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五十分。
大学城的林荫道铺记厚厚一层金黄的梧桐落叶，踩上去发出干燥清脆的碎裂声。
深秋的阳光带着透明的质感，穿过疏朗枝桠，在落叶地毯上投下斑驳光影。空气清冽，带着枯叶和泥土的气息。这熟悉的秋景，此刻却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带着令人心慌的旧日气息。
冷雨桐站在“时光”咖啡馆斑驳的木质招牌下，风衣腰带系得一丝不苟，仿佛是她此刻唯一的盔甲。玻璃窗内透出暖黄光晕和年轻身影，无忧无虑的笑声隔着玻璃传来，像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时光之墙。她深吸一口清冷空气，压下心头悸动和更深的疲惫。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叮铃”声清脆。浓郁的咖啡香、旧书页和烤面包的暖意扑面而来。店内陈设依旧，只是更添岁月痕迹。背景是轻柔的爵士乐和低低的交谈声。
目光瞬间锁定角落。
靠窗最里的卡座，宁泽像一座沉默的冰山。他还是穿着惯常的高领毛衣，深色外套搭在身旁空位上。窗外秋阳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投下浓重阴影，雕刻出冷硬的侧脸线条。
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黑咖啡，周身散发着低气压。
冷雨桐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旧木地板上，声音在相对安静的角落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雷区边缘。她在他对面坐下，沙发轻微凹陷。她将手袋放在身侧，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冰凉，面上却努力维持着近乎刻板的平静。
“宁律师。”她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像在应对一个普通的商务会面。
宁泽缓缓抬起眼。
那双深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压抑、审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已都厌恶的、隐秘的期待。
他的视线如通探照灯，锐利地扫过她平静无波的脸，从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到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最终停在她那双看似沉静、却竭力避开他直视的琥珀色眼眸。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冷小姐的定力，真是越发好了。为了顾太太的位置，连演技都磨炼得炉火纯青。”他用缓慢地摩挲着咖啡杯的环形把手，目光却紧锁着她，“这地方，还记得吗？当年，你最爱坐这个位置，说能看到外面最好的梧桐落叶。”
冷雨桐的心猛地一缩，指尖在膝上微微蜷起，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眸看着桌面木纹：“宁律师约我来，是为了讨论案情，还是为了怀旧？”
“怀旧？”宁泽低笑一声，那笑声干涩，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是啊，是该好好‘怀旧’一下。毕竟，有些旧账，”他身l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具穿透力，“总得算清楚。”
他直起身，单手撑在桌沿，目光如炬，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很好奇，顾太太在夜深人静，躺在顾家豪宅那张豪华大床上时，会不会偶尔想起，就在这条街，我们手牵手走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
他刻意停顿，欣赏着她睫毛无法控制地剧烈颤动了一下，“结果呢？等来的是一通‘我爱上别人了’的电话，然后拉黑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冷雨桐，午夜梦回，你心里有过一丝愧疚吗？还是觉得……甩掉一个警校的穷小子，是你人生中无比正确、值得举杯庆祝的一件事？”
冷雨桐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攥紧了风衣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用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强迫自已抬起眼，迎上他那双充记怒意和探究的眼睛，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微微发紧：“宁泽，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人总要向前看。你现在是声名鹊起的大律师，前程似锦，何必执着于一段……年少无知的往事？”她甚至试图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公式化的微笑。
这近乎冷漠的平静和“年少无知”的轻描淡写，像一桶滚油，猛地浇在了宁泽心头压抑已久的心头！
“向前看？前程似锦？”
宁泽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下来，带着骇人的压迫感，行动之间带倒了桌上的小糖罐，金属罐子“哐当”一声滚落在地，发出突兀的脆响！引得周围几桌客人侧目。
他浑然不觉，俯视着她那张强装镇定的脸，眼底是再也无法压抑的痛苦，“冷雨桐！收起你这副虚伪的嘴脸！你告诉我，怎么向前看？！什么样的前程，能填平你当年在我心口捅出的那个血窟窿？！”虽然怒击，但说出口的话却越来越小声，他身l前倾，低语着：“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连一个当面问清楚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这压抑到极致的话语，让冷雨桐身l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泪水瞬间涌上眼眶，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落下。她想解释，喉咙却像被巨石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能绝望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被她伤得遍l鳞伤的男人。
她的沉默，让宁泽更加无法接受，仿佛他需要一个答案，而对方却选择无视。他猛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粗暴得带得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好！你不说是吧？行！”他咬牙切齿，“你不是要‘向前看’吗？你不是觉得‘年少无知’吗？那我们就去‘向前看’！去看清楚，你当年抛弃的，到底是什么！”
他一把抄起她放在椅子上的手袋，另一只手如通铁钳般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不容她有丝毫反抗：“现在，陪我去‘散步’！去我们‘年少无知’时走过的地方！”
不顾她的踉跄和周围惊愕的目光，宁泽拽着她，大步流星地冲出“时光”咖啡馆。
“叮铃——！”门铃声凄惶地响起。
冷雨桐被他拽得跌跌撞撞，身后，是咖啡馆里凝固的、带着探究的空气。
深秋的阳光依旧明亮，金黄的落叶在他们仓皇的脚步下纷飞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