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纺织厂家属楼的三层西户还亮着昏黄的灯光。
顾嘉辰提着行李下楼后,苏文茵将最后一件叠好的衣裳塞进编织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编织袋磨损的提手。这只编织袋还是父亲当年去上海出差时带回来的,如今已是斑驳不堪。
“茵茵,这个暖水瓶带不带?”母亲刘桂花抱着个印着红双喜字的铁皮暖壶,站在厨房门口犹豫不决。
“带吧。”苏文茵接过暖壶,用旧报纸仔细包好。
她的目光扫过客厅,全家福还摆在书架上,那是他们一家人唯一的念想,她仔细收拾起来包好,放在帆布包里。
窗外传来两声短促的汽车喇叭声,苏文茵撩开窗帘,看见那辆黑色的皇冠轿车静静停在梧桐树下。
顾嘉辰靠在车门前抬头与她隔空相识,苏文茵耳尖一热,立即返回客厅。
“走吧。”她提起较重的编织袋,刘桂花赶忙抱起暖壶。
楼道里的灯坏了,黑暗中,刘桂花险些被堆放在楼梯间的煤球绊倒。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小心。”顾嘉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自然地接过苏文茵手中的行李,步伐稳健地在前面带路。
车子驶出家属区时,苏文茵最后回望了一眼,三楼的窗帘微微晃动,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罗二婶他们住的院子虽然在自由贸易市场附近,但却藏在蜿蜒的巷弄深处。
夜凉如水,青石板路面反射着朦胧的月光。罗二婶早已等在朱漆剥落的院门前,手里提着的煤油灯在夜色中划出一圈温暖的光晕。
“可算到了!”她快步上前接过行李,“东厢房都收拾好了,盼楠特意给你们换了新被面。”
东厢房虽然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放着一盆茉莉花,淡淡的清香驱散了屋里的潮气。
窗边桌上的搪瓷缸里冒着热气,罗二婶不好意思地笑笑:“听说香港同胞爱喝红茶,我让盼楠特意去友谊商店买的。”
顾嘉辰仔细检查着房屋,他轻轻叩击墙壁,检查窗插销的牢固程度,最后在院门前驻足。
“这门锁该换了,”他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取出一把崭新的铜锁,“明天我让人来加装一道防盗门。”
苏文茵轻轻带上门,看见顾嘉辰正站在院子西南的荔枝树下跟人说话。
“对,要最快速度安装,还有,下周的招标会提前到周三。”他的粤语带着独特的韵律,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苏文茵注意到他西装内袋里露出的传呼机。在这个大多数人还不知电话为何物的年代,这个男人已经用上了最先进的通讯设备。
“最近尽量不要单独外出,”顾嘉辰结束通话,转身对她说道,“刘兰兰的干爹正在四处打听你的下落。”
月亮又在乌云里藏了起来,夜风拂过荔枝树发出细微的声响。顾嘉辰告辞时,罗二婶往他手里塞了一罐茶:“顾先生,真是多谢您了。”
“举手之劳。”他微微一笑,将手里的茶还给了罗二婶。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出小巷,尾灯在灰暗的路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带。
清晨五点的自由贸易市场已经人声鼎沸。
苏文茵和刘桂花将自行车停在惯常的位置,开始卸货。
印着香港字样的牛仔裤、各色时髦衬衫、还有几件俏丽的连衣裙,这些都是前几天出摊时的紧俏货。