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晚,是顾衍的未婚妻。他曾是为我而成为顶尖心脏外科医生的唯一希望,现在,他却要亲手将我送进地狱。手术同意书上,需要他作为家属签字,将唯一匹配我的心脏,移植给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叫苏晴,是他的灵感缪斯,一个和我长得有七分像,却健康、活泼的女孩。我的主治医生冲他怒吼:顾衍!你疯了!这是林晚等了十年的救命心!顾衍猩红着眼,声音嘶哑却坚定:救苏晴。我躺在病床上,隔着一扇门,听得清清楚楚。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想,顾衍,这二十年的青梅竹马,终究是错付了。
后来我死了,他又为我疯了。可那又与我何干三年后,他作为享誉全球的专家,在医学峰会上,看到了作为特邀嘉宾的我。他失控地冲下台,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晚晚……我平静地抽出手,将一张名片递给他身后的助理,公式化地微笑:顾医生,想预约合作,请走流程。
(一)
配型成功了!晚晚,我们找到完美匹配的心源了!
我爸妈冲进病房时,喜极而泣。我靠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心里却没有半分波澜。
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顾衍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晚晚,苏晴说她最近总心悸,我带她去做个检查。会议改到明天,我会处理好。
他口中的会议,是关于我即将进行的心脏移植手术的最后一次专家会诊。他是我的主治医生,也是我的未婚夫。
而苏晴,是他三个月前在一次艺术展上认识的画家,一个和我容貌有七分相似的女孩。
顾衍说,她像太阳,活泼、热烈,能给他枯燥的医学研究带来无限灵感。
我的心脏病,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遗传性疾病,从小就被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顾衍的父亲是我爸的挚友,我们两家是世交。顾衍从小就对我承诺:晚晚,别怕,我会成为最厉害的心脏外科医生,我来治好你。
他做到了。二十八岁的他,已经是国内心脏外科领域最耀眼的新星,发表的几篇论文在全球都引起了轰动。所有人都说,我是他前进的唯一动力。
我也曾以为是这样。直到苏晴出现。
他开始频繁地缺席我的治疗,开始用灵感、突破这样的词来解释他与苏晴的彻夜长谈。甚至,他将一种还在临床试验阶段,本该优先用在我身上的稳定心率的药物,给了苏晴。
理由是:她偶尔心悸,我需要观察药物在她健康身体上的反应数据,这对你的最终治疗方案有好处。
我的心,从那时起,就已经凉了。
所以当爸妈告诉我找到心源时,我只是平静地拨通了顾衍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苏晴娇俏的笑声。
晚晚,什么事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顾衍,找到心源了。王主任让你立刻回医院准备手术。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是顾衍压抑着惊喜的声音:真的太好了!我马上……啊!
一声尖叫打断了他的话,是苏晴的声音。
阿衍!我心口好痛……我喘不上气……
电话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嘈杂声,顾衍的声音瞬间变得惊惶失措:晴晴!你怎么了别吓我!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我默默地挂断了电话。看着围在我床边,满脸期待和喜悦的父母,我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爸,妈,顾衍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
(二)
两个小时后,顾衍和苏晴几乎是和我同一时间被推进了手术准备区。
苏晴躺在移动病床上,脸色惨白,呼吸急促,看上去确实像是心脏病急性发作。顾衍一路紧紧握着她的手,眼里的焦急和心疼,是我二十年来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
我的主治医生,也是顾衍的老师,王主任,拦住了他,脸色铁青。
顾衍!你搞什么鬼林晚的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供体是有时效性的!你现在带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病人来占用手术资源是什么意思
顾衍绕开他,直接冲到心脏资源调配中心,用他的权限调出了苏晴刚刚生成的检查报告。
王老师,苏晴突发急性心力衰竭,心肌酶指标异常,心电图显示大面积心肌梗死!她现在就需要进行心脏移植,否则撑不过今晚!顾衍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他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王主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那颗心是林晚的!是她等了十年,唯一一个完美配型的心源!
但苏晴更紧急!顾衍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抓住王主任的胳膊,几乎是在恳求,王老师,晚晚的情况一直很稳定,她可以等下一个!苏晴等不了!求求您,先救她!
稳定王主任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我的病床方向,她二十多年来靠药物维持生命,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刀尖上跳舞,这叫稳定顾衍,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学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救死扶伤,还是为了你的私心!
我没有私心!顾呈嘶吼道,我也是医生,我的判断是专业的!苏晴的生命体征正在快速消失,她比林晚更需要这颗心脏!
他们的争吵声穿透了走廊,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
我爸妈冲了出去,我爸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大学教授,第一次失控地揪住了顾衍的衣领。
顾衍!你这个畜生!晚晚是你的未婚妻!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妈则跪在地上,抱着王主任的腿哭喊:王主任,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那颗心是她的啊……
顾衍被我爸推得一个踉跄,他没有还手,只是隔着混乱的人群,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里,有愧疚,有挣扎,但更多的,是决绝。
他推开我爸,走到手术同意书的签署台前,拿起笔,在家属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同意,将原定用于我心脏移植手术的供体,转让给患者苏晴。
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看到王主任气得嘴唇发紫,指着顾衍的手不住地颤抖。我看到我爸一拳挥在顾衍脸上,他却站着没动。我看到我妈瘫软在地,哭得晕了过去。
而我,只是静静地躺着,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走了。
维持了我二十多年的生命线,被顾衍,我最爱,也最信任的人,亲手剪断了。
也好。
这样活着,太累了。
(三)
我死了。
至少,在顾衍和所有人的认知里,我死了。
在我失去意识后,我的身体机能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衰竭。王主任和几个医生拼尽全力抢救,但最终还是无力回天。
心电图拉成一条直线的时候,我爸妈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楼层。
而另一间手术室里,苏晴的手术非常成功。那颗本该在我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在她的身体里,开始了新的生命。
顾衍是第二天才知道我的死讯的。
他守了苏晴一夜,直到她生命体征完全平稳,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手术室。
等在他外面的,是我爸通红着双眼,一记用尽全力的耳光。
顾衍,晚晚没了。
我爸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据说,顾衍当时就僵在了原地,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护士推着盖着白布的推车从他面前经过,他看到了我妈跟在后面,哭得几乎要断气。他像是疯了一样冲过去,掀开了那块白布。
那张他看了二十多年的,苍白消瘦的脸,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血色。
晚晚……
他只来得及叫出我的名字,就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接下来的事情,是我后来听别人说的。
顾衍在我的尸体前,守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我的葬礼,他来了。
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胸前别着一朵白花。他想靠近我的墓碑,被我爸和几个亲戚死死拦住。
你没有资格来这里。我爸的声音冷得像冰,从你签字的那一刻起,你和我们林家,再无半点关系。
顾衍没有反抗,只是远远地跪着,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一跪就是一整天。
葬礼结束后,他把自己关进了我和他曾经的婚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苏晴的真面目,被揭穿了。
她根本没有心脏病。所谓的心悸、急性心衰,全都是她和一个被收买的医生伪造的。她接近顾衍,扮演那个天真烂漫的灵感缪斯,步步为营,为的根本不是顾衍的爱,而是他即将申请国际专利的一项心脏搭桥新技术。
这项技术,是顾衍耗费了近十年心血的研究成果,也是他原本打算用在我身上的,最后的底牌。
苏晴的背后,是一家国外的医疗巨头公司。他们想窃取这项技术,而苏晴,就是他们派来的,最完美的棋子。
她在顾衍最痛苦,最脆弱的时候,露出了獠牙。她不仅偷走了所有的研究资料,还反过来向法院起诉,说顾衍非法移植心脏,并窃取了她的研究成果。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弹,在整个医学界引爆。
所有人都以为顾衍会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彻底摧毁。
但他没有。
他从那间充满了我回忆的房子里走了出来。短短几天,他瘦得脱了相,满头白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冰冷而锋利。
他开始反击。
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同归于尽的方式。
他动用了顾家所有的资源和人脉,不计成本地搜集证据。他将自己关在实验室里,没日没夜地复盘所有的实验数据,找出了苏晴伪造病历的每一个漏洞。
那场官司,打得轰轰烈烈。
最终,顾衍赢了。
他不仅证明了自己的清白,还将苏晴和她背后的医疗巨头,以及那个被收买的医生,全部送进了监狱。
苏晴被判了商业间谍罪和故意伤害罪,数罪并罚,刑期二十年。
她体内的那颗心脏,因为术后排异反应和缺乏妥善的药物维护,在她入狱后不到半年,就彻底衰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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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她在狱中死得极其痛苦。
而顾衍,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就消失了。
他辞去了医院的职务,卖掉了顾家的产业,一个人远赴国外,再也没有了消息。
(四)
其实,我没有死。
在我心跳停止的那一刻,王主任做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决定。
他对外宣布了我的死亡,同时,将我秘密转移到了他参与的一个秘密研究基地。
那里,正在进行着一项关于全功能人工心脏的临床前研究。这项技术还不成熟,风险极高,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孩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王主任看着我的父母,声音沉重,与其让她就这样离开,不如赌一把。赢了,她能活下去。输了,也只是回到原来的结果。
我爸妈没有犹豫,签下了同意书。
他们赌赢了。
那颗冰冷的,由无数精密零件组成的金属心脏,在我的胸腔里,成功地开始了跳动。
我活了下来。
代价是,我永远失去了拥有一个正常人类心脏的权利。我需要终身服用抗排异药物,定期进行维护,不能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不能进行高强度运动。
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随时可能停摆的机器。
醒来后,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重新学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走路,说话,生活。
那一年里,我听说了顾衍做的所有事。他为我报了仇,他毁了苏晴,他让自己身败名裂,然后远走他乡。
我爸妈问我,恨他吗
我说,不恨了。
爱和恨,都需要力气。而我的力气,要用来活下去。
我和顾衍之间,在他签下那份同意书的时候,就已经两清了。他的愧疚,他的疯狂,他的报复,都只是他自己的救赎,与我无关。
第二年,我加入了王主任的团队,成为了全功能人工心脏项目的一名研究员。
我的身体,是这项技术最成功的案例。我的经验,是这个项目最宝贵的数据。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颗金属心脏的优点和缺点。我把自己当成实验品,没日没夜地进行数据分析和技术改良。
三年时间,我们成功了。
我们研发出了第三代永恒之心人工心脏,将技术的稳定性和续航能力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这项技术,将为全球成千上万像我一样的心脏病患者,带来新的希望。
而我,作为这项技术的亲历者和核心研发人员之一,将代表团队,出席在瑞士举办的世界医学峰会,向全世界介绍我们的成果。
(五)
瑞士,日内瓦。
世界医学峰会的主会场,座无虚席。
我穿着一身干练的白色西装,站在后台,看着屏幕上正在进行主题演讲的男人。
三年不见,顾衍变了很多。
他不再是那个记忆中清朗俊逸的青年,岁月和痛苦在他身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他瘦了很多,白发比我想象中还要多,眼窝深陷,整个人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和疏离。
但他无疑是成功的。
这三年,他在国外加入了顶尖的医疗研究机构,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和近乎自虐的拼命,做出了一系列突破性的成果。如今的他,已经是全球心脏外科领域公认的权威,是无数人仰望的存在。
他演讲的主题,是关于心脏损伤后心肌细胞再生技术的研究。
这是一个前沿到近乎科幻的领域。如果成功,意味着人类将有可能彻底攻克心力衰竭这一难题。
他站在台上,侃侃而谈,逻辑清晰,引经据典,引来台下阵阵掌声。
我静静地看着他,心里一片平静。
我们终究是走上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他致力于再生,而我,选择了替代。
他的演讲结束,主持人上台,用激动人心的语调宣布:接下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来自东方,‘永恒之心’项目的核心代表,林晚女士!
我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
当我站到聚光灯下的那一刻,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灼热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我的身上。
是顾衍。
他刚刚走下台,还没来得及回到座位,就那样僵在了原地。他手里的文件夹散落一地,但他毫无察觉。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瞳孔剧烈地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嘴唇无声地开合,像一条濒死的鱼。
我没有看他。
我从容地走到演讲台前,对着台下成百上千的医学界精英,露出了一个标准而专业的微笑。
大家好,我是林晚。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会场的每一个角落。
顾衍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我开始我的演讲。
我介绍了永恒之心的研发历程,技术原理,以及它为无数患者带来的新生。我分享了自己作为第一个临床试验者的亲身经历。
……三年前,我被诊断为终末期心力衰竭,所有的治疗方案都宣告无效。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是‘永恒之心’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它不是一颗完美的心脏,它冰冷,需要维护,甚至会在阴雨天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但它让我能够站在这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继续我未完成的梦想。它让我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拥有什么,而在于,你选择成为什么。
演讲结束,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微笑着鞠躬致谢。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疯了一样从台下冲了上来。
是顾衍。
他冲破了安保人员的阻拦,不顾一切地跑到我面前。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臂,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晚晚……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狂喜。
是你……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他语无伦次,像个找到失而复得的珍宝的孩子,眼泪不受控制地从他深陷的眼眶中滚落。
会场一片哗然。
闪光灯疯狂地闪烁起来。
我皱了皱眉,用力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晚晚,对不起……对不起……他哽咽着,想要将我拥进怀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他的忏悔,听起来那么深情,那么痛苦。
可我只觉得吵闹。
我停止了挣扎,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顾医生。
我清晰地叫出这三个字。
顾衍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没有递给他,而是递给了他身后匆匆赶来的助理。
我的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顾医生,我们团队对您的‘心肌再生’技术很感兴趣。如果想预约后续的合作洽谈,请让您的助理,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走正式流程。
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瞬间凝固的表情,转过身,在安保人员的护送下,从容地走下了舞台。
(六)
峰会结束后的晚宴上,顾衍没有出现。
我听他的助理说,他把自己关在酒店房间里,谁也不见。
我并不关心。
我端着一杯香槟,游走在衣香鬓影的宾客之间,和几位业内知名的专家学者相谈甚欢。
王主任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温水,低声说:晚晚,还好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老师,我没事。
王主任看着我,眼神里有欣慰,也有心疼:你长大了,也变得坚强了。
是啊,死过一次的人,怎么能不坚强。
晚宴进行到一半,我感觉有些疲惫,便提前离场,准备回酒店休息。
刚走出宴会厅,就在走廊的尽头,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顾衍靠在墙上,手里夹着一支烟,却没有点燃。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走廊昏暗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落寞。
看到我出来,他立刻站直了身体,将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快步向我走来。
晚晚。
他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们能谈谈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我绕开他,准备离开。
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求你。他几乎是在哀求,就五分钟。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他瘦削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和痛苦,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好,五分钟。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走到了酒店外面的露天花园。
夜风很凉,我紧了紧身上的披肩。
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地披在了我的肩上。
我下意识地想脱下来,却被他按住了肩膀。
别动,晚上凉。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qPCR的颤抖。
我没有再坚持。
我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先开口。
最终,还是顾衍打破了沉默。
那颗心脏……是人工的,对吗他问,声音艰涩。
是。
王老师做的
是。
这三年……你过得好吗
我转过头,看着他:顾医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冷漠和疏离,像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苦笑了一下,眼眶又红了。
晚晚,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我们……
我们我打断了他,顾衍,我们之间,早在三年前,你选择救苏晴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你和我,现在只是在同一个领域工作的陌生人,仅此而已。
不是的!他激动地反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你!当时苏晴的情况真的很危险,我以为……我以为你还能等……
你以为我冷笑一声,你凭什么以为凭你是个天才医生,就能决定别人的生死吗顾衍,你不是神。你只是一个被私欲蒙蔽了双眼,亲手杀死了自己未婚妻的,刽子手。
刽子手三个字,让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你说的对。他喃喃自语,我是个刽子手……我亲手杀了你……
他睁开眼,猩红的目光里充满了绝望。
晚晚,我知道错了。这三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我去了你所有想去的地方,看了你所有想看的风景。我拼了命地做研究,就是想……就是想如果有一天能有奇迹,我能有足够的能力,把你救回来。
我把苏晴送进了监狱,让她付出了代价。我把所有害过你的人,都毁了。晚晚,我为你报仇了。
他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希冀,我们……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回到从前
我看着他,觉得有些可笑。
顾衍,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的声音很平静,你报仇,是你自己的事。你后悔,也是你自己的事。这些都与我无关。
我的命,是王主任和整个团队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我能活到今天,靠的是我自己强大的意志和现代医学的奇迹。这一切,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至于回到从前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了。顾衍,我胸腔里的这颗心,是金属做的。它不会痛,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说完,我脱下他披在我身上的西装,塞回他怀里。
五分钟到了。再见,顾医生。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传来了他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野兽般的呜咽。
(七)
回到国内后,我们的项目因为在峰会上的巨大成功,获得了国家的大力支持和巨额投资。
我们成立了独立的研究中心,致力于永恒之心的进一步优化和普及。
我变得异常忙碌,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看不完的报告,做不完的实验。
我以为,我和顾衍的交集,会就此结束。
但我低估了他的执着。
他放弃了国外的一切,回到了我们所在的城市。
他动用所有的关系,想要加入我们的研究中心,被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就在研究中心对面的公寓楼,租了一间房,每天隔着窗户,远远地看着我上下班。
他开始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重新进入我的生活。
他会每天早上,在我家门口放上一束我最喜欢的白玫瑰。
他会每天中午,算好我的午休时间,让外卖送来我以前最爱吃的餐厅的饭菜。
他会每天晚上,在我下班的路上,开着车,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我安全到家。
他从不主动上前打扰,只是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
我的同事们都知道了。
有人劝我:林晚,顾医生看起来是真心悔过了。他现在这么厉害,要是能和他和好,对你,对我们的项目,都是好事。
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真心悔过
如果我没有活下来,如果我没有以现在这种光芒万丈的方式重新出现,他的悔过,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在我冰冷的墓碑前,自我感动式的忏悔罢了。
他的深情,来得太晚了。
晚到我已经不需要了。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深夜。走出研究中心大楼时,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我站在屋檐下,正准备叫车,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面前。
车窗降下,是顾衍那张写满疲惫的脸。
上车,我送你。
不用了,我叫车了。我拒绝。
这么大的雨,不好叫车。他坚持,上来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里开着暖气,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在单调地摆动。
顾衍从后视镜里看着我,欲言又止。
有事就说。我打破了沉默。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晚晚,你的那颗心脏,是三年前的第一代原型机,对吗
我心里一沉,没有回答。
他继续说道:我查阅了你们公开发表的所有论文。第一代技术,虽然开创性,但存在很多缺陷。最大的问题,是能源模块的续航能力。按照论文数据推算,它的理论寿命,不会超过五年。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
他猜对了。
我的这颗心脏,就像一个装了定时炸弹的钟表。从它开始跳动的那一刻起,就在倒计时。
现在是第四年了。顾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恐慌,晚晚,你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这不关你的事。我的声音有些冷。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他突然提高了音量,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回过头,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是滔天的恐惧和悔恨。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用承受这些!你应该有一颗健康的,属于你自己的心脏!你应该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跑,跳,去爱,去生儿育女!
这一切,都是我毁掉的!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再一次……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里却异常平静。
所以呢我问,你想怎么样再给我找一颗心脏吗还是用你那个虚无缥缈的‘心肌再生’技术,来拯救我
我……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顾衍,收起你那廉价的愧疚感吧。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残忍,我活成什么样,能活多久,都和你无关。就算我明天就死,那也是我的命。你没有资格,再对我的生命,指手画脚。
我推开车门,走进了瓢泼大雨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我浇透,但我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
顾衍没有再追上来。
我听到身后,传来他痛苦到极致的,压抑的嘶吼。
(八)
从那天起,顾衍消失了。
他不再出现在我家门口,不再送餐,也不再默默地跟车。
他好像终于明白,他所有的弥补,在我这里,都只是徒劳。
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
我和团队,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一代永恒之心的研发中。我们希望,能尽快攻克能源模块的技术瓶颈,将它的寿命,延长到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这是在救别人,也是在救我自己。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半年过去了。
一天,王主任突然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表情凝重地递给我一份文件。
晚晚,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份技术合作意向书。
合作方,是顾衍。
他在半年前,成立了自己的私人研究所,召集了全球最顶尖的几十位科学家,投入了天文数字般的资金,只为了研究一个课题——微型核能电池在人工器官领域的应用。
而这份意向书里,是他这半年来的研究成果。
他们成功了。
他们研发出了一款体积只有指甲盖大小,却能稳定提供超过五十年能源的微型核电池。
这项技术,一旦应用到我们的人工心脏上,意味着,永恒之心将真正成为永恒。
我看着那份文件,手止不住地颤抖。
我太清楚这份成果背后,需要付出多少心血和代价。
这半年来,他不是放弃了,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在为我续命。
顾衍提出的合作条件是,王主任看着我,缓缓说道,他要亲自为你主刀,进行心脏更换手术。
我的心,猛地一缩。
我拒绝。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晚晚!王主任加重了语气,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这项技术,对你,对我们整个项目,意味着什么,你比我清楚!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那也不能让他主刀!我激动地站了起来,王老师,我不相信他!我怎么可能把我的命,再一次交到他手上!
可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百分之百把握,能成功完成这台手术的人。王主任叹了口气,他的技术,这几年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而且,这项核电池技术,只有他最了解。换任何人,风险都会成倍增加。
我沉默了。
理智告诉我,王主任说的是对的。
可是情感上,我无法接受。
那个曾经放弃过我一次的男人,我怎么敢再赌一次
(九)
最终,我还是同意了手术。
不是为我,是为了那些和我一样,在等待着希望的病人。
手术前一天,顾衍来见我。
他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
他看起来比半年前更瘦了,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显然是长期过度劳累的结果。
他站在我的病床前,沉默了很久。
别怕。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我用我的一切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我的床头柜上。
这是我所有财产的转让协议,还有我个人的人体器官捐献志愿书。我已经签好字了。
如果……如果手术失败,我的一切,都留给你。我的心脏,也给你。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疯了。
顾衍,你到底想干什么
赎罪。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稠悲哀,晚晚,三年前,我欠你一颗心脏。现在,我还给你。
我不需要!我几乎是尖叫出声,我不需要你的任何东西!我只要你像个正常的医生一样,完成这台手术,然后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的情绪太过激动,胸腔里的机器,开始发出轻微的警报声。
顾衍脸色一变,立刻上前按住我。
好,好,你别激动。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答应你。只要你好了,我马上就走,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替我掖好被角,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十)
手术非常成功。
当我从麻醉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守在床边的父母和王主任。
他们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孩子,你成功了。我妈握着我的手,眼泪掉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动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平稳,有力。
我问:顾衍呢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走了。
走了
嗯。手术一结束,他就离开了医院。他给你留了一封信。
王主任把信递给我。
信封上,只有两个字:晚晚。
我拆开信。
里面,是顾衍熟悉的,瘦金体字迹。
晚晚:
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应该已经拥有了一颗真正‘永恒’的心。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来完成我的救赎。
这颗为你而生的核电池,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也是唯一的东西了。
三年前,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我没有资格祈求你的原谅,更不敢奢望能回到从前。这几年,看着你一步步从深渊中走出来,活得比谁都耀眼,我为你高兴,也为自己心痛。
我毁掉了我们的过去,也亲手扼杀了我们的未来。
你说得对,我的后悔,我的弥补,都只是自我感动。我为你报仇,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让我自己,能勉强活下去。
我成立研究所,不眠不休地研发核电池,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的罪恶感,能稍微减轻一些。
我是一个自私透顶的混蛋。
现在,我终于做完了我该做的事。
我答应过你,会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会做到。
晚晚,忘了我吧。
找一个爱你的人,替我好好照顾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去看你没看过的风景。
你的人生,本该灿烂如星河。
不要再因为我,有任何的阴霾。
最后,让我再说一次。
对不起。
还有……我爱你。
顾衍
绝笔
信纸上,有几滴晕开的水痕,不知道是泪,还是别的什么。
我拿着那封信,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妈担忧地看着我:晚晚,你……
我摇了摇头,将信纸仔细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妈,我没事。
我看着窗外,阳光正好。
一切,都结束了。
也该,重新开始了。
(尾声)
一年后。
永恒之心项目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们的技术,已经开始在全球范围内推广,拯救了成千上万的生命。
我成立了一个以我个人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专门用于资助那些无力承担手术费用的贫困心脏病患者。
我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我再也没有见过顾衍。
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我曾问过王主任他的去向。
王主任只是叹了口气,说他去了非洲的一个偏远地区,做无国界医生。那里战乱,贫穷,医疗条件极差。
他说,他要去那里,用余生,去赎他犯下的罪。
我没有再问。
我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隔着三年的空白,隔着一颗冰冷的金属心脏。
有些伤痕,可以愈合。
但有些鸿沟,永远无法跨越。
这天,我代表基金会,去一个山区的小学做公益活动。
孩子们天真的笑脸,像阳光一样温暖。
活动结束后,我一个人走到山顶,看着远方的夕阳。
我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很久以前的照片。
那是十八岁的我和十九岁的顾衍。
照片里,他穿着白大褂,意气风发。我靠在他身边,笑得一脸幸福。
照片的背景,是他刚刚考上的医学院。
他指着学校的大门,对我说:晚晚,等我。我一定会治好你。
我静静地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按下了删除键。
再见了,顾衍。
我轻声说。
风吹过耳畔,仿佛带走了所有的过往。
我转身,向着山下走去。
那里,有我的新生活,有我的未来。
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