墨迹还没干透。我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行字:别信镜中影,他们在偷你的命。
字迹潦草得像鸡爪刨的,可那

字的勾笔,和我玉佩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我攥着纸条贴在石壁上,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裂缝那头没动静。等我再去摸时,只有块冰冷的石头,仿佛刚才的纸条只是幻觉。
后半夜我睡得很沉,沉得像被扔进了冰水里。
梦里有座巨大的炼丹炉,炉口腾起的紫烟裹着人脸,个个都长着和我一样的疤。炉壁刻满暗红色符文,仔细看去竟是用人血写的,最底下一行是
第七容器。
个白胡子老道背对着我,手里拿着柄银簪在炉壁上划:还差最后一缕魂……
等把这缕也炼进去,就能造出完美的容器了……
簪子尖的碎玉闪了下,我突然想起林清晏发间的银饰。
他的魂魄太烈,得用锁灵咒镇着。
老道转过身,脸却模糊成团白雾,等掌门那边准备好,就把这缕魂也迁过去……
我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后背。石牢里的月光泛着青,照得手腕上的锁灵咒像条活蛇。
炼丹炉……
容器……
锁灵咒……
这三个词在脑子里撞来撞去,撞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摸出那半块玉佩,突然想起乱葬岗手札里的话:血养玉,玉养魂,魂断处,妄自生。
牙尖咬破指尖的瞬间,铁锈味在舌尖炸开。我把血滴在玉佩的裂缝上,本以为会像寻常那样渗进去,谁知那血珠竟在玉面凝成颗黑痘。
滋啦
——
黑痘炸开的瞬间,玉佩裂缝里涌出股黑血,腥臭得像烂掉的内脏。我吓得手一抖,玉佩
当啷
砸在地上,黑血在石砖上漫开,竟凝成个

字。
就在这时,石牢外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是林清晏的声音!
我扑到石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月光下,林清晏的房间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个疯狂晃动的影子。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脆响,无数碎片从窗缝飞出来。
我看见块较大的镜片落在石牢门口,上面沾着点血迹。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那镜片里映出的,不是月光,不是石墙,而是四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
你早死了。
尖叫声还在继续,夹杂着什么东西炸裂的闷响。我死死攥着那半块渗黑血的玉佩,突然想起观心镜里那个玄色道袍的影子,想起梦里老道说的
第七容器。
手腕上的锁灵咒突然烫起来,像有团火在皮肉里烧。我盯着地上那片铜镜碎片,突然明白为什么观心镜照不出我的过往
——
死人,哪来的过往
轰隆!
林清晏的房间突然炸开团火光。我看见道白影从火里冲出来,发间的银簪在黑暗中划出道弧线,直直往石牢这边飞来。
而她身后,跟着个穿玄色道袍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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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偷魂术
白影撞开石门时带起的风,卷着火星子烫在我脸上。
林清晏的月白道袍烧出了好几个破洞,发间银簪歪歪斜斜地挂着,碎玉垂在眼前晃悠。她拽起我胳膊就往石牢深处跑,指尖烫得像揣了块烙铁
——
那是她刚从火里捞出来的温度。
他们要杀你。
她的声音劈了叉,听着像被砂纸磨过,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思过崖。
身后传来石壁炸裂的巨响。我回头瞥见道玄色影子站在火光里,手里那柄铁剑的红绳被烧得蜷曲,剑穗上的月牙银饰在火中闪着冷光。
和我掌心这把一模一样。
往哪跑!
执法长老的怒喝从远处传来,混着符咒炸开的闷响,清晏你可知罪私放叛门孽障,等同同谋!
林清晏突然拽着我拐进条暗巷。巷子两侧的石壁渗着水,腥气里裹着股熟悉的腐朽味
——
和乱葬岗的坟土一个味道。
三年前,也有个人从这条路跑过。
她突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他也叫苏妄。
我的脚步顿住了。石壁上的水珠滴在脖颈里,凉得像条蛇钻进衣领。
你说什么
我说三年前,方寸山有个最年轻的弟子,也叫苏妄。
林清晏转过身,火光照亮她眼角的朱砂痣,他偷了禁术《换魂经》,杀了三位长老,最后被我爹斩在斩仙台上。
我摸向眉骨的疤,指尖触到结痂的伤口。乱葬岗手札里夹着的那张地形图,斩仙台位置被圈了三个红圈,当时只当是随手画的。
他死的地方,就是你醒来的乱葬岗。
林清晏的声音发颤,我爹亲手斩下他的头,尸骨扔去喂了后山的狼。
手腕上的锁灵咒突然烫起来。我想起梦里那座炼丹炉,想起老道说的
第七容器,还有玉佩里渗出的黑血
——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撞出个荒诞的念头。
可你的剑,你的疤,连这块玉佩……
林清晏指着我怀里露出来的半块玉,突然说不出话,我捡到你时,你胸口插着的箭羽,是我爹的本命箭。
暗巷尽头突然出现道石门。门楣上刻着
禁地
两个字,笔画里嵌着的金粉已经发黑,像干涸的血痂。林清晏摸出枚铜钥匙插进锁孔,齿轮转动的脆响在巷子里荡开,惊起片蝙蝠。
这里是存放历代典籍的地方。
她推开门时,灰尘在光柱里翻滚,我爹闭关前,把所有关于‘苏妄’的卷宗都锁在这里。
禁地里堆着数不清的石柜,柜门上的铜锁锈得不成样子。最深处那排柜子前立着尊石像,石像手里捧着的青铜鼎冒着白气,腥气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你看这个。
林清晏打开最底层的石柜,从里面翻出本线装书。书页边缘已经发黑,封面上
苏妄
两个字是用血写的,笔画扭曲得像条蜈蚣。
我翻开第一页,突然僵住了。
画像上的青年左眼眉骨有道疤,手里那柄铁剑缠着红绳,剑柄垂下的月牙银饰
——
连歪歪扭扭的角度都和我这把分毫不差。
他是百年难遇的修仙奇才,十六岁就修到灵台境。
林清晏的指尖划过画像上的脸,也是我……
未婚夫。
嗤啦
一声,书页从我手里滑落。我盯着画像角落的小字,那是行批注:庚子年秋,魂裂于斩仙台,七魄散。
七魄散……
梦里老道说的
还差最后一缕魂
突然在耳边炸开。我想起玉佩裂缝里的黑血,想起锁灵咒的灼痛,还有观心镜里那个玄色影子
——
这些碎片突然拼出个让我遍体生寒的轮廓。
《换魂经》到底是什么
我抓住林清晏的手腕,她的脉搏跳得像擂鼓,那本禁术,到底能换什么
林清晏突然指向石柜最上层。那里摆着个褪色的木盒,盒盖缝隙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我踩在石柜上把盒子够下来,打开的瞬间,股腥甜的血气涌了出来。
里面是本残缺的手札,纸页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最后一页画着个古怪的阵法,阵眼处写着
以镜为媒,偷天换日
八个字,旁边用朱砂写着行小字:
第七个容器即将炼成,需用至亲之血献祭。
我的呼吸顿住了。
阵法中央的凹槽形状,刚好能放下半块玉佩。而环绕阵眼的七个星位,每个位置都画着柄剑
——
其中一柄的红绳上,系着枚月牙银饰。
像极了林清晏发间那支。
观心镜里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玄色道袍的背影倒下时,胸口插着的剑穗晃了晃,露出的月牙银饰上,刻着个极小的

字。
和她簪子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我攥着纸页的手在抖,纸角被捏得发皱,什么叫第七个容器
林清晏没回答。她盯着阵法里的星位,突然捂住嘴后退半步,撞到石柜发出
哐当
巨响。
至亲之血……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娘死得早,我爹是我唯一的亲人。
手札突然冒出青烟。
我慌忙去扑,却见火苗从纸页边缘窜起来,蓝幽幽的火苗舔舐着阵法图案,却烧不掉那行朱砂字。转眼的功夫,整本手札就烧成了堆灰烬,在石台上堆成个小小的土丘。
风从石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灰烬四散。
那些黑色的灰烬在空中打着旋,突然凝聚成张脸。
眉眼轮廓像被水打湿的墨画,却能清晰地看出颔下那三缕长须
——
是掌门。
是我爹!
林清晏突然尖叫,指着那堆灰烬浑身发抖,他在阵法中央!他是……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灰烬组成的脸突然裂开道缝,像是在笑。
我猛地想起执法长老说的话
——掌门还在闭关。
想起林清晏说的
——我捡到你时,你胸口插着的是我爹的本命箭。
想起梦里那座炼丹炉,炉壁上用人血写的
第七容器。
这些碎片突然拼出个让我头皮发麻的真相。
手腕上的锁灵咒突然迸出红光。我低头看见那圈青紫色印记里,渗出丝缕黑气,顺着血管往心口钻。石台上的灰烬突然炸开,在地上拼出个新的阵法,阵眼处刚好对着我的影子。
快跑!
林清晏突然拽住我,她的指甲掐进我胳膊,这是锁魂阵!他们要困死你的魂魄!
石门突然
轰隆
一声关上了。
黑暗中,我听见石像手里的青铜鼎发出咕嘟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煮开了。而那堆灰烬组成的脸,正缓缓沉入阵法中央,在地面上烙出个

字。
和我玉佩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他不是我爹。
林清晏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冷,像斩仙台的风刮过,至少现在不是。
她发间的银簪突然掉在地上,月牙银饰在黑暗中闪了闪,映出我身后站着的道玄色影子。
这次,我看清了他的脸。
左眼眉骨有道疤,像条没长全的蜈蚣。
第四章斩仙台
火盆里的灰烬还没落定,禁地石门突然被震得粉碎。
碎石飞溅中,四个身影踩着烟尘进来。为首的镜脉长老手里把玩着面青铜小镜,镜面反射的光扫过我脸时,眉骨的疤像被针扎似的疼。
林侄女,带个空壳子来禁地,是想私藏叛贼吗
他笑得阴恻恻的,小镜突然转向林清晏,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林清晏将我拽到身后,银簪上的碎玉泛着冷光:张长老擅闯禁地,就不怕我爹出关问罪
掌门
棋脉长老突然笑出声,甩出手腕上的棋串。三十六个黑檀棋子
哗啦
散开,在地上拼成幅残缺的星图,他现在怕是自身难保喽。
我盯着那些棋子,突然发现每颗棋子上都刻着人脸
——
有执法长老,有观心镜碎片里的玄衣人,还有个眉眼模糊的老道,正举着银簪往炉子里添东西。
你到底是谁
我攥紧怀里的玉佩,锁灵咒突然烫得像块烙铁。
镜脉长老收起小镜,指尖在我眉骨的疤上划了圈:三年前,有个叫苏妄的弟子偷了《换魂经》,叛逃时被掌门斩在斩仙台。可你看
——
他突然按住我的肩膀转向火盆,这疤,这剑,这玉佩,连锁灵咒都分毫不差。
林清晏的呼吸陡然变粗:不可能!苏妄早就化成灰了!
是化成灰了。
棋脉长老踢了踢地上的棋子,星图突然重组,显出幅血淋淋的画面
——
玄衣人举剑刺穿掌门心口,剑柄红绳上的银饰闪着光,但他的魂没死透,用禁术扒了别人的壳子。
棋子撞出的金石响里,我突然想起观心镜里的画面。那把刺进掌门心口的剑,红绳末端的银饰确实和林清晏的簪子是对
——
月牙形的弧边能严丝合缝拼在一起。
你是说……
林清晏的声音发颤,银簪差点从发间掉下来,我爹他……
他现在好得很。
镜脉长老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锁灵咒的位置传来钻心的疼,真正的苏妄,正舒舒服服躲在掌门的躯壳里。而你身边这位
——
他突然加重力道,不过是个被抽走魂灵的空壳,用来引开所有人的视线。
火盆里的余烬突然无风自动,在地上滚出串字:第七缕。
我猛地摸向眉骨的疤。梦里炼丹炉的温度、老道念叨的
最后一缕魂、玉佩渗出的黑血……
这些碎片突然在脑子里拼出个骇人的形状。
那老道不是在炼容器。
他是在把一个人的魂魄拆成七份。
难怪观心镜照不出你的过往。
琴脉长老终于开口,指尖弹出的音波震得石柜咯咯作响,一个只有七分之一魂魄的空壳,哪来的过往
棋脉长老的棋子再次重组,这次拼出的是斩仙台。云海漫过的石阶上,七个模糊的影子围着个石台,石台中央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
发间银簪断了半截,和林清晏现在戴的一模一样。
三年前苏妄叛逃,不是为了偷经。
我突然开口,声音陌生得像别人的,是为了救她。
林清晏猛地转头看我,眼底的震惊像被投了石子的湖面。
可惜啊,没救成。
镜脉长老的小镜突然对准我眉心,所以他才不惜扒了掌门的壳子,也要回来完成换魂术。等他把你这最后一缕魂炼化,就能彻底占据掌门的躯壳,到时候……
到时候你们就能借着他的手,掌控整个方寸山。
我打断他,突然想起石壁后递来的纸条,是你们把我丢进乱葬岗,又让林清晏捡到我,一步步引我来禁地,就是为了让苏妄……
或者说让你们操控的‘掌门’,在斩仙台完成最后一步。
火盆

地腾起蓝火,将四个长老的脸映得像鬼。
看来这缕残魂还不算太蠢。
镜脉长老突然拍了拍手,既然你都想起来了,就该回去了
——
回斩仙台去,给真正的苏妄当祭品。
话音未落,棋脉长老的棋子突然像活了似的扑过来。我拽着林清晏往石柜后躲,眼角余光瞥见她发间的银簪正在发烫,碎玉里映出团黑雾
——
那黑雾的形状,和我玉佩里渗出来的一模一样。
快走!
我将她往石门推,自己反手拔出铁剑。红绳缠着的剑柄突然迸出红光,锁灵咒的灼痛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股熟悉的力量
——
和梦里劈开炼丹炉的那股力道,像得不能再像。
棋子撞在剑身上,碎成齑粉。
镜脉长老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可能!锁灵咒怎么会失效
我没工夫理他,拽着林清晏冲出禁地。身后传来长老们的怒喝,夹杂着棋子炸裂的脆响。跑到石阶拐角时,林清晏突然停下脚步,银簪尖对着我的喉咙。
你干什么
我举剑格挡,却看见她眼底映出的不是我。
是个穿玄色道袍的影子,正举着和我一模一样的铁剑,刺向她心口。那影子眉骨的疤、握剑的姿势,甚至红绳上的银饰,都和我分毫不差
——
就像观心镜裂开来的那一瞬间,站在我身后的那个。
是你……
林清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银簪抖出细碎的光,真的是你……
她眼底的影子突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和我此刻的表情重叠在一起。铁剑的红绳突然缠上我的手腕,往斩仙台的方向拖拽。
云海又开始漫上石阶,这次漫到了第三十八级。
第五章镜中我
铁剑第三次劈开云海时,我摸到了掌心的血痂。
斩仙台的风比三日前更烈,卷着碎冰碴子撞在玄色道袍上,发出甲胄般的脆响。怀里的半块玉佩烫得惊人,贴着心口的位置被烙出个月牙形的红痕
——
那是林清晏银簪的形状。
苏妄,这是你最后机会。
执法长老的拂尘悬在半空,银丝上凝着冰珠,自碎灵脉,或让观心镜照出你的真身。
我低头看向脚边的青铜碎片。三日前被林清晏劈开的观心镜残骸,此刻正顺着石缝往起爬,碎片边缘泛着妖异的红光,像无数只流血的眼睛。
林清晏站在我左侧三步远的地方。月白裙袍上沾着新的血迹,发间银簪斜斜插着,碎玉吊坠晃得我眉骨的疤阵阵抽痛。她没看我,只是死死盯着镜面,左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如纸。
不必等了。
我握紧红绳缠着的铁剑,剑柄上的银饰与她发间的簪子同时亮起,要照,便照个清楚。
话音刚落,那些青铜碎片突然腾空而起。红光炸开的瞬间,碎片拼出的镜面比之前大了三倍,边缘爬满血色符文,正是禁地手札里画的
偷天换日阵。
镜中最先映出的是我自己。
左眼眉骨的疤在红光里像活过来的蜈蚣,半块玉佩从道袍里坠出,与镜外的我分毫不差。可下一秒,镜面里的

突然笑了,嘴角咧开的弧度远超常人,露出森白的牙齿。
终于凑齐了。
镜中

抬手摸向眉骨,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第七缕魂,你比我想的更能活。
台下传来抽气声。我看见弟子们指着镜面后退
——
在镜中

的身后,缓缓走出个穿掌门道袍的身影,玄色衣料上绣着的金线在红光里泛着腥气,那张脸分明是掌门,却长着和我一样的疤。
三个
执法长老的拂尘突然绷直,不可能!换魂术最多只能……
只能容两魂共处,对吧
镜中穿掌门袍的

开口时,我的嗓子突然发痒,像有根针在喉管里钻,可他们偏要拆成七份,用锁灵咒镇在不同容器里。
我猛地看向林清晏。她发间的银簪正在发烫,碎玉吊坠映出的红光里,竟缠着半圈红绳
——
和我剑柄上的红绳一模一样。观心镜里刺杀掌门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那把剑的红绳末端,分明系着枚碎玉。
是你把我从乱葬岗拖回来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早就知道。
林清晏没说话,只是拔出长剑。月光突然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她左眼角的朱砂痣上,那点红在红光里像滴凝固的血。
他在骗你!
镜中穿玄色道袍的

突然冲过来,手掌拍在镜面上,青铜镜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们要的是你的魂!用至亲之血献祭,才能让七魂合一……
闭嘴!
林清晏的剑突然刺向镜面。
银簪同时从她发间飞出,像道银色闪电撞在镜中

的喉咙上。红光炸开的瞬间,我听见骨头碎裂的脆响,镜中

捂着脖子倒下时,我的喉管突然涌上股腥甜。
三年前……
林清晏的声音在发抖,剑身在红光里颤得像风中的芦苇,你抱着浑身是血的我,就在这斩仙台上说过,要让所有害我的人……
记忆突然决堤。
三年前的月光比现在更冷,我跪在斩仙台上,怀里的林清晏浑身是血,银簪从发间脱落,滚落在血泊里。掌门站在面前,道袍上的金线沾着她的血,手里的剑还在往下滴红。
她是魔种,留不得。
掌门的剑指向我心口,苏妄,你选她,还是选方寸山
我捡起地上的银簪,红绳缠着的末端还沾着她的血。那天的风里,我好像说过什么,声音轻得被云海卷走,却在魂魄上刻成了疤。
所以你偷了《换魂经》。
我看着镜中穿掌门袍的
我,突然笑出声,血沫子顺着嘴角往下淌,你把我的魂拆成七份,用锁灵咒镇在不同人身上,这样他们既杀不死你,又找不到真正的我。
镜中穿掌门袍的

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震得青铜镜布满裂纹:可你不该醒的。第七缕魂本就该是祭品,用你的魂喂饱另外六缕,我才能真正……
他的话没能说完。
观心镜突然从内部炸开。无数青铜碎片像带血的刀子飞射出来,我下意识地去接,却只抓住块指甲盖大的碎片。
碎片里映出张陌生的脸。
眉眼间没有疤,下颌线比我的更锋利,左眼角没有朱砂痣,却在同样的位置长着颗痣。这张脸正死死盯着我,而他的手,正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窒息感突然攫住了我。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扣在颈间,指甲深深掐进皮肉里。观心镜的碎片还在往下掉,每块碎片里都映着不同的脸,却都长着和我一样的疤。
原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飘散,像被风吹散的烟,第七缕魂,从来都是诱饵。
林清晏的剑突然刺穿了穿掌门袍的
我。红光从镜面里涌出来,像条血河漫过斩仙台的石阶。我看见她左眼角的朱砂痣在红光里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个血点,和我眉骨的疤同时发烫。
碎片里的陌生脸突然笑了。
他的嘴型在说:下一个,轮到你了。
云海漫过第四十九级石阶时,我终于想起三年前在斩仙台上说的最后那句话。
我说:我选她。
然后,掌门的剑就刺穿了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